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情突然变得娇羞起来,低声道:“他一掀盖头,看到我连哭带笑,刮着我的鼻子笑着说:‘莫非我娶回来一个疯丫头吗?又哭又笑的。’原来你们都早已知道,只瞒着我一个人,那一刻我真是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有个最爱我的丈夫,还有个最疼我的哥哥……”
林红枫娓娓追忆往事,声音温柔,表情如同回忆着最美好的事情,澜儿听着,只觉得鼻子发酸,向旁边看去,那胡须汉子也是眼眶微红,低首不语。
林青却紧握了手,咬牙道:“我只恨当年认人不清,把你错许了他,没想到他狼子野心,处心积虑要夺帮中大权,将匡义帮大好基业毁于一旦!”他扫视一圈,蔑笑道:“我那好妹夫既有害我之心,为何反而不敢露面,难道怕了不成,抑或是自己也知道做了亏心之事?”
林红枫叹了口气,道:“青哥,你不用和我装糊涂,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么?是谁在他前心打了一掌?又是谁派人在他药中下毒?他,他早就撇下我们娘儿俩去啦!”
林家先祖创立匡义帮,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最初的目的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些功夫在小地方匡扶正义,江湖之中各大门派明争暗斗,小帮派如雨后春笋一般,一时风光,最后基本都被兼并。匡义帮风雨飘摇的传了两代,门庭冷落,几乎撑不下去,那代的帮主叫林善益,看到江湖之中权势之争丝毫不比官场厉害,做就要做武林数一数二的门派,否则始终没有出路。他虽然武功平平,但却颇有头脑,驱散了本来就没有几个的门人,自己改武从商,跑南闯北,也是机缘如此,竟然给他攒下了一笔不小的财富,两个儿子一个送到少林拜师,一个送到蜀山学艺,虽然法不轻传,可是禁不住钱可通神,一路的金子捅上去,把两个当时顶尖门派的掌门人和各大长老护法捅的眉开眼笑。
这两个儿子学成归家,便重振了匡义帮,那长子的后代中又偏偏出了一个学武的奇才名曰林东扬,根据祖辈所授的少林、蜀山的内功根基创了一套自己的心法和武功招式,那内功心法就是林青当日试探澜儿经脉的乾元劲,虽秘而不宣仅在父子之间相传,但渐渐传到江湖中去,送了林东扬一个绰号“乾元无痕手”,这林东扬便是林青的曾祖父了。
几经扩充经营,到了林青父亲林震飞这辈,竟成为江湖第一大帮,风头甚健,林震飞又会做人,每年定要派林青备上金珠银箔等厚礼,上山拜望两派的前辈,说是感念两派对林家先祖之恩,其实一来是提前为了林青拉拢人缘,二来两派收了厚礼总不好意思让林青空手而回,总要让下辈的弟子与林青比试比试,名为切磋,其实就是指点,因此林青少年时武功便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越年纪大了历练越丰富,武功也越发高深。
林震飞为了扩充势力,先是让林青迎娶了沧浪帮的长女,然后又让林红枫与玉剑门的三公子曹书剑联姻,当时这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大事。曹书剑与林青交好在先,有些事情和决策他经常帮忙参详,林红枫又不太习惯在玉剑门生活,且曹书剑自知行三,与掌门之位无缘,因此二人一个月倒有二十天要回匡义帮,后来就干脆住在了帮中。曹书剑与林青两个是少年相知,此番联手,自然想做出一番大事业,自他到匡义帮以来,倒是兢兢业业,为帮中出了不少力,等到林震飞去世,林青接匡义帮帮主之位时,曹书剑已然是帮中总管,一直与林青如同亲手足兄弟一般。
三年前,匡义帮突发大变,林青重掌打伤曹书剑在先,当晚曹书剑就被人在药中下毒而死,众人心中皆有些疑虑是林青指使人所为,林红枫率帮众哗变,誓要为夫报仇。江湖中则都道曹总管功高盖主,林帮主早已对他心生嫌忌,对他下手只不过是早晚之事而已,然当日之事并无人亲见,匡义帮大变也成了一段迷案。
林青此刻听闻曹书剑被人在药中下毒毒发而死,一怔道:“原来……他竟已死了。”瞬即大笑道:“哈哈哈哈,我心中只恨当日一念之仁,没有一掌拍死他!如今心愿已了,更有何撼?”
第六回 旧日恩怨旧时恨
林红枫自嫁给曹书剑以来,江湖上无不称羡二人为神仙眷侣,夫妻极是恩爱,此时听闻林青此言心中大怒,厉声道:“不料你如此心狠手辣,见他撞破了你的图谋,便要杀人灭口。明明是你先重手伤他在先,又趁他服药疗伤之际指使人下毒害他,还狡辩什么?”
林青仍是大笑不已,笑毕正色道:“撞破了我的图谋?这话从何说起,想我十二岁初入江湖,十六岁在白云观天下英雄会中名震天下,力挫十余名同辈高手,虽并不自认是什么大仁大义的侠义之辈,错杀好人的事情也做过,但从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未曾推诿抵赖过。我容不下曹书剑是真,打了他一掌也是真,毒可不是我下的。恐怕有所图谋的人不是我,而是我那好妹夫吧?
林红枫面露失望之色,沉声道:“青哥,我真没想到你会反过来诬赖一个已经死了三年的人!可笑我还念着一片兄妹之情……”说罢慢慢从衣袖中掏出一物递到林龙青面前,悲愤道:“你可认得这个么?”
林青面露不解之色,伸手接过细细看去,却是一封拼凑的破破烂烂的信笺,上面的字迹一勾一划俱是苍劲有力,正是自己的笔体,心中一震,半晌方道:“这……不是我写的。”声音却极为低沉。
林红枫凄然道:“青哥,你承不承认也好,你的字我从小看到大,难道还会认错?书剑冒死将这封书信盗来,只可惜已经被你的掌力震碎。”林红枫抬眼望向林青,双目泪光萦然,喊道:“青哥,匡义帮众兄弟敬重的帮主竟是朝廷的鹰犬;我这辈子最敬爱的兄长因为自己与朝廷勾结的奸谋被妹夫撞破,便下毒手杀了他!你可知我和众位弟兄将这残留的碎片拼起来以后心中是何等感受么?”
此时林青心中一片混乱,见这书信用碎片勉强拼起,上面还有斑斑血迹,真真叫人百口莫辩,却听那汉子在旁边闷声说道:“曹夫人,那封书信已然残缺,不可贸然认定帮主勾结朝廷……”
林红枫怒道:“难道上面御寇司的大印也是假的么?人是因他而死,还狡辩什么真的假的?他这一套休想瞒我!”说罢连人带剑一团白影向林青冲去,林青却并不躲闪,院门外一声“且慢动手”两个人影飞身而入,却只听“噗”的一声,剑已穿透林青右胸!
林青怔怔望着刺入自己胸口的剑尖,嘴唇微微颤动,脸上悲伤远远多于愤怒,又有着一丝不解,片刻,这不解也变成了了然之色,抬起头来,竟笑道:“妹子……你真的向我出剑……”
那二人拦阻不及,呆在当场,片刻其中一白面微须的中年文士方跺脚向胡须汉子斥道:“秦大哥你为何不阻拦夫人?”
那胡须汉子被这变故惊的说不出话来,支吾了半天方讷讷道:“方堂主,夫人动手太快,我又实在没想到帮主丝毫不予躲避,否则以帮主的武功……”
另一左颊划有刀伤的老者不耐烦道:“算了,你别解释了!”回头向门外喊道:“烦请成大夫进来一下,帮主这下恐怕伤的不轻!”
须臾一老者佝偻着身子进来,面色蜡黄,愁容满面,却是匡义帮几代的元老、人称“生死神算子”的成大夫。这胡须汉子正是匡义帮右护法秦天雄,那刀疤老者便是左护法张连涛,那中年文士则是匡义帮总堂堂主方铮。
林青见此院中这几个昔日手下,微嘲道:“原来你们都来了,张护法,秦护法,方堂主,当初若非有高人预先示警让我绕道而行,恐怕我早已经中了你们在泗州山道的伏击,焉还有命在?”说到此他话语中略现悲凉之意道:“昔日同帮兄弟不远千里追杀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妹子也要取我性命,人生至此,我真不知应如何自处!”眼睛又温和的看着林红枫道:“这一招是‘玉石俱焚’罢,妹子居然将玉剑门的玉字十三式练全了,恭喜你啦!”说罢用两根手指夹住剑锋轻轻往外一递,林红枫竟是不能抗拒,慢慢长剑挪出林青体外,一股红流喷涌而出,林青仿佛没事一般笑道:“刚才刺歪了,今次再刺,可不能刺歪了,而且,也不必用那种两败俱伤的招式了,一招‘玉山倾倒’足矣。”
林红枫心内却不停的思忖:“他为何不躲,难道书剑真的不是他派人害死的?”心中又道:“哥哥自出江湖,老成深算,这次却先诱我刺伤他,只待我自己心内有愧,一旦念及兄妹之情便不再下手。哼,世上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脸上愧疚之意与狠绝之色交替再三,方道:“休要假惺惺的收买人心,看剑!”却仍是一招“玉石俱焚”。
林青见林红枫又是一招“玉石俱焚”,心道:“妹子仍用这式剑法,想必恨我到了极点”,暗叹了一声罢,仍是不加躲避,眼中露出浓浓的悲色。
却听“叮”的一声,见那中年文士用折扇招架住林红枫的长剑,急道:“夫人且慢动手,昔日众兄弟在曹总管灵前,立誓要追回帮主将当日之事问个明白,曹总管虽临死留下血书,但那书信的内容已然看不完全,若是今日冤枉了帮主,亲者痛仇者快,日后岂不是要大大的后悔?”
却见林红枫“铛”的一下将扇子格开,道:“让开,否则连你也杀了!”说罢连连出招,后势汹涌,林青深知此招乃是两败俱伤的狠招,若遇抵挡招架则后势连绵不绝,剑势犀利狠毒只求杀敌,自身反而是破绽百出空门大现,对方无可招架只能反攻其破绽,两两相斗直至同归于尽,方堂主此刻已经左支右绌,但以他的功力必然已经全部洞悉林红枫破绽所在,等无法招架之时必然反击,恐怕那时林红枫自己反而要受到重创。
林青见林红枫双目微红,一招狠似一招,暗道“不好”,抢上前去一掌将那文士推开,另一手迅即擒住林红枫握剑之手,清啸一声飞身而起,林红枫在空中兀自挣扎不已,怎奈脉门被林青擒住,任凭林青顺着剑势连连舞动,一树梨花被剑气震的如同落雪,方将后劲尽行卸去。林青飞身而落,将林红枫轻轻放下,依旧走回到澜儿身边席地而坐。只是右胸本已遭受剑伤,刚才的举动又让鲜血大股涌出,林青的面色更为苍白。
此时院门外已是一片喧哗,旁边立的几人俱是眉头紧皱,那中年文士心中暗道:“外人看到必然以为帮主救了我,其实他是怕我伤了他的妹子。唉,既如此,帮主为何当日对曹总管下手?成大夫曾细细查看,言道帮主那一掌并非曹总管致命之伤,显见帮主若要杀他,只管使出十成功力便是,何必还要下毒?中间总归是事有蹊跷,我们却不得而知。”
林红枫此刻面色越发阴郁,厉声道:“方堂主刚才为何拦我?”又转头恨恨的盯着另外几人道:“三年前剑哥灵前,你们帮中一干人等都信誓旦旦要替他报仇,为何今日阻拦?”
秦天雄是个直性汉子,此刻已经双目含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帮主,曹夫人,你们本是嫡亲兄妹,为何要斗个你死我活!帮主,他们都说你下毒害了曹公子,我从来没相信过。现今帮中各堂堂主都在院外,只求你告诉大家伙儿,三年前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曹公子既然不是帮主所杀,却为何要连夜逃出匡义帮?”
林青的前胸已经被染红了一大片,气息有些散乱,听秦天雄把话说完,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嗤笑了一声仰天道:“好笑,问我为何连夜出逃?我若是不走,恐怕在帮中就已经没有命在,焉能在此和你们这些‘好兄弟’相聚?却不知是谁暗中下毒去了我七八成功力,再来围追拦截,怕此举不够凑效,还在水榭之内狙击于我,最后追的我竟是喘息之机都没有。好容易逃出帮去,却不料你们竟然沿路设伏,也是我命不该绝,屡屡得一神秘高人示警才侥幸脱困。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有的是我父在时的老前辈,有的是与我披肝沥胆的兄弟,下手之时可念过什么旧情?即便我只剩下两成功力,不忍心匡义帮内自相残杀,每每不想反击倒把自己避入绝境,身负重伤逃往这极北之地,若非恩人一家,鼎鼎大名的匡义帮帮主便成了一具路边无人知晓的冻殍!”
此一番话说的院内外众堂主也安静起来,那中年文士心中道:“我说为何当日帮主并不反击,原来是中了毒内力失却了七八分,帮主素来小心谨慎,恐怕这毒倒和曹夫人要有七八成干系。”
林红枫见帮中倒有大部分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有怀疑之意,大怒道:“说什么中毒,明明是你心中有愧不敢回手,你们怎可听他胡言乱语?”
林青听他妹子此言,目光一黯,微不可闻的轻轻喟叹了一下,心道:“唉,下毒的事情妹子也未必会知道,我又何必当着这么多人和她互相攀来咬去,好叫众人耻笑。”念罢抬起头来,并不看林红枫,只是将帮中各头脑一一扫视而过,目光停留在方铮身上道:“方堂主,江湖人人都称你一声‘孝铁扇’,因你待母至孝,六年前你母病危,急需一颗千年老参,帮中并无收藏,这罕有之物寻常药铺也不得而见,那时你还要守候塌前,曹书剑千里奔波宫中盗参,二日二夜方快马奔返救你母一命。”
林青又转头向张护法道:“你年过半百,经脉和内功路数早已成型,偶得一秘籍《铁伽功》,偏要强练以至走火入魔,每日四肢经脉疼痛异常,需有人舍得自身功力为你疏理经脉,曹书剑自愿替你调理经脉,事后他言道损伤了自己一成功力,是也不是?”
“秦护法,人无完人,我爹看你虽然性情暴烈但为人老实,因此帮中涉及现银之事都交给你打理,却不料你为人嗜好豪赌,在快意楼输了七十三万两银子,你不但自身输的精光,还挪了帮中五十万两现银!事后你自知无法弥补,欲自杀谢罪,结果曹书剑救了你,替你把这窟窿堵上,你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无一不在我眼中,庆幸的是你自断小指再不赌博,我爹赞你品性坚定,否则焉能再用你!”
秦天雄听到此处,一张脸通红道:“我没想瞒你们,只是没脸跟帮主说,帮主也不必因此误会曹公子,他是用自己的银子帮我顶的,并非在帮中的帐面上作假,这点千真万确!”
林青垂下眼帘,气喘道:“别的我不想一一说过,匡义帮总堂下属二十四个分堂,遍及各地,竟没有一个堂主不曾受过曹书剑的大恩大德,哪怕小至各个堂下的小头目也都没少受他的小恩小惠。他如此处心积虑的结交帮中上上下下,对这个称兄道弟,对那个呼朋唤友,却不料自己死后方才得到你们的报答!”
林青又转向林红枫道:“妹子,那曹书剑一直对匡义帮大权心怀叵测,死则死已,你是我的亲妹子,这三十来年,我哪一件事没有为你着想?可是你只嫁了曹书剑十年多,便帮着一个外人苦苦相逼至此?”
林红枫垂下了手,抬头望天喃喃道:“青哥,书剑并非入赘我家,但却在我家住了近十年,这十年时间匡义帮的帮众增加多少,分堂增加多少,在江湖中的威望增加多少,这些你心里都是知道的了?说是书剑有意夺你的位子,你可亲眼见了?即便像你所说,他刻意拉拢帮中各堂主,也罪不致死,你为什么不能看在他是你妹子的丈夫份上饶他一饶?青哥,若是你嫌书剑搅了你这升官发财、平步青云的好梦,只跟妹子我说一声便是,我们自会收拾的干干净净从匡义帮离开,万不想你全不顾江湖道义手足之情!”
第七回 花开叙螟蛉
林青摇了摇头,轻轻靠在澜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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