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距两江总督府不到二百步处,急速而行的第一高峰刚一转过街角,迎面差点撞上一人,一个手里拿着卜卦算命布幡、走路有些颤巍巍的人,那人已是生气道:“小伙子,走路悠着点,想撞死老朽啊!”第一高峰见是一老者,忙连声赔不是。
只是听着那身形渐远的老者的绑着白色布幡的竹竿杵在地上发出的‘笃笃笃’的声音,在这幽静的巷道里听起来格外的响亮,第一高峰不禁心生疑窦,暗道:刚才怎么没有一点声音?当下转身,不远处的那卜卦老者口中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第一高峰又摇了摇头,身形又转了回去,正待前行,那‘笃笃笃’的声音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第一高峰不禁再次回头,但见巷子的尽头那卜卦老者的颤巍巍的身影竟是一如闪电般地掠起,第一高峰一惊一眨眼间,再也不见那老者的身影!
第二十三章 镜子
第一高峰当下冷哼一声,暗道:好一个奸佞之徒!身形如刀般展开,急追那卜卦老者而去。
……
且说欧阳小蝶与任飘萍不辞而别之后,一路沉默不语,随着赵宏云来到了坐落在乌衣巷深处的一家宅院。古色古香的宅院看山去不是很大,朱红的大门外两侧分立着三尺之高一雄一雌两只石狮,怒目圆睁,倒是威武吓人得很,大门两侧屋檐之下挂着两个大大的气死风灯正在风中摇摆,那大红的灯笼之上‘震天帮’三个黑色大字在夜色中格外惹人注目,此宅正是震天帮设在南京的分坛。
赵宏云笑意盎然,道:“总算是到家了!夫人,请!”
欧阳小蝶依然不语,朱红的大门里走出一个身后跟着四名壮汉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满脸堆着笑容道:“南京分坛章信参见帮主!”身后四人也是一抱拳躬身道:“属下参见帮主!”而其中一人二十左右,活脱脱一张老鼠脸,脸上止不住的喜悦时不时地看着赵宏云,正是向两江总督报知欧阳尚晴等人斩杀阿都汗消息的那人。
欧阳小蝶自是忘不了在洛阳总坛的那一幕,正是这章信的一席话,才使她对任飘萍的死信以为真,才有了她后来心灰意冷在白云庵出家,反倒又害了悟寂师太和师姐,心里迁怒于章信的同时又自怨自艾起来。
赵宏云一边点头一边向议事厅走去,诸人坐定,奉上香茶,赵宏云开口笑道:“章坛主,看来在你的经营之下,这南京分坛还是搞得有声有色,不错不错!”
章信嘿嘿一笑,道:“哪里哪里,都是因为帮主年轻有为,智勇双全,教导有方啊!”又对着身后站着的那老鼠脸道:“来!‘浪里鲛’王木直,见过帮主!”
赵宏云心里舒坦之极,见那王木直对着自己一躬身道:“属下王木直参见帮主,祝帮主龙图大展,飞黄腾达!”当下呵呵笑道:“好!好!好!”
这时章信又道:“帮主,这次多亏了王木直……”
不料赵宏云脸色大变,一只眼怒视章信另一只眼斜瞟欧阳小蝶,道:“章坛主,吩咐下去,弄些饭菜吧!还真是有点饿了!”
章信但见此状,心里已是明白了七八分,立时一拍后脑勺,哈哈哈一笑,道:“是是是!你看我这人,一见到帮主心里高兴得不得了,竟是忘记了这茬,呵呵!”侧目看了一眼晴转多云的王木直的脸,道:“王木直,还不赶快去吩咐下去,叫那厨子多做上几道可口的菜!”
那王木直眼见坛主为自己请功,帮主却是丝毫不领情,章信又说出这番话来,自是心里窝火,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怏怏不快地向门口走去。
欧阳小蝶此刻心里正记挂着任飘萍,见状倒也未曾多想。
王木直还没有走出五步,赵宏云站起身,道:“慢着!”王木直心中一阵发颤,转身忙道:“是!帮主还有何吩咐!”赵宏云道:“叫厨子少放些盐和辣子,夫人口味比较淡!”
议事厅诸人听闻赵宏云此话,不禁齐齐注目看向赵宏云,毕竟江湖上人皆尽知欧阳小蝶和任飘萍的暧昧关系,而且大多对任飘萍和欧阳小蝶这种关系不齿,是以诸人俱是觉得赵宏云是一个以德报怨的谦谦君子。
王木直应声是,已经下去了。
章信当即道:“帮主对夫人真是体贴入微,是属下学习的楷模!”其后分坛的三名弟子也是随声附和。
赵宏云呵呵笑道:“章坛主,好好干,震天帮自是少不得你的好处!”
章信大喜,道:“多谢帮主!”
斗笠之下,白纱之后,欧阳小蝶望去赵宏云的一眼,抹过淡淡的一丝感动之后显露出几许鄙夷的神色,冷冷道:“我累了!”
赵宏云站起身,道:“也好,夫人,等会儿我把饭菜送到夫人房中去。”
章信自是忙着吩咐手下带领欧阳小蝶去议事厅后面的厢房休息。
房间的摆设显然很是精致淡雅,一鼎香炉,几许淡淡的檀香飘起,一盆兰花,自己最喜欢的兰花。
欧阳小蝶静坐于妆台银镜之前,放下手中长剑,缓缓取下斗笠,卸去面纱,望着镜子里自己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却是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滚落,双手慢慢地抬起,放在光光秃秃的头上轻轻地抚摸,闭眼,眼前已是任飘萍的一张脸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欧阳尚晴的脸,耳边是风月阁房中任飘萍和欧阳尚晴的嬉戏欢笑声。
泪不止,心道:原本我就该是个尼姑,一个落了单的尼姑!只有自己出家,他才会有未来,只有自己出家,她才会有幸福。
泪不止,睁眼,镜子中跳出的是另一张脸,欧阳迦存的脸,那个让她爱恨不得的一张脸,终是一叹,自言自语道:“无论怎样,我总会替你报仇的!”
忽然镜子里跳出屏儿的一张脸,眼中抹过千般暖意,万般慈爱,可是屏儿的手中拿的是一个风筝,那种任飘萍教会自己做的风筝,那种只有经过任飘萍的手才会做出的飞得很高很高的风筝。
可是那系着风筝的线忽然断了,泪眼婆娑,欧阳小蝶闭眼,心中狂乱!闭着的眼中的断了线的风筝正捏在赵宏云的手中,赵宏云正在狞笑,冲着自己狞笑。
欧阳小蝶摇头,狂乱摇头,狂乱摇头中睁眼,镜子中却是赵青云和舍得和尚两人无比吃惊的脸。
惊吓中的欧阳小蝶蓦然而立,一张美极的脸已是极尽扭曲,门就在这时无声地打开,打开的半尺宽的门缝中赫然而现的是赵宏云的一张脸。
手中提着装满饭菜的食盒的赵宏云似乎更吃惊,他从来没有见过欧阳小蝶这样的惊恐,更是从未见过这么丑陋的欧阳小蝶的脸,探头向欧阳小蝶正在惊恐而望的镜子中望去,眼珠转动间,道:“小蝶,你……”
话未说完的赵宏云忽然听到欧阳小蝶一声尖叫,叱道:“出去!出去!出去!”妆台之上的斗笠已是直向他飞来。
慌乱之中的赵宏云缩身拉门,但闻‘笃’的一声,赵宏云拉着门的手随着门一起颤动。赵宏云叹息,将食盒放在门口,道:“饭菜我放在门口了,你饿了就吃吧!”心里却是在嘀咕:那镜子有那么可怕吗?
赵宏云转身,脚步起,道:“有时人是要认命的!”
欧阳小蝶忽然提剑劈向那面镜子,镜子四碎而裂,可是那每一片碎裂的镜子中似是都有一个魔鬼在冲着自己笑。
欧阳小蝶似是彻底崩溃,咯咯咯大声狂笑,又呜呜呜低声而泣,忽然间,欧阳小蝶面色清冷之极,长剑一挥,身形已是闪出屋外,很快就消失在悲凄而又黑暗的夜色中。
……
任飘萍四人甫一落入冰凉漆黑的水中,不会水的筱矝和欧阳尚晴顿时手忙脚乱,她们的身后忽然有一条鱼,可是这条鱼会点穴,所以筱矝和欧阳尚晴已是缓缓倒在水里。而燕无双受伤的腿一阵钻心的痛,奋力双脚向下一蹬,才向上浮动半尺,便觉到有一只手把她直向下拉去,却是不知是谁,犹豫间,同样也被点住了穴道。
任飘萍入水的瞬间只觉背后水流异样,当下返身一掌拍出,却是一如泥沉大海,忽觉腰间一指点来,正是朝着自己的章门穴而来,心思电转道:这漆黑的水中,似乎是敌暗我明,只怕她们三人已是着了道,不如……至此,一动不动,任凭对方一指正中自己的章门穴,当下假装,倒向水中。
黑暗的水中,似乎突然之间水流涌动,渐渐地消失在远处。
不久,任飘萍只觉已是被人抬出水面,像是被渔夫网住的鱼被重重地摔落在船上,之后又是嗵嗵嗵几声,再后来是四人上船的脚步声。
然后任飘萍就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再后来,他便听到了一个声音极细极细的似是男子又似是女子的声音,道:“咯咯咯!任飘萍!让你跟我斗,我就不信,你还能跑得出我的掌心!”
第二十四章 东洋鱼(上)
任飘萍未睁眼,笑道:“燕霸天!果然是你这条鱼!”
只听那极细的声音道:“不错!正是本座!”
任飘萍笑,睁眼,睁眼的同时,与任飘萍几乎是横排而躺的燕无双三女同时亦睁眼,展现在四人眼前的是黑魆魆的天空,船急速而行,船上影影绰绰的黑影,看不清面容,叽里呱啦地说着一些四人谁也听不懂的话。这时闻及船舱内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天儿!你过来!”
燕霸天道:“是!师傅!”转身便向船舱里走去。
任飘萍不禁心中生疑,燕霸天的师傅?难不成那燕赵没有被炸死!毕竟燕赵的高深莫测武功和燕霸天的武功之诡异离奇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这时欧阳尚晴斜了一眼任飘萍道:“你……你还好吧!”
任飘萍含笑道:“你看我像有事的人吗?”
三女不想任飘萍此刻竟是苦中作乐,不禁莞尔,笑。
燕无双忍痛笑道:“贫嘴!”
筱矝笑过之后叹气,忍痛道:“虽然我不懂东洋语,但是可以肯定这些人定是东洋人!”
燕无双‘哦’了一声,不语。
任飘萍忽然记起在夏伤宫冲霄殿中筱矝曾经这样描述过燕霸天的《千幻神功》:“《千幻神功》是武林中一门极为厉害的功夫,它的创始人,据说也是唯一曾经战胜过寒萧子老前辈的人。据说这种武功练至化境时,可以变化为周围世界中的任何一样东西,然后借此与天地成为一体的机会给予对手致命的一击。”他更记得筱矝当时还说了一句:这种武功根本就不是中土的武功,而是来自于扶桑!
欧阳尚晴已是道:“管他是什么人!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任飘萍听得出筱矝和燕无双声音中的痛,原本担心三女露馅,打算弄清楚对方是什么人和对方的意图再给三女解穴,此刻却担心燕无双和筱矝的伤势,已是顾不得那么多。正要起身为三女解穴,却是听到一个声音正向他们这边走来,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语,道:“安静些!要不然砍脑袋!”
任飘萍只好作罢,却是听到欧阳尚晴道:“要砍脑袋早砍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不料那黑影嘿嘿一笑,道:“砍脑袋不敢,可是扒光你的衣服还是敢的!”说着便淫笑着朝欧阳尚晴走来。
任飘萍不语,怒意已生,右手食指已是弯曲,欧阳尚晴怒道:“你敢!”
那黑影已是走到欧阳尚晴近前,浪笑道:“哦,小美人,你马上就知道大爷我敢不敢了!”说罢作势便要扑向欧阳尚晴。
欧阳尚晴闭眼,冷冷道:“动本姑娘一下立刻杀了你!”燕无双和筱矝同时怒斥道:“畜生!”“东洋猪!”
任飘萍力贯食指,剑气将射未射之际,陡听燕霸天的声音响起道:“福田君!”
那黑影身形陡停,转身道:“嗨!”已是走远。
任飘萍四人长出一口气,但闻燕霸天的声音又想起道:“任兄!本座还有些事,稍晚些我们再见面!哈哈哈!”四人又闻一阵悉悉索索声,但觉甲板轻微震动,三下哧溜的入水声响起,再也是听不到什么声音。
任飘萍正在生疑燕霸天等人此刻去向,那么现在这船上就只剩下了燕霸天的那个师傅,那么……欧阳尚晴声音已是在耳边响起,道:“我一定要亲手杀了这个东洋猪!”
不料这时那苍劲的声音自船舱内飘出:“东洋猪的确不少,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东洋人都是猪!”
任飘萍闻之接口道:“前辈所言甚是,扶桑又谓之日本,既不是东洋猪,那就叫做日本鱼吧!”
任飘萍四人笑,不料那苍劲的声音平和之极,道:“好!就依任少侠的意思,叫日本鱼吧!总比那东洋猪好的多!”
任飘萍四人忽然不笑,只因为任飘萍本是揶揄对方,却是不想对方竟是一点也不生气,四人当然明白若是一个人被人取笑却是毫不气恼,而且还能心平气和地和你这样说话,通常这样的人要么是一个极为愚钝之人要么便是一个极为睿智之人。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在对方的眼中,你根本就已是一个死人!
任飘萍笑道:“前辈一代高人,自是海纳百川,晚辈小人了!”
但闻船舱之内哈哈哈大笑,便再也没有了声音。
水声卿卿我我私语,众人却是在沉默,雨后的夜空除了黑暗还有重重的湿气,湿气丝丝蔓延中难掩任飘萍四人心头的疑惑,更是难言四人心头之爱恨哀怨,湿气在沉默中未过多久,黑暗的夜空中二三颗星使劲一跃,便跳入四人眼中,这时,船身猛地一震,已是靠了岸。
本是漆黑的岸边忽然之间一片光亮,浓密的树林前六人六支火把,火把很亮,六人正是昨日白天里被任飘萍和燕无双教训了一番的东洋浪人。火光明亮中,一个身着宽大玄色日本武士服腰跨武士刀的老者精神甚是抖擞缓步进入四人的眼帘,而燕无双这时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筱矝和欧阳尚晴同时不解,嘘声道:“喂!你笑什么!”
燕无双止住笑,眼睛柔情一抹,瞥向任飘萍道:“月牙。”当即又止不住笑。筱矝和欧阳尚晴更是不解,却是看向任飘萍,任飘萍随之恍然大悟,想起唐灵当时称东洋浪人的发型为月牙,亦是忍俊不住道:“对!月牙!”哈哈哈大笑。
那老者身形一顿,却是不曾回头,径直跃上岸,岸上六人神色恭敬之极,那老者说了几句话便大踏步向树林深处走去。六人俱是步调一致,站直身躯,低头异口同声道:“嗨!”
六名东洋浪子但见那老者远去,相互一望,上得船来,燕无双心里已是暗道不好。这时六名东洋浪人用火把噗地伸到四人脸前一照,俱是哈哈哈大笑,其中一名浪人大声道:“正是此人!”又看了一眼燕无双,道:“这个女人也在啊!”
和任飘萍交过手的那名浪子正是六人当中的首领,此刻冷冷笑道:“任飘萍,用你们的话说,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任飘萍一叹,道:“是啊,风水轮流转,人生总是这样,不过我有一件事很不是明白?”说至此却是故意打住不语。
那浪人本是得了那老者的命令,要将任飘萍四人押到他们在林中的秘密地点等候发落,只是此时此地好像自己是老大,而老大总应该有老大的样子吧!人总是这样,总会在某个地方某个时候会想起自己应该活得是另一个样子,而与此同时也会忘记自己本来是个什么样子。更何况人总有好奇心,所以那浪人故作深沉地‘哦’了一声,右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道:“说来看看!”
任飘萍不动声色道:“你的大名我还不知道,而你却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这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呢?”筱矜闻言,心中暗道:任飘萍似是在问第一句,而实是问的第二句,但是这么一问,却是极为高明,颇谙为官之道,不仅瞟了一眼任飘萍。
那浪人果然很上道,哪里还去想这个本来就不存在什么公道不公道,洋洋得意笑道:“你就叫我福冈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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