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男子苦笑了一声,道:“我知你心地纯厚,但即便不与万剑虹夫妇开脱,以帮中如今之境,也不能亲自去那里问罪。”
此人正是林龙青,自白云山下与林剑澜分别之后,因成大夫之事,本想在东都和长安附近打探两位堂主的下落也不能成行,向南行了几日渡过黄河,生恐帮中有变,连夜催马返回杭州总堂,幸喜并无什么变故。
那少年低头道:“没想到成大夫在帮中分量如此之重,我今天刚到这里,便觉总堂气氛十分古怪,几位叔叔伯伯见了青叔,也不像往日同兄弟一般,反而透着些(炫)畏(书)惧(网)。”
林龙青叹道:“就是这点,我始终参不透,成大夫临行之际倒仿佛并无倒戈之意一般,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帖之至,他走后数日,方堂主便按原定计划派了帮中数名高手会同丐帮在杭州的分舵兄弟截了朝廷的粮草,在何处动手、如何转移俱都被成大夫安排的滴水不漏,那时我刚从三原返回,他们正在庆功,见成大夫却未曾一同归来,纷纷发问,言道此次理应是成大夫功劳最大。”
林剑澜道:“青叔虽将白云观之事说出,各位叔叔伯伯嘴上虽并不再多言语,但他们心中未必相信。”
林龙青点头道:“正是如此,我原以为帮中只曹书剑暗中收买人心向朝廷邀好,却不料成大夫也另有图谋,但看他所图却不像是为着朝廷,我们不在帮中这段时日,他并不曾做什么危及帮中利益之事,反而尽心尽力会同江湖各路豪杰,不断支援太湖义军,不知他背后到底是何人指派,也不知目的何在。”
林剑澜道:“武后乱政,天下皆怖,这庙堂之上,难免有谁动了什么心思,武林中人虽不与朝廷来往,但若能掌握手中,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恐怕成大夫的目的便在与此。”
空对着夜色如水,林龙青长叹一声,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些暗刺却都是早已安插进来,我和我父亲都毫无知觉。若如你所说,不知各帮中还有多少这样的暗刺,平日不觉,等到疼痛难忍时却已经深入肺腑。到如今匡义帮不过表面堂皇,恐怕内里却已经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了。”
林剑澜见他语气甚颓,正要好言劝慰,却见折桥那边负责守卫之人急急走了进来,张望了一下,见林龙青这边水榭处仍旧亮着灯光,忙快步奔来,到了门外并不叩门,只低低道:“帮主,长安丐帮总舵派了人来。”
林龙青心中一惊,道:“若无要紧之事年老前辈万无必要派人来,只需将消息传至丐帮在此处的分舵即可,难道……”急忙向外沉声道:“快将所派之人带至此处!”
那人应了一声又复出了总堂大门,林龙青在水榭之内却来回踱了几步,听到扣门声急忙快行几步打开门将那人延请至内,沉声对那守卫之人道:“你先下去,此事先莫要惊动其他人。”说罢将门关上,回头望去,见那人皮肤黢黑,衣衫破烂,手里拿着一根竹棒。
几经乱世,唐时丐帮已经初具规模,却并不单以长街乞讨为生,多有手执花棒竹枝者,站在各家门前跳舞吟唱以供人围观耍乐,以此乞讨饭食或银钱。丐帮之中则用竹棒两端之铃数辨识此弟子身份地位,同时若是与敌交手,铃声便会预先示警,以表丐帮子弟人虽破烂贫穷,却是光明正大,不屑为暗中偷袭之意。
帮中悬九铃者便是长老,长老又各司不同职责,悬八铃的是护法,往往负责帮中刑罚等事务,二者在丐帮中地位俱是极高。最高可悬十铃,便是帮主了,唐时将区域分为十道,悬十铃则意味着十道通吃之意。
这汉子的竹棒两头各栓着三个铃铛,却是林龙青以前曾见过的,姓雷名阚,在丐帮中地位并不高,不过是个执六铃的弟子,但为人忠诚干练,是年永寿极为贴心之人,丐帮中其他人乃至护法和长老也都对他颇为信任。
雷阚见了林龙青急忙躬身而拜,却被林龙青一把扶住道:“不必多礼,年帮主遣你千里来此,可是我托年帮主打听的事情有了着落?”
雷阚一愣,随即看了看旁边的林剑澜,并不开口,林龙青道:“这是我义子,但讲无妨。”
雷阚方正色道:“我并不清楚林帮主委托我们年帮主打听什么事情,此次我来此是年帮主让我传话,他无意中得知了一样事关匡义帮几年前的惊天秘密,此事不便多做传扬,恐对贵帮不利,本应亲往相告,但帮中事务繁杂,无法脱身,请林帮主务必速来长安一行。”
林龙青心中诧异,却不知年永寿打探到什么重要之事,却要自己前去长安,自己刚回总堂不多时日,人心浮动,实在不便前行,因此面露犹豫之色。
雷阚见状,拱手道:“年帮主料林帮主必定也是事务缠身难以前往,因此我临行之时多有嘱咐,一定劝林帮主移驾长安,否则几年前之事恐成不解之谜。”
林剑澜在旁见年永寿传话之中两次暗暗提及几年前匡义帮大变之事,恐怕真有什么线索稍纵即逝,又见林龙青脸色十分急切,插话道:“事情如此急切,青叔,不如你手书一封信笺交与年帮主,说明让我替你同雷大哥前去见面可好?”
林龙青稍一思索,对雷阚道:“请先至客房休息,待我连夜商议一下,不管如何,明日定会有人随你启程!”
雷阚点头道:“如此甚好,因事关重大,帮主已然定好约会之地,帮主若不亲去,务必委托极为可信之人,到时候我会亲自带人前往。”说罢出门而去。
林剑澜道:“青叔,几年前的事情我现在大体也有点明白了,此刻你万万离不得总堂,不如澜儿替你走这一趟,年老帮主当日也曾见过我,应该认得。”
林龙青沉声道:“我不知长安之行是否危 3ǔωω。cōm险,你的东流云步功力几何了?”
林剑澜露齿一笑道:“青叔可要考考我?”
林龙青见他并不把这些前路不明的危 3ǔωω。cōm险放在心上,颇有胆量,便也是一笑,道:“那你跟我来。”说罢掠出屋去,林剑澜急忙飞身赶上,却是向方铮所住之处急急奔去,见屋内灯光尚未熄灭,林龙青顿时停住脚步,朝着屋门那处使了个颜色,林剑澜会意,心中却是一笑道:“我道是如何考校,原来是让我去听壁角。”脚下却不敢放松,因方铮的功力也十分不俗,稍有不慎被人揪住,可是大大的尴尬。
见他脚步微错,步法与自己教时稍有不同,却刚好避开枯枝衰草,瞬时已到了门外,不由面露微笑,足下也轻轻一辗,跟了上去。却听里面有人道:“张护法,你怎样看待成大夫之事?”正是方铮的口音。
他们二人站在门外,听张连涛叹了口气道:“唉,说句实在话,我怎样也没法相信成大夫会对帮主下手。他一辈子都为匡义帮做事,帮主和曹夫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就是此次临行之前,还……唉!”
方铮道:“我无论如何都相信成大夫不是朝廷的人,否则又岂会联络江湖中各个门派和御寇司对着干?”
又听一粗犷口音道:“你们这意思不就是说帮主说的是假话?”却是秦天雄的口音。
林剑澜想不到寅夜三人在此秘密议论青叔,回头看了看林龙青,心中暗叹道:“这也难怪,当日成大夫露出他的本来面目,却只有端木道长、我和青叔三人知道,又不能将端木道长请至此处,实在为难,即便我再复述,各位叔叔伯伯未必肯信。”转念又想:“这三个和青叔关系极好的都心有怀疑,何况帮内其他人?”
里面方铮又道:“这几年帮中实在是不安宁,先是曹总管亡故,帮主在外待了三年,好不容易有了点头绪,帮主又说成大夫是潜伏在帮中多年的奸细,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实在难以分辨。”
张护法接着道:“帮主心思极其敏锐,我们心里的这些怀疑,他又岂会不知,难的是我们日后如何与他相处。”
秦天雄怒道:“我是听出了你们的意思,帮主先是除去了曹总管,又借故将成大夫除了去,凡是帮中威望人气盖过了他的,或者是劳苦功高的现在都不在了,你们怕帮主也瞧着自己个儿不顺眼对不对?”
张护法道:“难道秦兄弟不怕?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又该如何?”
林龙青在门外不禁嘿然一叹:“虽然秦天雄心思粗糙,这话说的倒极为尖锐,在他们眼中恐怕我是变得性情古怪,喜怒难测了。”想到这里,轻轻点了点林剑澜肩膀,二人反身飞出数丈,复又走近,却将脚步是高高抬起重重落下,一步步走了过去。
临近房门,里面果然不再有什么谈论之声,林龙青轻笑了一下抬手叩门而进,见三人悠然而坐,面上俱都未露端倪,方铮起身道:“帮主和小公子赶的巧,我刚煮了一壶好茶,你便到了!”
林龙青笑道:“既然是茶,我可就不怪罪方兄弟了,若是一壶陈年好酒,你们胆敢三个人不请我同品便偷偷喝了,我可是要重重的责罚!”
这几人中林剑澜与秦天雄最为熟悉,今日刚到此处,还未拜会,团团作揖后便奔到秦天雄身边,三人知道林剑澜经脉已经调通,寒暄了一阵,颇为热闹。
林龙青正色道:“今夜我来此并不为了品茶而来,澜儿,你将晋州分堂之事说一说吧。”林剑澜便将遭遇万剑虹夫妇下药禁闭一事大体说了一下,三人听完之后俱是面色凝重,半晌方铮才问道:“不知帮主如何处理晋州分堂之事?”
林龙青道:“澜儿遇到了南海派那小妮子也是碰巧,我们都和万堂主夫妇相交颇深,他二人也是医治阿秀心切,若是拿到了金冠褶纹蚌原本不会伤及他们性命。只是澜儿信中提及的那神秘之人要万堂主夫妇将他囚禁起来,却是诡异之至,不知目的何在。”
秦天雄道:“听帮主口气,倒并不太责备老万他们?”
林龙青点点头道:“想当初万兄弟有了阿秀的时候,我还去喝过满月酒。”说罢长叹了一声,看了看旁边的林剑澜,心思却回到了阿秀满月的那天,众兄弟开怀畅饮,江湖中豪杰聚于一堂,自己酒酣耳热之时,问二人若自己有子,可愿将阿秀嫁与林家,那时真是欢快到了极点。
此时一阵冷风吹过,林龙青方回过神来,道:“成大夫之事已经折我匡义帮臂膀,万堂主事出无奈,我又岂能再自毁兄弟之情?既然澜儿无事,就比什么都好,若有他日和万兄弟相逢,我会亲自询问,此时若派人前去,反而有追究怪罪之意,只怕撕破了脸皮,再难挽回。”
第二回 绝路闻响铃
方铮道:“帮主如此处理甚好,此时是帮中多事之秋,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最好,还不伤兄弟和气。”
秦天雄笑道:“帮主一个人拿主意就好!这事帮主原不必询问我们怎么处理,按着帮规理该惩处,我还想着若是用得到我,我便替帮主去教训那厮,忒不够意气!不过听刚才帮主这一番话,恐怕比我们想得周全多了。”
张连涛也是一笑,随即沉声道:“恐怕帮主不止为了此事而来吧?”
林龙青点了点头道:“刚才丐帮年帮主派人前来,说是几年前帮中的事情有了线索,让我务必前往长安一趟。”
三人想不到林龙青才回帮几日便又要离开,方铮道:“恕我直言,此时因成大夫之事帮中人心浮动,帮主实在不应远行。”
林龙青叹道:“我又如何不知,只是年帮主千里遣人来此,想必十分重要,几年前的迷案水落石出的机会就在眼前,只怕稍纵即逝啊。”
秦天雄道:“帮主,我们都知道你以前被人陷害,曹夫人和小姐也回到了曹家,你为何总是想着那桩事情?现在江湖中多少大事,你却总是执着于以前的谜团,说实话,水落不水落又能有什么变化?”
林龙青却无法言明曹书剑之死并非成大夫下毒而是另有其人,那夜在人群中激起帮众追赶自己之人恐怕仍然潜伏帮内,还有那群在水榭围攻自己的高手,无一不关乎匡义帮的存亡,只得口气稍缓道:“几位兄弟说的不错,我打算让澜儿替我走一趟,明早随同年帮主所遣之人去长安一行,还可打探汴州、雍州二位堂主的下落。”
三人一听派林剑澜前去,倒不便再行劝阻,只是略有担心之色,林剑澜道:“只是跟着那位大哥走一趟长安,打探消息而已,料无什么险事,各位叔叔伯伯不必担忧。”
秦天雄道:“既然帮主把这事情看的如此重要,小公子你可千万不要辜负帮主所托,见了年老帮主一定要问的清楚明白才是。”三人又略微关照了几句,方将林龙青二人送出门去。
回到住处,却已经是三更时分,林龙青睡意皆无,便让林剑澜一人留住自己屋中。信步走到屋外,深吸了一口气,顿觉凉至肺腑,想到林剑澜又要只身远离总堂,不知多少时日才能回来,便掏出了一只燃弹,运力弹至空中,片刻那燃弹便无声无息的爆开。
林龙青静静在水榭外站了约有一柱香时辰,方听见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一个黑影从檐下跳落眼前,拜道:“帮主何事?”却是当日救援总堂的黑衣队队长唐岩。
林剑澜在里屋迷迷糊糊刚将睡着,却觉外面有低低的说话之声,心中纳罕,想了想抿嘴一笑,闪身到了门边,却听林龙青声音煞是冰冷道:“唐兄弟,你们需时时密切关注于他!”
又听唐岩道:“那曹夫人那边?”
听唐岩提起曹夫人,林剑澜却也十分想知道她与殷殷近况,听林龙青语声稍有和缓道:“这些时日,不知她和殷殷可好。”
唐岩道:“曹书朋野心也不小,还指望着借着曹夫人和殷殷二人翻江倒海,因此平日照顾的倒是十分尽心。只是恕属下直言,夫人自从去了曹家,感觉脾气越来越古怪难言。”
林龙青叹道:“当日说出真相,害了林老爹一家,又将红枫那几年赖以存活的信念一并推翻,至今也不知所做是对是错。”
唐岩道:“帮主隐忍三载,始终未将真情说出,已是对得起这份兄妹之情了,那日曹书朋趁着一干江湖名宿在场追问当年之事,帮主也是实在没有第二个法子可想。”
林龙青点点头,又问道:“殷殷可好么?”
林剑澜听到“殷殷”二字,顿时想起当日并肩对付那两个老头的情形,和她多有接触不过就那么一次,却总是难忘。
唐岩道:“小姐已经十分得她祖父的喜爱,在同辈的一干孩子中,她的天赋最为出众,曹云鹤一有闲暇便亲自指点,还将玉字十三式亲自传给了她。”
林龙青皱眉道:“这么小的孩子便练这样毒辣凌厉的招式,并不合适。我听闻曹云鹤延请天山的无雪师太教授殷殷,进展怎样?”
唐岩道:“小姐自然学的极快,因她自幼使的便是双剑,无雪师太特意为她创了一套剑法,名曰‘双绽雪’。”
林龙青微笑道:“无雪师太生性本就冰冷难以亲近,反而殷殷对了她的性子,这剑法名字倒贴切,唉,只是我记得殷殷小时候并不是这样冷漠。”
林剑澜听的心下黯然,想到殷殷家中遽逢惨变,亲爹爹中毒猝死,加上她的妈妈心心念念每日跟她提及的便是好好练武为父报仇,她小小年纪,又如何能承担得起,这些年来不知她可曾真正开怀笑过。
唐岩又道:“帮主既让我监视那人,若没有变故,属下自然还是能对曹夫人和小姐暗中加以照顾,担若有了情况,玉剑门那边派何人前去?”
林龙青道:“听你刚才所言,他们在玉剑门暂时并无危 3ǔωω。cōm险,就不用你们分心看护了。我只希望此人莫要真的如我想的那样,唉,匡义帮再也经不起什么折腾了。在这之前,我还要委你一事,将这书信即刻送往邻近的三处分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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