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捂脸的手,走上去,目注大夫人,一字一句缓缓道:“娘,玦儿不懂这些,玦儿只知道,是自己的亲人,就该用心去爱护。他们,是爹心爱的人,也是玦儿敬爱的人。娘,你冷静些,你这样子,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不能改变什么?”大夫人呵呵笑起来,笑得阴冷而怨毒,从齿缝中挤出几个模糊的字,“会的,一定要……赶走他们……趁我还没死之前……”
唐玦没有听清。
第四章 望子成龙
唐玦拿了一个柔软的毛皮垫子垫在膝下,趴在一个矮几上默写家规,可是他的心哪里静得下来?深秋的夜,夜凉侵骨。大哥要跪在铁链上跪一夜,他如何能忍受疼痛与寒冷的煎熬?大哥啊大哥,你千万要运功护住膝盖。唐门门规森严,若是唐门子弟个个谨守规矩,不懂得投机取巧,恐怕个个都要落下一身毛病了
他心烦意乱地不时看向窗外,一边嘴里轻轻嘀咕:“爹,你真狠心,大哥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罚他?”
“反省还不专心?”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冒出来,把唐玦吓得一激灵。飞快地把身下的毛垫子往矮几下一塞,回身垂首,极尽乖巧地道,“爹,你……你来了?对不起,爹轻功太高了,玦儿没听到你的声音,没有跪迎……”
唐傲早已把儿子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又听他话里暗含讽刺,气得一个暴栗敲上去:“偷奸耍滑、牙尖嘴利,我们唐大公子真是越大越能干了啊!”
唐玦头埋得更低,不敢回话
“为父命你跪着反省,你竟敢拿垫子垫着腿;命你默写家法,你就这样东张西望、心不在焉。这是谁教你的规矩?”唐傲的声音更加严厉,要是唐玦抬头,就可以看到他爹的脸有多黑了。可唐玦根本不敢看父亲,只是死死盯着地板,怯怯地道:“玦儿知错,请爹责罚。”
唐傲一声怒喝:“去拿藤条来!”
唐玦吓了一跳,我怎么忘了,刚被大哥打过屁股,屁股上还肿着呢。若是被爹看到,爹会不会迁怒于大哥?大哥本来就在受罚……
他忽然扑上去,抱住唐傲的腿,仰起脸来,哀求道:“爹,爹,玦儿长大了,求爹给玦儿留点脸面,明天玦儿自己去刑堂鞭背,不劳爹爹辛苦,好么?求求爹了。”声音里已带了哭腔,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唐傲气得,还没挨打就求饶了,谁给他的胆?
唐玦眼见着父亲脸上的冰霜越结越厚,情急之下,决定“拼死一搏”,不管不顾地冲父亲嚷道:“爹打玦儿有什么用?玦儿天生就是这种性子。玦儿不肖,就算爹打死玦儿,玦儿也成不了器,更不配当未来的家主。大哥那么好,爹为什么不让他当?大哥是爹的长子,爹理该把家主之位传给他……”
唐傲抬腿就是一个窝心脚,把唐玦踢得仰面跌倒,还没爬起来,耳边就听到唐傲暴怒的、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我的好儿子,我前世欠了你们,这辈子你们就是来向我讨债的!”
他的嘴角牵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真好,大儿子对自己横眉冷对,二儿子又对自己张牙舞爪。我这个父亲当得真是失败啊,当这个家主更是失败。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子弟,真是愧对列祖列宗!
“小畜生,你给为父听好!”他指着唐玦,没有暴怒,只是脸上泛起一抹沉重而悲凉的色彩,声音中充满苦涩的意味,“无论爹指定谁当唐门家主,你都不许妄自菲薄。你是我唐傲的儿子,你一定要成为人中之龙,成为顶天地立的英雄!”
“爹……?”感受到父亲语声中的酸涩,唐玦的心隐隐有些疼痛,他敏感地觉察到,父亲有什么难言之隐。父亲,并没有外表看着那么强势,对不对?他有他不为外人道的苦衷,是不是?
唐傲缓缓伸手,拉起地上的唐玦。唐玦几乎有些受宠若惊,爹原谅自己了?
“玦儿,你帮你大哥说话,为父很高兴。只是,有些事,不是为父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一日之内,唐傲已经第二次感觉到疲惫与莫名的烦躁,努力平息自己的心绪,缓缓道,“唐门在你太祖父之前,门主之位一直是有德者居之,是经过重重选拔,在同宗子弟中考较武功、人品、声望等种种因素后决定的。而从你太祖父起,他将门主之位直接传给了你祖父,你祖父又传给了我。也就是说,从那时候起,门主之位变成了长房一脉相传。虽然新的制度已经形成,可背地里不服的大有人在。”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玦儿,你心地善良,真正将朔儿当成你大哥,处处为他考虑,为父很感动。你当为父没有想过还你大哥一个应得的地位么?可是,你的三位叔公,还有门中长老们,却以朔儿‘来路不正’为借口,极力阻挠为父的计划。他们在门中无论辈份还是威望,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唐门这么大,为父身为门主,不愿见自己门内出现同门相残的局面。所以,为父隐忍了,只盼你大哥能够成才,能够以自己的能力赢得地位,让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唐玦听得呆了,原来父亲为唐门想了这么多,为大哥想了这么多。他心中涌起波澜,眼眶有些潮热,忍不住轻轻呢喃了一声:“爹……”
唐傲看着他,肃容道:“为父讲了这么多,你明白了么?”
“是,玦儿明白了。”
“说说看,你明白什么了?”
“是。”唐玦恭敬地躬了躬身,“玦儿明白爹的苦心,明白爹身为门主的难处。”
“还有么?”
“我……”唐玦茫然地摇了摇头,“玦儿愚钝,想不出来了。”
“想不出来?那就跪着想吧。”唐傲淡淡地道,“刚才你偷奸耍滑之举,为父不加罚你,但原先的惩罚没有取消。而且,如果你再想不出为父刚才那番话的用意,你就一直跪到想出来为止!”
唐玦扑通跪下,面对着唐傲,这次膝下没有任何铺垫,顿时觉得地板坚硬而冰凉。唐傲就在他面前坐下,极有耐心地等着他想通。
爹究竟想教导自己什么?唐玦偷偷瞟了一眼父亲的眼睛,蓦然从他眼里捕捉到一种极复杂、极深沉的东西,似渴望、似期盼、似等待、似焦灼、似不安,他的心怦然一动。
“门主之位一直是有德者居之……虽然新的制度已经形成,可背地里不服的大有人在。”父亲的话又在耳边回响。
他豁然开朗,抬起头来,眼里发出明亮的光彩,朗声道:“玦儿明白了。爹的意思是,虽然家主的位置已由选拔改为世袭,可每一任家主都必须在各方面令人信服,否则,背后那些不服的人难保不挑起事端,造成内讧。爹是希望玦儿励志、希望玦儿当得起这个家主!”
唐傲脸色稍缓,唇边甚至微露笑容,这个儿子,真是一点就透。可是他很快又板了脸,盯着儿子道:“既然明白,你刚才说的那些混账话该不该打嘴?”
“是,玦儿知错了。”唐玦从父亲责备的语气中感受到浓浓的父爱,心里暖暖的,不禁为自己刚才的放肆行为感到愧疚,仰了脸,凑近唐傲,做出一副任打任罚的样子,“请爹责打。”
“臭小子!”唐傲一掌拍在他脸上,却打得极轻,笑骂道,“为父事务繁忙,哪有太多闲暇管教你?从明日开始,为父将你交给你大哥,以后你凡事以他为榜样。你大哥好学不倦、勤奋刻苦,在门中年轻一辈中是首屈一指的。每次子弟们比试,他都能独占鳌头。你呢?你是未来家主,可不能偷懒懈怠。以后为父就让你大哥管着你,如果你不学好,就让你大哥教训你!”
唐玦忍不住摸了摸屁股,苦着脸,这下可好了。平时已经被大哥教训过不止一次了,现在爹将自己名正言顺地交给大哥管教,以后挨打还会少么?
然后又后悔为了掩盖屁股上的伤冲撞了父亲,早知道爹把自己交给大哥管教,大哥刚才打了自己,爹肯定不会怪罪的。白挨了一个窝心脚,他摸摸胸口,懊丧不已。
“明日起你与你大哥一起搬到西园去,两人一起习文练武。”
唐玦欢喜得几乎跳起来,笑容刚到脸上就有些回缩:“可是……大哥明日还得罚跪呢。”
“为父给他减刑了,他只要跪到明天天亮就可以起来了。”
唐玦这下真地跳了起来,欢天喜地地搂住唐傲的脖子:“爹你真好!谢谢爹!”
唐傲再一个暴栗上去:“傻小子,瞧你乐的。以后给我老实点,否则,你大哥可不会手下留情。”
唐玦摸摸脑袋,笑得眉眼弯弯:“是,是,玦儿记下了。玦儿现在就去祠堂跟大哥讲,好么?”
“不行!你还得反省呢!”唐傲眉一拧,满脸威严。
唐玦乖乖跪下去,象泄了气的皮球。
第五章 甘心为仆
晨光从窗户里透进来,鸟雀的啁啾声从四面传来,天亮了。祠堂的门被推开,唐傲的贴身侍卫雷威走进来,向龙朔躬身道:“朔少爷,老爷与大公子在小餐厅,请少爷回去洗漱后,即刻去小餐厅用餐。”
龙朔点了点头,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跪了一日一夜的双腿早已麻木不堪,身子踉跄了一下,几乎扑倒。雷威连忙伸手扶住他:“朔少爷,小心。”
龙朔知道自己的膝盖必定已经青紫淤肿,每动一下关节,都好像被钢针在扎着。可他不愿在雷威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脊背依然挺得象标枪般笔直,双眸中也射出清亮冷洌的光芒:“谢谢雷侍卫,请回复老爷,我稍后就过去。”
秋思阁是他与母亲共住的小楼,龙雪衣住楼上,他住楼下。回去快速上楼向母亲请安,还未跪下,龙雪衣已一把将他扶住,伸手抚摸着他清瘦苍白的脸庞,心疼地道:“朔儿,你受委屈了。”
龙朔微笑:“孩儿做错事,理该受罚。娘,你不要放在心上。”
龙雪衣怔怔地看着他,双眸中隐隐泛起忧伤,拉住他的手道:“朔儿,你是不是不屑做唐门子弟?你不喜欢唐家用毒?所以才去学别的门派的武功?”
“不是的,娘,你别多虑。孩儿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配得上唐门子弟的身份。”
“哦,是这样……”喃喃的语声中泄落难言的惆怅,龙雪衣点点头,“那娘就放心了。只是,这种有违门规的事,以后你还是不要做了,别惹你爹生气。他要管这一大家子,也不容易。”
“是,孩儿记下了,请娘放心。”龙朔微微躬身,“老爷差人来传孩儿一起用膳,孩儿去了。”
龙雪衣欣慰地微笑:“他不再罚你跪铁链了?好,那你去吧。”
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龙雪衣幽幽叹息:“朔儿,你什么时候才能原谅你爹呢?娘自己无欲无求,可是娘希望你拥有你应得的身份、应得的父爱、应得的前程。朔儿,你是娘的骄傲,娘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唐傲与唐玦已在小餐厅等候,龙朔努力让自己走得平稳,可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到唐傲面前跪下:“朔儿给老爷请安。”
唐傲摆摆手:“起来坐吧,吃过早饭,为父有话跟你说。”
“是。”龙朔坐下,低头一声不响地吃着早饭。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唐玦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直向他瞟过来,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他心中暗暗奇怪,却不动声色
吃完饭,唐傲放下筷子,对龙朔道:“朔儿,你是家中长子,弟妹年幼,为父又忙于经营唐家产业、管理门派事务,无暇管教他们。为父也不给你多加负担,只要求你代为父管教玦儿。为父决定,让你俩都搬到西园去,那里环境清幽,可以静心习文练武。”
龙朔一怔,唐傲为什么突然做出这种决定?他看唐玦一眼,见这小家伙眉飞色舞,仿佛对以后的生活已是十分憧憬。他暗暗皱眉,站起身,恭敬地垂首道:“朔儿身份低微,怎敢教导唐家少主?请老爷收回成命。”
“身份低微?”唐傲被一句话呛得胸口疼,拼命忍着气,“你在这家里是什么身份?”
龙朔垂眸,唇边掠过一丝自嘲的笑意:“唐家家仆。”
唐傲只觉得一股火气腾地冲到头顶,恨不得掀开他的天灵盖喷涌而出。唐家家仆?我辛辛苦苦说服了唐家那些顽固的老头,让你认祖归宗,我一心将你当成我的长子来培养,而你竟然说,你是唐家家仆?
唐玦一看不好,连忙上前拉住龙朔的衣袖,轻声求道:“大哥,爹生气了,快向爹认错吧。”
龙朔依然垂着头,一言不发。
“既然他自己都承认是唐家家仆,那老爷何不让他伺候我们玦儿?”一个女人的声音飘进餐厅,只见大夫人卫琬在侍女的搀扶下姗姗走进来,美丽的脸上带着冰霜般的寒意,冷冷注视着龙朔。
“夫人,你,你怎么起来了?”唐傲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你身体不好,应该多休息。”
大夫人斜睨了丈夫一眼,轻轻笑道:“我只是听丫环说你们父子三人在此用餐,想必是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便忍不住过来瞧瞧……”她捂嘴咳嗽了几声,脸上泛起病态的嫣红,“没想到,刚来就听到了朔少爷的话。看来朔少爷很有自知之明,既然他自认是仆人,我们玦儿正缺一位得力的小厮。不妨让他做我们玦儿的小厮兼侍卫,老爷你说如何?”
唐傲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什么时候,那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变得这样尖酸刻薄了?是不是……因为她已不久于人世?是不是因为她自己的不幸,所以才扭曲了心灵,让病魔蒙蔽了她的良知?
他只觉得手足冰凉,却不忍对她发火。还没开口,唐玦已一把抱住龙朔的手臂,比龙朔矮小的身子,却坚定地站在龙朔身边,傲然道:“娘,大哥是爹的长子,是玦儿的兄长,他不是仆人。爹已让大哥教导玦儿了,玦儿会与大哥在一起,听大哥的话!”
龙朔本来垂着双眸,清冷的面容没有一丝波动。可唐玦的话却深深震动了他,他微微抬了抬头,目光掠过身边的唐玦,悄悄伸出一只手,握住唐玦的掌心。两只手掌一个冰冷,一个温暖。
大夫人气得花容失色,手足都颤抖起来。她身旁的侍女不得不更加小心地扶住她,唯恐她跌倒。
“原来……原来你们三人在这里商量这件事?”她凤目圆睁,怒视着唐傲,大口大口地喘息,胸口起伏不定,“老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儿子,为什么要让那个狐狸精的儿子去教导?”
“夫人!”唐傲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脸色瞬间变得严厉,“你是名门之女、大家闺秀,请你口下留德,莫要污辱自己的身份!”
大夫人很少见丈夫对自己这样疾言厉色,先是吓得一呆,继而捂住胸口,脸上露出痛苦之色,颤抖着,拔高了声音:“好,好,你为她指责我!你眼里只有他们母子,你,你……”
一语未了,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仿佛要连肺都要呕出来
龙朔吃惊地看着她的样子,隐隐觉得有些不忍。唐玦连忙放开龙朔的手,奔过去扶住她,为她轻轻捶着背,歉然道:“娘,你别生气,是玦儿不好,是玦儿顶撞了你。娘你身体不好,千万不可动怒。”
唐傲长长吐出一口气,面色缓下去,神情有些颓丧。
大夫人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指着龙朔,嘶声道:“这小畜生只配做玦儿的仆人,他怎配教导我们玦儿?我决不同意!”
唐傲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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