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将人抬回来,正巧郎中也到了,众人七手八脚又去准备郎中要的清水,煮过的麻布等等。
常氏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地闷痛,回了自己的屋里盘腿坐在罗汉榻上默默垂泪。
许氏在前头照看,过了约半个时辰方才回来。
她见婆婆背着她坐着,窗外透过的日光将她微垂着头的身子映照得有些发暗,那背影看着说出不的萧瑟。
她走过去,从后头扶着婆婆的双肩,柔声道:“郎中看过了,说都是些外伤,好在没有动到筋骨,无非是人遭些罪,好好养着就是了。”
常氏低低“嗯”了一声。
“我许了韩妈妈三日假,让她看着黄芪,又挑了两个细心的媳妇帮着伺候,过几天,您又能看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小黄芪了。”
常 氏总算肯把脸转回来,她神情灰败地对许氏说:“念芹小时候长得漂亮,人又活泼,因是我妹妹的头一个孩子,自小得宠。那时候她也是个善心的小人儿,看着树上 的小鸟从巢里落下来都会叫人搬了梯子,亲手把小鸟儿送回去。她那时在家里养了几只小兔子,有一只兔儿得病死了,她足足哭了三天,把眼睛都哭肿了……”回忆 起往事,常氏唏嘘不已,“那时候她多可爱啊,怎么现在都为人母亲了,反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许氏轻轻叹了口气。
等唐小鱼安顿好伍卫这一大帮子高薪保镖,刚回荇翠院就被碧桃拉到一边嘚巴嘚巴说了一通大八卦。
唐小鱼可没想到不过一个上午没在,韩家就能出这么大的事儿。
“我瞧着周太太挺玲珑的一个人啊,怎么会犯这样的糊涂?”这错误也太低端了吧,就像她这种宅斗小废柴都使不出这种昏招来。
“听说是娘家来了信,她看了之后就发狂了。”碧桃不负责任地八卦着,“也是黄芪命不好,正巧就在她手边上,就成了周家太太泄愤的器具了。”
唐小鱼:“……”
碧桃说:“老夫人这回是真发了狠了,根本没用着周太太和周小姐,直接叫人替她们收拾了箱笼,现都堆在一汀阁的场院里,等着明儿一早就装了马车送走。”
唐小鱼咧了咧嘴,韩夫人从来都是笑脸迎人一团和气的样子,没想到发起火来也有这样的雷霆之气。这可真是半点脸面也没给自己亲外甥女留啊。
“既然是因为娘家来信闹开的,想来周太太在娘家也没有好人缘儿。”碧桃是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还一个劲儿咯咯笑,“亏她们原先摆那一副仙气架子,觉得自己是官家太太就有多了不起似的。”
“外祖母这样生气,不会气坏了身子吧。”小鱼不大关心那对母女的去留,倒是担心起常氏的身体来。
“是吧。换了谁谁不气啊。”碧桃接了一句。
唐小鱼眼见着时辰还早着,这个点午膳时间是已经过了,应该是常氏下午小憩的辰光。
不过心里憋着一肚子气睡觉可不好。
唐小鱼想了想,卷了袖子去了荇翠馆自己的小厨房里。
头天正好买了新鲜的山楂,唐小鱼就想着弄个酸甜开胃的山楂糕给常氏送去,让她胃口好点,心气顺些。
她 从篓子里挑了个大匀净的山楂来,洗净去梗去籽,加了水煮得透烂,再取了鸡蛋,江米粉和石蜜水一道搅匀拌在山楂泥里,拿小火边煨边搅,略煮之后,她又将以前 拿石花菜熬制的琼脂取了一些来,取了水化开,细细兑到山楂米糊糊里。然后拿了底下抹了些胡麻油的铜冰盆子,细细将山楂糊倒进去,凝成约二指厚的山楂糕。
然后她又另取了锅子,这回拿了羊乳加琼脂和石蜜水又做了层奶白色的冻糕,最后又铺了一层研细的金瓜糖泥。等凝实了之后,拿了快刀将三层凉糕划成菱形,用鲜绿的干净苇叶剪出长卵叶形状,铺在下头。
她做的这山楂糕是没有色素的,所以颜色不会像后世的山楂糕那样红亮,而是透着一种淡淡的肉粉。
小鱼将山楂糕拿苇叶垫好放在白瓷扁碟子里,拿只食盒子装了,亲自送到正院去。
果然,常氏是气得狠了,午膳都没吃几口。许氏怕她空着肚子又生着闷气去睡伤身子,就坐在她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逗她说话,旁边的桌上还放了好几样小点心想哄着婆婆吃下去。
见唐小鱼进来,许氏忙招手让她过来:“你来的正好,母亲最喜欢你,你陪着她说说话,若是能将她逗笑了,舅母就把我屋里头那块秋山砚送了给你。”
唐小鱼放下食盒笑着说:“舅母就会拿我开心,我又不去考秀才,您给我砚台也白瞎,不如给大郎哥哥用。”
听着唐小鱼提到韩渭,就连一直闷气不说话的常氏都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唐小鱼见那婆媳两个像是约好的一样一同抬头看她,面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奇特,不觉后背一紧,打了个寒战,忙抬手去摸脸:“怎么,我脸上有什么吗?”
常氏和许氏两个又一起摇头。
唐小鱼觉得她们有些古怪,却也没在意,只将自己做好的三色凉糕取出来放在桌子上。
“我刚刚试着弄的点心,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就送来请外祖母帮我尝一尝了。”
许氏笑着说:“好不好吃的你自己不会尝,却要拿来给你外祖母吃。”
“我想味道是不会差的嘛,好舅母,我知道你也眼馋着想吃。我做的多,您也一道尝尝呗。”唐小鱼笑眯眯地拿起银筷子,又取了一只半个巴掌大的小瓷碟子,挟了块糕送到常氏嘴边。
常氏:“我现在胃里顶得慌,吃不得。”
唐小鱼把筷子向前送送:“消食又健脾胃,您尝一口嘛。”
常氏最受不得唐小鱼跟她撒娇,这凉糕送到眼前,见着明白儿地分了三层,下头一层最厚,肉肉粉粉的,中间一层乳白细腻,最上头一层是薄薄的金黄,色彩明丽,倒有几分诱人。
常氏便就着小鱼的筷子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透着乳香和金瓜的清甜,果然令人胃口大开。
唐小鱼给常氏泡了一盏热茶,与她说着闲话,哄她吃了两块糕就收了不许她再吃。
“这东西虽是开胃,但到底天凉了,您年纪大,不能吃太多凉食,开胃的反倒变得难克化。”
常氏本来也不是在吃食上特别执着讲究的人,见好就收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于是放下了食箸。
许氏忙安排人将灶上一直在热着的热饭热汤端了进来,常氏觉得胸中块垒轻了不少,这一时也觉得有些饥了,便好好吃了这餐饭。
过了不久,韩福家的请人来跟常氏说,黄芪睡了一觉,精神已经好了许多,问夫人和大奶奶可要向她问话。
常氏摇头说:“也没什么好问,让她好好歇着,好药材补品的只管拿我的过去,必要让她快些养好了。”
许氏笑着起身说:“那总也要问问到底情况是怎么着。母亲若累了,就先歪一歪,媳妇一会再过来陪您。”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许氏就回来了,回来时脸上还带着几分异色。
唐小鱼见她那样子,知道舅妈有事要跟外祖母说,便找了个借口跑了回去。
许氏遣散了屋里服侍的人,这才神色复杂地坐到常氏跟前儿去:“原来真的是方家来了信。”
常氏坐正了身体,看着儿媳妇:“出了什么事?”
“那信只有周太太和周小姐看过,旁人并不知道,不过黄芪听了几句周太太哭骂的话,那意思像是周家去了信给方家,因为周太太无故打死婢女,那婢女……婢女身上还带着两个月的身孕,所以周家要……”许氏顿了一顿,方迟疑着说出来,“要休妻。”
常氏睁大了眼睛:“什么?有身孕?!这是怎么说的,不是说因着周歧要抬那婢女当姨娘,所以才……”
常氏终于恍然了,为什么方念芹会那么冲动要将菀萝当着周家所有奴婢的面活活打死。
因着那婢女爬了周歧的床,有了身孕,直接剥了她的面子,她才会这样怒火中烧。
“她真是……”常氏简直没话好说了。若是没有身孕,那个叫菀萝的婢女是个家生子,主母打死了也就打死,周歧就算气恨,也不能为了个没名份的奴婢而休妻。
现在这事是涉及了子嗣的问题,往大了说,方氏那样的做法就是谋害夫家子嗣了。
这可是极严重的罪责。
“她也太蠢了!”常氏只能狠狠地咬着牙这样骂出声来。
“周家拿了大夫的脉案找到方家,说周太太犯了七出之条,害了周大人的子嗣,任凭方家怎么说都要休妻。”
休妻可是桩大事。但凡有点可能,有体面的人家,无论是男方还是女方,轻易都不会选择这条路。
家有被休弃之女是整个家族极大的污点,而周歧选择这么激烈的方式来摆脱方氏,也就是要跟整个方家作对了。
常氏觉得手脚冰凉,连呼吸里都带着寒气。
“方家老夫人送了信,让周太太自己处置,就算不能和离,哪怕是析产别居也不能让周歧真的休了妻。若最后真的无法,要落到这田地,周太太也就不用回方家了,方家只当没生过她这个女儿。”
难怪方氏见信就发了疯,还会失去理智地将一腔怨气都发泄在黄芪身上。
许氏斟酌着言辞对常氏说:“要不暂时别赶她们出去。既然方家容不得她们,便是咱们将人送去了方家,方家也不能收。她们母女两个难道要这样流落到外头去?”
常氏默然片刻,叹了一口气说:“她亲娘都不管她,我一个姨母又能管得什么?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可赖不到旁人身上去。”
许氏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常氏一时心软,将这两个惹祸精给留在家里头。
“只是到底是两个女子,在外头若有流言蜚语传出来,方家人就算不在意,也是我们韩家的亲眷,总是要顾着些咱家的脸面。”
常氏想了想说:“我在京郊有处小庄子,很清静,风景也不错。明天若是方家不肯收留她们母女,便将她们暂时送到那庄子上去。左右不过费些米面油盐,好歹让她们留分体面,也算是不枉我们姨甥一场。”
第二日一早,韩家的马车果然就将方氏母女送回方家去了。随车跟去的是韩家另一个掌事嬷嬷姓姚,也是从常家陪嫁过去的,与方氏的母亲极熟。
可是方氏的亲娘,方老夫人根本不露面,只派了身边的嬷嬷来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女婿没有点头,出嫁的女儿就能带着孩子随意回娘家的道理,竟是把住了门没让方氏母女进去。
姚妈妈央着门上去通传,想亲眼见见方老夫人,再为方氏求个情。
谁 知道人家出来就是一通数落,那大意就是,女儿不懂事也就罢了,韩夫人既是朝中大员的夫人,应该管好门户,理好自己府里的事情就行,为何要多管闲事?方氏既 不姓常更不姓韩,要她狗拿耗子做这个人情?若她早些将人送回贵阳去,说不定事情也不会闹到京城里,让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姚妈妈当时就震惊了,见过不讲道理的,还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
姚妈妈心里为主子深深感到不值。那样好酒好饭好招待倒成了罪过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怪不得周太太那样暴戾,歹竹出好笋这种事果然都是传说。
姚妈妈也不再求人说好话,方家既然摆明了不管方氏母女的生死,那她韩家还能说什么?
方氏在车子里将方家说的这些话听得真真切切,只觉得天塌地陷,当时就绝望地哭了出来。
娘家不要她了,她还能到何处去?难不成真要回周家对着周歧卑躬屈膝,颜面尽失地哀求他不要休妻?
多年的夫妻,她也知道周歧的性情。这男人被她压制了这么多年,心中早有怨气,得着这机会,不将她磋磨死哪里肯罢休。
只是这样一闹,周绮的选秀怕是要黄了。
礼部对每个参选的秀女都要核查身世家族,出身清白,所在的那一房没有污点或是他们认为将会影响女子品行的事情发生,还要有当地官府的具名推荐,这样的秀女才有资格进京候选。
如今周歧要休妻,并且大有不休妻誓不为人的势头,但凡有丁点传言流出去,周绮便连初选都进不了。
周歧不是要休妻,他是想要自己和女儿的性命啊。
方氏哭得晕过去几回。
姚妈妈出门的时候便得了许氏的指示的,方家不肯收留她们,马车便一路向西而行,车轮隆隆,载着被娘家舍弃的方氏和绝望的周绮出了京城的大门。
这天晚上,陈氏神情凝肃,找来小鱼要问她关于自己的终身大事。
“你告诉娘,韩渭可好?”
啥?
好端端的,为什么提起他?唐小鱼半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着自己的亲娘。
☆、第99章 说亲
唐小鱼快纠结死了,那天晚上陈氏突然提出韩家有意要将她许配给韩渭,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她不想这么早成亲,这么早跟男人养儿育女。她穿过来的时候二十五岁,虽然身体是个未成年,但心理上还是很成熟的。谈情说爱她挺向往,但谈婚论嫁恕她心里发怵啊。
韩渭今年十五,比她大了半岁,但在唐小鱼眼睛里,还是个毛没长齐的屁大小孩,而且是中二症晚期患者。
跟个中二小孩子结婚神马的,她心理负担好重……
于是唐小鱼极委婉地跟亲娘说了说自己的想法。
“年纪大一些,思想成熟些,会疼人,有容人雅量,没有那么多规矩拘束,比我大个十几岁都没关系。”
大十岁就是二十四五,年长一些也没问题,好歹心理年龄能匹配一点。
陈氏却是听呆了,她怔怔了半晌,才犹豫着小声问道:“小鱼,你对娘说实话,你该不会是……不会是看上了何主簿吧!”
唐小鱼也傻了,我的神,她娘这脑洞是怎么长的,这样也能歪到何崇的身上去!
那是女儿心目中的后爸人选啊,娘您别这么凶残好不好!
唐小鱼泪流满面:“娘啊,何叔叔家的女儿比我年纪还大,您别这么吓我好吗?”
陈氏战战兢兢地说:“可是你认识的人中,符合你这条件的,可不就只有何主簿吗?”
那也不能把我跟他扯一块去啊,我可是想喊他作爹来着。
当然,这句话只能烂在肚子里头不能对陈氏直说。
唐小鱼默默扭头:“何主簿是我的长辈,又是我的生意伙伴,我可是将他当父辈一样敬重的。”
陈氏拍了拍心口,刚刚好悬没被唐小鱼吓出个好歹来。
不是何崇就好。
咦,我为什么要这样想?便是何崇又怎么了,我为什么会这么激烈地反对?
陈氏心下产生一丝疑惑,不过她很快摇着头将它忽略掉了。
“小鱼你也想想,哪有男子过了二十还没成亲的?像你说的,比你大个十来岁的,孩子都不止一个了。难不成你想嫁过去就当现成的娘?”陈氏正色说,“后娘难为,小鱼你可得想仔细了,弄不好就是一辈子的孽障。”
陈氏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这年头都兴早婚早育,男子十六岁到十九岁之间,女子十四到十六岁之间结婚的居多。虽然男子二十及冠,女子十五及笄,但多的是冠礼,笄礼上抱着一个,怀里揣着一个的来行礼的。
士族议亲的程序尤为繁复,从议亲到最后行礼洞房,其间一般要拖上两年,讲究些的更可能要花三四年的工夫。所以韩渭尽管才十五岁,此时方打算开始议亲已经算是晚的了。
假设女子十五岁成亲,十六岁当娘,生下的孩子又是十五岁成亲,那么这个时代的妇人有可能三十出头就已经是奶奶辈儿的。
唐小鱼想像了一下自己年过三十便有穿着肚兜的白胖小儿围着自己叫奶奶的情景,瞬间被雷出一身的冷汗。
“我不要那么早成亲!”唐小鱼斩钉截铁对陈氏说,“早早嫁人,相夫教子那一套不适合我。与其被拘在大院子里主持中馈,管理男人后院里的莺莺燕燕,我宁愿刨一辈子地。”
陈氏说:“韩家真的不错,小鱼你再考虑考虑。韩家有男子四十无子方许纳妾的家风,且你外祖母和舅母都那么喜欢你疼爱你,你嫁过去,一来不会有后宅的乱子,二来也不会上头婆婆的留难。”
陈氏说的一点不假。
别说韩渭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