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让你彻底安心。若非哥哥谋略在胸未雨绸缪,你说御驾亲征,就能即刻动身?你当兵马调动那么轻而易举?粮草贮存、辎重补给、四方支援这几年一直都在筹划准备当中。这作战方案我和哥哥早就议过,只不过昨夜,呃,我的朋友到了,送来这南天关所踞枫岭的详细地形图。这三年来,他将这岭上所有的路径亲自摸遍,哪处无人问津,哪处布了暗垒机关都一清二楚了然于心。如此,我们才可放心大胆的摸到关下。届时信炮一响,里应外合,南天关就是我们的了。陛下可开心?”
玉心微微蹙起眉头不再言语,贺兰昀淡淡道:“长云,你真啰唆。”
“哼。”长云不服气地一梗脖子,坐到案前端起今春的新茶咕嘟咕嘟灌了下去。谁知玉心忽地开口问了一句话,他被一口茶呛到,噗地,喷了对面的修衍一脸一身。
玉心问:“他是谁?”
修衍气恼地低声骂他,长云呵呵傻笑着用袍袖帮修衍擦着身上的茶水,借以俺饰自己的慌乱,谁知男人霍地起身出帐去了。
“他是谁?三年来竟将这岭上所有的路径亲自摸遍?”玉心又追问了一句。她狐疑地看着长云,谁,会这么有心?
“谁,我朋友呗。你,你又不认得,管他是谁干嘛?”
“我是想攻克南天关,拿下这四郡,他功不可没。我理当论功行赏,只是这样的人一定是看不上的。不如你请他来,我当面敬英雄一杯薄酒,聊表谢意。”
请他来?他来了,岂不乱套?长云依旧傻笑:“他不希罕你谢。”
“那他希罕什么?”
女人固执起来真是拉扯不清啊,长云心里嘀咕着,笑得更媚:“我不知,下次见了他,我问问。”
玉心忽地沉默了,低头沉思着。
修衍已换了身干爽的袍子回来,问道:“陛下,秦将军的谋划句句切中要害,臣以为甚妥,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嗯,就依长云之计而行吧。”
大曦王师趁着夜色进入枫岭。兵不在多而在精,三千名悍卒兵分五路,每一路都有数名神秘的黑衣人在前指引。白天,他们潜伏在浓密葱郁的密林中,夜晚则沿着枫岭东西山峦沟壑涧谷的幽邃山路行走,于约定的日期摸到了南天关各个关隘下。
七月初一,夜,阴云密布隐去星辉,地处枫岭最高峰的第三关望日亭上忽然火光冲天,信炮震耳,即刻南天关各个隘口喊杀声直冲霄汉。女帝披挂着黄金麒麟甲率大曦王师从天而将,斩将夺关,先后冲过五道隘口,杀两万戍卒,直抵雄关下。
玉融本在关内行辕安卧,却有守关大将葛诚派人来禀,古道隘口皆现敌兵,南天关恐难据守,请王火速离开。
玉融不能相信,这南天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怎么会守不住?然而当他登上箭楼,向北眺望,只见千年古道刀光剑影火光闪闪直连到天际,大曦王师如潮汛般漫了上来。天,要亡他么?
他错了,错在哪儿呢?
他的确错了,只是不自知而已。叶凤奇去碧霞山皇陵前,曾反复强调,杀祁风!祁风若到碧霞山来,叶凤奇会亲自动手。他不来,女人去找他,要玉融将他们一起杀。即使女人不去,祁风也要杀。可是,叶凤奇死了,女人也没来找祁风,而那男人身边有云门的人、有不明势力在保护,玉融不想大动干戈。说到底,是他没把祁风放在眼里,丧家之犬杀他又有何用?这就是玉融和叶凤奇的不同之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叶凤奇为了断玉心的臂膀,在碧门师尊面前杀了断魂。若是他不死,他必要杀祁风,以绝后患。因为他深知,祁风的才华并不输给他。他深知,祁风对玉心的情有多深,这个男人即使不能和玉心厮守在一起,也会为玉心肝脑涂地。所以,祁风必死。只是,死的人是他叶凤奇。玉融不仅没杀祁风,也没把他放在心上,手下的人禀告说祁风向鹤山去了,他便不加理睬。
而祁风,既然知道是谁陷害了他祁家,是谁要置他和玉心于死地,他怎会躲在雾隐谷苟且度日?云门的易容术,天下一绝。他甩开了玉融的细作,即刻易容换装,往南方来。至此,玉融在明,有贺兰昀监视牵制,而他在暗,游走在南方四郡,将所有的情报收集在手。若没有祁风率领长风卫奔走三年,此次玉心征伐,恐怕真会拖上一年半载。但,如今,玉融不输,老天都不答应。
关城下,玉心金盔金甲,手持玄铁宝剑,如蛟龙舞动若灵猫扑食,无数敌兵死于剑下。内应已将关门打开,两方将士在幽深的隧洞中奋力厮杀。抬头望,女墙上火光冲天,剑光闪烁。玉心气运丹田纵身一跃,飞上城垣,直迎上守关大将葛诚,两人战成一团。刀剑齐舞寒气森森将两人裹挟在中央,不见人影,唯见白光烁烁。葛诚越战心越凉,他所听说的女帝根本没什么本事,不过是个靠男人坐上帝位的娇弱女子。可是,眼前,这个女人手中一把旷世奇兵,将他逼到了绝境。他大刀猛地一横,荡开女子夺命的宝剑,身形后撤,扭头向着箭楼的方向大喊:“王,快走!”
噗的一声,一剑,封喉。
玉融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内兄死在了自己眼前,却无力去为他报仇。他僵立在当地腿似灌了铅无法动弹,左右有副将过来拉扯着他下了箭楼,在心腹亲卫将领拼死护佑下,向醴郡腹地奔逃而去。
玉心站在城垣上,扫视四周,血色刀光中有红绡遮面的黑衣人协同作战奋勇杀敌。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心,似在荆棘中,猛地一缩。玉心持剑四顾,心茫然,寻找着,寻找着,那个她日思夜念的人。
火光映红了重重山峦,四围人影绰绰喧嚣冲天,玉心忘了身在何处,奔到一个个黑衣人身边,扯下他们面上的红绡一一看来。不是,不是,全不是。他在哪儿?他一定来了,他一定在。可是他不肯见她,他默默地为她做了一切,却再也不肯让她见他一面。
“风!”
“风!”
玉心放声大喊,泪,冲进眼眶。不,不能哭,模糊了视线,她怎么去找风?她大睁着双眼,极目四顾。忽然,箭楼下,操控千斤闸的绞盘柱前,玉心捕捉到一个伟岸的身影。他没有用红绡蒙面,那张面孔陌生、平淡,但她知道,那是风。
她不顾一切,向他奔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要见面了,可是,我感觉难写啊,真的难啊!
东风销尽龙沙雪 五
作者有话要说:***
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此章写完了,刚刚写完,还没有校稿,先发上来吧。2001…01…09…1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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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若我没记错,今日是微微亲大喜的日子,献上祝福。
***
祁风早就看到了玉心,看着她金盔金甲威风凛凛杀到关城下,看着她剑走游龙将一个个敌将的人头砍落,看着她飞身跃上城垣将葛诚逼到绝地一剑封喉,看着她茫然四顾奔跑呼喊揭去一个个长风卫遮面的红绡……
好兰心,我一直都在,一直都在,无论我走到哪里,心,都在你身边。
她向他这边看过来了,即使他戴着面具,即使他穿着敌将的战袍,在看到他的一霎,她便认出了他,向他飞奔过来。
“方彪。”
“在。”
“看好绞盘。”
“遵命。”
大曦朝恒川历三百四十七年七月初一夜,帝出奇兵潜入醴郡枫岭,南天关五道关隘皆下。帝率军登关城、斩守关大将葛诚,至七月初二晨,下整个南天关。
可是,当大曦王师旌旗招展插遍枫岭各个隘口时,攻上城关的众将领忽然发现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陛下不见了。刚刚将士们还在欢呼呐喊,此时人人面色惨白心中惶惶,城垣、箭楼、城楼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不见陛下的踪影。白炎、白浩都快哭出来了,肖子肃命人沿各个路径分头去找,自己和白家兄弟去见帝君。
贺兰昀没有和玉心一起率兵冲杀,熠儿的安危托付给谁他都放心不下,唯和他一起坐镇中军才稳妥。待前方传来捷报南天关已下,他立刻抱着熠儿登上古道。迎面看见子肃等人急火火地冲下来,他蹙了蹙眉。
“帝君。”子肃到了近前顾不得行礼,只道,“陛下,陛下,不见了。”
贺兰昀还没开口,他怀中的玉熠急了:“我娘怎么了?”
“殿下,昨夜信炮一响,事先摸到隘口下的精兵与关内细作里应外合,打通各道关卡,陛下率精兵一万杀上枫岭势如破竹,夺关斩将直抵关城下。其后陛下登上城垣诛敌大将葛诚,忠顺王玉融向枫岭以南溃逃,破晓时分我们拿下南天关。可是,当末将率部下清理战场时却不见了陛下。末将罪该万死。”说着子肃、白炎、白浩等人都跪倒在地。
“爹,怎么办?怎么办啊?”熠儿的眼泪立刻下来了。平时他和娘不亲近,那是没到节骨眼上。此时,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心急如焚。
“熠儿,先别急。”贺兰昀轻轻为孩子擦着泪水,随后看向白家兄弟,“长云呢?”
“啊?”那两个小子傻乎乎地互相瞪着,“我家少主,好像,好像,也不见了。”
“如此你们也不必急了,有长云跟着陛下,想必不会有什么大事。”
“哦,对呀,贺兰将军也不见踪影了,会不会也是和陛下在一起?”
“子肃,你立刻命人清理战场、派兵驻守南天关各道关隘、命斥候打探玉融去向。至于陛下,我会去找。”
“遵命。只是帝君,陛下会不会追玉融去了?果真如此,虽有秦将军、贺兰将军跟随保护,臣还是担心陛下会中了玉融的埋伏。”
贺兰昀摇摇头:“子肃,你尽管放心,一切有我,陛下断不会有事。”
子肃深深看了眼帝君,领命而去。
“爹,你知道娘在哪儿?你带我去找她好不好?”玉熠搂住贺兰昀的脖子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见爹沉默不语,他觉出男人好像生气了,于是又说,“娘不乖,胡乱跑,让我们为她担心。等找到她我们打她屁屁好不好?”
贺兰昀噗的一声,笑了:“好。”
枫岭西山紫英谷,流水淙淙,竹树荫蔽。一块青岩突兀横生,斜插在山涧中央。水流受阻,哗哗拍击着岩石,激起无数白色的水花,涤荡在青岩上相对而立的男女脚下。
他不愿意见她,他抽身离去,可是她不顾一切追来,终于在这紫英飘飞的谷地中赶上了他。他立在青岩的这端,她站在那端,明明已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涯。她想迈步上前扑进他的怀里,可是所有的力气似乎都抽离了她,她再也举不动双腿。他们长久的凝视,始终无语。她明明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却为何到了此刻,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中的泪本已经干了,此时却又如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下。男人一声低叹,身形一纵飞跃过来,伸出有力的臂膀,将她揽在怀中。她本来只是无声啜泣,到了他怀里立刻变成了放声悲哭。男人捧着她的脸,心疼地看着她,取出丝帕为她擦去满脸的泪水。
“风!风!风!”她哽咽着喊。
“兰心,我在。”男人让她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轻拍着她的背,“我一直都在。”
“你把,把面具摘了,让我,让我看看你。”女人一抽一抽地说。
祁风叹息着摇头,缓缓抬手,摘下了面具。玉心仰着头,瞪大了双眼看着男人那张凌峭的面庞,曾经那么熟悉,再见却恍若隔世。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生怕自己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她伸手想要触摸男人的脸庞,可是手伸到半空却僵住,不知该不该落下,只道:“风,你瘦了。”
男人将她的小手握在自己温厚的手掌中,轻笑:“我很好。”
他那么有力地握着她的手,暖流从玉心的掌心缓缓向上,直抵她心田。他懂她,他什么都明白,他宽着她的心。
“风。”玉心将下巴支在祁风胸前,仰视着他。
男人神色沉静目光坚毅,他微笑着低头看她:“兰心,我很好。”
玉心眼中噙着泪:“真的?”
“真的。我今生最大的幸事,就是遇见了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那么开心,那么快乐。兰心,此生,我无憾。”
他们一起走过的那些岁月,是那么美好,他会永远记在心间。她的体贴温柔,她的俏皮可爱,她的聪慧明达,都烙在了他的心上。她将她生命中最美妙的韶光给了她,在他痛失亲人的岁月里,有她相伴,才使他忘了痛,更加坚强地面对这个冷酷的世界。她对他一片真心,他知道。命运让他们相聚,又将他们分开,这是天意。云卷云舒,聚,也是缘,散,也是缘,他无力改变。唯将她所有的美好,置于心头,时时相忆。
他痛过,怨过,也恨过。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她心里始终有那个男人一席之地。他也一直为此深深的嫉妒,只不过缄口不语而已。观风台上,他们分离,他彻骨的痛、切齿的恨。痛和恨交织,撞击着他的心,在女人和那个男人完婚时达到了巅峰。那时,他恨不得立刻冲出雾隐谷,找到女人拧断她的脖子。那种无望和绝望,伴随了他多久?可是,渐渐地,他想清楚了所有的事,前因后果。长风卫递回消息称,她怀孕了。他仔细推算日子,于是明白了她的痛和无奈。那个男人,惊才绝艳,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动机和目的。可他仍然娶了她,陪伴她、保护她,不离不弃。他不能不承认一个事实,在那样的境地下,只有那个男人,能护得住她。他在心里千百次地说,对不起,兰心。他们注定了分离,谁也挣不脱命运的樊篱。
他唯有尽他所能,为她做一点点事,让她心安,让她不再害怕。
不是他不想见她,只是,见了又如何?一切已无法改变,徒增烦恼和伤感。更重要的是,那个男人一片真心待她,他和她私会,最终,会不会成了三个人的伤?可她不计后果地追来,他又怎忍心,将她远远甩在身后?
轻叹一声:“兰心,你该回去了。”
“不要,再待一会,就一会,好不好。”
他是永远都舍不得拒绝她的,只能说:“好。”
玉心紧紧环住男人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此时此刻,那么不真实的美好,却终要结束,过了今日今时,她和他再不能相聚,就让她放纵一回,把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抛开。此时此刻此地,只有她和他。
“风,我拿下了南天关,夺回这四郡指日可待。等我回了羽城,你呢?你回雾隐谷吗?”
“我?天下安泰,我要走遍瑶川大地,游遍五湖四海,览尽天下美景。”
“风——”她哽咽着喊。
“嘘,没事的兰心,没事的。我不是一个人,我有那么多好兄弟呢。方霁回来了,一直和我在一起。还有方彪,还有众多长风卫呢。”
“嗯。”
他们深情相拥,忘记了一切,忘记了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