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沉思着,长长的甬路马上就走到了尽头,庄严素穆的禧庆堂就在眼前。
抬眼望去,禧庆堂内,老夫人一身灰色的衣衫端然坐在上首,神情严谨,不苟一笑,下面燕翅似的站着两溜的丫环婆子,也俱是鸦雀不闻,偌大的禧庆堂内是一片静谧,就是此刻落下一枚绣花针去,都能听得见它碰地的响声,俨然是一触及发的大阵势。
我放开觅兰搀扶的手,低首恭敬行礼道:“婆婆,媳妇回来了!您这么晚了如何还没有睡?影响了身子可怎么好?”
“哼哼!你还知道回来!”老夫人冷笑两声,讥讽道:“我还要这身子来有什么用?倒一如跟了我的儿一同前去,倒也乐得省心自在!”
听他口气不善,又提及子轩,我不禁潸然泪下道:“您老人家何苦作此悲音,媳妇但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尽管申斥便是!”
老夫人朝下面站着的一干人等喝道:“都下去吧!把门掩上!”
众人听得她的吩咐,彼此交换了一下狐疑的目光,快速地作鱼贯状恭谨退了下去,又将朱漆的大门紧紧地合上,此刻,大大的禧庆堂内只余我与老夫人两个人,虽都是静静地或站或坐,但其中却涌动着一股看不见的巨大浪流,让人好像又回到了发生银白藤事件的那一天。
“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众人都下去吗?”老夫人徐徐地问道,语气中带了一丝怒意。
这样的问话却是让我如坠一团迷雾之内混沌不堪,仍是恭敬地答道:“媳妇不知,请婆婆明示!”
“潇儿啊潇儿,枉为你这样好的才情容貌,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老夫人的眼神中看不清是痛惜、是恼怒、还是悔意,她恨铁不成钢道:“事到如今,你却还像个没事人似的,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毫无悔改之意!”
老夫人的话像一记记闷雷沉沉地击在我的心上,我睁大无辜的纯净眸子,抬首向她申辩道:“婆婆这是从何说起,潇儿自问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老夫人今晚这是怎么了,怎么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么些不着边际的话来,就算我回来的晚些,可晚归的理由已找了觅兰让人陈诉过了,她的这一番无名之火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啪啪啪!”一阵响亮地击掌声从禧庆堂的偏厅传来,让这静静的禧庆堂内充满了诡异,紧接着,就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娇柔女声喊道:“我的好表嫂,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我们想给你脸你都不要,非得撕破了面皮才好看吗?”
是蓝玉,循着声音,我不禁侧身凝眸细看,果见蓝玉一身素白的衣裙身姿楚楚地漫步来到禧庆堂的中间,数十日不见,她的整个人比以往瘦了好些,一双杏仁眼中虽是精光四射,满溢不可叵测之光,但也是双目红肿,看得出这一日定是哭泣了很长的时间。
想到她对子轩也是有着别样的情愫,对他的离去,她定也是万分伤心的。按说,子轩的离去应该带走了我们之间的敌意,他都已经不在了,蓝玉对我的态度应该会有所缓和,可这阵势,不像啊!
我正待上前招呼于她,只听得她自顾自地悲伤道:“想不到我才离开家中这么些日子,表哥他已驾鹤西归。本来我已明志只想跟着净空师太守着青灯黄卷一辈子,可料不到家门不幸,我们冷家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
原来这出戏是蓝玉一手策划的,怪不得会那么热闹。
我的眸子中不见一丝波澜,平静道:“蓝玉,我想你尚在病中,什么都不会与你计较的,但也请注意你的用词语句,别像个市井女子一般地撒泼骂人,咱们有事说事,如果没事的话,恕我就不奉陪了!”
蓝玉见我不惊不怒,神情微微地怔了一下,但马上复了方才的讽刺口气道:“说句不中听的话,我的子轩表哥这么一个有福气的人,正是因为娶了你这么个扫把星,才会年纪轻轻的就离我们而去。”
我最讨厌有人拿死去的子轩说事,冷笑道:“子轩尸骨未寒,你就这样说一些没有根据的话来诬蔑我。我好歹总是冷家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媳妇,好像还轮不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的!”
“少在这里装什么恩爱夫妻了?如果你真是一心对着表哥,为何在表哥离家远行的这段时日里去和外人约会?这难道是你徐家知书识礼的小姐的作派?”蓝玉微眯着杏仁眼,得意洋洋地说道。
听她如此出言不逊,竟拿女子最为珍视的名节来诬陷我,我仰首长叹哀道:“子轩,子轩,你在天上都看到了吗?”又冲她怒目而视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好一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徐亦潇,这可是你说得,等我将所有的罪证一古脑儿的陈设在你面前是,看你还敢不敢这样说?”蓝玉恨声道,又将冰冷的眸子斜眼瞄我一眼,说道:“亏你还有脸在这里提到我的表哥,我都替你臊得慌!”
“好了!都别说了!”老夫人威严道:“玉儿,拿出你的证据吧,也好让我这个不争气的媳妇知道自己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天啊,怎么连一向维护我的老夫人都倒向了蓝玉一边,难道她真是有了我祥云坊一行的证据不成?
第一百四十二节罪证
一百四十二、罪证
“证据?”蓝玉冷冷一笑,幽深的眸子散发出讥讽之光,朝我不屑地撇了撇嘴道:“那么就请我们冷家的少夫人稍待片刻!”
说到“少夫人”三个字时,她更是故意加重了语气,拉长了声调,给这个寂静的大厅里沉造出几许特意的夸张口吻。说完,她扶了扶乌发上那朵模样精致的白色绢花,一扭腰肢,满脸得意地往后堂走去。
“哎!”老夫人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扶着雕花大椅上的坚实把手说道:“真是家门不幸,老身眼中的好媳妇怎么转眼就成了人人唾弃的淫妇了呢?”
她的话语虽是谩骂,但语气是沉痛的,想来她还是留有我诸多的好印象,大概胸中在为自己当初引狼入室而懊悔不已吧!
我辛酸一笑,纠正道:“婆婆怎可听信蓝玉一面之词,难道以前的银白藤事件您老都忘了吗?”
“银白藤?”老夫人混浊的双眼里迸发出一丝精明之光,但转瞬又归于暗淡,她迟疑地问道:“可是此已非彼。这莫大的罪名,我开始也是不相信的,可玉儿提供的证据与你今晚的晚归不谋而合,由不得人不相信啊?”
看来蓝玉在我回来之前,没少在老夫人的面前说我坏话,她老人家一向都是待我不错的,怎么可能说翻脸就翻脸呢?
“婆婆仔细想来,这世界上无巧不成书的事情多了去了,难道媳妇素日的为人还比不上蓝玉的有心为难吗?再者,得您老人家信任,将整个冷家的钱财交与我管理,如今我已有了子轩的孩子,我为什么还要去做这种为世人所不齿的妇人呢?”我有条不紊地一一地分析着。
见她微微地顿了顿首,我又郑重道:“而且我与子轩乃是患难夫妻,当日的结合也是婆婆您一手撮合的,难道您还不相信自己几十年来练就的老练目光吗?”
老夫人一边听着,一边闪现着惊疑不定、不知如何是好的目光,看得出,现在她的内心世界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在她的心底里,她肯定是宁愿相信我的清白为人的,但骨子里又不得不为子轩的身后名誉着想,要把事情问个水落石出。
我恳切道:“婆婆的心思媳妇知道,既然有人提起了这样的事情,您老人家是不可以置之不理的,就算您想不闻不问,我也不会答应的,我不能任由别人随便地在我的身上,在我们冷府的身上拨脏水。只请您老人家在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要仔细地揣摩揣摩,不要让小人的有意为之而蒙弊了您精明的双眼!”
老夫人缓缓地点了点头,神情已比刚才蔼然了许多,看来她的一颗心是放在了正中,不会因为蓝玉在我来之前的鼓动之词而有所偏颇了。
夜更加地深了,外面传来了敲更老人单调而沉闷地“嗒、嗒、嗒”的声音,满厅的烛火在不停地闪耀着,大滴大滴地鲜红的烛泪慢慢地流淌在银色的底座上,就像我心底的泪水渐渐地漫延开来,原来,一个女子要做一番事情是这么的艰难,除了要应对我外在的各种侵害,还得时时提防着家中众人的为难。
“啪!”蓝玉将一个包袱重重地摔在我面前的青砖地面上,艳丽的杏仁眼向上轻蔑的一瞄,说道:“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这个灰色素绸的包袱我是最熟悉不过得了,它是我放置那身探访祥云坊时所穿戴的一干服饰,这个最隐秘的东西一向是我最可信任的觅兰所收拾的,难道是她?
不会,肯定不会,莫说是她今日跟我同去了一心庵,而且凭我这些时日对她的了解,她应该是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忠仆,甚至是一个可以什么事情都能与之商量的朋友,她是绝对不会出卖我的。那么又会是谁?
“徐亦潇,怎么了?没有话讲了吧?你素日的伶牙俐齿、巧言善辩都跑到哪里去了?你不是一向自以为与我表哥恩爱得紧吗?怎么我的表哥才离开你几日,你就受不住寂寞了?”蓝玉似锋利的刀子一样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向我不停地袭来。
如果说当日的银白藤事件她还是小试锋芒的话,那今日之举她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了,不让我冠上一个“淫妇荡娃”的骂名她是不会甘休的,但我也岂是那种任她说圆便是圆、说扁就成扁的窝囊女子?
我慢慢地蹲下身去,解开了系紧的包袱,里面豁然是我那件异常华贵的男子袍衫,还有簪在发上的那颗硕大的东珠,以及那把我扮住男子时从不离身的洒金折扇,我一一地翻拣着,心间的疑问是越来越大,这些东西她是打哪儿弄来的?
脸上还是故作不知是惊奇问道:“你拿些男子的衣衫来干吗?妹妹不是伤心糊涂了吧?”
略带叽笑的口气,又抬眼注目于她发上簪着得那朵白花,久久地凝视着,这样的目光似是在无声地挑畔着蓝玉此刻的穿戴:你有什么资格来替子轩带孝,说到底你不过是一个从来没有在子轩心底留下痕迹的可怜人罢了,这样的未亡人的打扮不是有些可笑吗?
本来对于这样痴心一片的女子,我也是深切同情着的,但是她不该三番五次地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都推在我的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果然,我这样取笑的眼神马上激怒了她,一些污浊得不能入耳的话也从她嫣红的嘴唇中不停地往外蹦,“你倒嫌我拿些男子的衣衫来碍眼了是吧?可不知是谁,将这些不知是哪个野男人的衣衫当成宝贝似的藏在自己的贴身衣柜之中!”
见我不言不语的不做任何辩解,又欺上几步,弯弯的眉梢一扬,说不出的凌利道:“原来表嫂还有这样的雅兴,想男人的时候就是闻闻男人衣衫上带着的气息也是好的,想不到你是这么耐不住寂寞的人?像你这样的人啊,倒是有一个绝佳的去处!”
第一百四十三节诬陷
一百四十三、诬陷
然后将她的嘴唇凑到我的脸颊前,窃笑地低声道:“就是我们桐城有名的醉香楼啊!那样你就可以过上一点朱唇千人尝,一弯玉臂万人枕的理想日子了!”
“够了!”我强压的怒气终于在她看不到尽头的谩骂与讥笑声中一古脑儿地喷涌出来,我恨声道:“休要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你倒是说说,这个包袱中的物事能说明什么?”
其实,对她的狠毒用心我是一目了然,不就是想凭借着这些男子的衣衫来诬陷我一个“勾结外男”的罪名吗?我如此地退让于她,只是想据着这个事件,顺藤摸瓜地抓住到底是谁出卖了我,若是让这颗毒瘤有恃无恐地长在我的身旁,那我的寝食还能安心吗?
老夫人见蓝玉的言词有些不堪入耳,也在上首劝说道:“玉儿,咱们就事论事,可别将事情做得太过了!好歹你表嫂的腹中还怀着子轩的亲骨肉呢?咱们不看僧面看佛面,一起坐下来把这个事情说说清楚,该怎么样处理就怎么样处理,别把事情给闹大了!”
可此时的蓝玉眼中哪容得下替我说情的人儿,哪怕她是冷家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不说我肚子中的孩子她还有几分理智,一说到子轩的遗腹之子,她的话语就更加放肆起来。
她静静思索片刻,小巧的唇角牵起几味不怀好意的笑容,冷声道:“难道姨娘还相信她肚中的孩子是子轩表哥留下的?那么为什么表哥在家中之时,她是屡屡怀不上,表哥一上京城,她就有孩子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情?”
她红红的嘴唇一开一合,就像一朵不住散发毒素的明媚花朵一样,滔滔不绝地说着一些她臆想中的要置我于死地的话语,现在竟然变本加厉地连我肚中未出世的孩子都成了她取胜的砝码,她对我的仇恨竟然有这么的深吗?
“蓝玉啊蓝玉!”我就是再好的修养,也在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畔中失去了耐心,不由咬牙切齿道:“你我原本无怨,你屡次地想加害于我,那倒也罢了!可我苦命的孩子尚在我的肚中,已是没有了亲生的爹爹,他更是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难道你连他也不肯放过吗?”
蓝玉见我终于动了怒,得意洋洋地说道:“他是与我无关,但要怪只能怪他的命不好,谁让他托生在你的肚子中呢?”
话一出口,马上觉得这样的口吻难免让人产生她诬蔑人的想法,又换了一副悲伤万分的表情道:“我是替我的表哥鸣不平呢,好好的一个浊世佳公子,怎么就这么短命呢?敢情自你入了我们冷家的门,我们家就没有太平过,你不会是那种传说中的克夫命吧!”
“好了!都别再吵了!”老夫人站起身来,威严道:“这样吧,玉儿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地讲上一讲,别再作无谓的争执了!”
见老夫人动了真气,蓝玉立即换上一副谦卑的神情,和声而哀切地答道:“今日回到家中突闻表哥已经过世,心中是痛不可支,回想表哥在世时的音容笑颜,恨不得,恨不得立马跟了他去!”说到这里,她“呜呜呜”地哭出声来,在这宁静的夜里备感凄凉和恐怖。
等她止住了哀声,又缓缓道:“可是想到我已经老迈的娘亲,这份心还是只能放在一边了,又想到反正我们府中现住着净空师太,当个不落发的空门弟子倒一可尽了我对表哥的这份心,二也可以在娘的跟前尽孝,也算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了!”
或许她在知道子轩的死讯时,可能产生过这样的想法,但这时她将这隐秘的心事摊开来告诉我们,不是为了更加显出我的丧尽天良吗?在自己的夫君过世不久竟然做出这种为人所不容的事情,还比不上一个表妹的真心,岂不是太过分了吗?
看着老夫人的脸色变得深沉而暗淡,蓝玉的眸子中不觉露出了阴狠的目光,说道:“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话锋一转,红唇一扬厉声道:“在我回落雪院、经过绿意院的时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