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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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 第2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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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续三个月的军事演习?
  
  这是为甚么?迷惑北军?
  
  种瑜和许申留下在议事厅说话,卫希颜又做了些交待,末了道:“……就这样。你们的任务主要是牵制北军南线部队,这里的气氛越紧张,南线北军就越不敢轻忽。”
  
  种瑜敲着扇子唱反调,“万一那位雷太师大胆赌博,赌中你们不会趁火打劫,那便如何?”
  
  这个“你们”是指她和名可秀。
  
  卫希颜扬眉一笑,“那你们也不用客气,趁机吃掉郑州和应天府,再拿下徐州、邳州,给何灌做个大包圆。”
  
  枢密副使何灌是北军南四路的兵马都总管,率军驻扎东京。
  
  种瑜眼睛斜乜她,嗤笑一声,“难道这不是‘落井下石,枉顾大义’?”
  
  卫希颜脸色丝毫不变,“这叫正当防卫。”
  
  真无耻。
  
  种瑜翻了个白眼,沉香木的扇柄懒洋洋支着下巴,“明白了。总之,就是要拖着北军南线这十几万军队,不能让他们蹦跶到北线去,是这意思罢?”
  
  卫希颜笑着点头,“就是这意思。”
  
  种瑜扬眉看向看向南墙的军事地图,手里折扇敲打着手心,神情变得正经,“希颜,你是想……?”他的目光盯着地图上面的海域。
  
  北廷整合后的禁军兵力大约有六十多万,分别驻在东南西北四道防线上,现今南线十几万禁军被江北行营牵制,西线大军要防着西夏人偷袭不能妄动,而东边沿海线的禁军也得防着南廷水师从海上进攻,如此一来,就只有河东河北的二十万大军可用。
  
  二十万宋军对阵十二万金军——这可不是数量上的优势。
  
  “所以,雷动一定还有王牌……”卫希颜的眼睛也在看着地图,目光深邃隐沉着战意,“这张大饼,咱们怎能让雷太师独享?”
  
  赫赫金国,在她说来就是张大饼。
  
  许申只觉心口热气一腾,浓黑的眼睛闪耀着灼灼光芒。
  
  海上!海上!
  
  不能从陆地进攻,那只有海上。
  
  他心想:这真是大胆又疯狂的计划。
  
  从某个方面来说,这位国师枢相和北廷那位雷太师一样,都是胆大包天的人物,却往往创造奇迹,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而正是这样的人物,才值得他们追随。
  
  许申压抑着心头的澎湃,然而这位承继了祖父军事智慧的谋略奇才,这时却也仅仅只看到了卫希颜计划中的冰山一角,这无关乎智略高低,而是缺少了她所拥有的历史蕴积。
  
  “行了,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总之,让何灌越紧张越好。”卫希颜起身。
  
  许申拱手行礼,深黑的眸子似有暗潮,“祝卫相一路顺风。”话中一语双关。
  
  卫希颜笑了笑,“承君吉言。”
  
  种瑜皱眉,“这会就走?用得着这么赶?好歹在军营转一遭。”
  
  卫希颜嗤声一笑,“怎的,还要来个全军饯行?”她笑谑着,“想灌醉我?等下辈子罢。”
  
  种瑜牙疼地哼哼两声,眨了下眼,道:“好久未见,原想着有机会对弈一局,如此雅事呀,却被你扯到喝酒上,真是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卫希颜撩了下眼皮,拿下棋说事,明摆着膈应人——这厮的棋艺是名重生和花惜若教导出来的,仅逊色名可秀一两筹,和他对弈,她哪有胜算?
  
  想着便哼了一声,故意略过这话不提,从袖袋摸出封信函,“哎呀”一声,一脸才想起的表情,“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
  
  种瑜顿然生起不详的预感。
  
  卫希颜道:“适才说完公事,现在再说私事。离京之前见了你家爹娘,算了两个吉日……”
  
  “吉日?”种瑜截口道,“甚么吉日?”
  
  “当然是成亲的吉日!”
  
  卫希颜笑悠悠的,“一是明年的正月初十,二是明年的三月初三。想那时这场战争大概也结束了,到时枢府给你一月假期,回京成亲度蜜月,省得有人腹诽我这上司不知体恤下属。”
  
  种瑜一时怔立无言。
  
  起初,是他说“初署行营军事,无暇分心分顾”,以此拖延婚期,到后来却是何栖云不愿早嫁了,倒不是她对种瑜感情有变,而是婚后就得顾着家计、孝顺翁婆,不能再在枢府任事,这对刚展羽翼的枢府女掌书来说自是惆怅又不舍得。
  
  许申这会已走到南墙下装作拉合地图左右的帷帘,耳朵却支长了听着。
  
  啊啊,种相公终于要成亲了,这简直就是轰炸军营的霹雳弹!
  
  这些年江北行营的军官悄悄开了盘口,赌种相公何时成亲,押了前三年的都输了,押了今年的眼看没戏,而现下北廷和金国开战,几乎没人敢押明年。
  
  许申唇角微微翘了翘,盘算好好利用这桩,务要将某人得意的那只澄泥砚赢过来。
  
  种瑜愁着眉头,语气有些迟疑,“栖云,她……”
  
  “这也是栖云的意思,”卫希颜道,“你是家中独子,你家二妹明年即将出嫁,家中父母不可无人照料。”
  
  为了种瑜这位兄长,种家两位娘子都是订亲后好几年才成亲。这在大宋朝并不罕见,许多官宦贵女都是在十八九岁才成亲,当年李清照就是十九岁才嫁给越明诚。之前种家大娘子二十二岁才出阁,而明年种家二娘子也年满双十,而未婚夫婿在今年中了制科,亲家流露出迎娶的意思。若是种小妹出阁,则种家再无小辈侍奉二老,无论从哪方面讲,种瑜都该将媳妇娶回家去孝敬双亲,否则他与何栖云都得冠上“不孝”的帽子。
  
  这成亲的事自然得双方家长同意。但何栖云的父亲何栗还在北廷,并被委以太傅高衔,任为帝师,这道突如其来的任命打乱了名可秀和卫希颜接走何栗的计划——身为北廷帝师,不明不白地出现在南廷,必会招来朝野非议,何栗本人也会坚死不从。这事就僵着了,卫希颜每每想起,就骂雷雨荼奸诈,明明是将何栗架在火上烤,还给她和名可秀出了道难题,可谓高抬轿子暗踩人的毒招。
  
  而何栗在北廷的帝师身份,也给何栖云带来了些麻烦,朝中便有人道“北官太傅之女,不宜在军枢任事”,只因卫希颜态度强硬,这些非议没能掀起浪来,在枢府也没人敢说掌书记的闲话。因卫希颜的保护姿态,以及上司身份,俨然成了何栖云的“家长”,种家二老便询问她的意见。
  
  卫希颜当然不舍得,但想想这两人的年纪确实不小了,再拖下去生孩子也是个麻烦,她必须为何栖云做打算。
  
  “至迟年底,栖云就会辞去枢府掌书记,提前准备婚事。”卫希颜有些怏怏不乐,让她到哪里再去找这么一个贴心适意的好掌书?
  
  种瑜手里捏着信,漂亮的眉毛仍然蹙着,心里一时喜一时忧。
  
  因了师傅名重生的影响,种瑜不愿意自己的妻子只是个后宅妇人,成日里顾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琐事,这么多年来,他心中理想的伴侣一直是能够和他并肩驰骋的女子。
  
  起初,他对卫希颜动情。但是,这份感情注定没有结果。种瑜悄然断了这份心思,保持着朋友的分寸,这不仅仅是对名可秀的尊重,也是对何栖云的尊重。
  
  而后,何栖云成了枢府掌书记,这让种瑜大感意外,让他看到了曾经以为柔弱的这位官宦闺秀的智慧和坚强,不由得去关注,渐渐地,书信往来频繁,随着了解的日益加深,感情也在蕴积着,点点滴滴沉淀在心头,不知不觉竟已深了,而相爱又伴随着相知,种瑜不愿意何栖云因他而放弃自己的天地。
  
  他脸上隐隐流露出担虑,担心未来的生活让何栖云眉间染上阴霾。
  
  卫希颜见他样子倒是欣慰,便笑道:“别担心栖云以后没事做。别忘了,她还是朱雀书院的夫子,没了枢府的任事,反而能把更多精力放到学事上,没准儿这更合她心意,比枢府那些军事可有趣多了。”
  
  种瑜眼睛一亮,双眉舒开,是呀,还有朱雀书院。
  
  “想想以后,还能多出大把时间跟着李易安讨教诗词,简直是正中下怀呀,难怪一说起成亲,你家栖云就欢欢喜的应了……”卫希颜叹着气,“不说了,越说越伤心,被抛弃的是我呀。”
  
  种瑜呸她一声,笑嘻嘻地拆开信。
  
  ***
  
  河风飒飒,颖水滔滔。
  
  一艘海鳅船静静停伫在河面上,四五丈长的坚固船身只随着浮浪微微起伏。
  
  叶清鸿长剑横膝,在船顶盘膝静坐,不动如山。
  
  留守船上的侍卫篙师正在船尾起炉煎茶,浓郁醇厚的茶香掺着热气袅袅腾起,吹散一忽,又起一忽。
  
  颖水之西是连绵的伏牛山,远远望去和天空相接。云层很淡,阳光照在叶清鸿手里的胭脂红亮釉茶盏上,光色闪射,将她清冷的脸颊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仿佛上了胭脂,透出几分艳色。
  
  她喝了一口茶汤,慢慢地咽下,看着手里的茶盏,眼神十分专注。这是一只钧窑的花釉盏,以红为贵,和舱里的那只枫叶红是一套。
  
  她手掌慢慢收回,茶盏静静地悬在半空,袅袅上升的热气仿佛也凝固了般,竖成一束不动。
  
  若是这只胭脂红突然掉到河里,有人会不会心疼?
  
  叶清鸿忽然笑了下,清冷的容色仿佛终年不化的冰山上突然阳光绽放,绚丽得夺目。
  
  她曲指一弹,胭脂红飞了出去。
  
  便听“哎哟”一声,凌空一道翩然人影掠去,飞出的茶盏稳稳落在清透似雪的掌心,里面未喝尽的茶汤一滴未倾。
  
  卫希颜如一道轻羽落在叶清鸿身边,含笑道:“这是对为师掷茶相迎?”
  
  叶清鸿转眸看她,很认真地道:“不是。”
  
  卫希颜翻了下眼皮,当然知道你不是,这般认真作答,真是无趣。
  
  叶清鸿又很认真道:“因为想扔,便扔了。”
  
  卫希颜忽然牙疼,抬手将还冒着热气的茶汤一口饮尽。
  
  其实这徒弟,就是专门气她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亲爱的编编昨天发出一道纶音,说,不是主动上榜的完不成任务没有惩罚,哇哈哈哈,某西原地满血复活……
总之,咳咳,这下没了压力,尽量更吧~~~~~~




☆、舱中论剑

  船起了锚,顺着颖水而下。
  
  暮色时分,进入淮河,官船上悬起三十六盏灯笼,放缓速度行驶在河面上。
  
  主舱内铺着长毛地毯,一架山水屏风隔出了里外间,家具均是矮式,固定在舱板上,外间正中是一张用奇楠沉水香雕琢出的圆桌,散发出优雅清幽的生香,淡淡散发在舱室内,起了香山子之用。
  
  圆桌上面搁着几截尺许长的柏树原木,看那新鲜模样应是才砍下不久的活木,圆桌下的长毛地毯上搁了只编织精致的竹箧,叶清鸿盘膝坐在箧边,目光专注于手中,一把刻刀上下翻飞,原木簌簌落灰而下,渐渐地,显出雕像的雏形。
  
  黄檀底座的山水大屏侧边置了张矮足长榻,卫希颜腰后靠着只绣花迎枕,手里翻阅着一本《东大洋诸蕃志》。
  
  这是枢府军情司耗费四年心血编撰而成的战略内参书,仅供有限人参阅,目前编撰完成的是第一卷《南大洋诸蕃志》、第二卷《东大洋诸蕃志》,第三卷《西大洋诸蕃志》仍在编撰中。
  
  所谓大洋诸蕃志顾名思义,是指大宋近海和远海诸蕃的国情风俗记载,包括地理、气候、资源、人居,以及政治局势、经济景况、军事实力等等,内容总体来看还很粗略,甚至其中还有推测的不确定的部分,但刨除种种困难因素和条件限制,这部大洋诸蕃志具有极高的战略意义,而南廷垮国界的情报能力无疑已处在这个时代的尖端。
  
  更为重要的是,树立起了非战时常规搜集境外国情的战略意识,建立了境外国情汇录规制,由此一个庞大的情报网从陆地撒到海外,在大宋开往海外诸国的每艘贸易商船中,可能就有着一个或几个拿着军情司薪俸的专兼职细作,军情司专门建立了一个目录,称之为“水银计划”,水银泄地,无孔不入。
  
  卫希颜看的《东大洋诸蕃志》目前只包括了金国、高丽、倭国三蕃,还有一些只有部族或人烟活动的岛屿,她对书中内容早已通读几遍烂熟在心,目光看似盯着书页,实际光芒幽远,脑中整理着一条条思路,检视与名可秀一起制订的制海战略是否还有缺失遗漏……
  
  忽地,一声轻响,她沉浮的目光微凝,抬头看向叶清鸿,见她怔怔望着手中刻刀,左手却是空空。
  
  那只已雕刻完成的木雕被扔进了竹箧里。
  
  这已是第三只。
  
  卫希颜捂唇轻咳了下,忍笑道:“又不满意?”
  
  叶清鸿抿着唇,定定地看着手中刻刀,雪亮的刀面映出眉角凛冽。
  
  卫希颜合上书郑,趿了榻前的解脱履走过去,弯身从竹箧中拣起那只刚被丢弃的木雕,认真瞅了会,又拾起最先丢弃的那两只细细看过。
  
  叶清鸿雕刻的是卫希颜——当年与金国国师萧翊决战于黄河,她挥出最后那一剑的场景。
  
  准确的说,叶清鸿刻的是“那一剑”。
  
  这是卫希颜晋入七重天境时的那一剑。
  
  叶清鸿要想突破眼下的瓶颈,就必须领悟七重境界的剑意,而卫希颜当年那一剑,无疑是她最好的老师。
  
  “你这水准,真是,啧啧!”
  
  单看卫希颜的表情,就知道这“啧啧”二声包含了无尽的赞美。
  
  叶清鸿的刀法细腻深峻,细腻处可见挥剑而出时衣袂飞扬的褶皱,甚至连衣衫上的暗纹、质地和衣摆垂感都能感觉到;而刀法深峻处杀气破木而出,那一剑充满了杀伐果断,一往无前的气势,强势无匹的剑意,似乎能将整个苍穹劈开。
  
  卫希颜左看右看,很有些爱不释手,“扔了多可惜,你不要的话,送给为师好了。”
  
  叶清鸿看着手中刻刀,清冷地回应了一个字:“不。”
  
  “小气徒弟。”卫希颜摇头笑了笑,知道这个徒弟骄傲,她认为不满意的就不会留存。
  
  叶清鸿略微有些苍白的手伸过去,从卫希颜手中拿过那只木雕,仰眸看着她,“我能刻出了您那一剑的剑势,却刻不出您的剑意,为何?”
  
  “你自己认为呢?”卫希颜随意坐在她对面。
  
  叶清鸿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她,“境界不及?……不,”她先自摇头,“不仅仅是境界……”
  
  当年黄河之战她曾亲眼观摩,那一剑似乎参透了道生阴阳的天地规则,以至柔化至坚的一剑,乃至萧翊的金枪引动天地霹雳的强悍力量都无法阻挡那一剑的剑意。
  
  她无法体悟那至柔、至情的一剑。
  
  她心中无情,怎会体悟这一剑的剑意?
  
  “您修的是……情剑……?!”叶清鸿皱起眉毛,这正是让她深为疑惑之处,大道无情,而凤凰真诀的第七重恰是太上忘情,卫师怎能以情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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