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拉忽然间心虚了，倒不是因为这个地方真有什么奇怪的气味，而是杰克怎么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他目光一紧，眼里闪烁着怀疑。
“没有么？”杰克笑着转过头来，“没有就好。”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问我这个？”尤拉脸色有些阴暗。
“你的观察力很好啊。”杰克却显得很坦然，“比我们都要厉害，而且，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呃，只是这样啊？”尤拉微微松了口气。
“还有——贝莉卡她很信任你，所以我不会问什么让你为难的问题。”杰克说，“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是吗？”
“呃，哦……”尤拉低下了头，过了一会，他很认真地抬起头来。
“杰克·鲁迪先生——”
“总是叫我全名会很别扭啦。”杰克一笑，“叫我杰克。”
“哦，杰克，这个宅邸有很多气味混杂在一起，不过没有不正常的气味。”尤拉十分老实地回答杰克的问题。
“那你，是怎么看待菲欧娜露丝伯爵邀请我们这件事的？”
尤拉有些迟疑，他想了半天，大概是不知该怎么表达。
“我不认识菲欧娜露丝·戴蒙得。”他说，“但是直到现在，我没有发现她对我们有恶意。”
“是这样啊。”杰克若有所思，他扫了一眼走廊下的大厅，转过头来。
“谢谢你。”他说，“我知道你担心我们的安危。”
“呃。”尤拉相当尴尬。
“不过，我还是希望洛塔斯公会那边能尽快知道这里的情况，尤其是，克莱斯特的矮人势力已经渗透到了洛塔斯境内，比起克莱斯特王国，洛塔斯更让我在意。”
“这……”尤拉点了下头，“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
“菲欧娜露丝伯爵有事情故意瞒着我们。”杰克语气温和，“也许她是想瞒着所有人。”
“什么？！”尤拉猛然一惊。
“每个人都有秘密，所以，我不觉得她没有对我们坦诚是一种恶意，我们和她，连见都没见过，她也不可能对我们坦诚。”
“你怎么知道的？”尤拉还是很惊讶。
“怎么知道的啊……你记得埃利奥特说过有不完整的资料吗？当然，很有可能治安巡逻队的资料本身就不完整。我也发现了。不完整的那部分，跟菲欧娜露丝伯爵本人有关。”杰克就像是在谈论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呃……我知道问一个重复的问题是很没有礼貌的，可是我还是想问……”尤拉有些不好意思了。
“直觉吧。”杰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可以说是经验，经历的事情多了，就会有些特别的感觉。好了，这证明不了什么，快去休息吧。”
“经历的事情多了，就会有些特别的感觉。”尤拉低声重复着杰克的话，眼里忽然闪过一抹金色的光辉。
“我明白了。”他点了点头，像是恍然大悟。
杰克肯定已经发觉什么了，关于他，尤拉。即使想不到他是高等龙族，一定也有所察觉吧。不过尤拉并没有感到害怕或是生气，相反，他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我经历的事情太少了。”尤拉自言自语，关上了卧室的门。
但是杰克没有去休息，他站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走廊两端，墙上烛台里的灯还有几盏亮着，光线显得很是昏暗，佣人为他们留下了这些烛火。
他转身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迎面走来一位佣人。标准的黑色正服，标准的白蕾丝领结，标准的金光灿烂的纽扣。只是他那面无表情的脸上，缺少了佣人该有的谦恭。
杰克远远地看着他，目光谨慎。
而他径直走到杰克跟前。
“客人，这么晚了还要出去？”他的语气很有礼貌，深绿色的刘海，半遮着他黄褐色小眼睛里锋利的目光。
“我去叫我的朋友。”杰克回答得一样礼貌，“他还在书房。这几天他都没有好好休息，我想劝他回来。”
“然后呢？”这个佣人说的话开始奇怪起来。
“然后？”杰克也很会装傻。
“您想知道什么？从那些资料里。”佣人的语气并没有咄咄逼人，却让人感到一种挥之不去的压力，“那些资料都是真实的，我们从各地的治安巡逻队那里获得的。”
“我知道，是真实的。”杰克屏住呼吸，他有种感觉，这个佣人听见他刚才和尤拉的谈话了，尽管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佣人的踪影！
“随便探索主人的秘密是很不礼貌的，还是说这是冒险家的好奇心？”佣人继续很有礼貌地说，杰克看着他，没来由地很想躲开他的目光。
“我只是想知道伯爵大人究竟想让我们做什么。”他说，依然注视着眼前的佣人。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夜晚的走廊，安静地听不到一丁点脚步声。
“来战一场，赢了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佣人说着转身走开，他的语气不再彬彬有礼，透着冷静的威严，杰克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停在了十步远的地方。
“只是切磋。”他说，话尾似乎带着一丝叹息，“用训练用武器，可以？”
杰克顿时皱起了眉头。
那个人的话音里，丝毫没有轻蔑，但杰克总感觉他是在安慰自己，“我不会伤害你的”这种感觉。
更可怕的是，那感觉不显得狂妄，却像是理所当然。
戴蒙得商会这样的大商会，一定会训练自己的保镖、守卫，所以训练用武器是少不了的。那些都是没有刃的武器，就算砍到人，基本上也不会砍伤。不过，这只是说“基本上”，因为有些人根本没有必要依靠武器的锋利。
杰克站在夜色中的跑马场，远远地注视着几十米外的那个佣人。他直接选了一把钝剑，毕竟剑是他最擅长的武器，而那个佣人却思索了很久，也拿了一把一样的钝剑。
心里有种古怪的烦躁。他想起自己的那位剑圣老师，虽然被称作剑圣，其实大部分的武器他用得都很熟练。此刻，他莫名其妙地觉着这个佣人也是。
而且这个佣人还穿着很不方便活动的正服。
“你叫什么名字？”杰克问道，清冷的风吹过他耳畔的发丝，将他那条细细的辫子扬起。
“雷欧·沃尔夫。”佣人平静地说，“开始吧。”
雷欧的姿势有些独特，他弓着身子，就像是准备出击的野兽那样，左手摆成爪子的模样。突然，他嗖地一下，仿佛冲锋的饿狼般扑到杰克身前。动作那么快，然而杰克已有准备。
锵！金属的碰撞声大得惊人，杰克微微一愣，不断颤动的剑身提醒他这是个力气很大的对手，但他没有犹豫，顺着雷欧的力气将剑向下一划，割向他的肋骨。
雷欧很快便侧身一转，钝剑旋起一道劲风，连地上的草都带飞了起来，然而杰克已经滑开一步，反手一刺，飞起的草顿时整齐地裂成两半。
仅仅一个照面，就发展成了“基本上”以外的情况。就算是钝剑，在这两个家伙手里，也绝对可以成为杀人的利器！
雷欧依然面无表情，看不出一丁点意外。他轻盈地闪身避开，迅速削向杰克的脖子后方。
杰克向前一趴，直起身来的时候眼前又是剑光一闪，他立刻判断出雷欧攻击的方位和速度，抬手格住。
嗡地一声，两柄剑颤得像是要碎了！仿佛连剑都在恐惧得发抖！
雷欧似乎花了半秒钟的时间在考虑什么，他用两只手稳住钝剑，猛地腾空跃起，像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剑柄上。杰克一惊，连连退后了好几步。不是躲不开，而是这并不是躲开那么简单的……
轰地一声，平整的草坪被震出了一张蜘蛛网，翻飞的草叶，如同暗器一般划过杰克身边。杰克的眼神冷峻起来，趁雷欧还没有拔出剑的时候，向前一步，当空一划——
看似简单的动作，却令空气都骤然凝结，草叶急速逆飞。雷欧敏捷地闪身避开，然而，仍有一道看不见的气刃将他的衣摆割开一道一厘米长的口子。
他瞥了那口子一眼，没有动。
“您说对了。”他突然说。
“嗯？”杰克一时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主人的确有所隐瞒。”雷欧放下剑，表情平静得就像是刚才短暂的战斗根本没有发生，他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丝毫改变。
“主人让人取走了一部分资料，关于戴蒙得商会以及她本人的。”他从杰克身边走过。那一瞬间，杰克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第二篇 英雄战歌 第二十三章 王子驾到
这个雷欧·沃尔夫，好像根本就没有尽全力！而且，剑也不是他最擅长的武器。
无法知道这个人真实的水平。杰克有些不安，虽然这种怀疑看似毫无道理。
“戴蒙得商会，是克莱斯特王国的国家商会。”雷欧像是没有察觉似的，往宅邸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平静地叙述，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在出事之前，戴蒙得商会也有很多矮人奴隶，不过主人身边没有。主人一向不信任矮人。得知‘矮人解放战线’的消息以后，戴蒙得商会立刻断绝了和矮人的来往。”
“那……”杰克转过身，“这么说来，伯爵大人很容易成为‘矮人解放战线’的目标啊。”
菲欧娜露丝·戴蒙得的行动太快了，一个庞大的商会，突然间与矮人断绝来往，等于向活动在整个克莱斯特的矮人表明，我们知道你们的秘密了。菲欧娜露丝毫无疑问会成为“矮人解放战线”的敌人。
“所以，主人决定放下工作，到斯蒂尔这边躲一躲，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雷欧说，“让你们过来的目的，是希望你们保护主人。”
“呵呵。”杰克干笑了一下，快步跟上雷欧的脚步，“让我们保护她？克莱斯特王国，哦不，你们戴蒙得商会应该有很多强者吧，我们和伯爵大人一点都不熟悉啊。”
“正是因为不熟悉。”雷欧说，“正是因为你们不是克莱斯特人，没有理由将大人的秘密泄露出去。在这个国家，想要大人性命的人太多了，不仅仅是‘矮人解放战线’。”
“看来还真是很重要的秘密啊……”
“是魔法药剂。”雷欧说，杰克愣了一下。
“‘梦游药水’，这种药剂从来没有在克莱斯特王国出现过，实际上，这是戴蒙得商会的研究成果。”
“什么？”
“准确的说，是主人自己的研究成果。”雷欧突然转过身，逼视着杰克，眼神冷峻如冰。
“所有人都以为，主人是个迷恋金钱的女人，将所有的精力与时间都花在管理戴蒙得商会上。其实不是，菲欧娜露丝·戴蒙得伯爵大人，真正热爱的，是魔法药剂学，她是整个克莱斯特王国，甚至整个罗亚大陆最出色的魔法药剂师，身份无法公开的魔法药剂师。”雷欧不急不缓地说着，却令人不禁感到毛骨悚然，“这是一个秘密，连克莱斯特魔法师协会都不知道的秘密。”
“你们……难道说……”杰克皱了下眉头。
“就是不希望别人产生这种误会，从而落井下石，才取走那些资料的。‘矮人解放战线’，从戴蒙得商会这里偷走了许多货物，包括一部分梦游药水。”
杰克吸了口气，“也就是说，你们害怕别人误会，菲欧娜露丝·戴蒙得伯爵与‘矮人解放战线’勾结？”
“是这样的。”雷欧点了下头，“希望今天我们谈话的内容，不会再被第三个人知道。”
雷欧的话音依然平静，听上去完全没有威胁的意思。杰克想了一会儿，淡淡地笑了。
“这算是利用吗？”
“算。”雷欧回答，“主人的确是在利用你们，利用你们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保护她的安全，不过反过来，你们也可以通过戴蒙得商会得到你们想要的线索。你们正在调查‘天启之翼’，关于这一点，我想主人会全力帮助你们的。”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戴蒙得商会会承担你们这段时间的一切开销，并且尽量满足你们的任何要求，解决了‘矮人解放战线’之后，还会付给你们非常丰厚的报酬，和你们‘委托’的性质差不多。主人在利用你们，你们也完全可以利用主人，这是最好的关系。”
“最好的关系？”杰克挑起眉毛。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过是利用，被利用，互相利用罢了。互相利用是最公平的关系。”雷欧面无表情。
“这样啊……真是很商人的想法呢。”杰克笑得有点凉，“不错的建议。”
“是的，只是一个建议。决定权在你们手里，你们可以拒绝，但是拒绝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雷欧说。
“伯爵大人什么时候来斯蒂尔城？”杰克话锋一转。雷欧回答，“明天。”
“明天？她不是不在斯蒂尔地区吗？”
“有些事情不需要了解太多，冒险家先生。”雷欧继续面无表情，“何况，你们不是克莱斯特人，更没有必要多管闲事，主人的所在地，和‘矮人解放战线’以及‘天启之翼’都没有关系。”
“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杰克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手中的钝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讲。”
“为什么要切磋？”
“这是我的原因，和主人无关。”雷欧说的很生硬。
“我能知道你的原因吗？”
雷欧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过身，脚步轻快。
“我不希望保护她的人，成为我的累赘。”远远的，杰克听见了他的声音。
心里一沉。
走进宅邸大厅的时候，又路过了菲欧娜露丝的画像。画中的她在微弱的烛光下显得无比诡异，她微笑着，一种柔和的、善意的微笑，却仿佛蕴含着无法捉摸的深意。
正如雷欧说的那样，第二天的下午，管家玛贝尔夫人告诉他们，菲欧娜露丝·戴蒙得伯爵大人到了。艾瑞丝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啊”地一声惊叫，差一点昏厥过去。贝莉卡和尤拉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贝莉卡相信，女伯爵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尤拉一定会发现的。
一条金银相间的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展到了大门前，贝莉卡他们站在楼梯上，吃惊地遥望着缓缓驶入的马车。这马车精致得就像一个艺术品，远看上去，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玫瑰。细细的金线缠绕成叶子的形状，簇拥着雪白的车厢，车顶仿佛一个王冠，红得耀眼，顶端竖着晶莹的蓝宝石。
马车很小，只能坐两个人左右，应该是私人马车。前方也是四匹白马，套着金色缰绳。它一直行驶到柱廊前才停下来，两边，统一制服的佣人齐刷刷鞠躬行礼。
“欢迎伯爵大人！”呼声嘹亮。
车夫恭敬地打开嵌着蓝宝石的车门，却伸出来一个男式的黑色皮靴。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居然是个年轻男人！
“请吧，我的女士。”男人下车后，微微欠了欠身子，伸出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这男人一看就是贵族，有着一头明亮的金发，末端稍稍卷起，身上的黑色军装显得充满威严。
然后，一只戴着长长的、黑丝绸蕾丝手套的手放在了男人的手心里，一位优雅的贵妇缓缓步下马车。在她抬起头的一刹那，几个冒险家，全都呆住了！
不是因为她实在是太美了——当她出现的那一刻，连太阳和这彩虹般的花海都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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