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它岁月》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差它岁月- 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大约十二点的时候,向镇上的地痞们夹杂在进出的学生当中混进了学校,企图图谋不轨,趁火打劫。他们闯进了桃子所在的宿舍楼,实施最初的勒索抢劫。惊慌失措的女生们没有忘记第一时间向外发出了求救的信号。成群结队的男生握着木棍、椅子等武器向战区冲刺,受到威胁的地痞们迫不得已亮出了怀中所揣的砍刀。两拨人在狭窄的走廊里展开了激烈的战斗。他们不停地向一块儿拥挤,之后又向两方散去,互相追赶。混乱中有人受伤倒下了,紧跟下来的人们无暇理会这些,纷纷从他身上踩过。桃子清楚地看到,在他们抬脚的同时鞋底上粘带着猩红的鲜血。

  猪头闻等人一直在艺术院等待着。然而服装院的勇士们顽强不屈,用原始的木棒有效地压制住了锋利的砍刀,并且很快扭转了战争的不利局面,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了手中。向镇上的地痞们终于抵挡不住一波又一波生力军的支援,最终夹着尾巴窜出了学校。人们用声嘶力竭的呼喊来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此时一直守侯在艺术院的友军也听到了代表胜利的呼声,他们用更热烈的喊叫来回应和激励战斗在最前线的英雄们。

  但是更大的威胁在考验着他们。谁也不能肯定万一这些地痞回去纠结更多的人杀将过来,战争的砝码又会偏向哪一边呢?

  “自从有了世界,谁都可以去攻打德国,谁都可以战胜德国。波拿巴毫不费力地就作出了选择。我们呢?”

  “没有后退的可能了。不管以怎样的形式死亡,都必须前进。拿破仑的字典里没有‘退缩’两字。”

  “一定要死亡吗?”我疑惑不解。

  “必须。”猪头闻沉闷的嗓音无形中又加重了我的心理负担。

  校门外的公路上驶来了大批的车队,他们煞有介事地开进校园,停在了操场附近。从车上跃下来数不清的武警和官兵,个个全副武装,核枪实弹。装甲车继续前行,武警们左手盾牌,右手橡胶警棍紧随左右,其后是装备精良的士兵。仍然沉浸在喜悦当中的学生们被这支适时出现的队伍吸引了,他们不知道对方是敌人还是同志,全都手握武器站在那里不肯散去。装甲车很快驶到了面前,武警们一字排开,高压水枪和催泪瓦斯向学生激射而去。一时间局面更加骚乱,有人抱头鼠窜四散奔去,另一些顽固的则将木棍与砖头纷纷砸向了武警。他们手中的盾牌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在抵挡住学生猛烈的攻势之后毅然开始反扑,将警棍挥向不肯离去的人群。

  这一战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学生们的木棍无法与训练有素的武警抗衡,片刻后纷纷逃离现场。校园又重新恢复了平静,空中弥漫着士兵巡逻时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值得一提的是,第三日清晨人们看到在艺术院通往向镇的公路中间神奇地伫立起一堵高墙,就像一夜落成的柏林墙一样将学校与向镇间隔了开来。

  天亮以后,桃子一声不响地拉着行李独自走向了向镇上的火车站。这一天的下午,人们在向化河的下游打捞上来一具衣衫不整、全身浮肿的女尸。桃子在这场战争期间也曾想到了死亡,但她惧怕死亡,于是便选择了逃离。然而向镇是一个更加凶恶的虎口。几个游荡在此的地痞瞄准了孤身一人的桃子,将其拖到肮脏的胡同里,轮番强奸。桃子拼命地挣扎,大声呼喊。没有人理会这些。偶尔从胡同口经过的路人不经意地向里一瞥,随即又匆匆离去。桃子模糊地看到在他们转过脸的刹那面部呈现的是同样邪恶的笑容。她完全绝望了,任由他们摆布,之后看着他们吹着口哨满足地走开。

  向化河的水流湍急。桃子艰难地爬上高高的护栏,勉强站直了身子。此时也许她想说些什么,对自己,对猪头闻,对这场战争,对万恶的凶手,还有远在他乡的父母。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便一头栽了下去。强烈的晕眩使她无能为力。在汹涌的河水中也许她唯一想说的就是:操,可恶的战争!

  猪头闻静静地呆坐在那里,钢琴声麻木地流淌着。已经没有胜利的可能了,强大的国家军队将他们死死地压制在了校园里。可还是有一些顽固的家伙,不甘心看着到手的胜利就这样白白失去。他们仍然顽强地斗争着,希望能够扭转局势,或者多少干预一下校方领导的抉择。

  “像切。格瓦拉一样英勇地战斗吧!”猪头闻沉闷地说道。随着激昂的交响曲奏出最后一个音符,他毅然战立起来,握紧手中的木棍向外走去。深秋的傍晚凄冷无比,昏黄的灯光投射在猪头闻宽厚而结实的脊背上,他一步步迈得那样坚定而有力。忙碌了一天的士兵此时正围坐在操场上休息。

  “这里不是布拉格。你们来错地方了。”猪头闻低吼一声,举起手中的木棍向他们冲了过去。

  战争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猪头闻都是在改造生活中度过的。后来我辗转从别人口中得知,他在那之后的一个多月已经被放了出来,先是在学校逗留数日,然后回了山东老家。在乡下的日子,他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极大的痛苦当中。他眼前不停地闪现着激烈的战斗场面,中间夹杂着桃子在高高的向化桥上一跃而下,以及她在水中苦苦挣扎的情景。他始终认为战争本身并没有错,他本身并没有错,却对桃子的出走只字不提。在痛苦中,他用笔仔细地记录着这些,希望可以永久地留住桃子,留住关于那场战争的回忆。唯一值得遗憾的是,在他呆在学校的最后几日里,终究是没有见到院长的母亲,或者夫人,以完成他当面问候的愿望。

  至此,这场战争结束已经将近半年了,但我相信依旧铭记它的不只是我自己。猪头闻不会忘记,桃子在天之灵也不会忘记,而更多看到此文同时又在那场战争里并肩战斗的同志们更加不会忘记,它曾经带给我们多么沉重的伤害。

   。。

歌唱家之死
我有一个弟弟,他是个远近闻名的歌唱家。每当他在乡间的田埂上走过时,那些弯腰劳作的妇女就会直起身来冲着他大喊:“喂,歌唱家,来一曲吧。”我弟弟是个很大方的人,他对着他们笑了笑,于是田野上便飘起了悠扬的歌声——

  林中的小鸟在歌唱

  歌唱百花园的芬芳

  山茶花红得像火焰

  蝴蝶花像飞舞的翅膀……

  他唱完以后又对着她们笑了笑,然后就在乡间的田埂上走去了。他每日都像一条野狗一样在田野里游荡着,并以此来卖弄他优美激昂的歌声。

  比现在早上二十几年的时候,他的妈妈生了一个儿子,给他起名叫杨明。两年之后,她又生了一个儿子,叫杨光。她和她的男人一起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但是她的大儿子不孝,考上了大学不去报道整天憋在屋里看书写小说,她的小儿子就做梦要当一个歌唱家。于是她便觉得自己养了两个不务正业的儿子,她总是对着别人抱怨——我命苦啊,怀胎十月生了个儿子,放着好好的大学不去上,却学着人家摆弄起了文学。文学是啥东西你知道不?那哪是咱乡下人玩得起的啊。他老以为搁笔杆子上挂块骨头狗就能当作家了。我命苦啊,怀胎十月又生了个儿子。这个畜生上学上不好就整日在家里对着个破录音机咿咿呀呀地,他还想当歌唱家呢。人家歌唱家都是天生的,人家歌唱家哪会来我们这种地方啊……

  我就是那个不务正业的文学小青年,可是我觉得我比杨光强,我写小说运气好了还能换几个钱,他整天咿咿呀呀地我就没见他从嘴里吐出过钱来。现在还说这些干嘛啊我,再怎么不行他也是我的弟弟,况且都是个死去的人了。

  小的时候我和弟弟喜欢看天,因为妈妈说爸爸住在那里。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喜欢上文学,他也不是歌唱家。那些年的天总是蔚蓝蔚蓝的,仿佛永远都比地下要好。看得久了杨光就蹬着天问我。

  “爸爸现在在上面干啥呢?”

  “磨枪呢。”天上正好有几只小鸟飞过。

  “磨枪干啥?”

  “打只鸟下来做午饭啊。”

  “我们晌午有鸟吃了。”说完他就嗷嗷叫着跑了出去。

  天气的好的时候总是有鸟飞过,天气好的时候爸爸总是在磨枪,可是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一次也没有吃过鸟肉。

  杨光死的那会儿我就在旁边站着。我看到他的脸白得像张宣纸一样,两个眼珠子都翻了出来。他就这样四肢僵硬得躺在地上,旁边围着好多人。他们都以为我会冲上去和杨二再打一架。可是我心里明白,连杨光的蛋子都没他的硬,别说是我了。我这个弟弟要比我高一头,胖一圈,不认识的还都以为他才是哥哥呢。

  前些日子我们村上的杨二结婚。那天大街上可真是热闹,就像赶集一样。妇女们咬着耳朵一句一个东家长一句一个西家短,男人们瞪着眼珠子评论着新媳妇的身材,小孩子就像一群狗似的围着新媳妇圈圈儿。房顶上的高音喇叭放着一些吱吱呀呀的戏曲,街角上的几个老头在饶有兴致的一起摇头晃脑。杨二乐呵呵得走到了街上。他看到男人就掏烟,看到女人和孩子就抓起一把糖果向他们扔过去。

  他们都说:“杨二福气好啊,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杨二听了就傻呵呵地笑着。

  两个妇女咬着耳朵说:“你是不知道啊,他女人家里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才会把女儿嫁给这个傻子。要不这么俊的闺女,啥样的男人找不到啊。”

  杨光又开始像条野狗一样在田野里游荡了。他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沿着田埂慢慢地踱着,嘴里不停地哼唱着刚从录音机上学来的小曲。田里的妇女看到他走过来都直起了腰。这时杨光注意到了那个穿着白色裤子的女人,他知道那就是傻子杨二前几天刚娶的漂亮媳妇林红。于是还没等到她们开口,我们的歌唱家就对着她们笑了笑,然后放开了喉咙——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上荡悠悠,荡悠悠……

  杨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林红。他对着她一直笑,直到她低下了头,直到她的脸红得像两个番茄。然后杨光就在旁边的田埂上坐了下来,他还在盯着她笑。那几个妇女说:“歌唱家,别坐着呀,再来一曲吧。”杨光把头轻轻地摇了一下,笑着说:“今天不唱了,今天有点累了。”整个下午林红的头一直低着,她偶尔会趁着转身的时候偷偷地瞥一眼杨光,但每次她都会碰到他那像火焰一样的眼神。她的怀里就像揣了一只小兔似的怦怦乱跳。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一直都是在以一种比较平和的语气叙述整件事情,我并没有对杀死我弟弟的凶手进行哪怕是稍有过分的言辞攻击,我只是实事求是地指出——杨二是一个傻子。然而也正是由于我的作证才使这样一个傻子逃出了法律的制裁。难道傻子杀人就不算犯法?谁让你闲着没事去招惹傻子了。在这件事上我愧对了杨光。当我再想听听隔壁屋里“咿咿呀呀”的声音时,却什么也听不到了——哪怕是杨光生前留下的回音也罢。而我们的妈妈,这时总是坐在门槛上不停地捶着自己的大腿对着大街哭诉——我命苦啊,怀胎十月生了个儿子,见到自己的弟弟被人欺负也不上去帮忙,就想着去当什么狗屁作家。作家是那么好当的吗?现在好了弟弟死了你就知道躲在家里哭,有种你去找人家算帐去啊你在这儿哭个啥劲儿。我命苦啊,怀胎十月又生了个儿子,真是作孽啊他不学好整天得就知道唱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去勾引这个勾引那个。你说你勾引谁不行你偏偏去勾引人家傻子的女人,你就是死了也没人给你陪葬啊……

  行了行了你别再哭了,我去把他狗娘养的给砍了还不成……你给我拿刀来……刀在哪……我这就去…… 

  到了七月,地里的玉米棒子就都半人多高了。一到傍晚,池塘里的青蛙就开会似的的“呱呱”地叫个没完。吃过晚饭,村里的人都拿着手电筒去摸土拉龟。我不知道你们那儿怎么叫,反正就是从地下打个洞儿钻出来的那种东西。摸了以后可以卖钱,八分一个。也可以用盐水泡了以后再用油炸着吃。听说在城里这还是高档食品呢。那天有几个小孩儿摸得差不多了,就在路当中点了一堆火,然后又跑到两边去晃树。树上那些刚蜕变了的知了就“哗哗”地往火里钻。晃着晃着,他们就发现了路边棒子地里那两条赤裸裸的身体。 

  杨光把这件事情说给我听的时候,脸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他说,反正她男人是个傻子,他能把我怎么样。他当时还向我详细讲诉了他和林红在地里如何如何。我觉得这些细节不方便说出来,就省略了吧。如果你非要知道,就回家和你女人试试去,翻过来掉过去也就是那样。 

  往后的几日里,人们口中谈论的事情总是少不了傻子杨二,林红,还有歌唱家杨光这三个名字。他们在谈论这些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莫名其妙的笑容。杨光仍然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在街上走来走去,杨二也还是傻乎乎地笑着,仿佛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身后总是跟着一大群的小孩儿,他们围着他大声地喊着“王八”,“乌龟”,然后又大笑着一哄而散。只有林红整天窝在了家里,连大门也不敢出。 

  这件事的起因还是由于一个小孩儿。他站在大街上指着杨光对傻子杨二说:“他睡了你的女人,他给你带了绿帽子,所以我们才叫你乌龟。”之后杨二就像忽然明白过来似的,冲上去一把抓住了杨光的衬衣。 

  那天我正在家里看马尔克思的《百年孤独》,我完全被拉丁美洲的神奇吸引了,所以当那个人站在门外大叫了好一阵子之后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慌忙扔下手里的书和他一起往街上跑去。他说他们扯在一起谁也不说话,眼珠子瞪着对方。然后杨光伸腿把杨二绊倒了,他把他压在身下,两手按住他的肩膀。杨二忽然从下面掏住了他的蛋子,并死死地抓住。杨光的脸都疼歪了,他好象是骂了一句“狗娘养的”,随即松开了按住杨二的右手,也抓住了他的蛋子。 

  我赶到的时候他们还是躺在地上各自抓着对方的蛋子不放。他们的脸上沁满了汗珠儿,他们呲着呀咧着嘴就是不肯松手。 

  杨光先是撑不住了,他说:“你松手。” 

  杨二这时仿佛非常聪明,他说:“你先松手。” 

  “你松手我就松手。” 

  “你松了我也松手。” 

  “你松不松?” 

  “你松我就松。” 

  他们各不相让,他们都以为自己的力量会使对方屈服,于是都拼命地抓着对方的蛋子。他们的脸都像纸一样白了。杨光开始抽搐起来。他先是脸上的肌肉一扯一扯地,即而全身都开始哆嗦。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的眼珠子就突了出来,一动不动地躺在了那里。杨二这个傻子,却还在瞪着他的狗眼,死死地抓着我弟弟的蛋子。 

  我始终都在旁边站着,我怎么就没想起来要去拉他们一把。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亲弟弟死了——那个总是被人们叫作歌唱家的杨光。我可真是个混蛋啊。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