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没有!”话一出口,他有些后悔,随即又释然,既要拿出诚意,最聪明的就是不要在她面前隐瞒。“她得到的是另一种力量。”
他皱起眉,百年前谢林劫难惨烈得如一场噩梦。
“皇后陛下曾经只隐约提过一回,臣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大概鬼姬娘娘掌握的力量亦分两种,一种传承,一种守护。”
逼得百年前势不可挡的夏亚军生生刹住脚步,逼得夏亚至尊无上的陛下在谢林城下眼睁睁绝望、从此疯狂……
话音嘎然而止,一国的耻辱,一帝的痛苦,他再也说不下去。
紫流萤沉吟片刻,毫不迟疑的问:“也就是说光华继承的是守护之力?”
兰斯忍住痛说道:“她一举击退夏亚的伏兵,动用的却不是魔法。”
她始终淡漠的黑瞳里终于闪过一丝怨愤:“所以,你们才认定是我?”
“您将继承衍府七千年荣耀,您将站在大陆的云端,无论是在夏亚还是在明昭,您作为衍府的鬼姬娘娘,都将不朽——”
他话语中连带煽动,紫流萤却不过风轻云淡一笑。
“夏亚要什么?”
兰斯猛地屈下另一条腿,深深伏拜在地。
“我夏亚的皇后陛下!”
第六十七章 亡魂
“那不可能!”
她波澜不惊的黑瞳里厉芒一现,骤然扬声,拒绝得断然。“自天地鸿蒙初起,阴阳便有间隔,自古以来,从未听过死人还能返回阳世之说。冼慈圣女已上黄泉路,琼凡尼陛下太想当然!”
兰斯心中大怒,温和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正要发作,猛地醒悟他们的要求对任何人而言都惊世骇俗,这才放缓了音调,沉言。
“神姬殿下在上,请紫殿下慎言。”
紫流萤樱唇一勾,一抹嘲讽浮现在脸颊上。“本君说的可都是实情,阴阳两世的间隔,即使是神也无能为力!”
兰斯轻叹一声,缓缓起身。“殿下此言差矣,您明知道,十七年前皇后陛下曾返还于阳世!八年前,章宪圣女大人亦同样在云京出现过!”
反复纠结在这样问题里只让她感到无端的厌烦和焦虑,可她更清楚,百年来支持着夏亚皇帝不至崩溃的唯一期待,大概就是那样虚妄的幻想着再一次重聚。
无论生,无论死。
她想起被无数人描绘过的那个童话里桃花开遍的春天,明蔻韶华的贺淋淋伴在夭夭桃华下向那阴郁的少年露出笑脸……
谁会想到,那沉醉了几代豆蔻窈窕的传奇神话背后,伴着七千衍府辉煌的陨落、大陆混战、生灵涂炭、怀抱信仰投靠魔族,血淋淋百年天上地下的纠缠。
昔年贺淋淋口口声声期待着的“一心人”,若她真预见到这一幕,她是否还会那样满怀期待的去盼望?
“本君对衍府的了解或许真没有夏亚诸位阁下了解那样透彻,但本君很清楚,那是力量的传承,是已故鬼姬的力量伴随誓约降临人世。”
兰斯低着头,她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但现实越真实,伤害就越深。对于一个期待了百年的国家,这样的失望会令他们更崩溃更疯狂。
“无论如何,您所说的话并没有先例,不是吗?”兰斯沉默片刻,抬起头,露出奇怪的微笑。
紫流萤轻叹一声,道:“这是衍府的传承。”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是衍府的传承,而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皇后陛下与云珞娘娘曾降临过人世。”他坚持道。
紫流萤摇摇头,她已经不想再同他这样毫无意义纠缠下去了。“阁下,这样的对话继续下去将毫无意义。”
“可是我们有证据!”
他的下一句话令她一滞,还来不及反应,就听他接着道:“紫殿下方才说阴阳之隔连神魔都无能为力,可我们衍府的古卷中曾有记载过有人由黄泉路再返人间!”
她只觉得多年再无动容的心漏了一拍,失去保持已久的频率,强烈的不安毫无预兆袭上心头,她下意识问:“是谁?”
“衍府次代鬼姬,星瑶!”
她只觉脑中一片轰鸣,天彰五年的血海,大夏覆灭的哀鸣,异族人的杀戮,宗教裁判所的铁蹄,她意外遇到那个拥有罕见天分的姬湘,操纵她覆雨翻云重开新局……
是谁翻开了被抹去的历史,将掩盖多年的辛秘血淋淋扯上台前?
她仿佛看见华丽旌旗浩瀚雄雄迎风招展从眼前飞过,已有多少年不曾听人提及那个掩盖在历史长卷中的星瑶?
勾了勾唇角,她的笑容中有些勉强,心却出奇的平静。原以为守了那么多年的秘密被揭开会是有怎样惊涛骇浪,想不到竟是这样容易就接受,甚至好奇。
“如何证明?”
兰斯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精美的木匣,毕恭毕敬打开,取出其中包裹了层层的包袱,小心翼翼解开缀满层层高深魔纹的锦帛,竟是一本发黄破烂仅剩下几页薄纸的小册子。
“妖女星瑶,窃以鬼魅之身,肖想神威仙华,邪魂夺魄,厉鬼重生,天地不容……”
那笔迹清秀,可惜心思太重,字里行间里透着深仇怨恨,破坏了本身的涓涓秀雅。正是姬湘的笔迹!
“衍府次代鬼姬,古国姚夏王辅星王之女,郡主星瑶,大夏为异端宗教所灭,留下典籍甚少,陛下多方查证,仅知其薨于异端宗教之手,遗体举国传览,有史实记载。数百年后的次代鬼姬娘娘星瑶,其出身记载,亦是姚夏星郡主瑶。初代鬼姬与次代鬼姬不合,最后竟至背离衍府之道,但这等记述,当是不假……”
“本君知道了。”她谈谈一声,打断兰斯滔滔不绝的历史回顾,“本君已继承历代鬼姬记忆。”
直到这时她才从方才的恍惚中清醒过来,突然间觉得一切巧合到可笑。
那样深恨着她的姬湘,曾经她亡魂般将她团团围困逼得她一夕陨落,如今竟是她的亡魂在上空飘荡。
她不顾她亲手斩断她们之间的交集,都固执的要将她们的命运再度牵连到一起,反复纠葛交错,到最后竟会以这种方式再度纠缠到一起。
辗转过后,她笑出声来,终于将一切放下。“夏亚既为本君考虑如此深远,本君很好奇,接下来夏亚又是如何为本君安排?”
“蔓城既能被围困半年,以夏亚如今之势,再多出一年时间也不成问题。这期间陛下会亲自送您至谢林,完成继承仪式。竭尽全力助您重复衍府昔日辉煌,之后,我主陛下只有一个小小心愿——”
他用希翼的眼看着她,夏亚愿倾一国之力助敌国的神官完成她的梦想,无论是站在明昭云端之上还是统一整个大陆信仰。而夏亚的陛下只有一个小小心愿,那个愿望卑微而渺小,却浸满鲜血堆积白骨成山。
百年前桃华殷红的神话爱情,注定泡在一滩血水里。
“一定要是冼慈圣女?”
兰斯正容:“无论多久,夏亚都等得起,但我夏亚只要皇后陛下!”
“无论多久吗?”她迷离了声音,唤出低语喃喃,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如果——”她声音越发轻渺飘忽,兰斯不由自主凑上前,想听个清楚。
她伸手向他示意,他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如果你们能先过了眼前这关……”
鬼魅邪绿的天坛上,魔族漆黑的羽毛遍地张狂。
第六十八章 天彰
没有预兆的,就听神殿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巨响,劈天裂地,山摇地动,巨大的冲击一直传到城外数十里。夏亚巍巍军阵也被这巨动震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
王座上,夏亚皇帝突然往城楼方向望去,情不自禁皱起眉,按上心头。随身侍立的近卫军团长立刻发觉他的小小动作,弯腰示意。
“陛下?”
他轻摇着头,蹙眉。“有点不对劲。”
近卫军团长笑了一声,颇不以为然。“破解衍府辛密,大军护送,为她掩饰不惜危险与明昭对垒,咱们为她方方面面都考虑清楚,那蔓城大神官既然是聪明人,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话音未落,脚下传来一阵激烈摇晃,他努力稳住自己不至在皇帝陛下面前失礼,突然间,熟悉的力量如张开的巨网向他扑来。
“威顿公爵竟然动手了?”他面目惊愕。下一秒,他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这个力量是——”
他一顿,慌乱扫过四下,不敢置信。“除了威顿公爵,我们所有人都在这里,蔓城里怎么还会有第二个魔……”
他还来不及说完,只见蔓城西面的天空忽然卷起狂乱绿光,两道黑影快如流星从西边的天幕上升起,不断交缠,发出激烈的撞击。
举目眺望,魔族的力量很快令他看清正在激烈搏斗的的两道黑影,一人浑身通绿背上一对漆黑羽翼张狂,脸上魔纹狰狞,挥舞一双淬着幽幽蓝光丑陋利爪,不是兰斯又是谁?而渐渐站得上峰的另一人——
他失声惊呼。“威顿公爵在同谁动手?”
夏亚皇帝脸上乌云密布,阴沉沉得骇人。
“看来窥视着衍府的不只夏亚。”
……
“窥视衍府力量的从来不只夏亚,”紫流萤半截身子隐匿在阴影里,半明半暗的脸庞上森冷诡谲,挺直的脊背僵直到生痛,再也难以掩盖疲惫,“从七千年前开始,无论是神还是魔都在窥视着衍府的力量,泠姬的力量——”
视线所及之处,黑压压魔族的羽翼乌云蔽日,从世界尽头归来的魔族聚合在此,压迫重重。天坛之上,已成了魔族巢穴。
她想了想,突然觉得可笑。“夏亚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吧,他们苦心安排的一切会这样被同族付之东流。”
“不过是些愚蠢的人类,纵使拥有了黑羽也成为不了真正的魔族。”
回应她的魔族张扬着一双纯黑羽翼,邪魅重生的脸上印着古怪的魔纹,眼角间极其高傲,仿佛根本不愿降低身份与一介人类交谈,寥寥数语亦轻蔑尖刻。
“他们哪里配称为生而高贵的魔之民!”
他用粗鄙的目光撇着站在半截废墟中动弹不得的紫流萤,鄙夷的眼神仿佛注视蝼蚁,傲慢且无礼。
“继承了泠姬力量的小丫头,你叫千羽什么?”
哪怕千羽谵也未曾在她面前用如此轻蔑的语气颐指气使,紫流萤却连唇角都没有拉动一下,径直将冷笑藏在心里。眼底滑落的,是神姬殿下举起握在手中的剑,以“千羽”为誓,向臣服于她的子民定下约定……
“我是紫流萤。”
魔族微一错愕、接着迟疑。
继承千年泠姬力量的人怎么会不姓千羽?
疑惑仅持续了一秒,下一刻,他将这种想法彻底抛之脑后。不姓千羽又如何,也不过是个人类罢了,哪配为她思量?反正她已经继承了历代鬼姬的记忆。
“回答我的问题,若是回答的好就饶你性命。”他倨傲着眼,高高在上的口吻仿佛施舍。像是逗弄宠物那般有一搭没一搭摸着身旁一只青黑魔虎的头,凶名在外的魔物在他手中瑟瑟发抖。“她在哪里?”
紫流萤微微一笑,满地低等魔物贪婪的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我只是一名人类,哪里会知道神明的事情。”
“不要试图耍花样,人类!”魔族眯起眼,刚才还凶猛扬威的魔虎来不及发出一声哀鸣,硕大头颅被捏得粉碎,血溅当场。“你已经继承了那些记忆!”
紫流萤恍然。“怪不得要等到夏亚先做螳螂,原是如此。”
“那些附庸魔族之辈,为魔族服务是他们的荣耀!”
“就不怕被指控卑劣吗?”
他用那种低蔑的眼神看着她,鄙夷轻斜她的幼稚。
“那个时候也是如此……”
她喃喃,白玉青苍的面颊仿佛铭刻在汗青史卷上沧桑古老的青铜面具,层层玉色斑驳而古老岁月,不知不觉间,刺破掌心的指尖钻心噬骨。
“魔族可记得天彰五年?”
回忆里血流成河的天彰五年,被给予千年盛世不朽帝国迅速崩溃,传承于上古虞嘉号称有神祇血脉的大陆娇贵们沦落、凋零。那场巨变背后,她嗅到魔族令人作呕的卑劣,也嗅到更多来自身后的暗流,天理如何昭彰?
魔族不屑的嗤笑一声,“谁会记得卑微如蝼蚁的人类年号。”
紫流萤勾起唇角一道冷冰圆弧,黑瞳深邃的眼眸里雷霆电闪,她扬起头,倾世荣华下傲视属于自恒古时代起便荣耀万古的高贵魔族,再不掩饰眼中的轻蔑,迎头痛击。
“那么,为何生而高贵的魔族为何会被人类驱离这片土地?”
四周顿时安静得可怕,先前还张狂的魔物们仿佛感应到危险压迫而来,不由自主缩小身子,俯首发出臣服的呜鸣。紫流萤在越渐浓密的压迫里扬起下巴,极尽骄横之下,魔族一张脸扭曲狰狞。
他怒极反笑。“好个不知死活的人类!死到临头,还在巧言令色!”
他来来回回几步,“记起来了,那个天彰五年……”他阴冷的看了紫流萤一眼,她眼里的高傲令他的脸色更加满腔扭曲狰狞。
“既然你口口声声都是天彰五年,就让你亲身体验一回天彰五年魔族的势不可挡!”
他冷哼一声,口中发出低低嘶鸣,围坐四周的魔物们听到他的命令,低吼一声,向天坛四周袭杀而去。
第六十九章 神泠
不好意思,晚了点,亲们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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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喊杀声死般寂静片刻,又轰然喧闹震天。紫流萤细细聆听,熟悉的杀戮声声,宛如多年前心死成灰的变乱。
天彰五年的那场屠杀便如今天这般始于魔族——
“听见了吧,外面的屠杀声,就是蔓城的下场!”
“若你能老实说出泠姬的下落,本想饶你性命!”他张狂冷笑,咬牙切齿,“不过一介人类——我要你亲眼看着蔓城是怎么被吞噬殆尽,你又如何死无葬身之地!”
紫流萤微微一笑,俏生生站着,笑容雍容华美,倾世倾城。
“是人类又如何?讽刺了你又如何?”她的笑容明媚绚烂,落在他眼里却极尽嘲讽到刺眼,“口口声声生而高贵的魔族,只会躲在你瞧不起的人类身后,恬不知耻自诩为渔翁,夸夸其谈魔族的伟大——”
“你——”
她冷笑一声,“你们若不是笃定我耗尽力量,又岂敢出现在鬼门继承人的面前?”
他气得脸色发白,身后巨大纯黑羽翼刺破空气,发出呼呼声响,压迫着四周空气。紫流萤笑靥如花,越发灿烂明丽。
“所谓亘古时代流传日月同辉与众神同存高贵无比的魔族,结果还不是丧家犬一般被泠姬殿下一路驱赶到溺水尽头!”
咽喉猛地一阵窒息,魔族尖锐的利爪气急败坏就横在她脖子上,刺骨幽凉中掺着冲天怒火煞气。她只觉心口一甜,未愈合的伤口再度撕裂。
“贱人,我要撕了你!”
他红着眼掐住她纤细瓷白的脖子,锋利的爪子刺破如雪肌肤,殷红的鲜血顺着泛着幽蓝诡谲的利爪流淌,只要再一用力,就会将紫流萤撕成碎片。
只是——
紫流萤轻巧的唇角翘起令他莫名惊悚的微笑,像是有什么力量阻碍,掐住她纤细脖子的手再也捏不下去……
“天彰五年的屠杀,就是从天坛开始的吧?”
性命被捏在手心,紫流萤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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