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说的一点不假。
别说韩渭一表人才前程远大,韩家的门风清正,从韩纶到韩文诰兄弟都是品性端方正直的人,家里也没有那些后宅子里乌七八糟的事儿。韩夫人慈心和气,许氏端慧大度,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再难找到比韩家更让人舒心安心的婆家。
只是,韩家再好,她也不想嫁给韩渭。
“我真的只把他当哥哥看啊。”当弟弟也差不多!
“韩渭人品才学样貌哪样不是出挑的?”陈氏劝她,“自古婚姻大事都由长辈做主,大半女子出嫁前都没有见过丈夫是什么样儿的,盲婚哑嫁的不知多少,你这样还不知足,真不知将来能自己挑个什么样儿的。”
唐小鱼自己也知道,如果放任不管,自己慢慢去挑,有可能最终的结果就是谁也嫁不了。
“娘,让我再想想吧。”
陈氏知道这事事关一生,唐小鱼这样慎重她也是乐意见到的,当下点了点头说:“那你好好想着,左右离明年大考还有一段日子,急也不是很急。”
唐小鱼打发母亲回屋歇息,自己坐在床上发了半天的愣神。
碧桃鬼鬼祟祟蹩过来,把桌上的灯芯挑了挑,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小鱼说:“姑娘,您当真要应了韩家大少爷?”
唐小鱼瞥了她一眼:“你最近越发的喜欢听墙角了哈。”
碧桃厚着脸皮,索性坐到她对面去,急切地说:“姑娘您可千万别应了啊。”
“为什么?难不成你想嫁给他?”唐小鱼坐了那么会子,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也有余心开碧桃玩笑了。
碧桃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我一个签了死契的奴婢,才不会想着人家贵门里的少爷。”
“我把身契还给你们了,怎么还说这种话。”唐小鱼白了她一眼。
“我爹娘说了,您能把金宝的身契给放了已是我家的大恩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的把全家都脱了籍。”碧桃噘嘴说,“反正我爹娘跟我都是一辈子要跟着姑娘的,您打也打不走。”
“怕什么,让你们脱籍又不是不要你们。”唐小鱼自认懂她的心思,说,“你们若愿意在我家做工,我高兴还来不及了,不会因为你们要脱籍就不请你们。”
“我不是那个意思。”碧桃连忙摇手,“能跟着您是我们的福份,只是金宝还小,又喜欢读书,我想着他若能有出息,也是我们李家的造化。”
“行了,你别解释了。”唐小鱼抱着碧桃一只手,“你跟了我这几年,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头清楚得很。在外头咱们是主仆,可是在家里,我是拿你当姐妹看的。你若不愿意脱籍也随你,不过等将来你出嫁了,可一定是要脱了奴籍的,到时候我再给你陪送厚厚的一份嫁妆。”
碧桃眼圈发红看着她。
“你总不想将来你的孩子生下来就要给人家当奴婢吧。”
碧桃哽咽起来。
被自家姑娘感动得哭了几鼻子之后,碧桃突然发觉不对,怎么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歪到她自己身上了呢?
反应一向很快的碧桃姑娘立刻不哭了,抓起唐小鱼的手,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说:“姑娘,我觉得只有李放公子才配得上您!”
唐小鱼幸好没在喝茶,不然这一下非要全喷在碧桃脸上不可。
“你们可饶了我吧!”唐小鱼向后一倒,仰面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哀哀地叫道,“我真的不想嫁人啊现在!”
“对对,不能嫁给韩家大少爷,他身上一股酸气,又傲气得很,完全没有李放公子身上的贵气!”碧桃握着拳头,两只眼睛噌噌放着光。
唐小鱼:“……”
韩渭好歹也是个风姿翩翩的佳公子,打小就是出了名的神童,不知有多少妙龄女子暗地里仰慕着他。也不知道碧桃这鼻子是如何生的,竟能在人家身上嗅出酸气儿来。
“李 公子人长得多俊俏啊,也和善,远远儿见了咱们就会打招呼,逢年过节成车地拉礼物来,又派了康大叔他们帮我们守庄子。”碧桃两手交握放在下巴上,脸上满是崇 拜敬慕,“他看您的眼神儿都跟旁人不一样,那浑身就像能冒出光来似的,好像那九天的仙子下了凡尘,这世间再无比他还要美好的人了。”
唐小鱼想了想李放蹲在她身边,看着她做饭时擦口水的样子,觉得这货跟碧桃口中的那位神仙公子肯定不是同一个人。
“李公子对您痴心一片的,您可不能负了他。”碧桃双目灼灼地看着她,“将来您说不定就能当上荣王妃呢。”
呵呵,脑残粉真可怕!
你是从哪里看出李放对我痴心一片的?那小子估计连痴心俩字儿长啥样的都还不知道呢。
“碧桃啊!”唐小鱼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也知道我是什么出身吧。”
碧桃:“?”
唐小鱼:“我虽然家里有些地,手里头也有个跟人合伙开的铺子,但我爹是给人家当赘婿的,我娘是和离了净身出户的,我小时候还是个傻子连话都不能说的……”
碧桃:“……”
唐小鱼真诚地望着她:“你觉得荣王世子妃能接受这样一个出身的女人当她儿媳妇?”
碧桃哑了半天,才说:“可是您是小仙女儿呢,还献给朝廷玉薯,那是多大的功德啊,太皇太后也喜欢您。”
“没 有什么遇仙,不过是我运气好,跌破头把傻病跌好了。”小鱼失笑,“献玉薯也是几年前的事了,官府在各地推广玉薯种植的时候,可没有提到过我的名字。我献上 玉薯,皇上给我赏赐,我们那就是买卖。我把玉薯卖给了朝廷,我得了地,得了银子,我就跟朝廷两清了,你懂?”
碧桃有些绕不过来,不过隐隐知道姑娘说的是对的。
“门 第相差太大了。”唐小鱼叹着气说,“这也是我为什么没应下要与韩大郎亲事的原因。韩家千好万好,那也是世族高门。我跟韩渭自小受的教育不同,见识不同,交 往圈子层次不同,喜好更不可能相同。年少时可能还没有什么,等年纪渐长,新鲜劲儿过了,能维系着两个人在一起的能是什么?我的性子急又有点倔,韩渭孤高清 傲,若是我们俩在一起,说不得过不了二三年就能吵掀了屋顶儿。你觉得到那时候,我外祖母和舅母是向着儿子还是向着我?”
碧桃想了想,似有恍然。
“现在她们宠我爱我,等真结成了至亲姻缘,那点恩情感情亲情就要在日日柴米油盐中耗尽了。”唐小鱼叹了一口气,“我不想日后跟现在会疼我的外祖母和舅母变得生份,甚至结下仇怨。”
碧桃振奋了精神说:“那正好,嫁到荣王府去。姑娘您和李公子不也常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我瞧你们之间像有说不完的话。”
唐小鱼笑了起来:“敢情我刚刚说的那话你都没听到心里头去啊。我不能嫁给韩渭,李放就更加不可能了。那可是皇家,是宗室,李放将来还要接掌宗人府,承袭王爵,我跟他之间隔着这么长一条鸿沟呢!”说着,唐小鱼双臂展开,比了个长长的距离。
“不,不是鸿沟,沟还能拿土填一填。”小鱼说,“是天堑!”
碧桃垂头丧气地从唐小鱼的屋里出来,站在空寂的庭院里,觉得四周寂寥,心如一片荒漠。
天意不怜有情人啊!
她仰头望天,含泪看着天上挂着的一轮圆月。
明月还能有时圆一圆,为什么姑娘这么好的人就不能寻到一门好姻缘呢?
然后她看见金黄的圆月一角有一个黑色的剪影,风从屋脊刮过,腰间的流苏被风卷起……
碧桃吓了一跳,捧着脸尖叫了一声。
“嘘!别叫,是我!”那剪影的男人从屋脊上跃下,一把捂住了碧桃的脸,“是我,你穷叫什么?”
唐小鱼的声音从屋里响起:“碧桃,怎么了?”
碧桃看清了那人的相貌,用力拍了拍还在嗵嗵乱跳的心口,狠狠白了他一眼,方扬声道:“没什么,刚刚有只猫突然窜过去,我被吓了一跳。”
那只乱窜的猫无语地看着她。
碧桃柳眉一竖,揪着他的衣襟就把他拖到了院墙一角的阴暗之处:“你来做什么?姑娘的院子也是你可以随便进出的?”
☆、第100章 入宫
半夜无聊坐在屋脊上玩剪影艺术的自然是裴世子身边武艺超群又忠心耿耿的伍卫伍大头领。
碧桃姑娘把他当贼一样地问,这让伍大头领心中十分不快。
不过看在当初她与唐小鱼一道救治过世子的份上,伍大头领强压下心头的不快不与她计较,尽量和颜悦色地向她解释:“世子派我来保护唐姑娘,在院子外头怎么能保护得到?我们是轮了班,每日夜里要有人在唐姑娘院中值夜,今日是第一天,所以自然是我当值。”
第一天和你当值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吗?
完全不知道伍头领高大上职位的碧桃姑娘竖着眉毛,桃花粉面含着几分煞气:“这我可不管,姑娘的院子里怎么能有大男人出入?你这样在屋脊上蹲着,谁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饶是伍卫这样怜花惜玉的人都有些怒了,同样是尽忠职守,被人误会成贼简直是对他职业操守最大的侮辱。
“那 照姑娘这样说,以后我们不需要值夜了?”伍卫冷着脸,高大的身影在黑夜中气势十足,每回他一端起侍卫头领的霸气出来,镇南侯府那些丫鬟要么吓得浑身发抖, 要么脸放桃花一脸仰慕地对他放电,偏偏这位碧桃姑娘就跟她主子一样,脸上罩了铜皮面具,连半点恐惧或是花痴的表情也看不见。
“我可什么都没说。”碧桃姑娘身高只到伍卫的下巴,在女子中已经算是高挑的了,她微微扬着下巴,眸光清冷得很,“你们既然是来保护小姐的,自然要护得周全。小姐的性命你们要护,小姐的财物和声名你们也要护。以后别让我再半夜三更看着你们在小姐院子里头出没。”
这小娘皮,居然完全不入套!
伍卫看着碧桃扭答扭答走开的样子,心里塞塞的。
现想一想他半夜不睡觉趴在屋顶听来的八卦,不觉迎风落泪,唐小鱼那丫头半点不好搞啊,世子爷您真的想好了?
现在换个对象还来得及!
伍大头领揉了把脸,在内心把为了帮主人探听姑娘心思而抛弃名声做出夜半蹲屋顶这种传出去会让他大大丢脸的举动狠狠地夸赞了一通。
为了自己的主人得遂心愿,他这样卖力,也算对得起主人发给他三年,不,三个月薪俸的慷慨了吧。
伍大头领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轻松跃出了院墙。
嗯,今夜探得的消息,他得一字不落地落于纸上,传回世子那里。至于世子是怎么想的,要怎么做,这就不是他能操心到的问题了。
唐姑娘做的饭菜真好吃!
伍大头领灯下奋笔之时还在舔嘴角,只是将来她嫁到滇南之后,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福气吃到世子妃亲手做的菜。
裴简拿着伍卫通过秘密渠道传来的纸条,目光中充满了困惑。
他只是让伍卫去保护唐小鱼的安全,为什么伍卫会给他传来这么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唐小鱼和她娘夜半私语的对话记录?
裴简将那封耗费了伍卫不少心血精神的密信放在烛火中烧了,困惑的同时,心底升里一股特别不舒坦的莫名其妙的怒气。
过了几日,韩府里突然接了旨,太皇太后要召小鱼进宫。
说起来小鱼还挺想念这位同乡的。
自从那年一别,她也有三年多没见过太皇太后了,虽然时不时会请人送些时蔬瓜果进宫去,但她也不知道太皇太后现在怎么样了,还记不记得她这个立志要当地主婆的小同乡。
韩府听说宫里要召小鱼去,个个如临大敌一般,挑衣服挑花了眼。许氏和常氏两个把各自压箱底的陪嫁首饰都拿出来了,要亲自给小鱼装扮。
“用不着那么费事啦。”小鱼天不亮就被三个女人从暖和的被窝里拎起来,哆嗦着去试各种衣裳首饰,试得头晕脑涨,泪流满面。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不会在意这些的。”小鱼再次被插了一头的首饰,只恨不得能在脖子上支个架子,把她沉重得快要折掉的脑袋支撑住,“打扮太华丽了反而会让她不喜欢的!”
许氏没见过太皇太后,听她这么一说就有些犹豫:“当真?”
常氏却不听她的:“难得太皇太后要见你,不打扮隆重些怎么能显示敬意?媳妇你别听她的,快把那件曲裾拿来,再换上试试!”
唐小鱼告饶道:“真的真的,我以前见过她的。太皇太后最喜欢吃我做的小点心,她让我进宫一定是让我去给她做点心的,你们这么打扮我,我还怎么下厨房啊!”
婆媳二人听她说的有些道理,只得放弃了要把唐小鱼打扮成天上的花孔雀,务必要让人见了眼前一亮的想法。
陈氏也说:“是啊是啊,小鱼既非命妇又非贵女,素净些好,不然反会让人觉得她轻浮奢靡。”
唐小鱼感动地看着陈氏,这才是我亲娘啊,本色就好本色就好。
只是再本色也不能穿着平常在家里下地穿的粗麻衫子吧。
最后几人一直挑到外头天光大亮,才把合适的衣裳首饰挑好了。
进 宫见太皇太后也不能穿得太素净,白的,浅粉的这些色泽太浅淡的不好,正红的她又不能穿,最后许氏帮她挑了一件葡萄紫的素面潞绸小夹袄。底边上绣了一圈缠枝 葡萄藤纹,暗绣了小小的银牡丹,襟口处镶着浅灰色的短绒兔毛领。葡萄紫的颜色很挑人,因为色泽庄重,所以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会拿来绣上福纹或是寿纹当外 袍穿。小鱼这件衣裳还是新近做的,原打算在常氏的寿宴上穿,结果还没等到常氏寿诞,就先进了宫。
小鱼虽然在韩府也有片小菜园子要打理,不过韩府从上到下的婆子媳妇小丫头都喜欢她,就算在地里忙掇也有人给她撑着伞拿汗巾子,各种美白的护肤脂更是不要钱的给她擦,所以她皮肤比在江陵时白了很多。
葡萄紫的颜色可挑人了,若是脸色黑黄,就会显得人憔悴苍老,但给小鱼这样年纪小小,肤白滑嫩的小姑娘穿,就能衬得肤如凝脂,润若酥酪一样的甜美。
许氏亲手帮小鱼挽了双宝如意髻,在她鬓边簪了枝白玉雕的玉簪花,拿一只赤金点翠真珠发箍戴了,显得俏皮又漂亮。
小鱼自己挑了一对南珠耳坠子,那南珠如莲子米般大小,色泽莹润,微微带着粉色,上头用金丝编了一只振翅蝴蝶,南珠就镶在蝴蝶背上。耳坠子一动,那蝴蝶的翅膀就跟着微微颤动,像活了一样,极为精致漂亮。
这对耳坠子还是当年常氏出嫁时的陪嫁,一直压在箱底舍不得戴,这回常氏可真是把老本儿都拿出来了。
小鱼想了想,把当年进宫前韩纶送她的一对结着银丝荷花络子的双鱼压裙拿出来。见着这眼熟的压裙玉佩,常氏眉眼弯弯,拉着小鱼的手轻轻拍了拍,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次小鱼进宫是常氏陪着的,但因为太皇太后明旨下只召请了唐小鱼一人,所以常氏也只能将她送到宫门处。
她们在宫门口下了车,常氏又细细叮嘱了好几回,才看着小鱼换上宫里的小轿,消失在朱门之内。
四周安静无声,伴随着轿子细微的“咯吱”声,小鱼不禁想起了头一回进宫的时候。
也是这样的小轿,不知道走了多久也到不了地方。那时候,是韩纶拉着她的手在朱红的宫墙下不疾不徐地行走。
宽大厚实的手掌,干燥有力,让她在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的甬道里渐渐平复紧张不安的心情。往事历历,仿佛昨日之事。
那时候她还没到十一岁,只是个半大孩子,初初来到这个世界上,生活是那样的艰难。
她想起自己躺在床上看到陈氏第一眼时,陈氏眼中闪动着的泪花。
想起自己挨家挨户央求村人帮着开地时那些憨厚汉子们朴实的笑容。。
想起迎着寒风冻僵了双手在烙酥饼时排着队等饼出锅的大叔大婶们关切的话语。
想起在何府,何主簿将一园名贵花木拔掉为她平整出一块肥地时诤然的承诺。
她脑海中闪过的一幕幕,都让她心里充满了感动和正能量。
唐家的经历她不会忘,那样一户口本的极品她也不屑回忆。自她来到这个世界,除了贪婪的唐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