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蔓轻轻以手托腮道:“可见我爹爹说的不假,当时有很多江湖子弟整日如狂蜂浪蝶般的跟在她们后面追求她们,若是哪个少年刚刚对我妈妈表白心意要白头偕老,我妈妈便偷偷告诉小姨,小姨就找到那人,跟他示好,结果这些人无一不是立刻变了心,又和我小姨海誓山盟。若是有人向我小姨吐露心意,她们便也是如法戏弄这些轻薄少年一番。”
林剑澜点点头道:“原来她们便是用这方法来辨别追求之人可是一心一意。”
陆蔓道:“当时我爹爹在那些江湖子弟中是极为普通的一个,也不英俊,出身不过是个小门派,为人木讷老实,不善言辞,只会傻乎乎的跟在那些人后面。不过他又和其他人不同,他只喜欢我妈妈,小姨试了他几次,他却只是红着脸说:‘我喜欢你姐姐’,这份情义终究把我妈妈感动了,最后嫁了他。”说罢神色却有些黯然,道:“可是我小姨却没有妈妈这样幸运,始终都无法遇到像爹爹对待我娘这般愿意一心一意对她的人,现在也还是小姑独处。”
林剑澜心中叹道:“人世间往往红颜薄命,虽自负美貌无匹,却又希望对方不是因为自己美貌才追求自己,反而难能得到真心人相伴一生,或许还不如生就平凡。”
又听陆蔓道:“我爹爹醋意忒大,家母修炼移魂功法,平日举手投足皆是别具风姿,若是笑起来,南海派中的男弟子们恐怕都要神魂颠倒了,只是她平日授徒甚是严肃,不轻易说笑。但我爹爹看在眼里,也没少生闷气,从小到大,他不知道离家出走了多少回,我妈妈每次都是又好气又好笑,亲自温言软语的把他劝回来。这次又不知为了何故吵了起来,二人却都赌了气,我来回调解了多次,竟是谁也不肯让步,一个住在南海派内,一个回了老家,出门之时,他们已经有一年多不曾相聚了。”
林剑澜抚掌笑道:“我知道了,于是蔓姐姐见了那金冠褶纹蚌便想偷了过来,送给你爹爹做个人情么?”
陆蔓轻轻喟叹了一下道:“是啊,女为悦己者容,我妈妈其实很注重自己的容貌,近几年来问我爹爹最多的话便是‘我老了没’,再不便是‘我丑了没’,我就想若是我爹爹把这稀世奇珍送给她,必定会和好如初,可惜呀,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好回去继续做和事佬啦。”
林剑澜道:“蔓姐姐,我倒有个法子,你回去试试,不敢说十成把握可也差不多了。”说罢向陆蔓挪近了些,低低嘱咐了几句。
陆蔓边听边掩嘴而笑,听罢从旁边捡了一块石子儿丢了过去道:“你这小子,鬼点子真多!我回去试试,成了便罢,要不我还得找你讨个主意!若是哪个姑娘给你看中了,恐怕一块冰也给你化成了开水!”
第四十八回 戏消前嫌 遥忆太湖 初雪沾衣
林剑澜知她意有所指,脸一红道:“蔓姐姐笑话我,早知道不给你出主意了。”
二人这一打闹,刚才那份沉重尴尬的气氛终于有所缓和,陆蔓玩的累了,喘了口气方柔声道:“弟弟还怪我么?”
林剑澜一怔,将手中石子儿向前丢去,轻声道:“我的什么心思都瞒不住蔓姐姐,在地牢中听到万姑娘的话,的确心中有些失望。后来万姑娘向我解释了一番,我才明白蔓姐姐对我一片回护之心,唉,想起一路之上蔓姐姐不惜和白大哥反目,也要为我这个弟弟说话,自己却暗地里乱想,偷偷在心里埋怨责备于你,实在不该,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说罢抬起头看着陆蔓道:“我只盼蔓姐姐不要怪我就好。”
陆蔓一笑道:“我哪会怪你。”便随意扯着草叶在手边把玩,半晌方“嗤”的一笑,回头瞧着林剑澜道:“这样说开了便好。”
却听不远处一阵马嘶之声,抬头望去,见白宗平已经牵着三匹骏马回到这山坡处,脸色仍是一副阴阴沉沉的样子,林剑澜急忙站起奔上去道:“多谢白大哥。”说罢牵了一根缰绳在手中,回头见陆蔓掸了掸身上的泥土,拂了拂头发,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
林剑澜此时方意识到此刻已到了三人分别之时,不由向陆蔓望去,却见陆蔓双目也是向自己看来,盈盈含笑道:“弟弟,就此分别了,这一路上对弟弟多有连累,若是还有再见之日,再作补偿。”
林剑澜只觉得鼻子微微发酸,道:“蔓姐姐,白大哥,你我一路患难与共,还谈什么谁牵累谁?我们日后一定有缘再聚,多多保重!”说罢将手中缰绳递了过去。
陆蔓点了点头,方牵过林剑澜手中缰绳,白宗平仔细扶着她上马,自己才对林剑澜一拱手,也是翻身而上。
二人催动坐骑,那两匹马长嘶了几声,便向南疾驰而去,直到再也看不见陆蔓那一抹葱绿服色,林剑澜方收回目光。
此时四野寂静,暮色渐浓,林剑澜向晋州城内看了看,心中想起自己父亲留下的书籍当日被丢在客栈的车辆之中,恐怕再也找不回来,林龙青交于自己的长剑也落在晋州堂内无法拿回,想到此不由心思烦乱,长叹了一声,跨马向晋州东门奔去。
如此策马沿着官道向东北方向行走了几日,道上却少有行人,倒是旁边的广袤田野里,不时有农民在劳作。此时正是收获季节,林剑澜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嗅到家乡那边的米香,更加紧催马前行,却见前面不远处人头攒动,传来一片喧哗吵闹之声。
林剑澜勒住马慢慢凑了过去,只见官道旁边的田地里一群官兵样人正在围殴几个庄稼人,官兵中有一看似头目的大声喊道:“这是蔡大爷看中的田,你们胆敢不给?长了几个脑袋?哥几个,把这几个闹事的统统拘回去!”
一个农妇哭喊着抱住那官兵的裤脚道:“各位爷行行好,眼看着家里一大口人都指着这点田地过活,您就饶了我们吧!”
那官兵头目却不耐烦一脚踢开道:“休要纠缠不清,惹得老子不耐烦,你们一家上下都活不成!”说罢,竟又是几鞭子下去,那农妇怎禁得起,只是边哭边躲。
旁边一个汉子替她遮挡着道:“官爷行行好,哪怕让我们把这茬庄稼收了,要不我们这一年不是白忙?”背上衣衫早已被打烂,里面露出条条血迹。
那官兵头目只是不停挥动手中的长鞭,道:“谁管你白忙不白忙?我们可耽误不起,说是今天要,就是今天要,这几个人真是难缠,统统给我锁了!”
旁边的差役们立刻拿着铰链如狼似虎的扑了过去,林剑澜从小长在乡村,最知道农民之苦,早看的一腔怒气,下了马分开围观的人群道:“你们这般强盗行径,不是断了他们一家人的活路?”
那些官兵似乎在此作威作福惯了,俱没想到还有人敢出来反对,那为首的先是一惊,见是个少年,随后即“嘿嘿”笑道:“我劝阁下还是少管为妙,不要惹祸上身!我们蔡爷要的东西,还没人敢不给呢!”
林剑澜怒道:“光天化日之下就强抢民田,就不怕王法么?”
众官兵听他这么一说,俱都哈哈大笑,那为首的道:“什么都弄不清楚,就敢出来搅这趟浑水?告诉你,这地界的官儿,没一个不是走我们蔡爷的门路做上的,他们哪个敢得罪我们蔡爷?走你的路吧,今个儿爷爷我心情不错,看你文文弱弱的,不找你麻烦!”
林剑澜却再也按耐不住,道:“原来你们俱都是些为虎作伥的奴才、狗仗人势的败类!”
那官兵头目脸色一变,怒道:“哟嗬,骂起爷爷来了?看来不给你点厉害你不知道爷爷我的本事,给我上!”说罢一堆官差扑将过来,林剑澜闪身避开,却见那为首的抽出了腰间的朴刀,向自己猛的砍来,心中道:“自己不过是说了句公道话,他们便能下此杀手,平日又岂会将平民百姓的性命放在心上?还不是任意践踏?”忖毕决心给这几个官兵点教训,将那朴刀拨开,一拳击去,只听砰的一声,正中那官兵头目胸口,却见他在地上连滚了几下,竟然不动了。其他官兵有大胆的去探了探鼻息,结结巴巴道:“大哥他……好像没气了……”
林剑澜也是一阵愕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他并不知这一路行来,因自己修行得法勤练不辍,内功已大有进境,这些官兵平日养尊处优,几乎没什么训练,怎禁得住他这一拳。
众官兵纷纷道:“有种就别跑,你等着!”说罢拖着那为首的尸体,竟然做猢狲散。
林剑澜望向那群官兵,喃喃道:“竟然如此没用,诸位,他们估计不敢再来了,你们继续收割吧。”
那几个农民却扯住林剑澜齐声道:“大家伙儿别放跑了他,那些官兵回来却要找我们的麻烦!”又转向头对林剑澜道:“你……你不能走!你若走了,我们全都要被抓到牢里替你偿命!”
林剑澜原本不是有意将那官兵打死,此刻见自己若是走了,恐怕一番好意反而要将这些人的性命齐齐断送,竟一时想不出主意。
此时那农民中有一汉子大声道:“反正这里也活不下去了,地也保不住,不如大家商议商议,投奔太湖义军吧!”
众人道:“不错,在这里也是等死,不如到太湖去,干他一场!”
那领头的汉子道:“不错,袁相公跟我说,若是活不下去,便投靠太湖义军,他朋友在那里必会照应我们。”
其他人羡道:“你实实有福,居然见得到袁相公!即如此,大家回家收拾收拾,拣些要紧的东西带着老婆孩儿一起去太湖就是!”说完,众人竟呼啦啦一片各自散去。
林剑澜见众人散去,仍旧上了马,慢慢前行,却是越走路边越是荒芜,田中本应到处堆满谷物,却大多无人收割,萎倒在地中,偶尔见到行人,多半也是衣衫褴褛,容颜枯瘦,想起林龙青当日教他所言:“看历朝历代,老百姓均是被苛捐杂税逼得活不下去才揭竿而起,否则谁又愿意冲锋陷阵颠沛流离?”
看这里距离太湖尚有千里之遥,这些农民却宁愿背井离乡,当真是苛政猛于虎,天下之民如在水火之中,东都御寇司却还要进献什么驻颜圣品给皇上,念及至此,林剑澜忽想起当日林龙青跟他提及他亲生父亲执意求取功名之事,恐怕也是想为国为民做一番大事,却生死未卜,不知现在何处。
他心中又想起刚才众人提起那位太湖袁相公,暗道:“想必就是当日在总堂时岳大哥跟我提及的那位了,若有机会,定要见上一见,却不知现下匡义帮大局如何,距离当日所定的太湖盛会之期尚有一些时日,眼见太湖之势越发壮大,恐怕他们要轰轰烈烈的和朝廷对着干一场了,唉,只是天下陷入杀伐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如此心思重重的向东北方向行走了一些时日,天气越发寒冷,路上行人已逐渐带了关外口音,望着越来越近的出关城门,林剑澜回头看了看,见来路已不可追,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向关外疾驰而去。
虽然离别数载,却似乎仍是当日模样,林剑澜并未费多少时日便已来到辽东,反而近乡情怯,不敢策马疾驰,只勒着马慢慢行走,见少时无比熟悉的风光渐渐展现在眼前。树木凋零,北风乍起,在地上扫起沙尘残叶,不胜萧索,林剑澜沿着村路向前走去,抬眼四下观望,见疏疏离离的村落之中,远远一人,竟似昔日的玩伴模样,下了马急急奔上前去,看清了那人面目,不由心中一阵激动,一拍那人肩膀道:“阿贵!”
那人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见是一个少年公子,眉目英挺,满面含笑,一身的书卷气,面目似曾相识,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林剑澜见他发愣,一把抱住,笑道:“阿贵,我是澜儿!你可还记得我吗?”
阿贵方(炫)恍(书)然(网)大悟,道:“原来是你!看你这身打扮,可不是像我们一样的土包子了!我……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说罢已经有些哭音。却听旁边院落的屋中一女子疾步走出,脸色发黄,头上系着一根布带,隔着篱笆对林剑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方尖声喊道:“阿贵!阿贵!死哪儿去了?孩子哭了,快点过去哄哄!”
林剑澜忙道:“阿贵!我外婆……”
阿贵却一脸尴尬,急道:“这是我婆娘,我得进去哄孩子了,有空过来我们再聊!”说罢急急转身进了院门,又回头道:“缺什么只管过来拿!”便走进屋去。
林剑澜正要问他外婆状况,见他实在忙碌,向院内空空望了一阵,方牵了马,闷闷向前走去,心中却有一丝惆怅,暗道:“没想到阿贵也已经成了亲,还有了孩子,唉,已经是个大人了。”又想起刚才阿贵和他妻子衣着却都甚是破旧,面有菜色,看来也是十分穷困,以前做孩童时只顾一起玩耍,如今自己成家立室,便要肩负起全家的衣食温饱,煞是艰苦。
虽然牵马慢慢行走,却也是离生长在那里的小院越来越近,远远望去,两片木门未曾上锁,兀自在风中开开合合。林剑澜快步走到院门处,向里望去,见院中的那棵大梨树树叶皆尽凋落,铺了一地,上面零星挂着几只梨子在枝头摇摇欲坠。
林剑澜急忙推开院门走了进去,那树叶踩在脚下吱吱作响,显是日久无人打扫,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屋门紧紧的掩着,他又慢慢走向前去,手却已经有些发抖,推开房门,顿时一阵灰尘之气,眼前两个炉灶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叠粗瓷碗盘摆放的十分整齐,只是覆盖了一层薄灰,显是有些时日无人居住了,不由心中一阵乱跳,双腿也是有些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他慢慢的蹲下身去,用手慢慢捻着这细细的灰尘,半晌,方站起身来,走到里屋到处看了看,也是一丝不乱,东西都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只是书架上的灰越发的积攒多了。
他拎起了水桶,到院中打了一桶水,想起自己孩童时还只能拿着小盆慢慢从外婆已经盛满的水桶中舀水出来,此刻却已毫不费力,提进屋内,便拿起了扫把抹布,按孩童时候的顺序到处打扫擦拭着。
向外望去,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剑澜步出屋去,抬眼看空中阴云密布,寒风越发的凛冽,忽觉得面颊有些凉意,却是几片雪花零星落下。林剑澜轻轻抬起手来,见那雪花尚未落到手心,便融化无踪,两行眼泪也终于从他眼中滑下,这年冬天,北方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早早的到来了。
-----------《本卷完》谢谢观看,敬请期待下一卷-------------
第一回 寒塘忆只影
这年冬天虽是个暖冬,却没来由的叫人从心里一阵阵泛着冷意,偶尔微风吹来,水榭下寒潭中的一弯清冷月影便离离碎碎。倚在窗边的少年眉头略皱,眼神如同夹带着辽东的风雪一般,有些落寞忧伤,只默默的看着外面。
他虽连日奔波赶回久违的家乡,却已经是人去楼空,那日小雪初落,看着院内屋内打扫的干干净净,地面上的扫帚的痕迹一丝一丝清晰可辨,如同王婆在日一般,耳畔仿佛还有略带嗔怪又满怀疼爱的声音,回想起来,真是数载茫茫若梦,虽然留恋,却已不可追回。
他本不想再回杭州,可自己的亲人俱都一个一个的莫名离开,能去的地方竟只有当初被迫掠来的江南,便将家中的物件收拾了一番,仔细将门锁好,方带着满车的书重又踏雪而去,临行时久久看着这院落,回想当日梨花盛开如雪,却不知何时能再归来。
林剑澜身后则站立着一中年男子,脸庞瘦削,看着那少年的目光带着几分赞赏与关爱,过了半晌,林剑澜方轻声喟叹了一下,道:“原来青叔这边也有这么多烦心之事。”
那中年男子苦笑了一声,道:“我知你心地纯厚,但即便不与万剑虹夫妇开脱,以帮中如今之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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