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金营的混乱在完颜宗翰一连发出数道指令后渐渐回复秩序,金军组队搜罗暗处的投炮纵火者。卫希颜扫了眼天空,看清雷动出招之势,三招之后雷动必会退却,她身形一闪,向外掠出,一路顺手点弹火把。
数百只营帐几乎在一瞬间窜起炽烈火焰,大袖飘过狂风乱起,风助火势,迅速蔓延开去,将夜空烧成通红一片,刚刚回复稳定的金营顿时又陷入混乱。
卫希颜挟着何栖云,瞬移闪出青城大寨。
俄顷,她又再度闪入青阳宫,以同样手法掳走乾阳殿和坤阳殿的两名女子,避免单单掳走何栖云一人有可能引发的怀疑揣测,毕竟种瑜与何栗女儿的亲事并非是无人知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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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声毕剥,何栖云恢复神智的瞬间,并未立刻睁开眸子。
她感觉到光线摇曳,听到烛火细微响声,判断仍在夜间,身子下面的床褥柔软,不是清阳殿内的坚硬床板。她已不在青阳宫,何栖云缓缓睁开双眸。
睁眼的刹那她直身坐起。窗前那人似是无论何时都无法让人忽视的存在,墨玉绾发,风姿清扬,眸光清邃悠远,又似玄深奥妙,让人心旌摇动,却又如仰望雪山之神,不敢生出亵渎。
何栖云心中惊震,闲静眸子却在片刻的凝滞后再度回复到安之若素,凝视窗前清姿如雪的银面人,语声娴静,“请问您是——”
“种瑜托我救你。”卫希颜清淡道。
何栖云柳眉微弯,闲静如空山的眸子漾起两分欢喜,转瞬又回复到波平如镜,轻叹道:“请转告种公子,相救之意栖云心领,只是家父、姨娘与兄长均在敌营,栖云岂能独自偷生而去。尚请侠士将我送回金营,栖云在此多谢了!”说完起身裣衿行了一礼。
卫希颜慢悠悠道:“我不是侠士。”
何栖云一怔,似是未料到这位仙姿飘逸的高人竟会在称呼上和她较劲,复又裣衿一礼,道:“那就麻烦先生了。”
卫希颜淡笑,“侠士也罢、先生也罢,这人已救出,再放回去可就难了。今晚幸亏有惊雷堂高手袭击金营,我方能趁乱将你救出。这会儿,惊雷堂已经退出,你请我再去金营,可不是要了我命么?”她微笑着,开始睁眼说瞎话。
何栖云虽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但惊雷堂名贯京城,她自然听晓,语气中微带冀盼,“请问先生,惊雷堂可曾救出了皇上?”
“没有。”不过走场做秀罢了,卫希颜清笑。
何栖云微叹口气,皇帝若未救出,想来父亲他们也仍然陷在金营了。
她微微敛眉,温雅道:“如此请先生将我放在金营外便好,勿需进得营寨。”
卫希颜皱眉,缓缓道:“栖云姑娘若回金营,可知结局当非如意?”
何栖云轻叹,“多谢先生挂虑,栖云深知女俘命运凄惨。只是,栖云十八年来蒙父母庇护,安享清福;如今国难家破,栖云弱质女子,既无飞天遁地的本事,亦无过人的谋略智慧,却总可做到一世亲人患难相依,同受其苦,方不枉了父母亲恩。”
卫希颜不由双眉耸动,她不赞同这女子的想法,但这深闺女子微笑赴难的安然和勇气让她油生两分敬意。眼前这纤纤弱质的女子,如生于悬崖峭壁的一株兰花,没有坚硬的筋骨,却以安然娴静之姿承受着天地之间的风雨。
她原打算,若何栖云执意不走,便直接点了昏穴由宋之意派人护送出城,但此刻念头一转,因得两分欣赏倒不愿强迫了这女子;况且此女内心极有定见,若强行送到江南,怕是与司靖岚再无感情的可能。
卫希颜忽然一叹,故作忧色道:“栖云姑娘如此美貌,我若将你放在金营之外,保不得金兵兽性大发,将你拖去营帐□。等完颜宗翰找到你,怕是只剩一具尸体了。此举万万不可!”
何栖云听得心中一震,想起前日坤阳殿内诚王女儿深夜如厕落单,被巡逻的金兵拖去轮 奸至死……她不由微微咬唇。
卫希颜不容她多想,伸手一指榻前椅中的一叠衣物,道:“你先歇息一晚,明日换上男装,我派人送你到镇江,与靖岚会合。”
何栖云微微一笑,螓首微摇,“多谢先生,只是栖云不能就此去了镇江。”她语气柔和温婉,却自有一股内蕴的坚定,“栖云留在京城,总有办法可想。”
卫希颜看她良久,轻然走出房门,声音清淡无绪,“你先休息一晚,其他明日再说。”
房门咿呀关上,何栖云微微垂眉,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笑容。
这人,应与靖岚交情颇深——否则,当可强行送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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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晴院书阁内,莫秋情的声音平缓流畅, “……河北之地,真定府守军突围后,形踪飘忽不动,时而袭击金军,时而遁入山林……估计应在太行山一带驻营……”
名可秀纤长身子微微靠在椅背上,神情淡淡,听了一阵,她忽然打断莫秋情,“以真定府粮草估算,最多坚持到元月底,应是早已突围。”
为何情报现在才到?
莫秋情略略迟疑了下,回道:“或许因韩世忠、吴阶行军不定,是以青鸟军报来得迟了些。”
名可秀微微挑眉。几万宋军破城而出,这般动静青鸟怎会探查不到?她目光淡扫莫秋情,书阁内忽然沉寂……千机阁女阁主额角沁出微汗,欠身道:“青鸣在老宗主时便主持河北路的青鸟,此番懈怠,想是年岁大了……”
名可秀倏然一笑。青鸣年纪大了?四十有二,正当壮年。
此人亦非是无能之辈,相反,能力出众——那年与惊雷堂幽州一战后,名花流北方势力几被连根拔起,明面上的堂口全部撤出,但河北路青鸟在青鸣主持下未有半分损伤,并趁北方战乱之机构建的更为牢固和隐秘,此全为青鸣之功。
然此人能力虽强,却对女子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名可秀因惜他之才方予以容忍,青鸣却时有懈怠,到得今时已是非换不可了。她语气断然道:“时机已成熟,丐帮之事可定。”
莫秋情神情一凛,“是。”
名可秀语气又回复优缓从容,“丐帮事定后,将青鹏调出,接替青鸣。至于青鸣——调回总堂,另作安置。”
“是,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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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江湖突起风云,吹散了桃红春色。
三月三日,丐帮例行长老会上,丐帮六袋长老千里烟突然指控帮主乔公初毒害上任帮主司徒雄,谋篡得到帮主之位。铁证如山,乔公初无可辩驳,带着十数位弟子杀出一条血路。丐帮发出通缉令追杀,晓喻江湖。
三月四日,丐帮长老会公选,千里烟继任帮主之位。
几乎一夜间,帮众遍布大江南北的天下第一大帮(人数上)便突然变了颜色,风云变幻之快,让江湖人还没回过味来,尘埃便已落定。
惊雷堂内,雷电闻得情报时正在拭剑,扬眉道:“这千里烟手段惊人,乔公初这般精于算计之人,竟会败在这小老儿手上。”
雷震天沉声接口,“看来,我们对这千里烟应重新估量。”
雷雨荼苍白手指轻叩桌面,波光敛艳的眸子似有光芒闪过,“一夜间,乔公初经营十年的丐帮便换了天,一干亲信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擒被杀,动作干脆利落,迅雷不及掩耳。如此行动之势,非是一朝一夕而成,必得谋算多年,方能一举成事。”
精致的长睫微垂,他语声清缓道:“千里烟,尚无如此本事!”
雷电擦剑的手猛然顿住,“大哥意思是千里烟背后还有人?”
雷震天胡髭竖起,笑声沉沉,“什么人有这般手笔,雷某倒要见识一下!”
雷雨荼轻轻吁叹,“除了江南那位,谁还有这等谋算!”
“名重生?”雷电、雷震天相顾骇然,没想到名重生在总堂主重伤前竟还下有这步暗棋。
雷雨荼却浅浅一笑,烟眸流过异彩,“丐帮之局,谋算狠绝,非是名重生风格。”
雷电、雷震天默然对视一眼,均已心中有数——那女子淡雅笑容下的狠厉手段他们早有领教。
雷雨荼蔷色唇瓣微启,“是我们忽略了——千里烟号称消息灵通,手眼通天,若无名花流的情报支持,何以能成就他顺风耳千里眼的声名?”
“丐帮弟子遍布南北,我们多年前便有渗透,长老会亦有我们的人。我料到丐帮应有名花流的眼线,却未料到竟在暗中已将丐帮掌控——丐帮此局,我们确是输给了名可秀。”
这番变动,惊雷堂设在丐帮的眼线已被全部拔起。
“大哥,名可秀虽掌控了丐帮,我们也有……我们的线!”雷电宽剑陡然入鞘,铮鸣绕室。
雷雨荼长眉轻扬,千里烟从幕后被推到台前,那人是要将天下之争的棋局全面展开了。
如此——
雷雨荼眸光投向北方,语声清雅柔和,“太子是时候登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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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七日,太子赵谌在关陕西北军的拥立下,于凤翔府遵诏继位,史称北宋;与之相对的南方宋廷则被后世称为南宋。
同一日,金军扶持宋臣张邦昌(原少宰)在东京称帝,国号楚。
南北宋廷立时发表檄文,拒绝承认张邦昌的伪楚政权。三月八日,南宋北征行营指挥使种瑜率军十万进屯合肥,随时准备挥师北上,攻伐东京。三月十日,北宋陕西宣抚使范致虚集兵十万,进驻西安,威逼洛阳。
战云再度笼罩在东京城上空。
城内,昔日繁华的街巷一片萧条,蹄声击打在寂旷的大街上,益显空荡。
数百金骑直接由宣德楼驰入皇宫。“楚帝”张邦昌在宰相王时壅、枢密使范琼等投降汉臣的簇拥下,在紫宸殿内恭迎金使。
完颜宗弼和大将银术可倨傲入内,对着张邦昌略一拱手,“参见陛下!”
张邦昌坐在龙椅一侧,赶紧欠身道:“不敢,二使平身!”圆白的脸庞已然瘦削骨立,他从赵家臣子被金人逼上龙位心中恐惧不安,连带龙椅也不敢坐实,只在龙座旁另设了一椅入座。
一帮软骨头!完颜宗弼心中不屑,冷声道:“楚帝陛下,宋军已然压境,东京城若破,大楚君臣的身家性命无人能保!”
沉浑的声音砸在殿内一干文武降臣的心尖上,齐齐抖颤。
张邦昌苦涩一笑,自被架上皇位,他与金人就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只能同进退了,拱手道:“请上国放心,敝楚上下定当全力以赴守城。只是,东京城内守军仅六万,怕不能与宋军相抗……”他看了眼范琼。
范琼上前道:“还请上国相助。”
完颜宗弼扫了眼殿内弯腰拱背的众臣,抱拳道:“我军奉大金国皇帝陛下之命,将于近日押送战俘北返国都。”
张邦昌等闻言色变,金军走了他们怎么办?便听完颜宗弼又道:“银术可将军被任命为东京留守,将率一万女真勇士驻防东京。”
伪楚君臣这才微微放心,完颜宗弼又威吓了一番,见自张邦昌而下,人人不敢有二心,目的达到后留下银术可,率兵驰出皇城。
百余金骑自宣德门出,驰上御街,过州桥,折入麦秸巷。
完颜宗弼吩咐众亲兵道:“你们在巷外候着!”
“是,将军!”
他策马驰向柳宅,跳下马,推门入内,院内黄叶铺地,显是早已无人居住。
他走进名可秀当年曾住过的房间,想起那女子月色下的翩然风姿,不由痴了。静静坐在榻沿,久久不动。
一亲兵步入院内,在门外道:“将军,时辰快到了!”
完颜宗弼霍然抬眉,英俊脸庞思念神情尽去。他大步走出房门,深沉的眸子中一片坚毅之色。
终有一日,他将饮马踏江,破入江南。
“出发!”
蹄声雷雷中,百余铁骑飞驰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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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在后
南宋朝新立,定都杭州,更名临安府,表明朝廷“临时安业、不忘北上恢复中原”之志。
新朝建立后,皇宫设在紫阳山庄。山庄占地极广、殿阁林立,仅供太上皇与皇帝居住宽阔有余。因此新帝登基后,仅令工部按东京城的皇宫格局稍作改建,朱墙外再筑宽厚护墙,东南西北各建角楼,并重建皇城各宫门——除此之外,再无扩建之举。
太上皇对此极不满意,曾颁下钧旨要求大修宫室,却被新任御史中丞赵鼎严词谏阻。赵佶自是龙颜大怒,然未等问罪赵鼎便病情发作,昼昏夜沉难有清醒时候,这扩宫之举也就不了了之。
新朝建立不过十余日,仍是三月时节,西斜的春日将南宋新宫笼上一层薄淡金晖。此时已过公门下堂时刻,皇宫西侧的三省六部与枢府、御史台办政之地却依然一派忙碌,身着紫、绯、绿袍的官员步履匆忙、进出不停。
总揽政务的尚书省都堂内,朝廷当前最高行政长官——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丁起对眼前繁碌的状态颇为满意,果然是年轻青壮的官员居多,方能有蓬勃向上的景象啊。
当初在新帝赵构登基前,名可秀便给了丁起一份官员拟任名单,多是原杭州府衙以及江宁、扬州、镇江诸州中的年轻干才,官职不过八、九品,却胜在实务精熟。这些官员泰半三十左右,热血有志,虽因资浅不能超擢到尚书、侍郎之位,但新朝初立,猛然跨升个三、四级却非难事。
经一番巧妙安排,这些隶属名花流的年轻官吏皆被安插到各部官品不高、却掌握实权要务的职位上。这几十位年轻官吏的蓬勃之气恰似一道清流涌入,让初生的南宋朝如朝阳东升,溢生出壮丽的希望。
丁起白净脸庞笑得和气,细长眸子浅眯,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几位须发苍苍的尚书——过不了多久,这些老成之辈便会被年轻官员们取代,推陈出新。他眼睛笑得更眯,想起晚上需见主君,不可再久待,微微一掸官袍,起身道:“诸位,本官先行一步。”
“相公慢行!”诸官员齐齐起身揖礼。
丁起迈着方步踱出,刚行出都堂所在的勤政园,便看见身着绯袍,面容沉肃的御史中丞从对面园子的御史台阁行出。
“丁相公!”赵鼎首先拱手招呼。
“赵中丞!”丁起遥遥揖礼。
两人虽同属名可秀阵营,明面的交往却疏淡有度,拱礼后仅默契一点头,便各出宫门坐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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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临安府城西的清风楼内,高朋雅客云集。
这座临安府城最大的酒楼,其格局与东京城的攀楼酒家颇为相似:居中的三层楼阁是主楼,主楼的东南西北四面又各以回廊曲栏相连,贯通四座碧瓦朱园。园子内荷塘水榭,绿荫掩映,雅阁错落相间,景丽幽静。
喜欢相聚热闹的客人多在主楼,性好清静的雅客则多聚友于东南西北四园的阁子内,清静无杂音。四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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