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大人哪里话。这琼海明珠是小子慕温大人高名,特意献给温大人的。”
“嗄?给我的?”
“这是自然。温大人在大将军身边出谋献策,劳苦功高,这区区薄礼实在不成敬意。”
四目相接,两人会心一笑。
那边贾成谦也不甘落后,立刻命人捧上了半臂长紫晶玉雕的如意。而曹家早就和温良暗通款曲,只淡笑不语。
温良举杯痛饮,随即满口应承,要将堂上诸位忠君爱国之心禀告大将军面前,并将诸位引荐到大将军座下。
贾成谦看着祁风嘿嘿地笑着,心道何家这小子好大的手笔。不过若能打开军营这条商路,利润何止百颗琼海明珠。
酒足饭饱,温良心满意足地步下酒楼,祁风等人在他身后恭送。温良笑得张狂得意,拍着祁风的肩膀,大声道:“都包在温某身上。”
祁风也春风满面,直把人送上了轿,犹不忘谦恭地伫立在夜风中,目送温大人的四抬大轿远去。
贾成谦上前道:“世侄,好气魄,何家后继有人啊。”
“伯父谬赞,晚辈不敢当。”
一直坐陪的曹世光也上前来:“何兄高伟,弟钦佩不已。”
“过奖,过奖。”
总算是曲终人散,安车上,玉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祁风怜惜地揽她入怀:“累了?”
玉心摇头:“我讨厌这些个酬酢周旋,那些人的嘴脸实在恶心。”
祁风深深地看着她,轻声道:“兰心,我明白。等我们解了丰城之围,向德王世子献上潜龙图和朱蘅首级,世子大局稳控,我们就回鹤山。”
“真的吗?祁风,真的吗?”玉心巴掌大的小脸上,那双眼睛瞪得老大,“你不想建功立业了吗?你不想封侯拜将了吗?”
祁风点点她的鼻尖:“你看不上这些,我要它做甚?我只做我该做的事。”
玉心一下子扑进他怀中。马车辘辘缓行在砖石大道上,男人身上是淡淡的荷叶的清香,随着车厢的颠簸,阵阵漾过来,迷醉了少女的心。
男人的手指宠溺地抚过她的眉、眼、鼻、唇、颊,每一寸肌肤都爱不释手。眼见着少女的脸儿飘红,他凑过去在她的唇上啄了又啄。
玉心下巴支在他的胸膛上,仰头看他,笑眼弯弯:“等到德王世子一统天下,我们就可以游遍瑶川名山大川了。”
她心心向往,祁风郑重点头:“嗯,那时候我带你走遍瑶川每一寸土地。”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叶包:“刚刚没吃饱吧?”
“咦,你怎么知道?”她当然没吃饱。那么嘈杂的场所,那么令人作呕的嘴脸,她哪有心情享受珍馐美味。
打开荷叶包,里面是梧城特产的百花酥。这可是真真正正采集了四季鲜花,自然干燥,地窖贮存,待收集齐全,将百花的花瓣花蕊打碎与栗子、核桃、花生、榛子、松仁、瓜子等各色坚果磨制的面粉相和,调入酥油配以清泉揉成软软面团,捏成百花的形状,用油煎了,做成这小巧香甜的人间美味。
玉心含笑拈起一朵梅花形状的,放入口中,满口回香酥软润泽。
“小馋猫一只,唔……”
祁风笑她,玉心抬手塞一朵莲花酥进嘴。男人笑纳,连那只纤细的手指也含在口中。
玉心嘟囔:“你这个登徒子。”
祁风大笑:“那就让我坐实了吧,不然被你白叫岂不冤枉?”
男人只是造造声势逗弄逗弄她。她将脸埋进他怀里,又咕哝了一句话。可惜祁风没听清。
她说的是,坐实就坐实吧。
天下英雄谁敌手 一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那个温良,正是这东风。
祁风再不必做什么,只需静待佳音。而温良果然没有令人失望,派人送了消息来,朱大将军两日后在将军府宴请皇商。
将军府?
祁风看着手中的描金帖子,蹙着眉头。
玉心看着男人,摇头道:“将军府如何比得上军营?仅仅杀死朱蘅,只能使军心乱上一时,却不足以退兵。他不能白死,死了,带上那二十万大军一起去岂不更好?”
祁风一愣,这个少女每次都能看到他的心里。这就是为何他们不去暗杀朱蘅的原因。死一个朱蘅,还有张蘅、李蘅、王蘅在,没有多大的意义。杀朱蘅,要明目张胆的杀,大张旗鼓的杀,唯恐天下人不知的杀。朱蘅若是从军营回到梧城将军府,那二十万大军仍在丰城下,就算他的死震撼人心,也解不了丰城之围。
他点点头:“无妨。我派人知会温良,只说不敢劳动将军奔走往返。再者我诚心犒劳大军,将备万坛凤山老窖送往丰城城下,请他在朱蘅面前进言,在军营中接见我等。他得了我那么大的好处,肯定会帮我使力,料想无虞。”
“如此最好。”
“但是你不能去!”祁风断然道。
“我当然要去,我扮作你的兄弟,怎么能缺席?”
祁风定定地看着玉心,少女竟这么大胆,大胆到无畏的境地。但他摇摇头:“一张脸而已,面具是现成的,我已找好了替你之人。你先出城去,找个稳妥的地方待着,事成后我来找你。”
男人神情坚定,不容反驳。
玉心摇摇头:“祁风,我要站在你身边,和你比肩。你做我的右手,我做你的左手,我们互相扶持,一同披荆斩棘共历风雨。我不是长在南方温润之地娇弱的木芍药,我也不要你把我当成必需得到保护才能生存的弱女子。你明白吗?”
“只是……”
“没有只是。”玉心上前,握住男人的大手,目光坚定,“我们一起。”
我们一起。
天际星光莹莹粲粲,映着男子的黑眸灼灼其华,他心中所有的暗黑都被驱散。亲人惨死的痛,失去家园的悲,颠沛流离的苦,大仇不得报的恨,在这一刻,都被少女执着的目光融化,随西风逝去。
他反手紧紧握住那双细润的小手,点点头:“我们一起。”
在温良的大力相助下,朱大将军慨然应允在丰城外大营接见这些打着忠君爱国、犒劳三军的幌子,实际是想着聚敛金银的一干奸商。
温良亲自将大将军的帖子送到驿馆。祁风恭敬地接过,随即握着温良的手,嘘寒问暖。两人称兄道弟,大有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之意。
西风飒飒树木萧萧,何氏兄弟并肩同行,携万坛凤山老窖,百辆装载着棉衣、粮食、药材的大车,浩浩荡荡来到辕门前。同时到的还有曹世光、贾成谦以及他们早就准备妥当的辎重大车。辕门前,众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若是他们知道,这里马上会变成修罗场的话,可还会笑的惬意开心?
众人在辕门前等候良久,朱大将军才姗姗来迟。
但听三军鸣锣鼓噪,朱蘅跨马横刀昂扬而来。好威风啊。
玉心坐在香车中,从挑开的朱红帷幔里向外望着。
香车中?帷幔里?
是啊。她此时可不是何家小公子,而是贾成谦送给朱蘅的十八名妙龄少女当中最美的一个。昨夜长风卫设法掉包,将她换了过去。
要想保全何家不被怀疑,他们只好借刀杀人了。贾成谦啊,对不住了。
诗儿本也要跟着祁风来,她反复求了多次,祁风想她武功不弱本已答应了的。但是玉心知道后坚决不允。祁风立刻命方胜带上她以及方霁、羽瑶出城等候。诗儿幽幽看了玉心一眼,默然离去。
玉心摇头,这种危机四伏的生死关头,她怎能让一个心怀怨怼的人在身边?
羽瑶也想跟着她一起来。一路上这个聪慧女子已知他们的目的地。她对玉心直言道:“我是你的人,死生相随。”
“可是你不会武功。”玉心淡淡地瞥她一眼,“到时候我腾不出手救你。”
“可我会毒术啊。毒死他们不比动武省事?”
“嗯?”玉心眼睛晶亮,透出了丝丝翠色。
羽瑶紧紧盯着她的眼,再不言语。
她没有带羽瑶来,但,这女子的好东西她都带上了。
羽瑶的本事实在令玉心惊讶,她制毒用毒之术可谓妙绝。但这还在其次,毕竞她是神医之后,或说她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药理和毒理本就有相通之处,一个神医精通毒术不足为奇。但羽瑶那一双妙手总是令人惊叹不已。
长风卫虽有办法将贾家准备好的愦赠之礼调包,却在易容上犯难了。包括祁风在内谁也没办法将玉心维妙维肖地扮成那个被替换下的少女。
祁风懊恼道:“师叔若在就好了。”
天绝大师极擅伪饰易容之术,做起来天衣无缝,他们随身携带有各色面具护他们周全,皆出自天绝之手。偏偏如今是要扮个活人,难倒了诸人。
却不想羽瑶听说了抿嘴一笑:“这有什么难的?”
玉心一怔:“你会易容术?”
“在我们羽家村管这叫幻颜术。每年三月初三女儿节村中家家户户年满十五岁又未婚嫁的女子都会用白蠡沟中生长的一种奇草制成的香粉涂在脸上及至全身,任是再平凡的女子只要用了那药粉也会容颜大盛,立竿见影判若两人。”
“哦?”玉心的语气泛着酸溜溜的味道,“我的确平凡的很。”
羽瑶眼神流转咯咯咯笑了起来。
玉心嗔怒:“笑什么?”
羽瑶收了笑,道:“你自不凡,明明心如明镜,却为何又要妄自菲薄?”
玉心却不再理会她,径自往案前一坐,下巴一扬:“还不伺候本小姐梳妆?”
羽瑶轻笑着取了一个妆盒来。里面各色胭脂香粉齐全陈列,更有一种莹透至无色的粉末在阳光的照射下氤氲着渺渺白烟,触指滑腻,隐隐幽香似有若无。玉心暗暗称奇。羽瑶按那少女的样貌在玉心脸上涂涂抹抹妆点一番,半个时辰过后玉心缓步出屋,祁风若不是有心理准备,真可能认不出她。饶是如此,也上上下下,把人仔细端详半晌。
男人赞一声:“好!”
不知赞的是羽瑶,还是玉心。
铜镜之前,玉心反复照着,镜中的人儿岂是一个美字就能形容?真真的肤如凝脂弹指可破螓首黛眉明眸皓齿俯仰生姿顾盼生辉。
玉心睃着羽瑶道:“你们羽家村的女孩子皆会此术?”
“这幻颜之术本就是我村中不传的奇法,只是用起来甚是麻烦,而且男人见了多受迷惑,所以村中有规矩,只许在女儿节那一天使用。我们的女儿节可热闹非凡,那一天女孩子最是无拘无束,可大胆向中意的男子表白,订下百年之好。唉,遇到了我也是主人之福。”
哦,只要不是祸就好。
玉心看向祁风,男人眼神无波,但她知道长风卫必会去探查这幻颜之术。这个羽谣太神秘莫测了。想着,玉心忽伸手在羽瑶脸上一拧。
“唉唷,主人这是干什么?”
“看看你这张脸是真是假。”玉心直言不讳,死死盯着女子。
羽瑶浅笑探身附耳道来:“我天生丽质从不用这些个东西,真若用了,迷倒众生。”
玉心气结郁闷,直接把人轰走。
她仔细想过,羽瑶的确疑点很多,但她似乎不会害自己。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她只是隐隐觉得羽瑶的出现是因为她,因为羽瑶的目光从来只在自己身上。祁风是个凌峭刚毅又俊朗豪爽的男人,这样的男子走到哪里都会吸引女人的目光。但羽瑶不,她似乎从没有注意到祁风身上朗朗的男儿气概,终日只围着自己打转,将自己服侍得舒舒服服。
这个女人身上有秘密,是什么呢?唉,慢慢看吧,早晚会知道的。
坐在华美绝伦的香车上,望着八面威风志得意满的朱大将军稳坐鞍桥执辔而来睥睨四方的模样,玉心嘴角不由噙上一丝冷笑。如今她也相信,大桓朝当灭。看看吧,当此灾难重重天灾人祸不断之时,那些朝堂之上手握皇权之人都在做些什么?歌舞升平声色犬马一刻也没有中断,视人命为草芥、以百姓为刍狗。大桓朝不灭真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至于说谁是真命天子,谁将一统四海、臣服八荒,玉心倒不在意。
那方祁风等人已经诚惶诚恐在朱蘅马前施礼,朱蘅高居马上傲慢地俯视着众人。他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才到了营门前,这已经给足了这些商人面子。他嘴角微微向下撇着,淡淡开口:“诸公忠君报国之心朱某感念敬佩,如此就请入我丰城大营,令诸公领略一番我大桓朝的浩荡军威,让诸公知道,那些宵小休想撼动我大桓一砖一瓦。”
众人齐声道:“将军治军严谨我辈钦佩仰慕之至,我大桓有将军护卫自是如巍巍羽山伫立,万年长存不倒。”
哈哈哈,朱蘅得意狂笑,遂命温良携众人前往中军大营,他自己则率三百亲随巡视军营去了。
玉心倚着镂空的香木车窗,看着朱蘅的方向,想着长风卫的密报。此人治军严谨果然不假,一日三次亲自巡查营务从不懈怠,也是真的。是啊,没些本事手段,怎么会从戍卒做到大将军的高位?但任他再有手段,今天也必须死。
她望着朱蘅的背影,哪知那人忽然回头,与她对视。目光凌厉似剑,穿透遮面的轻纱,御风而来。好一双厉目!玉心轻轻眨眨眼,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清丽又妩媚的笑容,那笑靥宛若晨曦下翠波上携着露珠的芙蕖般,艳而不俗,媚而不妖,朦胧而美好。虽然隔得远,她仍能看清朱蘅眼中的惊艳和欲望。他面露狎昵之色骄矜一笑,只令人觉得轻亵和猥琐。而玉心回以盈盈一笑,在车上微微顿首。
朱蘅得意地扬鞭而去。
玉心眼角的余光瞥见祁风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意。唉,这人。
她飞快地和祁风交换了一个眼神,朱蘅果然好色。
在玉心眼中,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天下英雄谁敌手 二
好一个统帅大帐,天圆地方阔立军中。四周是清一色精铁战甲藏青色战袍威武挺拔的军士,一层层防护森严密不透风,将大帐环卫其中。看那阵势,恐怕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朱蘅虽去巡营,但他马快,已先行回来正到帐边。他的战马被人牵走,大小将领和刚刚跟随他巡营的三百亲卫都随他进了大帐。显然,这三百人,皆是他的亲信。
重重铁甲兵高举着马槊长枪,架起了一道寒光闪闪、剑影刀光的隧洞,目光不屑地瞪视着眼前泛着铜臭气的一干商贾。早有人抖抖索索汗流浃背迈不开步了,却见高大挺拔的男子轻裘缓带闲庭信步穿过重重护卫高举的利剑刀锋,谈笑着走进帐中。玉心满眼的赞叹,唇角一抹笑意漾开。
玉心等十八个美貌少女也下了香车。她们皆以雪色轻纱遮面,但那薄薄的纱掩不住少女们姣好的容颜。藕臂挂着雪色长绡,香肩半掩半露,淡紫色轻绫罗裙挡不住瑟瑟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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