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贵族,明昭的贵女,越是艰难时刻,越是要太高头颅挺直了脊背。
紫流萤给了她意料中的完美回应:“小女准备好了。”
涟夫人郑重颔首,转身为女儿引路。
吉时已至,率先步入明昭几位贵妇人眼帘的是紫家的涟夫人,纵然已于不惑之年,她那夺目的红艳依然绚烂了观礼者的视线,在场之人不禁回想起那个几十年前觋稷涟家备受宠爱的小姐,若干年后她成为紫家依然耀眼的贵妇人。
在她身后,一抹清丽的紫魅如皎皎月华点点渗进来自帝国的几位贵妇之眼,仿佛幽兰温婉清雅,又如牡丹雍容高贵。那恰如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又似火焰般热烈的殷红华彩。
堆砌了明昭所有宝物的华贵大厅,刹那间安静得失去最后的声音。
只见那紫家二房的宝玉明珠款款走向礼堂中央,金紫交织的长裙恍如黄昏被夕阳渲染霞光的海面,波光粼粼生辉,倾倒众生一片。
如此倾国风采,竟出自将行及笄礼的少女,真不知数年过后将为如何风华?
然而,在场阅历无数的唯三贵妇人们却同时在心中拉起了警报,如今这宛若天人的女子,不过数年定将为国之妖女!
第六十一章 及笄
没有傧相,没有司仪,并不妨碍紫家女儿的成人式如期进行。就如涟夫人所说的那样,不能亲眼见证紫流萤最耀眼的时刻只能让缺席者遗憾终生。
盛装的少女款款走向礼堂中央,面南而立,双掌交叠,举手加额,鞠躬。而后双膝着地,缓缓下拜,然后直起上身,同时手随齐眉。如是再三,方才平身,双手齐眉,起身,直立后,手放下。
这是第一拜,宣告天地自己的成人。
一旁观礼的父母莫不用欣慰目光看着自己窈窕娉婷的女儿,即使心有所思的父亲,也在这时刻忘记过去的细小不快,满脸掩饰不住骄傲。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第一拜结束后,做母亲的上前为女儿挽起垂髫长发,层层叠叠做高髻。鸿夫人上前将一支华丽的八宝琉璃金簪插进她乌黑的发髻,为她束起齐眉的发缕——她乃五大世家的前家主夫人,又是最能引领贵族风尚的鸿家小姐,在本族长辈缺席之下由她来插这支簪再合适不过。
直到多年以后,鸿夫人依然能够准确的想起这个金紫颜色的少女,想起当她用十八颗硕圆珍珠缀成的月牙环为这孩子束起齐眉发缕时,她眉心之间仿佛笼罩的华光。
是的,华光。
多年前她便如此怀疑,多年过后她毫无疑惑的肯定,那权握了整个天下女子的眉心上确实刻着一道华光。
在一片寂静的惊讶中,紫流萤转向父母,叠掌,伏拜,如是再三。此为第二拜,感念父母养育之恩。
涟夫人的眼中满是泪光,却没有落下。尽管感动骄傲,她也不会忘记此时此刻面对的情况,她的女儿是紫家的瑰宝,她这个做母亲的更不能让人看到软弱。她高扬着头颅,挺直脊背接受女儿的拜谢,为女儿即将破茧而出由衷的感到无尚自豪。
紫侑凌也是一样,一直以来他与儿女之间因为种种原因关系并不融洽,但此刻,往日的猜忌也好,防备也罢,都在女儿的无尚尊荣中化作满腔感动。
他的女儿,曾经那个连看一眼这个华丽世界都不曾便与她那薄命的母亲一道早早归入黄泉的女儿,如今这个尚未降临肮脏世界都被注定为家族祭品的女儿。无论是哪一个,无论有什么矛盾。比之前者,他无限遗憾,比之后者,他今生为傲。
往日冰冷倨傲的眼此时流动着满足,这些年里,她已经为自己证明,她并不仅仅是父辈利用的工具。
感动的眼神流转,却在仆从捧上的鎏金托盘时失去了温度。
成人礼,一宣召天下今日成人,二拜父母养育之恩,三着裳朝礼,誓约成人,便是礼成。
明昭既无帝,便不会封王,然自称元相的千羽谵于帝位差的不过是个名号,屹立明昭百年的贵族世家俨然明昭王族。
既有王族,便有种种细则定制,世家宗嗣的服饰亦在规定中。明昭的《礼典》规定,宗嗣朝服,为日月龙凤袍,山河地理裳,上赐玉龙金冠,挂玉璜挂珠,踏龙眉平直凤目轻掩的金丝纹云。其意为天地在身,日月在肩,龙凤环护,步步山河。
紫流萤是紫家册封的世姬,按明昭《礼典》规定,她成人礼的最后一项将要披上身的是紫家世姬日月在肩的朝服。
然而,在场众人都看得明白,仆从捧在手中的这套礼服虽也描金画凤,佩玉琳琅,却压根不是世姬的朝服。
世姬的成人礼穿的却不是世姬的朝服,这分明就是要她自己在成人礼上就承认自己已经被废黜!
不说一向爱护妹妹的紫家兄弟们,就是老谋深算的紫侑凌,此时眼里也失去了温度。
欺人太甚!
先前一度的闲言蜚语不说,今日一大早的种种丑态不论,为了女儿的成人礼讨个好彩头他忍气吞声,这帮人竟得寸进尺如此羞辱!
好,好得很!
深呼吸了几口,紫侑凌往前迈了一步,伸手就要抓起那描龙绣凤的礼服,不料眼看就要碰到那礼服时他突然愣住了,两只有着同样目的的手也一样呆立在空中,抬眸,是儿子们惊诧的脸。
受到如此侮辱,除了还击,没有第二种选择。
紫家人好似都想到了一块儿,但显然紫家两兄弟没有想到从来度他们兄妹只有利用从无关怀的父亲竟会做这种事,一时间都愣在了原地。他再回头,身边的妻子也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一时冲动”。
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上了心头。紫侑凌扯了扯嘴角,咽下了满心的苦涩。
他的儿子们会为了妹妹豁出一切冲撞家族,却在惊讶他这个做父亲为何要这样做。紫家长老们一直以来如此肆无忌惮是否也是以为他这个父亲做得名不副实?难道他就如此不值得依赖?纵然他一直将他的儿女们当做棋子看做工具,难道他就不知道维护他们?还是这一个月来发生的种种事叫他的儿女亲人们寒了心?
想到儿女们眼中的漠然,他苦笑一声,回头便去抓那件正羞辱他女儿的东西。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礼服轻薄的丝绸与他伸出的手交错而过,被人抢了先。不是别人,正是紫流萤!
就在父亲与兄长怔愣的空挡,她感激的看了看两位兄长同时也不忘诧异地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后一把将那礼服抓在了手中,在场女眷们不免发出一声惊呼。
紫流萤发出一声冷笑,顷刻间纤细的指尖聚集起了蓝白交织的电光。在初入神殿的前两年,或者说在神殿那场罹难浩劫之前,擅用雷电正是她在这个神殿里崛起的根本。
幽黑的眸扫过在场众人,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而后,她一扬手,蓝白交织的雷电如贪婪的兽顺势扑向华美的礼服。
“流萤!”紫流耀痛心疾首。
这件礼服一出现,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撕了它,把家族泼在他妹妹身上的肮脏污辱撕个粉碎。不仅是他这样想,大哥,就连父亲也奇迹似的动了手。可是,谁动手都好,唯独这个人不要是流萤。
他已经成年,又是家族的暗卫统领,植根多年,家族的阴霾已经动摇不了他分毫。可妹妹正值关键时刻,怎能让家族的污秽误了她的前途?
然而,紫流萤却在笑,她高昂着头颅,美得醉人的面颊竟浮起丝丝红润,她倨傲地看着在场众人变换不定的脸,兄长们的自责,母亲强撑着身躯的高傲,父亲眼里的坚定和认同——她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以及几位贵妇人琢磨不定的晦涩表情,她笑得更加灿烂。
她无情无义永远只会将他们兄妹当做工具利用的父亲,就在今天他竟会为了自己愤怒为自己出头,就像在做梦一样……
“执事堂何在?”她清冷的声音在礼堂中响起,声如梵音,不怒而威,隔着重重殿堂层层结界一直传到紫家执事堂上。
顿时,堂上紫家长老们都变了颜色。
仅凭声音,她就能如此轻易穿过家族的结界——这道由家族所有强者共同布置连夏亚间谍都不能窥视的结界,那样的话家族还有什么秘密瞒得了她!
紫家的总执事看了看堂上神色各异的众长老们,按捺下心中的不安,行了一礼,慌忙告辞而去。
他看出来了,弱肉强食,在紫家亦是一样。长老们凭的是权势,世姬靠的是实力,硬碰硬,结局如何不到最后一刻还真看不出来。但无论是否真如长老们所谋的那样能够顺利废黜世姬,只要紫流萤还在这个位置上,她就有权处置他这个家族总执事。
看着总执事慌忙离开的背影,紫家长老们再度将目光落在了水镜中交织着蓝白闪电恍然如神话里女武神一般的猎猎身影。一时百般滋味凝结心头。
若不是为了子孙后代永享荣耀,若不是这诱饵谁也无法拒绝,若不是有那位大人撑腰,他们怎敢如此放手对待紫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子弟。
“我们能成功吗?”有人瑟瑟问道。
连总执事都看出来了,这一仗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样轻松。他们把重心都防范在了手握暗卫之权的紫流耀和拥有彤家支持的紫流光身上,甚至深藏不露的紫侑凌都在他们计划中,可谁能想到病秧子一样的紫流萤竟有强悍如斯的实力?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作为明昭五大世家之一的紫家,历来都是人才辈出的辉煌家族,家族里再平庸的子弟放在外面也是佼佼者,故而即使紫流萤一直以来保持着神学院第一的成绩,紫家里也没太多人将她看在眼里。加之她在三年前神殿的那场劫难里捡回一条命后一年里有半年时间都在不断“病重”、“病危”,纵然几场胜利,靠的也是紫家出名的狡诈,故而除了同胞兄长们,鲜有人还记得她初入神殿时的锋芒,更无人知道她还有这样令人汗颜的实力。
正因为这样的疏忽,此时让他们如临大敌。
首座长老脸上阴晴不定变化着,悔恨之情充斥肺腑,若他早知道紫流萤有这实力,绝不会——
“这是那位大人吩咐的,她就是再厉害,在浩瀚大海面前也不过米粒之珠!”半晌,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意图安抚的话来。
话音未落,更据威严的声音笼罩了整个紫家。
“本君才是紫家的世姬!”
他们张慌四顾,惶惶不安之下才发觉说话者竟是他们平日里不甚注意的少女,她的身影从他们窥视礼堂的水镜里现出来,倨傲地屹立着,捏在手中布满蓝白闪电的礼服此刻也化作了一把利刃,她握在手里持着雷电将要取将敌首的杀神。
“我紫流萤自晓事来从不曾令家族蒙羞,然身为家族宗老,不谋家族荣光,却同族相残,让人平添笑话!”
那女子高傲的头,威仪宛如女皇,倨傲地俯视脚下蝼蚁,她轻蔑地看着在她威仪下瑟瑟发抖的族老,这些曾经威武一时的人突然在她面前失去了往日颐指气使的气派,待宰羔羊般在她注视下低下头来。
“珠米之光,不过萤火。燕雀粗鄙,焉堪凰图?”
握在手中的雷电终于放开,驱使着雷电的野兽张牙舞爪向大惊失色的众人扑来,执事堂上顿时乱作一团。
那金紫华衣的女子长剑挥出,仿佛死神挥下催命刀廉,地狱门开。
从此紫家将是她的天下。
第六十二章 世姬
混沌世界,阴风妖娆,没有想象中魑魅魍魉游荡厉鬼冤魂哭号,寂静得仿佛世界已失去音调。
这里便是死后的世界吗?
他环顾四周,慢慢松缓了心神。
就如《往事书》中记载的那样,死后是另一个世界。世间之人,在死后亡魂便会被直接送下黄泉再送上轮回之道,只有法力高强的术士,才有本事摆脱亡灵世界的束缚,靠着自己的力量从黄泉走向来世。
打量如今狼狈跌坐的自己,他明白他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
成王败寇,输给了那女娃,也并不是什么丢脸之事。他只是没想到,那个他看着长大的病恹恹少女,不仅有那样骇人实力,更有这般狠毒果决的手段,在自己的成人礼上屠杀同族,她难道就不怕日后书史上留下一笔血痕吗?
想到这里,他苦笑一声,暗骂自己多事。
都已上了黄泉,那些生前之事还在意它干嘛?
思及此,他撑起身子,打算从这阴冷的地上先爬起来。手触上黄泉的泥土,却僵硬地拔不出来。一时间,他终于想到了什么,机械般低头,顿时,昏暗无光的地府黄泉为他一人点燃了亮光。
黄泉无路。
他倒下的地方并非泥土,黄泉道上从来没有纯粹泥土,有的只是逐年堆叠的枯骨。
刹那间,仿佛有人打开了机关,寂静的黄泉道上一下子充斥了种种音调,阴风变了调的呼啸,厉鬼尖刺的叫嚣,在他眼前挥动白骨森森的利爪。天上不知何时升起一轮银白的月,白惨惨的清辉不见颜色,地上的路四处零落着尸骨。
黑与白,组成这个世界的颜色。
他站起来,努力呼出几口气,开始活动筋骨。弱肉强食之道,放之四海而皆准。
随手试了试,意外的发现自己竟还能使出法力,他努力按下欣喜若狂之感,抬手对准扑向自己的厉鬼就要发出立威的一击。然而,突然之间他呆了一呆,那厉鬼的脸竟那样熟悉,像极了他引以为傲的孙儿……
他大叫一声“不好!”,慌忙想要避开厉鬼森白头颅上两个空洞窟窿,还是晚了一步。
挚爱妻子的脸、亲爱子女的脸、疼爱儿孙的脸,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挂着血淌着泪在他眼中化为白骨,亲人们哭号声声,襁褓中稚子无辜的脸,交织成他挣脱不开的网绳。
从人到鬼,再由鬼到人,他看着他们哭号,看着他们死亡,听着他们一声声咽断的休止符,几欲疯狂。
这不是黄泉,这哪里是黄泉!
他徒劳地张开嘴,想要呼喊,脖子却被厉鬼紧紧扼住发不出音调,他努力想要挥动手臂,冤死的亡魂一个个将他缠住。他看见白骨森森的地面裂开黑漆漆的大口,他感觉自己正一点点往下坠落,落入地底无尽深渊。
……
再度醒来,落入眼帘的是久违的阳光,久远得仿佛隔着一个世纪。生平第一次他是如此欣喜地感恩这温暖无私的光芒,情不自禁想要伸出手去怀抱。然而理智终将他的喜悦幻醒,美梦成灰,他战战兢兢环顾四周,终于在层层帷幔背后见到端坐宝座上的男子和他下首的少女。
只一眼,他低头,不敢再多看一眼。方才之劫,他已然明了,这世上从此又多了一个掌控他生死之人。
“孤于汝二者间挑选继承者,如今胜负已分。”仿佛是男子的声音传来,他不敢抬头,只唯唯诺诺应承。
“小人等本不是世姬对手。”
“从前汝高看自己,如今汝又小看自己,何时汝方能真正看清自己?”男子的叹息声传来,绵绵幽幽,终消失不见。
他依然不敢抬头。
“数月前家主大人莅临亲探本君,与本君做下约定。”少女飘渺的声音取代了男子的叹息,却一如方才那般恍惚,让他确定如今这依旧是幻景。“族长之位时逢新旧更迭,家主之位亦当交替。紫家众人中,家主大人选择了本君与首席大人您——”
他连呼不敢,少女没有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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