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绷不住了。她瞪大了眼睛最后看了眼贺兰昀,头一歪,缩在他的臂弯中,沉沉睡去。
贺兰昀轻轻搂着她,在黑暗中,看着少女美丽的面庞。她被他吓坏了。其实,他只是想留住她而已。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一个人的路,太孤单。
祁风已经得到了消息,那个混蛋收了兰心。一拳重重地捶在湖堤的柳树上,他咬牙切齿:“贺兰昀!”
“主人,为了个奴犯不上和贺兰世子交恶。”方霁小心地劝着。
祁风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在他眼里,心里,他真的没把兰心当奴隶待。他府中有的是女奴,娇艳的、清丽的、妖娆的、秀美的,可那些都是奴。她们低声下气奴颜婢膝地刻意讨好他,千方百计地想上他的床,想翻身做主子。可骨子里还是个奴。
兰心不同。她的身份是奴隶,可骨子里全身傲气。她是惟一一个敢正眼看他,不被他的权势迷惑和震慑的人。
她说:“祁风,你是我的朋友。”
她说得认真,发自真心。
朋友!她这个朋友,是他那些身份显赫,终日只知声色犬马的朋友根本就比不了的。
他想起他初次遇见她的那个夏夜。
她在水中浮游好似一尾自在的鱼,荡漾的湖水裹着她轻盈的身姿,又宛如水中仙子似乎一瞬就会飘摇远逝。
他的心,一颤。
他当然知道她水性好,可他就是想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儿?
出水的一刹那,他就看清了。诶——,好丑的一张脸。可当月华的清辉洒进她眼底时,他被摄走了魂。她那双慧美的眼中一片空灵,那么纯粹、那么皎洁、那么真。
篝火边,她因何伤心,脸上莹莹的泪珠滴落,珍珠般碎在了他的心上。
她清越的歌声宛若在耳畔: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可是,他用错了方法,这一错,就真的错过了。
气血上涌,怒火难耐,扑通一声,祁风跳进翠波湖中,只希望清凉的湖水能洗去心中的焦灼。却哪知,焦灼未去,心底,又冷如冰。
子时,玉心忽然睁开了眼。她正蜷缩在贺兰昀的臂弯中,那人隽秀的脸离她很近,气息均匀地喷在她额上。
玉心没有动。丹田的气息凝聚,缓缓沿着奇经八脉游走。运行不畅,似乎在什么地方被阻住,气集结在一点,激荡不平。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一颗心怦怦乱跳。良久,气息归拢,回聚丹田,又渐渐消散。被封住的穴道没有冲开,玉心不由叹了口气。
揽住她的臂弯忽然收紧,玉心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绷紧。
一只手温柔地在她背上拍了拍,帮她翻了一个身,她仍在他的臂弯中,……不知怎么又睡着了。
这一睡,天光大亮。
玉心猛地坐起身,却见燕儿正服侍贺兰昀洗漱。看样子,他是刚刚练武回来。湖蓝色的短衫已经褪去,宽广的后背对着她,上面汗水淋漓。
听到声响,他回身:“醒了?”
玉心立刻垂下头去。这一低头,吓了一跳。她不记得昨日脱了衣服,可现在,她身上只有一件大红丝帛兜肚和一条粉红色亵裤。她猛地拉起薄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贺兰昀面色平淡,声音却很轻柔:“我看你睡得沉,就没有叫你起来练功。”
玉心死死攥着被子,气红了脸。贺兰昀只是盯着她,也不再说话。燕儿服侍他穿戴整齐,他吩咐:“去伺候兰心。”
玉心霍地抬头:“我不用人伺候。”
这人眼里有了笑意:“乖。”
一个字,堵得玉心说不出话来。燕儿倒是蛮开心的,端了铜盆去换水。她刚出去,这人从床头拾起一方白布,银光一闪,白布上就落了一块鸡心大小的殷红。玉心只是不解地看着他。
少顷燕儿打了水来,贺兰昀把沾了血的白布递给她,淡淡地吩咐:“着人送到后院管教坊。”
玉心顿时明白了。脸,红了又白。
仅仅一个上午,睿安王府人人皆知世子收了一个叫兰心的婢女进房。人人皆知那兰心不美却深得世子宠爱。
玉心被封的穴道已经解开,而且,贺兰昀也许她在府中四处走动。
四处走动?玉心可没有心情了。
先是她听说了阿勇和墨梅的婚事。那时她在轩堂里坐在贺兰昀的身边,燕儿来服侍他们用早膳。玉心一直垂着头,被伺候的感觉并不好,一点都不好。因为心情不好,她都没有去想,为什么墨梅换成了燕儿?
贺兰昀忽然问:“阿勇和墨梅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蓝峰赶紧在一旁回话。最初玉心没听清楚,可后来,她终于弄明白贺兰昀说的是她的阿勇哥哥。她霍地抬头瞪着这人。
贺兰昀看着她微微一笑:“你哥哥要成婚了,开心么?”
原来真是她的阿勇哥哥。开心?怎么可能?玉心瞪着他,眼中的雾气弥漫,那翠绿也失了颜色。
贺兰昀一愣,她在伤心,为什么?
而玉心低垂下头,沉默不语。她曾经怀着点点希望,阿勇哥哥能够陪着她浪迹天涯。可如今,她只能是一个人了。一个人。
为了这事,她坐在窗边,发了半天呆,连午饭也吃不下。
可午后,王府中的各房妾室、甚至有一两个侧室竟像是约好了似的,带了礼物来看她。玉心怎么可能见这些人?全让燕儿回了。结果,府里各房得宠的、不得宠的媵妾都被她得罪干净了。王府上下都传,世子的新宠傲得没边。很多人心中都不忿,都等着看她倒霉的那一天。
玉心可没有功夫理会这些闲人,她瞥见了镜中的自己,心情更加低落。原来少女的双丫髻如今变成了妇人的发式,她痛恨之极,终日躲在小耳房中,不肯出来见人。贺兰昀命人唤她到书房陪他读书,她也没理。
昀少爷眉头紧锁,燕儿吓得樱唇都没了颜色。不过还好,少爷没有发作。
到了晚上,昀少爷又命人告诉玉心,从今后她就搬到轩里住。玉心也不理。燕儿再不敢去回话,只在小耳房中看着玉心发呆。
贺兰昀等久了,出了轩堂,直奔耳房来,哐当踢开房门进去了。安澜院中的大小丫鬟、管事仆役都有些怕,躲得远远地看着。
少顷,又是哐当一声,人人的心都跟着一颤。却见昀少爷抱着人儿出来,进了轩堂。
哐,又一脚,踢上了轩门。
满院寂静。人人大气不敢出一声。而轩中,再没有一点声响。惴惴中,又是一夜。
惆怅落花风不定 一
贺兰昀胸膛起伏,少有的失了往日的雍容气度。他将人紧紧桎梏在怀中,想要看看这个人儿怎么挣扎反抗。怀中的人儿脸儿绷着、身体也绷着,硬得像块石头。她蹙着眉,紧闭着眼,一动不动,根本不搭理他。
贺兰昀看了她半晌,不见她动作,索性将人抱上床,相拥而卧。少女的身体绷得更紧,但就是不睁眼,这回连嘴唇也抿成了一道线。
真拗啊。贺兰昀看着看着,心情渐渐平复,忽又觉得好笑。自己和她置什么气?这个兰心,再怎么倔,也挣不脱他的怀抱不是?他微微松了些力道,托起她的小脑袋枕在自己的臂弯上,让她睡得舒服些。这个小人儿,不领情的缩了缩,尽量向后靠想离他远些。他又把她圈回来。
如此反复了几回,她似乎有些泄气,不动了,可浑身还是如石头般僵硬。
他们就这么僵持着,他以为她会跟她别扭一夜。最初她紧闭着双眼,可长长的弯曲上翘的睫毛微微颤着,眼珠在眼皮下轻轻地转着,说不出的可爱诱人。
他看着她,想看看她要别扭到什么时候?谁知渐渐地,少女的呼吸越来越绵长,身体也越来越放松,神情似乎也安详了许多,她就这么睡着了。只是眉头还蹙着,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不肯松开。贺兰昀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眉心揉着。
揉着,揉着,那个疙瘩,终于开了……
谯楼五鼓响,玉心睁开了眼。她刚刚做了一个梦,一个好梦。她睡在妈妈的怀里,觉得那么温暖、那么美好。可惜,睁开眼,时空全错位了。
她再也回不到过去。不过,她也从不想回去。
健康的身躯,她已经拥有。自由,就在前面等着她呢。她不怕,一个人,也不怕。
缓缓坐起身,手腕立刻被人攥住,力道并不大,但她知道,她无法挣脱。她平静地看向贺兰昀,他半睁着那双美妙的眼,貌似慵懒地睨着她。四周黑漆漆的,没有光,他的金芒不再,变成了黑暗的深渊,透出的全是危险的气息。
他不说话,手上的力道开始收紧。
玉心轻轻开口:“昀少爷,五更了,您不起来练武么?”
这人明显露出了诧异之色,也缓缓地坐了起来。玉心从他身上爬过去,赤脚踩在地上,拿起了案头的火折子,点燃了油灯。就像她过去曾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她取来了他练功的常服,要伺候他换上。
她认命了?
贺兰昀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她抬头看他。少女的目光平和,没有什么异样。雾气氤氲,如融融春水,暖人。
可是,他不信她。黛色秀美的眉,蹙紧。
她当然不会认命。但这种境遇她改变不了,唯有面对。眼下,她不是他的对手,她和他力量对比悬殊根本是天壤之别。所以,她不再徒劳地反抗了。
那天,她难抑悲伤,在他面前爆发痛哭失声。因为她的清白没了,即使他到现在仍没有碰她,她的清白在别人眼中,也不存在了。她哭,祭奠过了,就不会再自卑自怜。她还要向前走,日子还长着呢。更何况,这个人还时刻盯着她呢。
现在,他是猫,自己是老鼠。他逗弄她,戏耍她,她无力反抗。能做的,只是保存力量。昨天她感受到了他熊熊的怒火,心里很怕。他对她还没有失去兴趣,还能容忍她一时,但不会长久。她不会再激怒他了。但她会等待时机,蓄势待发。她不会认命的,决不。
下巴上的手捏痛了她,她轻轻摇摇头,甩不开,只得费力开口:“昀少爷,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他不理,长久地凝视她。她开始心慌,忽然不敢看他了。
而他忽地笑了:“兰心?”
“在。”
“七年了,你都很少在我面前自称奴婢呢。”
她瞪着他,不知他什么意思。
“以后也不用了。记住了,你已经是主子了。”
玉心神色索然,为什么他们都以为这是她想要的?她不愿做奴隶,也不想做什么主子。她只想自由自在地活着,挺直了脊背活着。
见她不语,他又说:“叫我昀。”
“嗯?”玉心忽然缓过神来,“什么?”
这个女孩子在他面前居然敢走神,他手上的力道加重:“叫我昀。”
玉心的心忽然狂跳起来。她想垂下头,可是这人捏着她的下巴,她难受地仰着头,脖子酸疼,身子失了平衡,整个靠在他身上。
“……昀。”
只是一个字,却是那么吃力地出了口。她的脸,也跟着,火烧火燎,通红。
贺兰昀终于放开了手,而玉心在他身边再也做不到沉静从容,连举起衣服的手都抖个不停。
按照主人的吩咐,阿勇和墨梅成婚了。贺兰昀拨了一间南房给他们做新房,还给院子里所有的丫鬟仆役放了半天假。众人都去道喜,玉心自然也去了。
新房里布置得很简单,没几样物件。可玉心觉得房里的一切都很漂亮。尤其是那个大红喜字,映在她眼里,她的心,疼了一下。
她曾经以为,她和阿勇,是很般配的一对。她真的这么想过。她也相信,阿勇是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她的。他总是看着她憨厚地笑,包容她的一切,想尽办法为她做一切事。他老早就说过:“小玉,哥哥永远护着你,永远对你好,永远不亏待你。”
事实上,这些年,他一直是这么做的。她知道,凡是她想要的,阿勇都愿意给她,都会给她。但今天,看到了这个大红喜字,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属于她了。
她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塞进新人的手中。墨梅感激地看着她,她想笑,可是,笑不出来。南房中欢声一片,众人正给那对新人劝酒,吵嚷声不绝。可玉心只觉得孤单冷凄,她悄无声息地退出来,沿着游廊往回走,只想回到小耳房里一个人静静。
可是小耳房的门落了锁。那日她不听话,贺兰昀抱走了她,就命人将她的东西都搬到轩里去。这里,再不许她回来。她呆呆地看着,想着天地这么大,却没有一个可供她疗伤的地方。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角落,也没有。
她缓缓地进了轩堂。贺兰昀不在,似乎有意让大家好好闹个够。她来到书房,捧了一本书,蜷在地上读。南边的欢笑声太响,吵得她心不静,什么也看不进去。她就呆呆地蜷着,直到掌灯时分。
贺兰昀一脚跨进书房,扫了一眼,刚想回身。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玉心蜷在书架与墙的交角,小小的一团。眼大大地睁着,却毫无光彩,像是个小木偶般,没有生命的气息,他愣住。他从没见过她如此。
他大步走过去,她无知无觉。直到他的手伸到她腋下掐着她的肩举起了她,她才被吓住,啪的一声,手中的书落地。他瞄了一眼,心,又是一惊。屋中的光线很暗了,但他仍看清了书名——瑶川地理志。
“昀少爷……”
“叫我什么?”
“……昀。”
次日贺兰昀吩咐了蓝禾,玉心的户籍文凭被送了来,那上面清清楚楚地记着她的生辰八字。大桓朝曦渊历三月初五生人,今年刚好十四岁。如此,他再等上一年,她就及笄了。那时候,他就要了她吧。
事实上,贺兰昀真不想等了。十四岁,灵儿离开他的时候,正是这个年纪。
玉心去了后花园。
其实,翠波湖,她真不敢去的。那个人,她不知怎么面对。好在几天下来,她的一颗狂乱的心总算归于平静。她硬着头皮去找他,她要离开,只有他能帮她。
只是她满心忐忑,他会不会骂她?会不会瞧不起她?会不会不理她?会不会不愿再帮她?她总要去了,才知道。
或许,她根本就见不到他。或许,他再也不会在那里等她了。
玉心深吸一口气。所有的猜测,只有到了那儿才知道。若祁风不在东岸,她就泅水到西岸去。无论如何,她必须见他一面。
东岸,果然没有人。
玉心在草窝窝里藏着,等了很久,也不见祁风的人影。心越来越沉,越来越凉。太阳西斜,湖面上金辉闪烁,她脱下鞋袜毫不迟疑地下了水,向对岸游去。
湖边的小木屋默默伫立,里面空无一人。连香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