《差它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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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它岁月-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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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工。所谓小工,无非就是个跑腿的。但这工地上的跑腿却比茶馆里的跑腿苦多了,不仅那些自以为是师傅的老家伙看你不顺眼,就连这天儿都跟你作对。若不是为了每天十块钱的工资,我早就跑上去揪他们的胡子了。毕竟,那时我才只有十六岁。

  2

  我叫做马壮(事实上我的身体一点也不强壮,相反还特别瘦弱,否则在工地上的时候也不会只做个小工),当然,这是我在外面的名字。九七年我进了围墙以后,它便不再属于我了。我被剥夺了使用它的权利。我的胸前挂着一个小牌子,蓝边白底,上面用标准的黑体字写着:0635。这便是我在里面的代号。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简简单单的几个数字就成了自己的名字。这就叫作始料未及吧。狱卒长是一个矮墩墩的胖子,和那个工头的身材差不多。不过他的脸上整天挂着一副墨镜,留着一小撇八字须。在里面最烦的事情就是和他的对答。每当他冲着我大喊一声“0635”,我就必须马上以高他一倍的声音回应一声“有”。我每天的力气就都用在对付这几个“有”字上了,想起来真是气煞我也!

  这所围墙的全称是“中华人民共和国XX省XX市第X看守所”,它位于县城的东郊,周围是一大片荒地。之所以叫它围墙,是因为他四周的墙都超过十米高度,蹲在里面直有坐井观天的感觉。荒地的周围拉着一圈铁网,这些铁网都是通了电的。所有这些设施,它们的作用就是防止像我这样的人越狱而逃。而事实上,从始至终我就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甚至于当时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我犯了什么错误,到现在了都还是迷迷糊糊的。

  3

  以上这一切,都与那个传闻中的吸血鬼脱离不了干系。我说过当时我在镇上的工地做小工,每当傍晚的时候,我就会一个人骑着爸爸送的那辆老飞鸽回家。这中间会经过一片玉米地,约有一里路长。这就是吸血鬼出没的地方。它会发出一种叫声,凄厉,充满了恐慌。当时我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听到村里人这么说,也是心惊胆颤。于是这个时候,我便会唱首歌来壮壮胆。但我们这里的学习条件特别差,从小到大老师就没教过几首歌。我会唱的除了国歌就是《共产主义好》。现实中吸血鬼如果还有所畏惧的话,我想如此气势恢弘的国歌对他一定是一种威慑。一想及此,我便努力吼了起来。可惜我天生五音不全,并且身体瘦小,嗓门尖细。从受力学的角度来讲,这有一个发声与承重的关系。假设你身宽体胖,那发声就一定浑厚,若是像我这样尖细,就是不正常了。反过来说,如果你瘦儿吧唧,却嗓门浑厚,那也是不正常的。由此看来,从这一点上来说起码我还算是正常的。

  国歌唱到第二句的时候,我便发觉已经明显的走调了。虽然唱几句能够减少恐惧,但我思想上的压力却丝毫也没有放松。于是歌声便渐渐变成了凄厉的尖叫。这尖叫一直持续着。到达村子口的时候,我便停止了叫声,一鼓作气的冲了出去。值得庆幸的是,这一路上吸血鬼并没有出现,显然是我的歌声把他吓怕了。虽然听起来这比他的叫声还要恐怖。

  村里的人见我安然无恙的出来,很是惊讶,便问我看到吸血鬼了吗?我说没有。之所以这样回答,我是想证明自己的胆量并不小。当然,这也是事实。倘若知道后来我就是因为吸血鬼的缘故而被拉进围墙的话,我就会把当时的话反过来说了。这并不能说明我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如果只是因为一句话而惹了麻烦,多少都有点冤枉了。

  4

  在围墙里(我一直把它叫作围墙,而不是看管所,更不是监狱,就是要给自己留点面子。这是心理作用,无可厚非)的时候,我的表现一直都很良好。如你所知,在这儿没有人知道我叫作马壮,我有一个代号,0635。这里的每一个人,除了狱长和狱卒,都会有一个代号。他们像我一样,胸前挂着一个牌子,这便是你的标志。按照这种观念,我们想要和某人打招呼,是完全不必喊声“嗨”或是“哥们”的,我们可以直接叫他的代号,比如0635。但事实上却不行。假设是狱卒长叫你“0635”,你只好大声的回应一句“有”。但假设是一个牢犯这样称呼你,你就不认了。你会觉得他是在侮辱你。狱长这样叫你,你没有办法。但若别人也这样,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每个人都要面子,这也是心理作用,同样无可厚非。

  这里有一点需要补充的地方:以上情况是针对其他牢犯而言的。我当时只有十七岁,还未成年,身体又瘦弱。就算别人这样叫了我,我也不能拿他们怎样。这并不说明我胆小怕事,只是我生性随和,不屑与人争辩。这是一个优秀的品质。

  在里面的生活是很枯燥五味的。围墙的四周是一片荒地,它存在的作用就是要我们一遍遍的去开垦。这土锄了一次又一次,就是始终也不见种什么庄稼。至于其他的时间,我就都用来读书了。这里什么种类的书都有,我顿时找到了精神上的寄托,觉得和他们不是一个层次的了。卡达耶夫的《雾海孤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涅朵奇卡。涅茨瓦诺娃》,还有《草原上的田庄》,好多好多。另外,我还特别注意了一下关于建筑学的书籍。这其中有海涅的一段小诗让我印象深刻:

  在我的记忆之中,

  有一朵紫罗兰褶褶生辉。

  这轻狂的姑娘!我竟未染指!!

  妈的,我好不后悔!!

  倘若之前我就读过这首诗的话,那么在回答警察的问话时就不会如此低俗。我可以把这诗念出来。这不仅说明了我是诚实的,同时也显得我有修养。但当时的情况并不是这样的。

  5

  我双手铐了铐子,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表情有点呆滞。审讯的警官叼着一根劣质香烟走进屋里,一屁股坐了下来。“说说吧。”我抬起头,迷惑的望着他。“你作案的动机是什么?”“我哪有什么动机啊!你说我能有什么动机啊我!”警官听到这话顿时拍案而起:“你个小兔崽子,还不给我老实交代。”我真被他这一喝给吓住了,立马乖乖的做好。另附有笔录一份如下:

  时间是四月十号,九七年。那天像往常一样,傍晚下班后我一个人骑着车子回家。在进入玉米地后,我就把国歌吼的异常响亮。一路都相安无事。谁知道就在我将要做最后冲刺时,一个女人从地里窜了出来。她的头发披散在脸上,前面大衣的扣子也被扯掉了,一幅狼狈不堪的样子。这个女人就是苏娜。她手足无措的望着我,两手紧紧地拉着领子。我一看慌了,当时的想法就是赶紧把她抱上车子给送回家去。谁知道我这儿还没动手,就听到一阵大喊:“打死吸血鬼!大家都别手软,打死吸血鬼啊!”然后就是一群人扛着铁锨、锄头冲了过来。再然后我就被拉到这儿了,罪名是恐吓群众,企图强奸少女。

  那警官听完又来劲了,“小兔崽子你蒙谁那。当兵前我也是种地的,啥时候种玉米我会不知道!你就是对苏娜存有非份的想法。现在再给你加上一条:戏弄长官。”

  所有这些他们给我罗加的罪名,充其量也就是监禁几天,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有人却说,现在未成年犯罪为什么这么猖獗,就是因为对他们太保护,太纵容了。所以,我们再也不能姑息养奸,一定要严惩不岱。谁知道这一严惩,就是整整三年。

  关于苏娜,我补充几句:其实这事我不想说的,说出来对谁都不太光彩。小的时候,我们好几个曾经掀开她的裙子,看了她的那里。当时这件事大家都是同意了的,所以就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但我觉得看了人家那里,就要对人家负责才对。可是没多久,她全家就都下了东北,我就是想负责,也是没地了。我没甘心,那几年就一直在想,总有一天,我会对她负责的。由此可见,长官说我对她存有想法,应该也是正确的。

  6 

  假设你的思想想去做某件事情,而你的意识又努力的控制着你不要去做,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这就叫做压抑。现在我的问题是我不想再唱国歌了,但狱长却非拉着要你唱,而且还是排排站好了默视着国旗来唱。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时间是七月一日,当然还是九七年。这一天的意义非常重大,邓小平同志的努力没有白费,香港总算顺利的回归了。为了庆祝,也为了缅怀,狱长便把我们都拉了出来,唱首国歌表示表示。众所周知,当初每次经过玉米地的时候,我就是利用国歌来壮胆的。可惜我嗓门尖细,于是歌声都变成了尖叫,以至于误导村里人把我当成了吸血鬼来对待。这些事情发生在我身上连我自己都觉得是很可笑的。现在狱长叫我们唱国歌,我实在担心我的尖叫又会误导了这里的同伴们,引来一堆没必要的拳头。于是便紧闭了嘴唇,两眼睁睁的瞪着国旗。

  我说过我的身材非常瘦小,因此站队的时候便把我排在了最前面。当其他人把国歌唱完时,我的眼睛终于也承受不住疼痛,两滴热乎乎的东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狱长看在眼里,表情激动,大声的说道:“这个0635,好同志啊。革命尚未成功,我辈还当努力。香港是回来了,澳门呢,台湾呢。我们在高兴之余,还应该多想想未来。这一点,0635做的很好嘛。”这件事情听起来同样非常的可笑。之所以不唱国歌,是因为我害怕。但却被狱长拿来大做文章,表扬了一番,也是始料未及的。

  把时间推到九九年的元旦,这种现象又上演了一次。只不过那时就只剩下一个台湾了。

  再回到九七年,说说当时我读书的情况。从这个时期,我开始接触到了卡夫卡,村上春树等一些现代文人的作品。在他们的文字里,我看到了一个关于摸索的主题,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假设三年后我出去了,我就将终生背着一个包袱,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指着我说:看到没,他是有前科的。如何才能消除别人对我的这种歧视,我开始迷茫了。但我想这个时候我是应该保持沉默的,始终缄首不语,除非哪个人肯站出来,冲着我大喊一声:0635。  txt小说上传分享

行走的灵魂
那一天的傍晚,张四五和麦子拎着两瓶白酒就上山了。

  老人在木屋前安静地坐着。老人说他在这山上住了半辈子了,还要一直住下去。老人说话的速度很慢,仿佛他在说话的同时也在考虑是不是要继续说下去。老人喝酒的速度也很慢,他缓缓地泯了一小口,含在嘴里品位良久。那些酒气顺着他的食道一点点的滑进胃里。老人的脸红了起来。老人说这地方很少有人来,他也不希望会有人来。老人说要不是看在这两瓶酒的份儿上,我就把你们给赶下去了。老人仿佛下定了决心要把在心里积攒了几十年的话都说出来,说给这两个陌生的年轻人听听。可是老人不胜酒量。天刚摸黑,老人的头往木椅上一靠,就睡着了。

  天上的星星很多,很亮,也很近。张四五和麦子拎着剩下的白酒,躺在木屋前的草地上,抽烟,喝酒,聊天,看星星。张四五想到,原来星星生来就是要给人观赏的,孤独的时候可以看星星,伤心的时候可以看星星,甚至睡不着的时候也可以看星星。张四五又想,原来喝了酒以后再去看星星,那些星星就会变得很大很大,仿佛就在你的眼前,一伸手就可以抓到。可是张四五并不想把它们抓住,有些东西就得远远地望着才有味道。对于姚菲菲的感情也是这样。张四五热烈地爱着姚菲菲,那爱一直坚持着不曾改变。可是他又不敢近近地和她走在一起,去牵住她的手,搂着她的肩膀,然后接吻。张四五只想在遥远的地方,在每一个不同的地方每一个漆黑的夜里静静地想着姚菲菲。面对美好我们总是拙于言辞。偶尔,张四五也会这样想。

  “为什么没有音乐?”麦子突兀地问道。夜晚如此美丽,有烟有酒有朋友,还有这么多的星星,可就单单少了点音乐。张四五想起了摇滚想起了冷血动物想起了谢天笑还有那一年的迷笛音乐节。他和麦子在人山人海之中手舞足蹈,谢天笑在舞台上不停地蹦着不停地跳着不停地怒吼着。那简直就像是一个迷离的梦境。

  “要不吟首诗也行啊,”麦子说,“金斯堡的《嚎叫》不错。伊沙也还凑合,那首《结结巴巴》最棒了!”

  可是老人已经睡着了。张四五也困了。他们停止交谈,最后望了一眼天上的星星,然后闭上眼睛。数不清的星星围绕着他们的身体,挤进两人的脑子里。他们在睡梦中感觉自己被无数的星星包围着,动弹不得。一定是喝多了吧,他们想道。

  潮湿的露水打在张四五和麦子的脸颊上。他们爬了起来,又像两个活生生的人一样重新站立在地球的某个角落上。木椅上的老人已经不知去向,仿佛刚过去的那个夜晚,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呢?约翰·密尔说他的时代是“乏于笃信而怖于怀疑”的。张四五有时候也会坚定地去相信某些东西,比如对姚菲菲的爱,以及和麦子的友情。但是这些又能维系多长时间呢?他喜欢充满信仰的人生。可有时候他也会忘记了自己到底在信仰什么,追求什么。那时的他就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不断地出走不断地逃离。有时孤身一人,有时是和麦子。

  山脚下的小镇上人潮汹涌。张四五和麦子木然地站在那里,被数不清的人挤来挤去,渐渐迷失了方向。他们感觉自己就像乍来世界的野人一样,完全格格不入。他们不知道是这个社会抛弃了他们,还是自己拒绝融入其中。在浩瀚的汪洋里,他们就像蒸汽一样不停地游离着,渴望投入又惧怕投入。

  麦子总说张四五就是杰克·凯鲁亚克笔下的萨尔,可张四五怎么也不肯承认。他知道无论自己走得再远,心还是在同一个地方停留着。倒是麦子更像一个垮掉的青年,洒脱而颓废,处处留情。可惜他们都是纯粹的无产阶级,不能像萨尔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坐骑,自由驰骋。在这一点上,说不清楚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曾经坐在火车的子宫里,透过模糊的玻璃,打量着西北一望无际的戈壁滩。那上面有高大的骆驼,但是很少。偶尔也会有一小群羊安静地走来走去,后面跟着孤独的牧羊人和牧羊犬。他们也曾徒步走过江南的古老小镇,在街道里弄穿越的同时体味着历史的文化气息。当然,他们也曾邂逅几个美丽的妙龄少女,麦子对此乐此不疲。但是他们却不曾把一个同样的流浪者拉上车,结伴走完剩下的路程。像萨尔一样,那是资产阶级式的旅行。而张四五和麦子只能以最简单的方式,逃离当前的窘境进入下一个同样的窘境。

  在一次去新疆的路上,张四五看到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小伙子背着硕大的登山包,骑着脚踏车飞快地狂奔着。路的两边就是无休止的戈壁滩,几百里之内有时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还有一次是一个中年教师,骑着摩托车孤身一人向新疆进发。他说他是从北京来的,他相信自己最终会到达目的地。一个月后,这名疲惫不堪的教师终于通过了乌拉泊的收费站,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妖魔山,他留下了激动和幸福的泪水。

  张四五知道在这些人心中都存在着一种坚定无比的信仰,正是这样他们最终寻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所有的信仰都是为了让你变得更加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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