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
她贴着他坚硬的胸膛,聆听男人胸腔中那颗强壮的心脏有力地跳动。
那么,祁风,我们一起去闯出一片天地来吧。
断云依水晚来收 三
雨驻雾起,漫天烟云,白茫茫如层层雾幔,草木群山隐退,山谷笼在迷离的烟气中。
玉心和祁风携手立在山冈上,眼前云遮雾罩,十步外的木屋竟隐隐约约恍若幻境。两人相视一笑,再不肯松开彼此的手。看来今天无法去打柴狩猎,好在家中存货颇丰,三五日也吃用不尽。两人退回木屋中,端出棋盘,博弈一番。
她的那点棋艺,还是贺兰昀点拨的,只是她的心思从不在此,没有好好地学。所以对弈,玉心输多赢少。即使是赢,也是祁风让她。玉心也不在意这些,下棋,只是她陪着祁风消遣而已。但今日想来,每日习武读书砍柴打猎耕种扫洒修缮房屋,这些个琐碎的事情,对一个男儿来说,是否乏味无聊之极?即使身边陪伴着钟爱的女子,是否,也心有不甘?
白子在手,玉心不看棋局,只查看着祁风的脸色。男人神情严肃,眼睛死死地盯着棋盘,却不落子。
玉心浅笑:“祁风,心里有什么一定要说出来。我们之间,不要有隐瞒。你忘了你说的话,我们彼此要信任,扶持一生。”
祁风微怔,抬眼看她。少女眸光清亮,雾气退散,青色莹透。
“兰心,昨夜有信来。”
“哦?”
“天道违和,南北大旱,流民四起,饿殍遍野,民间盛传是拓跋氏逆行受天谴。”
玉心一愣,南北大旱?这里真好比世外桃源了,她在这里悠悠一载有余,竟不知山外,民不聊生至饿殍遍野的地步。
“北地砻郡黎水干涸,有村人在河道中挖出丈余血玉石。上书古篆金字:锡桓逆天,大曦将复,八荒臣服,四海归心。”
玉心又是一愣。这是谶语,她来自现代不会信。古之谶语,多是预言国之将兴帝王将立的话,皆是人为蒙骗世人的。但古人愚昧,必信之不疑。天下要乱了。
“那么顺应天意之人是谁?”
“大曦朝德王世子玉А!
这么说德王世子,她这个躯壳的哥哥还活着了。那块血玉又是谁埋进黎水河床的呢?十有八九是辅佐在玉肀叩娜税伞
“你想要怎么做?”她平静地看着祁风。
“义师已起,我想禀明师尊,带潜龙图下山,往砻郡去。”
当此乱世,哪个男儿不想立世扬名呢?
祁风殷切地看着玉心:“兰心,我没有忘记我的承诺。献上潜龙图,帮助玉氏兴复江山,我家仇得报,我们快意江湖,再也不必如此隐藏行踪谨小慎微。”
他眉宇间激昂振奋,却又有些担心地看着玉心。
她能拦着他吗?拦住他的人,拦得住他的心吗?他想如他师门前辈那样名动瑶川,好大的志气,她又怎么能拦着他呢?
玉心凝视着他,缓缓道:“我们一起。”
“兰心!”
祁风大喜,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进怀中。
大桓朝锡渊历二十六年春,天下大旱。这场旱灾一直持续到二十七年夏,时间之久,受灾地域之广,史无记载。又二十七年四月,云东郡大地震,死伤无数。至此时,南北多郡禾木皆枯,河床干裂,草籽树皮食尽,而大桓朝无力赈灾。终至地大荒,人相食,饿殍载道。
二十七年六月初,北地砻郡。瑶川北方最大的河流黎水干涸断流,河床裸*露。据说每至夜间子时,河道淤泥中便会大放异彩,道道赤红彩练,粼粼若丹霞。每当此时,天际紫微星炜炜煌煌光芒大盛,似与之遥相呼应。有胆大的村中壮汉于子时到河中央,在淤泥碎石中掘出一人多高的血玉石。
天意昭然。
六月初六,前朝皇室遗孤德王世子玉В谘ū钡仨每だ杷簿偈隆S癍'高举先祖玉旸大帝的传世至宝紫霄剑,割破自己的手掌,以玉氏鲜血祭天,誓言斩尽逆贼兴复大曦。前朝忠臣良将之后云合景从,招募天下豪杰共剿叛逆,一月间聚十万众。连下砻、菱、郴三郡,杀贪官污吏开仓赈灾,深得民心。
这年七月,祁风拜别师门,携潜龙图,与玉心一起,投奔义师。
玉心在铜镜前细细打量着自己。一袭月白色云中锦青兰团花长袍,淡金线滚回字纹阔袖轻飘,同色腰带束住她纤细的腰身,衣袂下露出一双千层底弓头雪色小朝靴。眼前分明一个洁净清爽又不失高贵之气的儒雅少年。
祁风一身苍蓝色软缎竹纹长袍,配上金色腰带,黑色高靴,俊朗非凡。他伫立在院中珙桐树下,静静等候。
玉心的目光缓缓扫过屋中的每一个角落,又在房前屋后走了一周,把这里的一切都记在心上,才缓缓走到祁风身边。
“兰心,看你这不舍的样子,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放心,我拜托了门中的小师弟帮我照应这里,将来我们回来,保证和今天一模一样。”
“嗯。”玉心轻轻点头。
她的确心中不舍。在这里和祁风生活了将尽两年,这里留下了她多少欢笑,多少甘甜,如何能轻易割舍。祁风说的云淡风轻,可玉心的一颗心却沉甸甸难遣抑郁。回来?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祁风笑着看她,感叹女人就是多愁善感。天色不早了,要赶快上路,七月里山中的天气无常,刚刚或许还晴空万里,少顷也许就会雷雨密布。可看着少女凝重的神情,他又不忍心催她。
玉心又在院中逡巡一遍,才下了决心:“走吧。”
“好。”祁风迈开大步,向篱笆门去。
“祁风。”玉心喊他,声音微高。
“怎么?”他诧异回头。
“将来我们一定要回来啊,你答应我,我们要在此共度一生的。”
“哈哈,兰心,你放心。我祁风对鹤山诸神发誓,一定会带你回来。我们一起扬名立世,而后回来归隐山林。”
祁风黑眸闪耀,熠熠华彩,令人心动折服,全心全意地信他。玉心那始终蹙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任他握着她的手,走出了山谷。
多年来闭关修行的天目真人竟率云门弟子在山门前为祁风送行。
老人年逾百岁,身形却依旧挺拔,青色道袍质朴高洁,鹤发白眉,道骨仙风。他亲为祁风把酒三杯。祁风跪倒在地双手接过,一杯酒高举过顶洒入黄土,敬天地鬼神。二杯酒奉到师尊面前敬师门厚爱。三杯酒一饮而尽,男人英气勃发,誓言重振云门之威。
天目真人看着爱徒,只道:“做你该做的事。”
玉心始终恭谨地站立一边,此时,她也上前,想对德满瑶川的真人拜上一拜。一来敬它云门威望,二来敬它是祁风师门,三来,谢真人准她入山收留至今。
哪知她刚刚俯□去,一股强大的内力就托起了她。诧异抬头,只见真人目光慈祥,她如沐三月旭日阳光中。
“贫道受不起。”
玉心一惊,正要开口问询,这是何意?
天目又道:“来是缘,去亦是缘,聚是缘,离也是缘。今日既有缘和施主相见,贫道自当薄礼相送。”
老人的手轻叩玉心掌心,一股浑厚的内力源源流入,与玉心丹田真气融汇,贯通全身。玉心竟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片刻老人收手:“施主内力大成了,去吧。”
玉心心中疑云重重,却不敢再开口询问。祁风向师门拜了三拜,洒泪而别。
青海长云暗雪山 一
祁风和玉心下山,向着鹤山北麓去。两人提起一口真气,在山林中飞快穿梭。很快走出了环绕的峰峦,地势渐渐平缓。前方一片茂密的榆树林,早有长风卫在此等候接应。他们上马飞奔。玉心的骑术得祁风指点,早就精熟。跨*下一匹白马,疾飞如天边流云,玉心为它起了名儿,飞雪。
飞雪与追风,如黑白相随的闪电,踏风逐尘而去。
转过山隅,本是一道溪谷,只是溪涧已经干涸,放眼望去,碎石狼藉蜿蜒无际。玉心不以为奇,身形微躬贴近马身,飞雪扬蹄,蹄下碎石嘎吱怪响,正想从这道谷地飞奔出山。谁知一块斜插在陡坡上的青岩后闪出一个身影,一声娇喝,脆生生传到耳边。
“主人,诗儿在此等您很久了。”
接着那道影子就不管不顾跳了过来,拦在道路中央。那路本来就窄,仅容得两马并驰,祁风与玉心一前一后也就相差一个马身,见了这种状况齐齐紧勒住马缰。四蹄高悬,骏马嘶鸣,扑簌簌扬起一片飞沙。只差一点点,就将那人撞飞。玉心额头沁出涔涔冷汗。
“主人,诗儿有礼。”
那人扑通跪在祁风马前。
玉心终于看清了这人,是一个美人,一个白皙秀美眉宇间透着英气的美人。本来这张脸很美,那隐隐的英气使女子高拔不俗,但偏偏这英气之中又透出一股嚣张的凌厉,生生把一张秀丽大气的面孔打乱,蒙上了一层晦暗。她心中有些诧异,看向祁风。祁风面容严肃,看着那个女子,蹙紧了眉头。
嗯,他们的关系好像不一般。
祁风想了想,终于开口:“诗儿,我不是早就令方彪送你回家乡了么,你怎会在此?”
诗儿咬唇不答。
祁风低喝一声:“方彪?”
“主人。”方彪已跃到祁风马下,单膝跪倒,“属下的的确确是派人送诗儿姑娘回了家乡的。”
“是我!是我自己跑来的,不干方彪的事。”诗儿倔强地抬头,盯着祁风的双眸大声道。
“那么,你怎会知道我在此的?”祁风口气中有些愠怒,神色间却有些不安,偷偷侧头瞥了眼玉心。
有奸*情!玉心心中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眸光也瞬间变冷。她挺直了身躯,拍拍飞雪的大头,那马心有灵犀地向前,超越了祁风的马头。而后玉心冷冷地瞪向男人,却没有说话。祁风没有再看她,可俊朗的面庞瞬间紧绷,如峭壁嶒嵘。
诗儿不禁浑身一颤,但犹自大声道:“我当然知道,是王妃当年告诉我的,她要我好好服侍您,不离您左右。”
祁风烦躁地一挥手:“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你服侍。”
“可王妃的话诗儿是不能违背的,诗儿要鞍前马后跟随主人,服侍主人。”
哦,这个女人是祁风的母亲赐给他的侍妾。玉心瞪着祁风,又偏头看看诗儿,想着自己要不要开口把人打发走。却没有想到诗儿一双含着锐气的大眼也向她望过来。
“这位就是兰心姑娘?”诗儿毫无顾忌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似乎有点难以置信。那眼神中流露的是,主人怎么会被这么个姿色平平的女人迷住的?
玉心正要作答,祁风已冷冷开口:“兰心是你叫的么?你什么时候如此不懂规矩?”
“是,诗儿知错。”
“兰心是你们的主人,记住了么?”这话是对所有人说的。
身后一众随从齐齐称是,诗儿死死咬住了下唇。
这些都看在玉心眼里,她知道,她有了一个情敌。玉心仔细想想,还是看祁风如何发落此人吧。她也就稳坐鞍桥,沉默无语。祁风如何不知玉心的心思,他淡淡开口:“方彪,你将人送走,若再有失误,你也滚吧。”
“遵命。”方彪立刻起身将诗儿拉到一边。
祁风扬鞭,看向玉心:“我们走。”
一行人策马离开。
不等玉心开口问,祁风就乖乖道来。正如玉心猜想,诗儿是他母亲为他选中的妾。但诗儿的身份极不一般,她的哥哥,就是祁风的替身,当年在羽城替祁风无辜受死。
他们兄妹是孤儿,自幼被祁子瑜收留。诗儿的哥哥天生和祁风有五分相像,而祁风的父亲请来高人,把人易容成祁风的模样,并要他举手投足都仿效祁风的一言一行。日复一日,十足的相似,非极为亲近之人难辨真假。
诗儿的哥哥为报答祁家的恩情,自愿为主人去死。但他割舍不下惟一的妹妹,求主人垂怜照顾。祁风的母亲立刻亲口应承祁家会照顾诗儿一生,后来又允诺将诗儿许给祁风做妾。
“诗儿有些死心眼,我派人送她回了家乡,留下了不少金银,可她却不远千里来找我,执拗的很。”祁风的神情有些担忧,“兰心,我和她从没有瓜田李下,你要信我。”
这时的祁风又有点像个大男孩,还是个做了错事被抓个正着的大男孩。
玉心当然信他,只是心中有些淡淡忧虑,有人为了祁风死去,祁风又怎能无视他恩人的妹妹。
“她的武功似乎不弱?”
“是,在琳王府中跟教习学的。诗儿有股子狠劲,不怕苦,这点像你。”
哦?像我?
玉心摇头,她可不希望有人像她。她必须是独一无二的,必须是祁风的惟一。
“好了,我们不说诗儿了。方彪会送她走,这次他肯定不会误事。”
可玉心却有隐隐的担忧。如果诗儿真像祁风说得那样执拗,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打发掉。
但愿她不要再来。
可诗儿还是来了。她用迷药甩掉了方彪的两个手下,追到了祁风露宿的山野。这回她学乖了,没有到祁风那里纠缠不清,却径直来到玉心面前,扑通跪下。玉心正坐在篝火边,手中端着一盏茶。她这一跪,她一惊,茶水差点洒出来。
“奴婢不懂规矩,请求夫人宽恕。”
诗儿“夫人”二字一出口,那茶水还是洒了。
“夫人,奴婢今日越矩,忤逆了主人和夫人,是奴婢的错。当初王妃活着时允许奴婢跟随少主左右,奴婢也是真心想要服侍少主的。只是奴婢知道虽然王妃将奴婢赏给少主做妾,但少主从不曾对奴婢有情。所以奴婢也不存妄想的心,只愿跟在夫人身边好好伺候夫人做个端茶送水的使唤丫头,别无所求。奴婢如今在这世上再无一个亲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乞求夫人收下奴婢。若是夫人不肯收留奴婢,奴婢,奴婢也不想活了。”
她跪在地上说一句,就重重地磕一个头。眼见额头上磕破了皮,渗出了血丝,她仍不停地磕着。待到她说完话,就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玉心,等着她回答。篝火簇簇,映在诗儿苍白的脸上,额头上鲜血淋漓,有些渗人。她咬紧下唇死死盯着玉心,等着玉心开口。
玉心暗暗感叹,这个诗儿对自己够狠,行事也够狡猾。
远远的,是随行保护的长风卫。他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偷眼看着她们。祁风呢,刚才从帐中出来,见了诗儿就一蹙眉,却不想诗儿没有缠他,却找上了玉心。他站在那里,似乎有些为难。祁风心中有愧疚吧?
她若是一定要轰诗儿走,也不是不可以。但,诗儿的哥哥为祁风死了,她真的是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祁风的属下会如何想?他们如何看她没关系,他们若是埋怨自己的主人无情无义呢?
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