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天怎料这厮此番言语,暴怒,却是被一旁的任飘萍拦住,道:“宵小之徒,不必自降身份而为。”
说罢,看向欧阳紫,欧阳紫此刻又怒又羞,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常小雨道:“看来是被点了穴了。”猛回头,道:“阁下就是千里莺啼李冰玉。”
李冰玉道:“你当然就是那个快刀飞雪常小雨。”
常小雨道:“不想你一个前辈竟有如此卑劣的手段!”
燕云天强压心中怒火,仍自瞬也不瞬地看着那厮,心中却是已将其剁成了肉酱。
李冰玉笑道:“上次老太婆我大意失手,这次原本是想和任少侠一较高下的,不过呢,一是他上次放了我一马,二是如今任少侠身受重伤,老夫不想乘人之危。再说了,你别忘了,我老太婆本就是一个杀手,你认为像我这样讲道义的杀手还多吗?”
李冰玉虽是老了,但声音却是好听至极,这番话说下来,以一个杀手的立场来看,却是很有些道理,倒是让常小雨为之语塞。
任飘萍在想欧阳小蝶,似乎是有很长时间没有想起她了,他似乎有些惊讶自己的这种忘记,原来有时候忘记一个人竟是如此的容易,只是自己还不清楚这个原因是什么。
李冰玉的琵琶声再起,却是一如两军作战,杀伐之意浓浓的一泻而下,布在任飘萍的眼前,金戈铁马向他迫来。
任飘萍惊,惊的不是李冰玉的突然变卦,惊的是这浓浓的杀意竟不是来自于李冰玉的琵琶,而是来自于头顶。
任飘萍不能抬头,也不及抬头,因为这已不是一个武林高手的杀气,而是千军万马齐聚大开大合的万千磅礴的杀气,这杀气是任飘萍从未遇到过的全新的一种杀气,任飘萍退,骤然暴退,可是那千军万马的杀气紧随而去。
常小雨这才看到自头顶的胡杨树上杀伐而出一把刀,一把关羽的刀,青龙偃月刀,可是常小雨却是感觉不到一丝杀气,可是任飘萍却在退,闪念间,常小雨已知此刀已臻化境,竟是可以控制刀之杀气于有质无形。
念转之际,常小雨亦是劈出一刀,刀身凝雪,雪藏刀气,直劈握着那把青龙偃月刀的遒劲的手,岂料,常小雨劈出这一刀时,李冰玉忽然出手,琵琶轻弹,弦上颤栗而出的杀气却是森然。
暴退中的任飘萍这才看清楚那人,那个他心中很多次想要问及欧阳小蝶和欧阳尚晴的人,那个在他最无助绝望之时给了他家一样温暖的人,却也是给了他八年之后的八年的漂泊流浪的孤独守望的人,那个他称作欧阳伯伯的人——欧阳小蝶的父亲——欧阳迦存。
任飘萍心中之惊不啻于天崩地裂,可是那千军万马磅礴的杀气的一刀已是凌厉之极的自上而下铺天盖地的向他劈来。任飘萍知道以自己目前的重伤之躯绝难接下这一刀,任飘萍再退,却是身形向左横移,移,已是三丈,刀,随,亦是三丈。
常小雨撤刀,斩字诀,斩向琵琶的杀气,李冰玉笑,指尖柔转,琵琶声已是千回百转,极尽缠绵悱恻,刀气已是柔若青丝,缠住了常小雨的刀,被缠住的刀的凝雪于瞬间融化为水,水,一滴,正自飘落在风中。常小雨心中,苦。
燕云天当然看出了常小雨的苦,所以燕云天的长扇已是展开,展开的长扇便卷起一蓬沙粒,那每一颗沙粒都是一支箭,箭射李冰玉。
欧阳紫虽然不可以出声,可是还可以看,还可以流泪,所以她现在正在看,可是她忽然闭眼不看,泪却在流。
在欧阳紫闭眼前的那一刻,欧阳迦存的青龙偃月刀如影随形的跟至,任飘萍本可以再退的,可是任飘萍的身形却暴雨骤歇,张口大声叫道:“欧阳伯伯!是我!我是没人要的风儿!”
欧阳迦存的身形一顿,青龙偃月刀突悬空中,浑浊迷茫的眼神中澄清一现,嘴里念道:“风儿?”又道:“呵呵,不认识,谁是风儿?”澄清灭,眼中再现浑浊迷茫,青龙偃月刀立时砍下。
任飘萍眼眸中,悲,昙花一现,心底最深处的筱矝的俏丽纯真无邪的笑颜已模糊,却是那首为筱矝而做的词瞬间变得异常清晰:
心桥如虹,雨逝月落终不悔。划破夕阳,坊中幽香随风漫。
平生冷暖,今夜桥上遇筱矜。秦淮烟雨,多少酒色成新愁。
第十三章 苍白无力的回忆
李冰玉见燕云天的沙雨之箭扑面射来,苦笑,那万千青丝缠裹着的飞雪刀的杀气忽地扬起,便扬起了常小雨刀上的凝雪化成的水,水织成一幕水墙,在阳光下泛着七彩的颜色,那一粒粒沙箭便倏忽地没入那水里,再也寻不着半点的踪迹。
这时三人的耳边同时响起了任飘萍的喊声,还有欧阳迦存的自言自语,可是常小雨和燕云天的眼里分明已是看见李冰玉在对他们使着他们看不懂的眼色。
李冰玉身形跃起,拉着常小雨的刀和常小雨的人一起快速逼近沙丘之巅,常小雨虽是不懂李冰玉的意思,但是他却能感到李冰玉琵琶上杀气的全然而逝,是以也就随着李冰玉而去。燕云天在后边似懂非懂的扬起长扇直追而来。看上去似是李冰玉不济被常小雨和燕云天逼的直退。
持刀的那厮见李冰玉三人直逼他而来,心里一紧,正自疑惑间,李冰玉背对他说道:“小子,不用紧张,老太婆我还应付得了。”
那厮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不过任谁都可以从他的鼻息之间的每一丝呼出的气息中听得出他的心声:能应付你老太婆也就不会被逼到这份上了。
李冰玉心中冷笑,电光火石之间,一点寒光自她的右手中一闪而逝,那厮咽喉处已是血红一点,砰然倒下,在那厮倒下之前,李冰玉手指翻飞,解了欧阳紫的穴道。
闭着眼的欧阳紫突然被解了穴道,似是顾不上怎么回事,身形箭射,空中的她已是看到常小雨的力劈华山的一刀反向从下往上架住了欧阳迦存的青龙偃月刀,值此同时,燕云天的长扇抖起九朵剑花,每一剑俱是点向欧阳迦存的重要穴道,使得正是扇子的点字诀。欧阳紫冷笑,摄魂珠七枚已是迎风射向欧阳迦存,心中暗道:“你个假关羽,去死吧!”
可是那欧阳迦存似是全然不顾自身的安危,竟是一副舍我其谁挡我者死的气概,青龙偃月刀直击而下,常小雨顿觉泰山压顶之势轰然袭来,竟是毫无反抗之力,半截身子已是深陷沙中,可是那青龙偃月刀之势尚是意犹未尽,心中呲牙咧嘴的常小雨面上已是肌肉扭曲变了形。
战局之瞬息变化竟是完全出乎从那首词中回到现实来的任飘萍之所料,因为睁开眼的任飘萍的眼里的欧阳迦存的身躯已是摇摇欲坠,尽管燕云天的长扇点在他身上的前八个穴道没有伤及他分毫,但是摄魂珠的漫天纷飞却是立刻便有一枚牛毛银针透过他的皮靴窜进了他的脚上的昆仑穴。那昆仑穴却正是他修炼的全身唯一的破绽。
全身之命门所在立破时,燕云天长扇随即而到,点的正是脐下三寸之处的致命穴,关元穴。
欧阳迦存陡然仰天大叫一声,喷出一大口血,青龙偃月刀之力顿然的消逝,常小雨未及控制从沙中一射冲天,落回地面的他看着即将倒地的欧阳迦存,心道:今天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此刻,欧阳紫道:“任大哥,你没事吧?”迫切的关切之意溢于言表,那里还顾得自己满身的沙粒和粉脸上的泪痕。
任飘萍没有理会她,疾进,一把揽住欧阳迦存即将落地的身体,耳边响起了那青龙偃月刀的苍然落地声,悲声呼道:“欧阳伯伯,欧阳伯伯,是我,是我,我是风儿!”
一旁的欧阳紫似是有些傻了眼,之前的欧阳紫被点了哑穴,是以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二人之关系,现在见此情形不由得疑惑地瞥向常小雨和燕云天,常小雨和燕云天也是无辜的一脸,俱是摇头不语。
千里莺啼李冰玉坐在沙丘之巅,面无任何表情,看不出任何的冷暖悲喜。杀人如斯,救人亦如斯。
欧阳迦存眼中的清澈开始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看着眼前的任飘萍,艰难的挤出两个字来,道:“风儿?!”却是无限喜悦,脑海中的回忆之门则徐徐打开。
那是十六年前一个冬日的早晨,欧阳迦存起了一个大早,腊月的天气刺骨的冷,几日前下的雪积在冻的铁一般硬的地上,踩在脚底吱吱作响,心道:运气好的话兴许可以多打几只野兔,不过先去谷底看看昨夜放的兽夹的战果如何。
小溪的水已经冻成了厚厚的一层冰,沿着小溪一路行去,可是他放兽夹的地方竟是空空如也,四下搜索,他的眼神终于伫立在一丈外坐在雪地里的一个孩子,走上前去,惊愕的他只见这孩子正在生吃一只山鸡,满嘴血淋淋的却是吃的正香,旁边的雪地上躺着的正是他的兽夹。
惊愕问道:“谁家的小孩?怎么跑到这深山里来,你家大人呢?”
那小孩看了他一眼,抹了一下嘴,起身,看了一身猎人打扮的欧阳迦存,后退一步道:“这兽夹是叔叔的吗?”
欧阳迦存点头,小孩童稚的声音还有点女声,道:“我……我太饿了,所以,所以……”支吾的小孩顿了顿道:“那么我将来长大以后一定会还给你十只山鸡。”
那小男孩只有十岁左右,说出的话击在欧阳迦存的心壁上竟是砰砰作响,铿锵有力,这又令他不禁仔细地看了小孩几眼,除了眉清目秀之外,就是那眼神竟似是大人一样成熟。
小男孩见欧阳迦存沉思不语,又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决不食言,叔叔不相信我?”
欧阳迦存,笑。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他去责备眼前这个小男孩,遂道:“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家大人呢?”
小男孩眼珠在眼眶中几番旋转,道:“我叫任飘萍,我没有家,也没有大人,所以你叫我如何回答你?”
老道的欧阳迦存知道小男孩在撒谎,而且还反问起他来,不仅倍觉有趣,关爱地伸手去摸小男孩的头,可是小男孩居然极为警觉地后退了一步,步伐奇快。欧阳迦存当下心中一惊,迅疾地一抓,握着小男孩的手腕,道:“任飘萍,好名字,任凭风吹雨打飘落如萍!”
就在这一刻,本就有些吃惊的欧阳迦存心下骇然,这孩子竟然全身经脉皆断,气息却是沉稳有力,惊道:“你就是一个人这么活下来的吗?”
小男孩明眸若水,道:“我一不偷二不抢,也不乞讨,见到能吃的就吃,没有吃的便是饿十天半月也不碍事,原本是准备吃完了这只山鸡,便立刻为你再抓一只,谁知此刻叔叔便来了,叔叔若是不信我的话,将我送官也是毫无怨言。”
欧阳迦存心里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个叫做任飘萍的小男孩,只是觉得奇怪,这个小男孩的身上似乎有着很多的迷,心想反正已经有了小蝶和尚晴两个孩子,就是再多一个也不多,就当作善事。遂道:“任飘萍,是吧,叔叔不会送你去见官的,叔叔想要收留你,你以后就和叔叔住在一起如何,再也不用受冻挨饿了,你看怎么样?”
小男孩似是想了片刻,道:“好吧,我看叔叔不像是一个坏人,我将来必然会有所回报给你的。”
自此欧阳迦存便和欧阳小蝶、欧阳尚晴、还有任飘萍四人生活在一起,‘风儿’这个小名就是欧阳迦存给任飘萍起的,因为他看似不会武功,但是步法灵活,身形奇快,就像风,也因为他谜一样的身份,就像风儿,没有来处,不知去处。
……
欧阳迦存又吐出一口血来,回忆这才回到了眼前,道:“风儿!”任飘萍用力点头,用衣袖的温柔和深情轻轻地擦拭着欧阳迦存的嘴边的血迹,耳边又听到欧阳迦存的生音,微若游丝:“欧阳伯伯对不起你!”
也许任飘萍已经等这句话很久了,可是只这一刻,却是再也拦阻不住那眼底的决堤的泪之洪水,任凭它在脸上恣意泛滥横流。
一旁的欧阳紫等人俱是一惊,几曾何时会想到任飘萍这样一个浪子也会潸然落泪。
欧阳迦存继续道:“我知道你很委屈,我也知道小蝶心中悲凄,只是这一切都因为一个天大的秘密,我也是不得已为之。”说至此时,突见气息急促而无力,任飘萍放在欧阳迦存背后的手掌暗中送力,欧阳迦存脸色顿见红润,道:“拿我青龙偃月刀来!”
欧阳紫心里本就有些愧疚,此刻听到欧阳迦存要刀,立时便拿了过来,尽管心道:这老头怎么和欧阳小蝶有着什么关系?怎么这会儿还要刀?
欧阳迦存见欧阳紫递过青龙偃月刀来,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给任飘萍。任飘萍接过那青龙偃月刀,虽说不像三国里的关羽的那把又重八十八斤,但是至少也有四十斤了,而任飘萍之前从未见过欧阳迦存使用过这把刀,于是疑惑的看向他,道:“欧阳伯伯,这是……”
欧阳迦存脸色凝重,深邃的目光中似是透出无比的骄傲和荣耀,道:“这把刀是欧阳连城欧阳家的家传宝刀,是依照关羽的青龙偃月刀所打造,名为风云日月刀,事关一个惊天的秘密,只是愚钝至今尚未一窥端倪,你把它交给小蝶吧!”
在一旁的欧阳紫的眉头皱得愈来愈紧了,先是听到欧阳迦存说的那把什么风云日月刀时她家的家传宝刀,疑惑尚未解开时,又听到说是要把自己家传的宝刀交给欧阳小蝶,便再也按捺不住,走上前去,问道:“欧阳伯伯,小女子欧阳紫,欧阳连城正是家父,您是……”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任飘萍等人心中的疑惑呢?这把欧阳连城家传的宝刀为何会在欧阳迦存手里?欧阳迦存和欧阳连城又是什么关系?既是要把刀交给欧阳小蝶,那么欧阳小蝶和欧阳连城又是什么关系呢?难不成欧阳小蝶是欧阳连城的女儿吗?假若是这样,那么欧阳小蝶又为什么称呼欧阳迦存为父亲呢?假若欧阳小蝶是欧阳连城的女儿,那么欧阳紫又是谁的女儿呢?难不成龙门老人会说错吗?或者说欧阳小蝶和欧阳紫根本就是一对亲姐妹?……
是以所有的人都在等欧阳迦存的话,可是众人眼中的欧阳迦存的眼神里的惊讶之势分明就是一座泰山,而他们的惊讶只不过是眼前的这一座座沙丘而已。
欧阳迦存的颤抖的两片嘴唇吃力的吐出几个字来:“欧阳紫?!欧阳紫不是死了吗?”
众人大惊,欧阳紫已是急声道:“是龙门前辈救的我,我没死,你到底是谁?”
任飘萍眼中却是一抹回忆,当时在洛阳牡丹山庄的兵器大会上欧阳紫和龙门老人那一幕相认岂不是自导自演?
常小雨却是在此刻不合时宜的大声干咳了几声,道:“渴死了,欧阳姑娘!水在你那里吗?”欧阳紫闻之似是被跳蚤咬了一般浑身的不自在,竟是无端的退后了两步,一双妙目偷偷地瞟了任飘萍一眼,见任飘萍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的反应,似乎才放下心来。
燕云天呵呵一笑,道:“二哥,渴了吗?水不是一直在你身上吗?”
常小雨这才‘啊’了一声,道:“被太阳晒晕头了!”说罢,从自己身上拿出水来自顾地喝着。
任飘萍却是忽然感到欧阳迦存的心力正在迅速地衰竭,那欧阳迦存听到欧阳紫的话,想了半会儿,似是在回忆,却突然暴怒:“朴云进这个老匹夫……”
这是众人听到的欧阳迦存的最后一句话。
那死去的欧阳迦存暴怒的双目几欲呲出血来,却是带着很多的秘密离开了这个他后半生活在的全是回忆的世界,尽管回忆只是痛苦,尽管回忆有时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第十四章 幻由心生
大漠的胡杨林中多了一个坟头,欧阳迦存的墓,墓碑由胡杨木制成,上刻女欧阳小蝶、欧阳尚晴、义子任飘萍立。
墓前没有香烛,没有纸钱,没有招魂幡,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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