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逆子- 第10部分

　　龙朔点头

　　涂完药，他帮龙朔拉好裤子，龙朔起身道：“老爷，朔儿去了，回头再来伺候老爷用餐。”

　　“爹陪你一起去。”

　　大夫人坐在内堂，如夫人姬绣来请过安，说儿子唐珉与女儿唐瑾随大公子去给老爷请安了。大夫人淡淡地笑了：“昨天丫头来传话，说老爷在书房过夜，还有龙朔在。听说是被老爷罚了，老爷陪着他呢。”

　　姬绣从夫人脸上看不出喜怒，一时不知如何接口，只是垂着眼帘，谨慎地笑道：“想必老爷一会儿就来陪夫人用餐了。夫人若没什么吩咐，贱妾就告退了。”

　　大夫人微笑点头，容她退去，自己端了一盏茶，慢慢品着，目光不时瞟向门外。丁香看得真切，走近一步，愤愤地道：“老爷对龙朔这小子真是越来越宠了，连我家公子被罚也没这么好的待遇，竟然劳老爷亲自照顾，也不回房休息。夫人，看来五爷说得对，这小野种迟早要爬到大公子头上……”

　　大夫人垂眸看着杯子里的茶叶，声音涩涩的，从骨子里透出疲惫来：“罢了，以后这种话就烂在肚子里，什么都不要说了。我都不想计较了，我累了，不想再去跟他们争什么，能够多活几日就算是福气了。”

　　“夫人！”丁香惊得差点喊出来，扑通跪下去，抱住大夫人的腿，惶恐得声音颤抖，“夫人你是怎么了？这种晦气话可千万说不得，人说人的牙齿最毒，夫人如何咒起自己来？夫人是有福之人，唐家主母，何等尊荣？自当芳龄永继、福寿绵延……”

　　“傻丫头，我不过随便说说罢了，你急什么？”大夫人慢慢笑起来，笑得莫测高深，“我倒不知你原来这么会说话，起来吧。”

　　丁香站起来，眼圈有些发红，给大夫人添了回水，退到一边。听外面杜鹃的声音道：“夫人，二公子，大小姐来给夫人请安了。”

　　唐珉与唐瑾兄妹一前一后进来，双双向大夫人叩拜。大夫人摆手命他们起来，看到唐珉脸上挂着清晰的指印，讶然问道：“珉儿，你脸上被谁打了？”

　　唐珉垂了眼帘，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怨气，恭敬地道：“回大娘的话，是珉儿惹怒了大哥，大哥罚珉儿掌嘴。”

　　“哦？是为了什么？”

　　“珉儿对龙朔直呼其名，大哥怪珉儿不敬兄长，所以罚了珉儿。”

　　大夫人一口气呛着，猛地咳嗽起来。丁香连忙上去为她捶背，大夫人面上阵青阵白，喘息了好久才平静下来，向唐珉挥挥手：“好了，我知道了，以后你见着龙朔避开就是，少跟他接触，少惹事端。”

　　唐珉躬身应道：“是，珉儿记下了，珉儿与瑾儿告退了。”

　　在转身的刹那，他狠狠握紧拳头，大步走了出去

　　啪的一声，茶杯从大夫人手中跌落在地，摔成粉碎。丁香吃惊地看着大夫人，可她只看到大夫人闭着眼睛，憔悴的面容越发晦暗，却看不到愤怒的表情。

　　丁香困惑地僵在那儿

　　好久，大夫人睁开眼睛，见丁香正在收拾地上的残渣，她微微一笑，笑得有些缥缈：“看来老爷不会过来用餐了，丁香，去厨房传膳吧。”

　　丁香拾掇好茶杯的碎片，应了声“是”，转身出去，没走几步又退了回来：“老……老爷？”

　　唐傲带着龙朔进来，那双俊美的凤眼微微眯起，扫过丁香，一道利芒从眼底他射出来，吓得丁香一抖

　　大夫人缓缓站起来：“老爷，你这是……？”

　　唐傲摆手示意她坐下，微笑道：“我带朔儿来给你请安，顺便解释一下昨天发生的事。”

　　龙朔走到大夫人面前跪下：“朔儿给夫人请安。”

　　大夫人有些不敢置信地笑道：“朔儿？请安？我什么时候担当得起朔少爷的请安了？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唐傲伸手摁在她肩上，放柔了声音道：“夫人，你别这样，朔儿以前没规矩，是我没有要求他，怪我，不怪他。他是我儿子，你是他大娘，他来向你请安是天经地义的。”

　　大夫人回眸，苍白的脸上绽开如花的笑靥，只是笑容中充满讽刺：“我记得他刚答应做玦儿的仆人，这会儿老爷又让他给大娘请安，老爷，我都被你弄糊涂了。”

　　“夫人你……”唐傲面色一僵，怒火从胸中悄悄燃起，目光却仍然保持着冷静，“是夫人逼他为仆，他才答应的。夫人，你何苦为难朔儿，他毕竟是我儿子。”

　　“你儿子？我是他大娘？”大夫人微微冷笑，“我不敢有这样的儿子，昨日暗算我，害我昏倒。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一不当心得罪了他，把命丢在他手里也未可知。”

　　唐傲再也忍不住，向丁香厉声喝道：“丁香，你给我跪下！”

　　丁香吓得花容失色，扑通跪下，战战兢兢地道：“老爷，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

　　唐傲怒不可遏，英俊的脸上布满阴云，犀利的双眸紧盯着丁香，盯得她额头渗出冷汗，脸上一点点失去血色

　　“你这贱婢，刻薄狡诈，无事生非，公然挑拨主人关系，实是该死。来人！”他一声断喝，门外立刻奔进来两名侍卫，“将这贱婢拉下去杖毙！”

　　侍卫正要上前，丁香已吓得连滚带爬地扑到唐傲面前，嘴唇哆嗦，声音也变了调，“老爷饶命，奴婢没有做错什么，求老爷明察。”

　　“老爷！”大夫人转向唐傲，又惊又骇，从来没有看到丈夫在自己面前如此暴怒，她毕竟也害怕了，颤着声道，“丁香是我的婢女，她若做错什么，理该由我来罚。老爷为了何事大发雷霆，可否让妾身知道？”

　　唐傲的目光仍然锁在丁香脸上，唇角微微勾起冷笑，充满压迫感：“昨日你可有亲眼见到夫人是如何倒下的？”

　　“我……”丁香被唐傲的气势压得浑身颤抖，泪流满面，语无伦次地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没有诬陷龙小姐，是朔少爷他自己承认的。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啊，老爷！饶恕奴婢吧……夫人救命，夫人，夫人救命啊……”

　　龙朔没有得到命令，仍然默默地跪在地上，此时却抬起头来，看着唐傲，恳求道：“老爷，请手下留情，饶恕丁香吧。她只是护主心切，并无大过。”

　　主仆二人同时怔住。

　　第十七章　何日融冰

　　丁香脸上挂满泪痕，额前几缕头发散乱地垂下来，遮在眼睛上，脸色惨白，一直在打颤的身躯蓦然僵住，不敢置信地回头。嘴唇蠕动了一下，发出一声连自己都几乎听不到的呢喃：“朔少爷……？”

　　唐傲漆黑修长的眉紧皱在一起，冰山般的面容不为所动，盯着龙朔：“为父在执行家法，容不得你插嘴，跪一边去！”

　　龙朔呆了呆，舌尖泛起苦涩的味道。老爷，其实怨不得这丫头，如果你相信母亲，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他没有后退，却向前膝行两步，重重叩首道：“丁香对夫人忠心耿耿，当时见夫人摔倒，情急之下说错了话，并非有意诬陷我娘。求老爷开恩，饶了她的死罪吧。”

　　大夫人默默地看着龙朔，秀眉微蹙，神情有些恍惚。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放松，掌心一层冷汗。

　　唐傲见儿子漆黑的双眸满含祈求地看着自己，身躯笔直地跪着，两颊仍然带着被掌掴后的淤青，心里蓦然疼了一下。想起自己不分青红皂白抽了儿子一顿耳光，那倔强的少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更没有流露出半点求饶的表情。可现在，他却为了这个害她的丫头倒过来求他。朔儿，你这傻孩子啊……

　　他回头看大夫人一眼，大夫人的目光颤了颤，苍白的脸上微露怯意

　　唐傲慢慢吐出一口气，面容略缓：“看在朔儿求情的份上，为父就饶了这贱婢一命。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啊，将丁香拉出去，掌嘴二十，给我狠狠地打，让她记住这次教训！”

　　侍卫应命，将丁香拖到门外，一时噼噼啪啪的掌声从门外传来，清脆响亮，中间夹杂着丁香痛苦的闷哼。大夫人的手拽紧自己的衣角，那声音听得她心惊肉跳，冷汗不觉从背上冒出来。呼吸堵在喉咙里，局促不安。却又不愿在唐傲面前显出狼狈的样子，拼命保持着端庄的仪态。

　　二十下打完，侍卫将丁香拉进来，往前一推。丁香跌跪在地，慢慢抬起头，一张俏脸已经肿得看不出本来面目，两颊指印交叠，嘴角淌出鲜红的液体。

　　她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颤抖着向唐傲叩头，语声含混不清：“奴婢……谢老爷饶命……”

　　唐傲看着她，缓缓道：“以后还敢在主子面前搬弄是非么？”

　　丁香连连摇头，颤声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去向朔少爷谢恩。”

　　“是。”丁香跪着转向龙朔，磕了一个头道，“奴婢丁香……叩谢朔少爷救命之恩。”

　　龙朔摆手，依然是清冷的面目，声音却多了几分亲切：“不必多礼。”

　　“下去吧，换杜鹃来伺候夫人。”唐傲挥退丁香，转向大夫人，轻轻挑眉，“夫人怪我么？”

　　“老爷……说哪里话来。”大夫人强笑，“老爷代妾身教训下人，妾身感激不尽……”抬眸看着唐傲，问道，“老爷用过早餐没？”见唐傲摇头，她连忙道，“那就在我这里一起吃吧，我命人叫玦儿过来。”

　　唐傲首肯，目注着她，和声道：“夫人，朔儿还跪着呢。”

　　大夫人这才如梦方醒，苍白的唇边牵出一丝微笑：“是我疏忽了。朔儿，起来吧，难得今日你来看我，不如就在这里与我们一起用了早饭吧。”

　　龙朔被那一声“朔儿”叫得怔住，没有听错吧？他看了夫人一眼，见她憔悴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双目无神，纤瘦的身躯显得有些弱不禁风。五年前他刚来唐府时，看她还似春花般明媚，可现在却像风雨中颤栗的花枝，有些枯败的征兆。

　　他忽然有些怜悯她，贵为唐家主母，却没有健康的身体，常年病病歪歪的，能有多少快乐？唐家主营药铺，在全国各地都有分行，可即使每天都有名贵的药材供她滋补，她的身体也未见好转。

　　不过是个可怜的病人，何必与她计较太多？耳边响起老爷说过的话：“人心都是柔软的，要想得到，为什么不尝试着先去付出呢？”

　　他平静如潭的双眸中微微泛起波澜，低垂了眼帘，平和地道：“夫人有命，朔儿自当遵从。只是朔儿是大公子的仆人，与主人同桌吃饭，这不合规矩。”

　　大夫人愣了愣，看一眼唐傲，神情有些尴尬，讪讪地道：“朔儿快别这么说，是我存了偏见，对你不好。我没想到朔儿这么懂事，又心胸宽广，委实是个好孩子。老爷有你这样的儿子，是他的福气。你就给我点时间，让我慢慢了解你吧。”

　　唐傲惊喜交集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夫人，你的意思是……你接受朔儿了？”

　　大夫人苦笑：“老爷这么说，是在责备妾身以前的狭隘？其实……我已不想计较太多，只是有时候心中仍有不平罢了。老爷自己拿主意吧，反正我也是……”“命不久矣”四个字被她吞了回去，只是给唐傲一个会意的眼神，“只要族里那些长辈们没意见，只要雪衣妹妹没意见，我什么都可以接受……”

　　“夫人你……？”唐傲有些错愕，夫人的态度转变了好多，是因为今天朔儿主动来向她请安，对她表示了足够的尊重？还是因为朔儿以德报怨，为丁香求情？抑或，她终于自己想通了，觉得将死之人一切都可以看开？

　　心里百味横陈，一时喜一时忧一时酸楚一时迷惘，好久才回过神来，伸手扶住大夫人的肩头，道：“我陪夫人吃饭吧，不过朔儿刚被我罚过，坐不了椅子，回头我让他在书房吃好了。”

　　大夫人看龙朔一眼，唇边隐隐含着笑意：“我知道，昨夜老爷就是在书房照顾朔儿的。既然这样，我就不为难朔儿了。朔儿，你先回书房去吧。”

　　龙朔躬身应是，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唐傲回书房时，龙朔已经用过早餐，拿了本书趴在床上看，见唐傲回来，他想起身，被唐傲轻轻摁住。龙朔见父亲眼角眉梢掩饰不住喜气，不知道他跟大夫人吃饭时说了什么，却也不问，只是拿眼睛瞟了他一下。

　　唐傲用力揉揉他的头发，眼里满是夸赞之意：“好小子，今天表现不错。”

　　龙朔微愣，这样宠溺的动作……心里有什么东西荡了一下：“老爷……？”

　　“看，主动走出这一步也不是太困难吧？”唐傲夸张得眉飞色舞，带着刻意讨好儿子的表情，“还跟爹拧，爹可都是为你和你娘好。”

　　龙朔有些迷茫地看着父亲的表情，老爷这样子真是怪怪的，跟他平日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判若两人。可是他无法否认，这样的父亲让他觉得有些“可爱”。是可爱么？这个词在龙朔心里闪现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他怎么会这样想老爷？他不是一直令他敬而远之的么？

　　唐傲见儿子傻傻的样子，忽然心头一动，一股强烈的希望涌上心来。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前，认真地看着儿子，一半鼓励、一半蛊惑地道：“朔儿，你来唐府五年了，从没叫过一声爹，叫声爹让我听听。”

　　龙朔身子一僵，叫爹？都已经叫了五年的老爷了，为什么突然让自己改口？何必呢？私下里叫爹，到人前还是要叫老爷，又何必换来换去？老爷你已经有一位嫡出、一位庶出的儿子，他们叫你爹还不够么？我只是来历不明的野种，我若叫你爹，岂不是玷污了你唐家大老爷的名誉？背后那些流言蜚语你没听到么？他们说我身上是否流着你的血尚未可知……是你害我背负这种不明不白的身份，是你害娘忍受那些屈辱……不是不怨……

　　平定了一下心绪，他从床上跪爬起来，垂下睫毛，掩住自己的双眸，恭敬地道：“朔儿不敢。”

　　唐傲好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强忍着瞬间掀起的怒意，试图再次说服他：“夫人的态度已经转变，至于族里那些长老们，你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他们又不是天天跟我们生活在一起，大不了门会的时候你仍然叫老爷。”

　　龙朔唇边掠过一抹悲怆的笑意，原来，你仍然是在乎的，仍然无法扫除那些障碍。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让我叫爹呢？我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我要活得光明磊落、俯仰无愧，你既有你的羁绊、你的约束，又何必勉强我偷偷摸摸当你的儿子？老爷，你唐家的公子，我不稀罕当！

　　他抬起头，清洌的目光毫无遮掩地落在唐傲脸上，静静地道：“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老爷何必计较？等娘亲腹中的孩子出生，他自然会叫你爹的。”

　　第十八章　美酒消愁

　　好像一块石头突然被唐傲吞进了肚子里，那种硬邦邦的感觉硌得他胃疼，他脸上的肌肉突突抽动了两下，猛地扬起手，一巴掌往龙朔脸上狠狠抽去

　　龙朔甚至已感觉到巴掌挟带的劲风刮得他脸上生疼，他垂着的睫毛颤了颤，身子却一点也没动，只是默默等着父亲的责罚。

　　没有预料中的疼痛，他奇怪地抬起眼帘，看到巴掌在离他面颊不到一寸的地方生生收住，父亲又气又恨地瞪着他，僵硬的脸变得漆黑，扬在空中的手指微微痉挛，漂亮的凤眼中带着一抹受伤的、阴郁的表情，周身散发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龙朔动了动嘴唇，一声“老爷”在喉咙里低回，最终没有发出来。

　　唐傲颓然地放下手，慢慢站起身，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