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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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剑歌- 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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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剑澜隐身观望,心中正在想如何进去,却见一侧岗楼上有了动静,上面的兵士正抱拳鞠躬向下,似在迎接什么人,片刻,一人披着大氅缓步登高,又挥了挥手,旁边的兵士俱都退下,他一人在最高处,向着日出方向凝视,林剑澜虽看不清楚他神情,然而却觉得他伟岸的身材此刻倍显孤单。

袁行健抬手将那风中飘摆的素旗捏在手中,摩莎了许久,方又放开,却听不远处的芦苇荡中一声长啸,顿时一愣,随即向林剑澜藏身之所在望去,见一个身影缓步而来,走到近处,见一双眸子仰头看着自己,既哀伤又怜悯。

旁边的军士看到有人来侵,顿时从四面八方涌出,有的人见过林剑澜,略显犹豫,有的没见过的自然将他当作入侵之敌,拿着兵器对着林剑澜跃跃欲试。林剑澜并不言语,只抬头望去,见那素色的旗子白的有些耀眼,灵动的在大风中猎猎作响,大旗下袁行健望向自己的眼神也是极为惆怅,看到自己,难免会想到往事故人。

袁行健犹豫了片刻,还是对下做了个手势,周围兵卒方慢慢撤下,各回其位,那哨楼对不通轻功之人是极高,对林剑澜而言却只是寻常,纵身而上,却一眼见到那旗子的一角比其他地方略微陈旧,心中一阵感慨酸楚,回头望去,见袁行健不似当日那般不修边幅,面容修整的甚是整洁威严,鬓角发端都是一丝不乱,却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感伤,只比当日更为浓烈。

林剑澜心底轻叹了一声,道:“多谢。”

袁行健知他是感谢自己仍让他重进义军水寨之中,道:“林公子何必客气,想我手下这些平民百姓,若要拦你,也阻拦不住。”

林剑澜道:“我从杭州过来,见袁兄取城却又能弃城,心怀当真不是庸者可比,今日又得见寨中概貌,心中实在佩服。”

袁行健道:“林公子必定不是和我说这些来的吧?有话但请直说。”

林剑澜知道再也无法旁敲侧击,只得回过身来,直视袁行健道:“袁兄,你想做皇帝么?”

袁行健并不和他对视,反而又向着东方看去,微眯着双眼,道:“你竟然问我这句话。林兄弟,可还记得那句话么?”

林剑澜道:“天道自有天行,旁人无可代之。袁兄,而今你还是这么想么?”

袁行健嗤笑了一声,道:“天道如若无行,为何不能取而代之?只是我并不想做什么皇帝,我不知道未来怎样,但是我要能走多远便走多远,闹的天翻地覆,闹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武则天这自诩风光的背后多么的肮脏黑暗,都知道为了她一己私欲害了多少清官性命、多少家破人亡,都知道谢仲举的冤枉!”

林剑澜知他家世,而今恐怕是把两重的仇恨都算在武则天的头上,不禁微微喟叹道:“他们自然无辜,然而,袁兄,你看看,你手下这些百姓们便不无辜么?夺天下之权自然是一己私欲,为了谢仲举报仇,便不是私欲么?”话说出口,林剑澜却知又回到老路,并无什么作用,袁行健却并未发怒,反而淡然道:“林公子若是旧事重提,恕袁某没有时间细听,你说我为了私欲也罢为了公义也罢,我不会就此停手。”

林剑澜垂头道:“袁兄,不提他们,我只问你,你心中可好受些了么?”

袁行健被他问的一呆,脸上神情十分不自在,强笑了两声道:“林公子问话真是奇怪,我自然觉得畅快之至!哈哈!哈哈!”

林剑澜紧接道:“可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些脸面去拜祭谢大人了么?”

袁行健道:“军中事务繁忙,我……”却听林剑澜步步逼问道:“杭州取胜,袁兄这般高兴畅快,自然应该去拜祭。”

袁行健脸色一白,道:“杭州微末小功,算得了什么?”

林剑澜道:“哪里哪里,旗开得胜,杀了武则天的威风,正可在谢大人墓前风光大祭一场。”

袁行健心中苦涩,被他接连讥讽,终于按耐不住,怒道:“你莫要欺人太甚,我敬你是与她同时结识的故人,给你留几分面子,什么时候祭奠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反倒让你这般嚣张!”

林剑澜知道事情再难圆转,心中也恼怒他不说实话,反而强自做势,一把握住袁行健手腕道:“袁统领此刻春风得意,为何不去拜祭谢大人?墓碑离此不远,以你功夫,不过片刻来回,你且同我一起去!”

袁行健想不到他胡搅蛮缠起来,又觉手腕如铁箍一般,竟然挣脱不开,比起那日在屋檐观案之时内力又有进境,想到观案,自然又是一阵悲愤,反而笑道:“好大胆子!”也是一运力,一掌猛切过去,竟运足了十成的力道,若要打中,恐怕林剑澜的手与他的手腕俱要被他这一招打断,林剑澜却仍是不松手,只用另一只手招架抵挡。

此刻岗楼之下早已聚集一群人围观,见方才袁统领还请此人上楼,此刻却动起手来,又不知怎样才能帮到袁行健,一团人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下面手足无措。

楼上的二人都是心中极怒,手上并不留情,俱是蓄满了力道,掌风拳风指风交加,过招快的连影子都看不见,只是却仍是只有一只手臂对敌,另一只手臂与对方紧紧连在一起,即便如此,这木材竹竿搭建的岗楼,周边支柱已数次被强劲内力刮到,整个哨塔摇摇欲坠。

第四十七回 身陷泥淖何言清

(啊啊啊啊,更新晚了……)

下面几个胆子大的兵卒刚悄悄沿着阶梯摸了上来,忽觉得这岗楼一阵剧烈的摇晃,想要下去已经来不及,先是一阵轻微的“劈劈啪啪”的碎裂声,随后这整座岗楼竟轰然而倒,下面的人顿时四处躲避逃散,烟尘刚刚平息下去,早已没了二人的身影,眼快的指着远处道:“他们去那边了!”

众人见袁行健与林剑澜纠缠在一起,越打越远,才知道事情严重,俱是十分焦急,几个机灵的已经跑进了寨中去通知李头领,刚才还有躲避不及被岗楼压住的兵士,方才围观的只得一边在这边搭救受伤之人,一边派人速速划艇追过去。

不知何时林剑澜早已松开了袁行健的手腕,但二人此刻都已无法停手,盛怒之下,袁行健更是没有住手之意,水中着力唯有片片苇丛下的一点软泥,二人不时腾挪跳跃在空中对招。

此时袁行健双手都空了出来,掌风甚是凌厉,林剑澜早先与成大夫硬碰,虽然奔波之中抽空便暗自调理,然而毕竟是太过劳累,尚未恢复完全,此刻看他招式汹涌而出,自己反倒有些招架不住,暗道:“袁行健师承武功的来历江湖中人都不晓得,他甚少在绿林中走动,恐怕也极少有这般与人较量的机会,没想到这般大气磅礴,招式简约却不鲁钝,厚重而不失灵巧,确实难以取胜。”

他本无意与袁行健打个你死我活,本是一时气上心头,较了真,此时一走神,眼神却瞥到旁边,心中倒有几分讶异:“怎么走到这里?”还未及多想,已被袁行健一掌拍到胸口,顿时连退了几步,再也站不稳当,脚下也无法控制力道,半身站在水中,一手支着泥地,一手扶胸,气喘道:“多谢。”

袁行健看他走神,有了破绽,掌到了林剑澜前心却心念急转,竟觉有些好笑,暗自苦笑了一声:“为了什么才弄到这个地步,又是何苦来?”便收了力道,因此林剑澜虽然身形狼狈,却并未受伤。

林剑澜看他轻身站在芦苇丛中,那大氅仍是洁白不沾一星半点的泥土,俯视着自己冷冷道:“林公子既已受伤在先,袁某也不屑于沾这个便宜。况且你我本无仇恨,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望林公子以后莫要这样纠缠不清。”说罢转身欲去,却觉衣襟被抓住,回头一看,见林剑澜已淌了水过来,一只手牢牢抓着自己那大氅下摆,另一只手指向另一边,神情执拗道:“袁大哥,这便是你的志向么?”

袁行健向他手指方向望去,正是那仰在木船中的老船家的尸体,面目被一块布挡住,却能看到须发皆白,胸口有箭尖透心而出,衣襟上血迹斑驳,林剑澜看他呆住,又猛在水中淌了几步,一把将那布扯开,道:“这便是你的志向么?”

袁行健看着那惨不忍睹的面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想到初来太湖之时,想到与林剑澜、谢仲举倾心相谈之时,也曾表明过自己连名声性命都可以不要,只想让三吴百姓安居乐业。而后却怎样也没有想到,她却惨死在酷刑之下,自己怀中的冰冷感至今都未曾消散。

重张义帜,不出几日便有无数百姓来投,竟比当日有多无少,然而第一次对阵之后,击退了官军面对的却是死的死伤的伤的百姓,袁行健命令手下花了两三天的时间,将死去的义军兵士尸体收集起来,看着伤痕累累不忍卒睹的小山一般的尸身,即便知道这并非自己的初衷,却仍是将这一切都算在对方的头上,一篇祷文之后,便只能挥一挥手,让他们在火中得以长眠。本以为麻木的心,看到这老船家的尸身之时,顿时又重新经历了那种抽痛的感觉。

林剑澜沉声道:“这老人家的大儿子已经死在了太湖,谢大人安抚义军回乡耕种,他带着剩下的另一个儿子媳妇回家,别提多么高兴!这义军之中,有几个不是谢大人亲手赠送安家费用,你若真是心中无愧,我便负了这老人家的尸身,和你去谢大人墓前,亲口对她说,这便是她想要的江南!”

袁行健嘴角微微抽动,沉默了良久,却吐出一句话来:“战场有伤有亡,在所难免,况且这是他们心甘情愿。”

林剑澜睚眦欲裂,怒道:“他们心甘情愿,你便忍心利用他们么?江湖中人沙场之上自有保全之策,他们却是只能凭自己身体为你一人报仇!你知不知道你利用了他们,却有人在利用你?”说罢只瞪着袁行健,见他神色忽的凝重下来,闷声道:“林公子所言是什么意思?谁在利用我?”

林剑澜一口气说了出来,虽觉不妥,却也难以收回,哑然良久,道:“谁最盼着天下大乱,谁对太湖之事最为热衷,为何如此,袁大哥,你都没有想过么?”

他说的已经十分明了,袁行健不可能猜不出他所指何人,神情反放松了下来,道:“那位神秘人么?林公子莫不是说笑吧,他又有什么所图?武后这般苛刻残忍,心中但有公义之人便不会袖手旁观。”

林剑澜已顾不了许多,大声道:“为何梁王冒着被武后苛责的危 3ǔωω。cōm险都要刑杀谢大人,就是因为谢大人握有他在江南私铸兵器之铁证!谢大人和苏文书初来江南,以安抚义军为第一要务,武宏都被她放过,又怎会分心去调查他的罪证,再说以她们两个柔弱女子之身,又怎么能轻易得到?他那日看我们投签决定遣散义军,出门之时,言道:‘袁相公,你莫要后悔’,难道是随便说说么?”

袁行健脸上却毫不动容,反而对着林剑澜微微露出笑意,道:“林公子的意思,便是那人希望江南越乱越好,他将罪证给了谢瑶环,便是要梁王起下杀心,若是一个为民请命的清官在江南冤死,恐怕民心会大为震动,义军也不会坐视不管。可是他来的时机不巧,并不知道我们要遣散义军,因此那句话本是要挟之意,若是不遣散,瑶环她还有活命,这一遣散,他便授意梁王下手,是么?”

林剑澜点点头道:“袁大哥终于明白了吗?”

袁行健道:“林公子可有什么证据么?”

林剑澜一怔,摇摇头道:“我……我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但大体不差。”

袁行健道:“可依你之言,此人竟能操纵梁王行事,他的身份着实可疑。”

林剑澜咬了咬嘴唇,下决心道:“他……他于我有恩,若不是万不得已,我并不想说,他的身份自然有好几重,其中一个便是梁王极信任的幕僚。”他一直不想说出这最后的原因,只看着袁行健对谢瑶环如此情深义重,却被蒙在鼓里,不知原委的为韦素心所用,倍觉心中压抑,如今说出来了,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袁行健静静看着林剑澜良久,眼神中既有嘲讽又有失望,林剑澜只觉得这眼神盯得自己后背发麻,听他忽的爆发出一阵大笑,半晌才平静下来,道:“那神秘人真的于你有恩?”

林剑澜被他这通大笑弄的不明所以,点了点头道:“非但如此,我父亲还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因此我一直对袁大哥隐瞒了实情,事到如今,实在无法做一个旁观者任由战争蔓延,只是有些对不住他。”

袁行健道:“林公子这内疚之言就不用对在下说了,若有机会亲自面对你那恩人,自己若能说得过去最好。林公子那番入情入理的高论,若是第一次听到,恐怕还真要被你说的心服口服,幸而事先那神秘人与我一番长谈,对我言道,虽然他清者自清,却仍是怕有人对他有所误会,或许有人污枉是他害死了谢瑶环,甚至冤枉他是梁王的手下,想是他对你仍留有几分薄面,我无论怎样问他会是哪个这样栽赃陷害,他都不肯说出名字,却想不到竟是你!”

林剑澜被这一长串的话语击打的说不出话来,只呆呆的看着袁行健,见他面容无比轻视,缓声道:“我当真是错看了你,以为你是个温厚的君子,没想到竟能这样凭空捏造陷害一个对你而言,口口声声称为‘恩人’的前辈,你倒也真说得出口!”说到此处袁行健发出一阵轻蔑的笑声道:“你与他之间有过什么交道,袁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奇怪的是,你父亲既然对不起他,看你尚还装出一副为之愧疚的嘴脸,行事却和你父亲一样,仍是对不起他!”

这话说的尖刻之至,林剑澜的脸色变得刷白,嘴唇不住的抖动,虽然林霄羽行事便是他自己都极为不耻,然而听到别人这样嘲讽批判,但凡做儿子的又有那个能禁受得住?

他想反驳,却又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半天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却煞是无力:“袁大哥,你不要信他……”

袁行健笑道:“不信他,难道信你么?”说罢又摆摆手,叹了口气道:“罢了,我谁也不信,我只信我自己。林公子,你请回吧,莫要再来自取其辱。”

林剑澜半身站在水中,只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由心中发出,直至全身冰冷,这是无论自己修行什么内功都无法缓和的冰冷,身后那小船微微在水中摇漾,前方袁行健的身影已经几个纵跃翩然远去,留下的只有对他的轻视和讥讽。

难怪韦素心即便知道志向不同,却仍大方到愿意照顾母亲的境地,一切他早已料到,自己所能说服的不过义军众望所归的袁行健一人而已,他先一步把话说明,袁行健便再也不会相信自己,反而会对自己反感之至。

一切都完了。

林剑澜再也没了在太湖之滨时,满怀希望踏板前行的勇气和力量,觉得双腿沉重再也不想抬起,回头茫然望望,木然拔足攀上了那只小船,将老船夫弃在船边的长篙握在手中,慢慢的荡离了这片芦苇。

明明是阳光耀眼,却忽觉头上有细密的雨丝淋下,外婆曾说这便是“太阳雨”,一会儿便停的,停了以后便会见到彩虹,有不能见面的眷侣便趁着此时走到彩虹上相会,可外婆却是糊涂的,每次说的人又都不同,今天是天上的仙女,明天又是龙王的三女儿,人间天上,哪有那么多见不到面的人?林剑澜仰头让雨丝缓缓落在脸上,两道温热的河流终于从眼中涌出,全身的冰冷中竟是只有自己的眼泪才能给自己一点温暖。

就这样过了片刻,果然林剑澜再也感觉不到雨水淋在身上的感觉,睁开双眼,头上一弯彩虹隐约可见,又向四面看了看,见自己已不知将船撑到了什么地方,四面都是望不到边际的湖水,空旷宁静的湖中一丝风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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