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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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子- 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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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蔺砾笑道:“是的,至少如今情势下的她,唯有我,只有我,曾体会过同样的滋味。也唯独我,知道在那种绝地之下不惜一切反击的人的心情。您不是我,所以您不会懂,那种被遗弃的孤单,渴望抓住什么就往上爬的迫切。您不会明白的。”

  他停在这里,没有再说下去,说下去亦是无用,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那种被孤立被抛弃的滋味,没有人比他更体会那种从云端跌落后的绝望和怨恨,没有人比他更懂得为挽回失去的过往不惜一切的疯狂,没有人。

  出乎他意料的,经历短暂沉默后,那声音竟再度响起来:“我明白的,那种遭受至亲骨血背叛的伤痛,那种天地间再无人可依托的孤独,我亦曾经历过。”

  “您经历过?”蔺砾吃了一惊。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他的声音突然不再飘渺得什么也没有,带了些时光的沧桑和沧桑里曾真实存在过的幸福,“我会选择你,亦是因为你的经历,你就如那时失去了一切遭受了亲人背叛的我,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抓不住,只能一天天沉沦、绝望,最后连心也化为了死灰……”

  “是什么抚平您的伤痛?”蔺砾问。

  “是时光,是野心,还有,跟你一样的,”他缓慢吐出带着魔力的咒语,“爱情。”

  他说道,随后仿佛史诗洪波一点点铺开:“最初认识她时,我们彼此相差天涯海角的距离,她是族长养女,是比真正的公主更像公主的贵女,而我却是敌族用来伪装和平无足轻重的质子,明明相差天壤,可就是在目光交织的一刹那心灵开始相通。于是假装巧遇,假装相逢,从不说一句话,从不仔细看对方一眼,只在擦肩而过时用尽全力呼吸彼此的气息。

  “那样的时光是多么美好,尽管我们从不交谈,却心有灵犀,尽管我们从不说话,却默契的知道对方的想法。我们一直持续着那样的日子,从青涩年少到风华正茂。直到我父王妄图撕毁协定,再度挑起战争。

  “——可笑他根本不曾记得还有一个儿子正在敌营里为质,可叹直到我逃*中也没有人想起我这个做人质的王子,唯一庆幸的是,那夜里她来送我,我们手握着手一道穿过层层守卫,迎面激烈的风,最后眷恋的分开,不舍的离别。那时我便决定,仅此一次,我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伴着他的回忆,蔺砾不禁记起那个美人蕉下的午后,那些一道踏着雪行走的日子,那个唯一一次握住她手的机会,他不曾确定自己是否曾在那时有过类似的决心与誓言,只是依然记得那些美丽的铭记一生的东西,以及残存指尖的眷恋。

  “那后来呢?”他忍不住问道。

  “后来?”那声音自豪地笑了起来,“自然是我得天下,再用天下赢得了她!”

  如同美好得仿佛神话一样的幸福。蔺砾闭上眼笑了。

  “所以小子,当初我在你一无所有之时来找你,不仅因为你的各方面都令我满意,更因为你像极了当初的我。难道你不想江山美人在手,再创一个千古佳话?”他说得激昂,话音里带着不可抗拒的诱惑。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多么美好的设想。然而,蔺砾却摇了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勃然大怒,空气里夹着风刃呼呼向少年扇来。

  蔺砾纹丝不动,他平静地坐在那里,神情静然,丝毫不曾被那华美的神话激励一腔斗志,也不曾被他的威胁退缩。

  “您心爱之人定是这世上难寻的佳人吧?”他问道。

  “那自然,除了她,这世上再没有如此完美的女子。璀璨、耀眼、温和、亲切。在战场上她是连最骁勇的战士都要佩服的武士,在平日里她是连最美丽的公主都要逊色的贵女,这个世上,她是最完美的妻子、我的皇后!”

  “所以我无法成为另一个您,因为流萤是女皇,她不会成为皇后。”蔺砾心平气和说出自己的理由,清淡得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

  “如您所言我能再站起来是因为我的心里已经有了野心和妄想,我喜欢她,并用生命在爱着她。可是我们并没有心意相通过,一切都是我在一厢情愿。她的心她的眼永远都落在无双的最高处,她从不曾停下来在意过身边事。您能娶到您的皇后是因为您的皇后心甘情愿与您比肩而立,然而我却不同,纵使我有千般能耐也无法阻止她的方向。要成王的不是我,是她。”

  “难道你害怕被人嘲笑跟一个女人争夺天下?”他莫不讥讽的问道。

  “我害怕会因此让她将我视为敌人,我没有能力可以做到伤害她在她心里留下足够烙印一世的痕迹,更做不到翻手云覆手雨将她击败,我不是她的对手,我一直都知道,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她铲除,再被她忘掉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对手。”蔺砾坦言,“您要我在天下与美人之中做出选择,我如您所愿的那样做了,但有些事我有我的原则,这第一就是,我绝不能做她的敌人。”

  “那么你就宁可屈膝在女人裙角下?”他愤怒了,“我没想到自己竟挑选了这样一个天真的懦夫!”

  蔺砾无所谓的笑了笑:“时代不同了,我跟您也自然不同。”

  “这个时代有什么不同?”他随口问。

  蔺砾却正色道:“这个时代,我们从不相信童话,更不相信爱情。”

  作为明昭的贵族,幼年时代他们都阅读那些迷惑人心的童话,阅读那些王子公主永远在一起的美好,而后,大人们就会告诉他们,那些东西曾存在于与远古众神同辉的神话时代,而如今只剩下了泡沫和欺骗。

  他们阅读游吟诗人描写的爱情故事,尤其是千羽潾潾用生命追寻的纯美爱情。然而,被大人们告知一百年前隐藏在那场纯美童话里的阴谋。

  这是他们的启蒙课。

  贵族的子弟,没有人会再相信那个虚无的东西,没有人会再去憧憬童话中的美好。即使真的爱上了,也会理智的为自己做最好的选择。

  因为他们是贵族,因为他们被教育决不能重蹈千羽潾潾的覆辙!

  少年勇敢的抬起头,目光温纯却坚定,笑靥莹然恍然春风吹拂:“身为世家的一份子,努力向着最高处爬是我不可回避的命运。我会用尽全力获取最大的利益,拼尽一切要站在光荣的巅峰,我不渴求一定要与她比肩,我只希望当我抬起头,目光里都会有她的身影。”

  一阵沉默后,那声音逞强般发出一声冷哼:“大话别说得太早,你还是先祈祷她能顺利对付她的家族吧。”

  “无须担心。”蔺砾坦然笑道,“既然能够如此完美对付巫祁大人,想必她早有定计该如何解决紫家人,若连这点困难都做不到,她就不会成为我心仪之人。”

  

第六十章 出鞘

 十一月二十四日,一个普通的黄道吉日,但对紫流萤而言,这一天却是她人生里最重要的日子。

  这一天,是她的十五岁生日。

  明昭《礼典》袭世代礼仪,定下了“男子十八加冠,女子十五及笄。”这一礼仪,明昭的女孩子一旦到了十五岁,行了及笄之礼,就意味着已经成年,可行嫁娶之事,故而格外重视。

  布衣白扉之家,尚倾其所有为儿女一展华彩,何况公侯门阀,成人礼更要举行得分外隆重。

  此前涟夫人便说过,要把唯一宝贝女儿的及笄礼办得让帝国上下都为之惊叹,为此精心准备数月,派出家臣管事全国各地采办各类珍奇罕物装点女儿的典礼。她将整个礼堂布置得美轮美奂如同仙境,却万万没有想到临到典礼时一场大祸竟从天而降,让她的夸耀、她费尽心机的准备都沦为笑柄。

  紫流萤的及笄礼,靡费华美世所罕见,然,珠玉堆砌的偌大礼堂,宾客不至。

  没有傧相、没有司仪、没有客人。没有人来观礼,礼贴早在半年前就送达各族豪门女眷手里,如今到场者却三三两两寂寥一片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本族紫家与之交好的三五主妇、姻亲涟家的老主母、新妇彤家的主母与众媳,还有,唯一真正的客人,蔺家的鸿夫人——自古落井下石多,雪中送炭少,无论她是受了儿子请求还是另有打算,能在这时下还来亲自道贺,都足够紫家兄妹们对她感激不尽。

  “母亲大人,我不明白,即使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见到小姑即将失势不再追捧,但世家贵族如何会不至?难道他们要背弃贵族尊严么?”彤绣不解的小声问着娘家母亲。

  在她自小接受的严格贵族教育道义中,在那些种类复杂的遵循之中,她清楚的记得任何贵族都不得回据观礼贵族的成人仪式,尤其是身在神殿中的贵族子弟的成人式。这是在被巫祁打压了数百年的贵族们用鲜血宣誓的尊严。

  可是如今为何直到此刻都没有人出现在现场?

  不止是彤绣,在场诸位亦怀有同样疑惑。

  到底是过来人,思忖片刻,彤家夫人转念间已经想明白,不着痕迹凑近女儿,在她耳畔低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母亲也不知道,不过一会儿紫姑爷回来了你可以去问问他,他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大人何以如此肯定我夫君会知因由?”彤绣疑惑。

  彤家夫人笑笑,道:“傻孩子,方才我看见你那二叔将他找去了。”

  紫流耀的存在就意味着紫家暗卫的存在,有了紫家暗卫统领难道还不会查不到发生何事?彤绣恍然醒悟。

  “我不明白!”另一旁,紫流光亦满脸愤慨,“他们放出那些消息难为流萤也就罢了,何以在今日还要如此羞辱流萤?将傧相请退,将客人阻拦,让流萤的及笄礼上没有观礼者,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确实不明白,家族的长老们到底在想什么。在他看来,即使妹妹在他们眼中已达到需要放弃的弃子,无论如何面子功夫也应该做足。

  所有人都知道紫流萤的实力,就算她一年里有半年时间卧病在床,但她在神殿的六年始终不曾让人将第一名的位置夺下,且以状元之荣完成了毕业式——他当然还不知道正位式的结果,否则他会更惊讶。

  不仅紫流光,在所有人看来紫家长老们的反应够异乎寻常。突然之间宣布废黜,突然之间态度大变,突然之间出面刁难,如此种种,都不像贯用阴谋的紫家人所为。

  他们究竟在图谋什么?

  此等反常之举,他们究竟在部署什么?

  “真相如何,那是你们的事,我从来都看不透。”此时此刻的涟夫人一反过去近乎疯狂的常态,姣美雍容的脸上代之的是冰冷残酷的漠然。“我只知道,有人在破坏我女儿的及笄礼,有人在伤害我的女儿,有人想用这种方式让我的女儿背负嘲笑。”

  她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尖锐犀利如插入心口之剑:“可惜他们错了!”她的话语随之转入尖刺激昂:“打击名望,破坏声誉,将我精心准备夸耀为世之绝唱的典礼变成一座空空城堡——我没想到他们会想到这种只有故事书里面才会出现的愚蠢行径并接还无耻地加以实现,无耻到让人措手不及。可是我的女儿怎么可能被这种小伎俩吓倒?”

  她猛地站起身来,原本铺开在地犹如一朵蓝绒花的华美裙裾随着她的动作一刻不慢地回应着收敛了娇柔,迅速化作一柄出鞘的剑。她倨傲的抬起头,百年贵族沉淀的尊贵在她身上无以复加的显露出风华。她对上儿子极度震惊的脸,傲慢犹如童话里高贵的女王:“去门外请你的父亲回来,告诉他,也告诉门口那些人,吉时一到,不管有没有宾客,我女儿的典礼一刻也不会耽误举行的。今日是我女儿的及笄礼,是我女儿独自站上高台的盛会,看不到她的倾世风华,只会是他们的遗憾!”说完,她头也不回向里间走去。

  紫流光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他从未见过一贯疯狂张扬自己从不顾他人感受几近疯狂的母亲竟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她那被激怒之下燃烧的高贵和愤怒中的冰冷漠然,竟那样熟悉。

  他终于明白妹妹那份令他百思不知其出处的犀利究竟来自何处。

  “你是说是你们家族的长老们做的?”彤家夫人眼珠子转了转,光滑地不见一丝皱纹的前额有了几丝细小的褶皱。

  “有什么问题吗?”彤绣紧张的问。

  “当然,而且还很麻烦!”做母亲的回答道,“要羞辱一个人多的是办法,紫家的长老们都不是蠢人,他们为何要故意做下这等有辱身份之事?”

  “确实如此。”彤绣赞同道,“夫君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彤家夫人却不解气地看了女儿一眼,埋怨道:“紫姑爷不明白是因为他是个爷们,不需要在这等事情里伤脑筋。你是他的夫人,难道也想不明白吗?”见女儿一副迷茫的样子,她不禁叹气,“不多花点心思,你这样子日后当如何在紫家立足?你难道不觉得你那小姑子太过出色了吗?”

  慧及必伤,自古即使如此。纵然那女孩为此不断收敛自己的锋芒,她依然遭人忌惮,其中也包括她的家族。

  男人不容易想到的问题,女人却容易想出来,如蒲草般坚韧的她们总是要面对更多男人们从来都想象不到的艰难。譬如自尊,譬如声誉。

  虽不知道究竟为何紫家的长老们要做出这样的羞辱,但如果小姑不予理会,她的未来将永远背负怯懦的名誉,沦为贵族的笑柄,再无力左右家族事务。而如果小姑一旦做出反应,其后果将被整个家族驱逐!

  进也好退也好,她都将面临羞辱的命运。

  “好毒辣的一计。”彤绣砸舌。

  “虽然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做出这等决定,但你的小姑子实在太出色了。”彤家夫人叹息道,“无论她的未来将怎样辉煌精彩,但若不能将她彻底驱离紫家中枢,紫家族长之位迟早将是你公公囊中之物。”

  “即使没有小姑子,我的儿子日后也是紫家的嫡长子。”彤绣莫不骄傲的摸着自己的小腹,那里有一个生命正悄悄成长着。

  “谁知道呢?”彤家夫人嘴上说得不置可否,脸上露出的却是赞同之色,“或许他们认为少了你的小姑子的未来他们大概就会有希望了吧。”

  这时她注意到涟夫人迈着如出鞘之剑的犀利步伐走入内堂:“看到了吗?你的婆婆心里已经有所决断了。”

  这个时候,任何女人都知道自己要选择什么。忍气吞声并不是化解危机的唯一办法,只要有足够的风华,也可以选择在这一刻里绽放。

  “那么我应当如何呢,母亲大人?”彤绣忙问道。

  “这还用问?”彤家夫人反问道,“记住你是紫家的媳妇,任何时候,都要同你的公婆你的夫婿站在同已战线上!”

  走进内室,率先跃入眼帘的是女儿望着窗外的高傲身姿,孤傲如西疆天际将翱将翔的鹰,环佩琼琚,佩玉将将,那一刹那,涟夫人忍不住就要流下泪来。

  这是她的女儿,她最骄傲最自豪的女儿,她唯一的女儿,她却连为她筹备一场令人羡慕的及笄礼都做不到。

  思忖间,紫流萤已经转过身来,粲然一笑,光华明媚。

  “母亲大人,吉时已经到了吗?”

  涟夫人收敛了心神,向女儿点点头:“是的。你准备好了吗?”她问的不止是这场及笄礼,还有面对紫家长老们摆下的困局。

  帝国的贵族,明昭的贵女,越是艰难时刻,越是要太高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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