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底是初夏的天气了,又被这胡公子这么一顿胡搅蛮缠,虽是故作镇静,但光洁的额头还是有了细密的汗珠,我掏出袖中洁白的丝帕,正欲擦去,耳边响起了子恒清冽的声音:“嫂嫂,可是等急了!”
又望了望胡公子那袭紫色的越来越远的身影,担扰道:“是他!刚才我仿佛听到他与你在说些什么?怎么样?没有为难你吧?”
我断不能让子恒看出我与那胡公子早已认识,眉眼带一丝恬然的笑意,道:“哎!是他呀!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竟直喇喇地来询问我有没有见着他带得那名女伴?还将他的女伴夸得此女直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的!”
瞧他的神情颇有几分猜度,又作出一副好笑的样子道:“你说可笑不可笑?连自己的女伴尚且都丢了,这样的男子可真是百无一用了!”
可能是我的笑意感染了子恒,他对我这样的解释倒是完全信服,附和道:“真是该打!”又凝眸苦思道:“但听闻这个胡公子最是风月场中的老手,我是怕他会对嫂嫂起了什么歹心?那可是我万万不能容忍的事情!”说着,温润的脸色渐次变得刚毅起来,颇像子轩素日里遇事果断的神情,倒是让我驻目不已。
他见我久久注目于他,洋溢着毅然神情的眸子又添上柔情几许,像是要让人溺毙在他的温柔中而无怨无悔,眉梢的喜悦是再也掩不住的夺目,低声道:“来了这半响,你也该累了吧!”又欲过来扶住我的身子。
他的声音让我顿时从自己的一片假想中挣脱出来,侧身避过了他欲扶的双手,望着他不解的目光,端正神色道:“看我老是将你当成了子轩,你该不会怪嫂嫂糊涂了吧!”虽是万分不想讲让他伤心失望的话语,但又不得不亲手击碎他美好的梦想,这样的做法,不是不残忍的,但又是不得不如此的。
果然,他满含喜色的眼眸中失落无限,虽还是低低的声音,但已不复刚才的婉转体贴,生硬地答道:“嫂嫂心中悲苦难言,为了冷家的利益,尚且这么难为自己,我怎么会为一些不相干的小事来责怪你呢?”
第一百五十七节鸿门宴1
一百五十七、鸿门宴1
我们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与周围喧哗而华丽的一切极为格格不入,子恒大概也感受到了这一点,清俊的脸上勉强地浮上几缕笑意,说道:“见嫂嫂甚为劳累,本来想早些回去的。”
突然又话锋一转道:“奈何刚才在外面应酬时恰巧碰到了祥云坊的主人――耶律爷,他是热情非常,听得我们要离去,苦苦地挽留我们一定要用了晚宴再走,还嚷着非得与咱们一桌呢,说是有重要的生意要与我商谈!”
耶律峰要和我们同桌用饭,我的头顿时响起了一片“嗡嗡嗡“的声音,脑中浮现出他强吻我之后被我一口咬到舌尖嘴角含血的邪气模样,他微带蓝色的眼眸无限诱惑地望着我。
不!怎么可以与他共坐一桌,这岂不是自露行藏吗?
但是当着子恒的面,又不能将我胸中的疑难一吐而快,这可是全身长满嘴都说不清的事情啊!更何况子恒对我早有爱意,解释得不好,可是会弄巧成拙的!好在脸上蒙了面纱,子恒倒是看不出我满脸的难色,凭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否则早该起疑了吧?
子恒见我迟迟不作回答,担忧道:“嫂嫂怎么了?可是有哪里觉得不舒畅的地方?”虽是婉言拒绝了他的一腔真情,但他对我的关切还是依然如故。
他的询问倒是真中我的下怀,我略皱秀眉,顺水推舟地说道:“可能是大厅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总觉得有些憋闷得慌!”说着,略抚了抚胸口,似是大有不适之感。
“本来嫂嫂若觉这样的应酬无趣,倒也是可以先行一步!”他懊恼地解释道:“可是也是怪我一时心直了一些,那耶律峰问我为何不带女伴而微有讥讽之意时,我道出了有你相随的真情,想不到他是大感兴趣,非得留咱们与他共进晚宴,情态是殷勤得很。如果等下只我一人前去的话,恐是有些无礼吧!”
原来耶律峰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当日茅舍之中他就对冷家的少夫人赞誉频频,今日听说我也来此,怎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定会紧紧抓住了,而子恒并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这样的过节,对于同行中的相邀,若无特别要紧的事情要做,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更保况虽然我们的织造坊微有起色,但与祥云坊如日中天的态势相比,终是逊了一筹,有些地方还是不得不倚仗他们的力量。
看来,今日的这顿鸿门宴是在所难免得了!
我们正商量着,一位身着枣红衣裙的身姿曼妙的女子徐徐向我们走来,虽是着了飘逸的长裙,但也难掩她勃发的英气,因是同样也蒙着面纱,一时倒看不出来人是谁?只是觉得身形有些眼熟罢了!
那女子来到我们跟前,先微微打量了子恒一会,眼眸中颇多赞叹,又敛衽为礼道:“阁下可是冷二爷!”最后才朝我恭敬道:“想必这位就是冷家的少夫人了!”言语礼数周到之处,不得不令人颇生好感。
原来是耶律峰身旁的库娜,怪不得瞧着这么眼熟,只是今日改了装扮,所以有些不好相认罢了。
子恒听他说得客气,还礼道:“姑娘有礼了!敢问姑娘找在下与家嫂有何事情?”
库娜的眸光中泛起缕缕笑意,答道:“我家主人耶律峰让在下请二位贵客过去!”又右手一扬,曼语道:“二位请跟我来!”
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子恒见我的神色如常,朝我使了个“一起前去”的眼色,欲牵上我洁白简素的衣袖,但猛然又似想起什么似的,尴尬地停在空中半响,顺势敛起长袍的前襟,怏怏的跟着库娜而行。
我真是恨不得此时有个地洞可钻,早知如此,便是打死我都不能来的,可错已铸成,悔也无用,如今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用手摸了摸蒙得尚好的面纱,硬着头皮尾随着他们离开了这个醉仙居中最安静的一角。
随着库娜亮丽的枣红身影,穿过摩肩接踵、欢声笑语连绵不绝的喧嚷大厅,扶着紫檀木的扶手,沿着长长的楼梯一路向上,喧闹的人声渐渐地低了下来,越往里走,越是寂静无声,仿佛这里已不是醉仙居的所在,而是到了一处世外桃源一般。
终于,库娜在一个装帧典雅的小轩处停下了脚步,隔着迷糊的纱帘,柔声禀道:“爷,您要请的贵客已经到了!”
“既是贵客降临,怎不马上请进来!”是耶律峰粗犷豪迈的招呼声。
几乎是同时,紫色的纱帘被一双有力的大手重重地掀起,他一身碧色的衣衫精神抖擞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还是与往昔见到的一样,高大魁梧的体魂,令人不怒而威的凛然气势,虽是刻意穿得儒雅而斯文,但眸光中的锐利还是一望而可知不是一个等闲的角色。
他热情地对子恒抱拳道:“冷二爷,可把你给盼来了!我可是对你神交已久啊!”
子恒见他如此客气,也还礼道:“耶律爷才是咱们桐城响当当的大人物啊!久仰久仰!”
耶律峰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抬眼看到我的身影,也含笑道:“这位便是少夫人吧!”一边说着,一边用他那精光四射的双眼打量了我一番,眸中微露诧异之色。
只是这股小小的惊异马上被库娜的提醒声给掩盖了,她好客道:“爷,还是让两位贵客进屋详谈吧!”
耶律峰恍然大悟地拍着脑袋道:“看我高兴的,把什么都忘了,待客不周之处还望二位海涵!”说着,首先略略侧过身子,让出一条狭长的小道来,我与子恒交换了一下眼色,缓缓地先走了进去,然后他才与库娜尾随着跟了进来。
第一百五十八节鸿门宴2
一百五十八、鸿门宴2
小小的雅轩内已是摆了满满一桌子的吃食,只是好似都不是菜肴之类的东西,而是一些做工精致,浓香四溢的小点心,盛在或长或圆或方或扁的碗碟之中,给不停晃动的迷离烛光一照,倒是又添了一层让人食指大动的诱惑。
大家入座后,耶律峰豪爽一笑道:“冷二爷,夫人,虽说在下是与各位第一次谋面,但不知为何,却极是觉得亲切。”不论他这番言论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但短短的几句寒喧,瞬间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确是一把谈判的好手。
来而不往非礼也!
子恒也笑着接口道:“今日耶律爷的刺绣行会办得是风生水起,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啊!不知以后的这些日子,你将如何来引导我们桐城的刺绣行业呢?”
听得子恒开门见山地谈起了生意,耶律峰避实就虚道:“冷二爷可真是一心扑在了生意上!怪不得冷府的生意在整个王朝也是独一无二的,看来与当家人的勤谨是分不开的!”又望了望面罩面纱的我与库娜,高声道:“可是今日是难得的游乐时光,又有两位美女相伴,还是不要讲这些枯燥乏味的话题!”
这样的推脱也在情理之中,子恒笑着点了点头,朗声道:“就依耶律爷所言,今晚只谈风月,不谈生意!”
“是啊!”库娜笑着站起身来,顺手执起一把脂光透亮的小壶,给我们面前的酒杯中斟得满满的,道:“那么库娜就谢谢二位爷的关照了!不怕二位见笑!不知为什么,我一听这些钱啊、帐啊之类的东西就头疼得厉害,”似是为了引起我的共鸣,她又笑着望了我一眼。
我略为首肯地点了点头,并不出声。
她又望着满桌的点心盈然一笑道:”两位想必也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了,所以我们爷只吩咐这醉仙居的厨子准备了一些江南的名吃点心,希望二位能赏光用上一点!”
子恒端起了面前满满的酒杯,歉意道:“不好意思得紧,家嫂这两天身子不爽,这杯酒还是我替她干了吧!”说着,也不待耶律峰作出任何反应,仰起头来一饮而下。
子恒自是知道怀有身孕的我是滴酒不沾的,所以先发制人替我挡下了第一杯酒,也就是最后一杯酒,他们总不会逼着身体有恙的人强行灌入这穿肠之物吧!
可耶律峰与库娜的反应却是奇怪得紧,他俩笑咪咪地望着子恒的举动。
等子恒将酒全部灌入口中,抿了抿尚带着晶莹液体的嘴唇,回味一下奇道:“敢问耶律爷刚才倒得是什么酒,怎么一点酒的滋味也无啊?”
“冷二爷不会以为我们祥云坊小气得连一杯酒也舍不得请客人饮吧!”库娜英眉一扬,笑着打趣道:“方才我为二位倒得并不是酒,而是产自滇南的一种极为难得的茶,叫雪针含绿,据说这种茶是最能怡神养气的,我们爷好不容易得了一点,却是一直都舍不得喝,今日宴请二位贵客,才命我泡上的。想不到冷二爷会以为是酒?”
听她一番娓娓道来,子恒不好意思地说道:“在下真是孤陋寡闻得紧,确实是负了二位的一片心意了!”
“不知者不为罪,耶律爷与这位小姐又怎么会怪罪你呢?”看子恒一副俊脸含羞的神情,我四两拔千斤地说道。
耶律峰见我发言,眸中闪过一丝疑惑的光芒,但马上又笑逐颜开地说道:“真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少夫人是字字珠玑啊!”
这样慢悠悠的话语不知是在夸我,还是在讽我,只是他唇角微扬的笑意,虽是友好到了极点,但依我前几次对他的了解,还是得步步当心啊。
“哪敢当得耶律爷如此地赞赏啊!只是误会了爷的好意实在是难为情得很!”我客气而疏远地答道,一双秋水般的眸子中不见一丝的波澜。
对于我的再次发话,他眸中有了一丝淡淡的冷意,像是在思考什么疑难的问题,停顿一下后又热情地说道:“不知冷二爷与夫人对在下准备的吃食感觉如何?来!来!来!别光坐着啊,快动筷尝尝呀!”语气热烈而殷勤,让人不容拒绝。
让我们吃东西?那岂不是要将蒙在脸上的面纱取下吗?若是隔着这层阻碍视线的遮挡物,可怎么吃这些精美可口的点心呢?难道耶律峰已经对我的身份起了疑心?还是他只是想热情周到地极尽地主之谊?
面对着薄透小巧的蟹黄汤包,硕大溜圆的芝麻烧饼,点缀着绿的葱丝,红的辣椒丝,白的茭白丝,光一看就引得人垂涎不已的三鲜汤面,还有就是一些叫不出名堂,但瞧着就是美味可口的吃食,又在耶律峰与库娜如此热情的招待之下,再不动筷子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子恒用银筷轻轻地夹住了一个汤汁鲜美的蟹黄汤包,先扬起嘴唇轻轻的吮吸了片刻,等所有的汤汁尽数地流入他的口中,再将这枚比铜钱大不了多少的汤包放入口中,仔细的咀嚼一会,不由叹道:“不错!真是不错!想不到醉仙居的厨子能做出江南状元楼一品红的味道,难得啊!”
望着他意犹味尽的样子,耶律峰“哈哈”一笑道:“看冷二爷吃汤包的手段,就知道你果真是识货之人,俗说话,宝剑赠侠士,胭脂送佳人。那么,这么可口的点心也得找个能品出其真味的人才算不负了它。”
想不到遥居苦寒之地的耶律峰也是出口成章之人,此人能文能武,确是一个不能不防备之人。
他的冷然眸光扫到我的脸上,看我脸蒙面纱的清雅身影,淡笑道:“夫人与二爷同出一门,想来也是尝尽天下美食之人,可也得给在下一个薄面啊!”
第一百五十九节鸿门宴3
一百五十九、鸿门宴3
看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邪魅模样,我清浅笑道:“耶律爷在所不知,前一些时光我患了一种隐疾,”见他认真地倾听着,我又缓缓道:“就是不能吃一星半点儿油腻的食物,如果一时贪了嘴,那后果可是非常严重的,得狂吐整整一日,所以现在只以清粥度日,算是与天下的美味无缘了!”说到这里,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好似是对染上这种病的无限悲哀。
瞧他半信半疑的神情,我不得不借助子恒的力量,在桌下用脚轻轻地踢了他一下,意在让他替我解解这个急。
子恒自是以为我不想让不相干的男子见到自己的真容,其实他又何尝不怕耶律峰见色起意了,略用帕子抿了抿丝毫看不出油腻的嘴角,附和道:“说起来家嫂这样的病症已请了无数的名医国手来诊过,可就是不见半点起色。”
说到这里,忧虑的神色尽显于表,见无人接腔,又自我安慰道:“好在这个病倒也不是要命的病症,除了吃食方面注意一下外,其他的倒也如常。”
“天底下竟有如此奇特的毛病,真是闻所未闻!”库娜解下面纱,拿过一碗色泽搭配得极为醒目的面条吃了一口,面带疑色地说道。
见她吃得极为香甜,似是想引我一吃为快,我心底暗笑,遂慢条斯理道:“所以说,不是每个人都有口福尽享受美食的,姑娘若是身子强健,是应该多多品尝才是!不要到了不能吃的时候再徒叹奈何!”
双眸带上诚挚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