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望着我们姐妹进来,喜道:“潇儿今日怎么得空?想起我这个老婆子来了!”又伸手招呼我们道:“快坐!快坐!”
我们依言坐到与净空师太相对的左首木椅上,桐儿抢先打趣道:“老夫人快别这么说,姐姐为了能早些给您请安,连饭都没有好生吃,说不定现在肚子里正打着饥荒呢?”
“少听她胡说!”我笑着纠正道,“只是时日渐暖,人的胃口也渐次差了好多。不过,想着已有多日未来看看您了,心中挂念得紧!”
见老夫人慈祥的笑容布满一脸,师太的眸子中虽是不见一丝波澜,但手持的茶杯中却荡起了一圈涟漪,接口道:“就说老夫人后福无穷,看看夫人的态度就可知一般。晨昏定醒,莫说像您府上这么大的人家,就是一般贫寒小户,倒也是讲究这个理的,”又冲我望一眼道:“不就是论个辈份长幼吗?”
师太的这番话倒有点阴阳难辩,如果说前半句是附和着我们夸赞一下,后半句则隐讳得是说我无视长辈为媳不尊,替老夫人鸣不平了!
老夫人只顾高兴,哪里会如此深较话中的长短是非,笑道:“我这个媳妇可是没得挑,论才华论容貌,可都是万里无一的。”似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这一说法的正确性,又夸道:“更难得是那份真性情,不知挑了多少的担子,都不知道让我说什么好?”
见老夫人夸我,桐儿自是不好说什么,只是微笑着望了我一眼。
师太捋一下衣袖,附和道:“老夫人有此佳儿佳妇,怕不是佛祖显灵,也是您这么多年虔心向佛的善果。”
这句话说得正中老夫人的下怀,她满意地一笑道:“师太说得在理,赶明儿我们还得一道上潮音庵一趟,好好地许上些香油钱,谢谢菩萨的佛光普照!”
“老夫人既然看得起贫尼,贫尼自当奉陪!”师太的波光粼粼的眼眸中露出一丝落寞之色,转瞬间又添了几丝坚强之情道:“贫尼在贵府打扰时日已久,今日趁老夫人的吉言,也该回原来的所在了!”
老夫人见她说得可怜,单薄柔弱的身子宛如池中的一片浮萍,不舍地挽留道:“师太说哪里话来,老身并无此意。只是与师太言谈甚欢,才相邀一道而去。”又瞧瞧她盈然欲滴地眼眸,真切道:“如果师太不嫌府里烦躁,扰了你的清修,就是一辈子长住在这里,老身也是欢喜得紧!”
其实我与师太也是颇谈得来的,见她伤心难过,也安慰道:“师太若能长留府中,倒也是我们合府的祥瑞,我也是求之不得啊!”
师太听我们如此盛情挽留,清丽的容颜绽开点点笑意,犹如盛放得牡丹,只觉美到了极至,笑逐颜开道:“净空一个出家之人得你们如此厚爱,实在是愧不敢当。”眸中掠过一丝晦暗难明的情愫,低声道:“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不晚!不晚!”老夫人连声说道,“师太兰心慧质,人品出众,若不是已经遁入了空门,我倒想诚心认你做个干女儿呢!”
大概是怕我吃醋吧,又冲我说道:“我已有两个好儿子,一个好媳妇,就是少一个能承欢膝下的好女儿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分明听到了从师太处发出的一丝轻微的叹息声,她眉目盈然道:“一切皆是因果相连,若我不出家为尼,又怎么会遇上你们二位贵人呢!”
看她伤尽自己身世,我劝道:“师太乃是佛门高人,定当知道人来世上走一遭,不管是富贵还是贫贱,也不管身份差异,但求一个无愧,此生了无遗憾就成!”
“夫人说得对,但求一个没有缺憾的人生!”师太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只是声音带着一丝绵长的怅然若失,但瞬间之后她弯弯的柳眉处有了明显的笑意,衬得一双明眸更是流光潋滟。
老夫人见她开颜,笑道:“想不到我们家中又出一个悟禅之人,改日定当好好讨教一番。”
我撒娇道:“老夫人就会打趣潇儿,我只不过是站在他人的立场上表个态度而已,您太抬举我了!”
老夫人仔细打量了我一会儿,朝桐儿说道:“好丫头,你一天到晚伴着你姐姐,可得劝她穿得艳丽一点,年纪轻轻又长得花容月貌,怎么不想着好好打扮打扮?成天穿得这么素净可不成?”
平常人家都是婆婆嫌媳妇打扮得花里胡哨,难免有些斥责口角,可我的婆婆偏偏是反其道而行之,可见确实是把我当成半个女儿对待了!
第一百二十七节闲日生花
一百二十七、闲日生花
我望了望自己身上的这身玉兰色的暗纹衣裙,只在襟口处有些淡淡的折枝刺绣,是简单了一些,不好意思地冲老夫人笑了笑。
桐儿帮腔道:“老夫人有所不知,女为悦己者容,姐夫远行在外,姐姐才会无心衣饰穿着,若是姐夫回来了,不用小妹提醒,姐姐自然打扮得恍如神仙妃子似的。”
看老夫人恍然大悟的样子,她俏脸一扬,耳上的红玛瑙坠子颤个不住,煞有介事地说道:“所以啊,我只盼着姐夫能早些回来,那就用不着一天到晚看着她无心修饰的丑模样了!”
说到这里,连她自己都掌不住地笑了起来,老夫人乐滋滋地看看桐儿,又瞧了瞧坐在下首的我,满意道:“分析得有理!只是不能太简素了,你可是我们冷府当家理事的少夫人啊!”
秋爽院中笑声阵阵,只是不经意间瞥到一旁端坐的师太,默默然地饮着茶,雪白的蚕丝缎衣衫更是映得她眉目如画,青丝如瀑,绝美的容颜上虽挂着几缕明显的笑意,但深不见底的眼眸波光流动,却是看不出喜怒哀乐来,不知道我们的这番话语她有没有听到。
老夫人慈眉一展,朝我笑笑道:“这段日子以来,可难为你了!起早贪黑地来往奔波,为织造坊的事情殚尽心力,这些冷富都告诉我了!”又瞧瞧我有些消瘦的脸庞道:“凡事慢慢来,再难的事情也总有解决的法子,实在有解不开的疙瘩,也可以说来给我听听,可别真以为我老了!”
不待我回答,一旁的净空笑着站起身来,清澈的眼眸中笑意顿现,说道:“老夫人春秋正盛,何来老去一说。依贫尼陋见,十个壮年的精力也未必及得上您老人家的深谋远虑呢!”
恭维的话有谁不爱听,果然,虽是夸张已及的话还是把老夫人逗得眉开眼笑,还连声地夸赞净空能说会道,极投老人家的缘,更是邀她以后常来秋爽院转转。
净空呢,开开心心地应承下来,还略略地往我坐的方向瞄了一眼,见我神情端庄,又马上垂下了波光涌动的眼眸。
平日里看着清高无比的师太怎么也会有拍马溜须的喜好,她干吗费尽心思地讨得老夫人的欢心呢?即使不合老夫人的意思,左不过是回潮音庵继续修行罢了,又何必违心地做一些与自己本性背道而驰的举动和言论呢?难道我们冷府就真得那么值得她恋恋不舍。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中,每天翘首期盼着子轩的归来,虽然知道京城离桐城相隔遥远,这一来一回路上耽搁的时间肯定是短不了的,但还是会细细地掰着指头数着日子,想像着他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温柔而深情地凝视着我,给我一个温暖的宽广怀抱。一日三秋,到今时方才懂得一日三秋的滋味,怪不得人常说“相思难耐”。
当然,除了思念,我也没有让自己空下来,织造坊的事情还得加急筹备,凭我一己之力又如何能为它招来源源不断的生意,左思右想之际,决定还是动用一切可以倚仗的力量,招集了各个店铺的管事在禧庆堂中议事,允诺只要他们能拉来刺绣活计,所得的收益二八分成,这项提议自是引得大家跃跃欲试。要知道虽只是十分之二的收益,但这项生意一向收入可观,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既然知道了耶律峰的身份,又派了描柳和描柏去祥云坊密切注意他的行动,看看他在这次冷家的变故中到底是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也得搞清楚他下一步的行动目标在哪里?
可几天下来,描柳和描柏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怪异的动作,或是如平常的商人一样上上茶楼,谈谈生意,或干脆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事情。
好像一切都似平静了下来,府中的人,除了姨娘与蓝玉回乡治病之外,子恒又有许久没有见了,经过典当名画的这件事情,我已经知悉他对我的感情已远远超出一个小叔子对自己嫂嫂的尊敬和爱护,极力的回避是最中庸的法子,但愿桐儿的天真烂漫能让他忘记这段不该产生的孽情。
桐儿则常常伴着老夫人承欢膝下,替我极尽孝道,可能也是爱乌及乌吧,对于子恒的亲娘,总是亲切多过畏惧吧,更何况老夫人又这么喜欢她。
而净空师太有时会上秋爽院给老夫人讲讲禅,有时会上我这儿来聊聊天,更多的时候是呆在离离轩中安心静养,经过那日老夫人与我的一句承诺,她似乎真得已溶入了我们冷府的生活,成了这个家中的一部份,而且是那么自然,那么和谐。
店铺中的生意倒也是一切照旧,除了织造坊尚不能与当日鼎盛时同日而语,但也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有了明显的起色,安静的绣坊内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徐管事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倒比以前更认真了。
望着一切都按照我的预想目标而渐渐前进,安心的笑容也慢慢地出现在我的脸上,入眠后不再有希奇古怪的梦境,不知是该感谢药生的灵丹妙药,还是该庆幸上天的庇佑。闲下来的时间,常常操起净空送我的那部《妙法莲华经》来低声诵读,几天下来,倒是更觉精力充沛,微微暗淡的肌肤又重新有了覆上了一层如脂如玉的光泽。
随着日子的一天天临近,等候子轩的心更切了,想像着让他看到美丽如初、更胜从前的我,不知又会是怎样的惊喜和眷恋,都说“小别胜新婚”,重逢后又不知会是如何的旖旎情景,一片红霞消消地飞上我粉白的脸颊,铜镜中我羞怯的笑颜更是让人爱不释手。
原本这一切该是多么的美好,想不到,想不到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已消消地笼罩上了冷府祥和的上空。
那不只是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也不是店铺作坊的突然关闭,而是整个冷家生意王国的轰然倒塌,来得那么悴不及防,那么无招架之力。
第一百二十八节惊闻
一百二十八节、惊闻
算算日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子轩今日应该可以回到桐城了,也就是说,我马上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爱人了!心中的那份甜蜜,那份狂喜,即使是素日涵养再好的我,也掩不住眉目之间满溢的欢喜。
天方刚露鱼肚白,我在床榻上再也躺不下去了,其实昨晚我就没有好生睡觉,脑海中不断地设想着一个又一个重逢的美好场面:我们该是以怎样深情的眼眸来对视呢?说得第一句话又是什么?见到后的第一个表情、第一个动作又是什么?子轩会当着大家的面爱恋地搂我入怀吗?
虽是一夜未眠,却是比平日更觉精神抖擞,迫不及待地翻身下床,揽镜自照,昏黄的铜镜中照见的是一张绯若云霞的脸儿,一双剪水明眸中不似平日里波澜不惊,此刻正流淌着激动与喜悦的情愫,更多得还有满满的期待,那是一个将所有心思都系于夫君身上的深陷情爱之中的妙龄女子的俏脸。
我伸手抚了抚有些发烫的脸颊,也不唤觅兰进屋侍候,自去描金嵌凤的衣柜中取了一件梨花白馥彩流云纹纱裙,色彩尚显单调,但好在有精心刺绣的繁漪而华美的缠枝流云花案,清丽而不失娇艳,倒也颇合我的气质,如墨的青丝挽了一个高贵大方的百合髻,只簪了那枚通体温润的紫玉簪子,映着白如凝脂的面庞倒更显肌肤如玉,莹然生辉。
“夫人好早!您也不唤奴婢进来侍候,这些可都是奴婢的活儿,若是等爷回来知道,还不得撤了奴婢的活?”觅兰悄没声息地走了进来,笑盈盈地说道。
见她一边说着,一边已将一块经过茉莉花浸泡过的带着清香的洁白帕子双手递到我的跟前,我抬手接过,笑着答道:“也不费什么事,只是今日突然有了这个兴致,也许久没有在这个上面花过心思了!”
觅兰看向我的衣着妆容,眼中露出赞叹的神情,说道:“夫人是做大事的人,自然是不在这些小事上操心。可经您亲手这么一打扮,确实是美得出奇!”又不好意思道:“反正奴婢读书读得少,不知该如何来形容了!”
“小丫头,还敢拿我开心!”我笑着啐道,边说边将那块擦过脸的帕子扔到了水盆中。
“这么早怎么就这么热闹,难道说我难得起个大早,倒有什么好玩的或好听的东西不成?”桐儿走进房来,俏皮的嘴角上抿一缕意味深长的笑,促狭地询问道。
觅兰见来了桐儿,冲她挤了挤眼睛,端着水盆退出了房间。
桐儿见我仍坐在梳妆镜前,自顾自地描眉润唇,取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太阳难道打西边出来了?”见我对她夸张的口气听若不闻,又弯下腰,往我的脸上仔细打量了许久,“啧啧”赞叹几声,徐徐道:“平日里不喜调脂弄粉的人怎么今日这么有闲情逸致,真是令人难以想像!”
我将香甜的玫瑰蜜往嘴唇上抹了少许,笑道:“羡慕了吧!哪有女子不喜爱此道呢?难道就不许我消闲一日吗?难道我就是合该操劳一世的苦命?”
听招出我一大堆的话儿,桐儿笑着推我的肩膀道:“姐姐用不着瞒人!还不是我前几日说得那番话应验了吗?”
“你呀,一天从你的巧嘴里不知说出多少的话来,叫我如何想得起来你说得是哪一句啊?”我端详了一下红润欲滴的娇唇,放下玫瑰蜜好笑地说道。
桐儿瞧我问她,笑逐颜开道:“还有哪一句,就是前些时候在秋爽院老夫人处说得话呀!”眸子一转,娇颜顿现道:“如果妹妹猜得不错的话,定是姐夫这两日要回来了,所以姐姐每天盛妆而待,为得就是让姐夫顾盼流连,爱不释手!”
听她言中我的心事,我垂下含笑的眼眸,一时倒也不知如何对答,只是状若无意地望望铜镜中清丽出尘的人儿扪心自问:这样的装扮,子轩是否会觉得耳目一新,他会喜欢吗?
桐儿见我满眼的喜色,端正神色道:“姐姐与姐夫恩爱情深,真是让小妹艳羡不已。若他能有姐夫对姐姐的一半好,我就是折损十年阳寿也是甘之若颐的。”刚才还是欢笑雀跃的眼神此刻添了几丝无奈和感伤。
我收回不住盼徕自己身影的神色,安慰她道:“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日,子恒会明白你的一片深情的!”
桐儿冲我笑了笑,虽是笑颜但难掩眉目之间的落寞之情,释然道:“我但求一个无愧于心,只要痛过,爱过,也算没有白来人世走一遭。”
“何苦作此悲音!”看她神情哀苦,我上前捉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说道:“眼前的不顺并不代表永远的不顺,妹妹是个聪明人,怎么能说出这么自暴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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