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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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 第3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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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起扫视长桌两侧,语气断然道:“太宗之诏不可匿,立君当立德光明正大,自当宣谕中外以知,以安人心。”

    这就是否决了范宗尹的“五个月太长,恐中外有疑”。

    范宗尹气得心火直窜,但见座中诸执政没有支持他的,一人势单力薄,只得闭口不言。

    于是决议定下,余下的便是讨论考察两位皇子的人员和施行细则了。

    ……

    事实上,对卫希颜来说,两位皇子品性如何,根本不需要五个月考察。有关这两个皇子入宫以来的生活都有人做详细禀报,累了几个档案袋存在枫阁的档案柜里。

    但是,这份档案是不能给其他执政看的,总要在明面上做个样子。而且,拖上几个月再立君,也能给官员和士民们一个粗略感觉:没有皇帝,似乎对天下治平也没什么影响。

    当然,名可秀并没有想到“君主立宪”——卫希颜也未提过这四字。

    名可秀常说开启民智,所以她不遗余力地推动朝廷颁布广兴教育的策令,推动共济会和商会办学,扩大受教育的人群。名可秀说皇帝希望天下愚民多,因为愚民好统治;但是一个国家要强大,只靠少数人掌握知识是不够的;华夏文明要长久,也不能依靠少数人掌握知识。当中下层识字明理的人越来越多,也就逼迫着上层必须更强才能统御。这就如同她统御名花流和商盟,如果下面的人都是草包,就算她再强,名花流和商盟也不会成为最强。而下面的人强了,很多事不必她去费心,可以去思考更深更远的发展,同时也必须采用新的统御方式,这就促使她也变得更强。名可秀说,一个真正的至强者,统御的部属一定是强者,所以一个真正至强的国家,也必定要统御强大的黎民,才有国家长盛的基石。

    卫希颜认为名可秀说的这种“民智”才是民主政体的基础,没有这个基础,管你什么立宪都是沙滩上建城堡,几阵狂风就能吹垮。

    卫希颜知道,名可秀想要巩固的是“中书起诏——尚书决策——门下审议——台谏监察”这一体制。而这一体制要想稳固,就必须能与皇帝的威严和权力分庭抗礼。而这种分庭抗礼不仅仅体现在相权的扩大、台谏的独立上,更重要的是必须在大宋的士大夫心中树立起一种信念,如同“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的大宋祖制一样,成为士大夫共同捍卫的铁律,如此,这个体制才能巩固下来。

    而这个信念事实上已经萌芽了。在经过三省改制,相权扩大,二府宰执与皇帝的斗争中,“中书起诏——尚书决策——门下审议——台谏监察”已经很好地得到了执行,尝到了权利甜头的宰执们,绝不愿意把手中的权利放出去。当这个利益越来越深化时,根子就会扎得越来越深,直至长成参天大树,即便皇权也无法动摇,因为必将面临着整个利益集团的反扑。卫希颜认为,名可秀一直在做的,就是在政体上打造一个能与皇权相抗的利益集团。

    名可秀说,从权力来讲,君臣本来就是对立的:君权大,臣权就小;反之,臣权大,君权就小。为什么皇帝忌讳臣子结党?因为联结起来的势力太大,威胁君权。而臣子若将权力扩大寄托在皇帝身上,那必定是虚浮的,因为皇帝的宠信不会永远不变,尤其对于想干出实政的臣子来说,屈迎媚上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卫希颜深以为然。就拿二府的宰执们来讲,即使是一心想做皇帝孤臣的范宗尹,对皇帝的迎合也做不到蔡京那种程度——这位年轻的刑部参政除了对权力的欲。望外,也有干出伟业、青史留名的期望;又比如胡安国,虽然强调君臣纲常,但也认为皇帝独权于朝纲不利,在扩大相权上他也是默然认同的,当然若相权扩张太过,胡安国也会断然反对,就如他猜忌卫希颜一般,会想方设法削弱其相权。

    但无论范宗尹、胡安国如何猜忌卫希颜,他们都如同其他执政一样,拥护“中书起诏——尚书决策——门下审议——台谏监察”这个制度,并且认为不能打破,因为皇帝很可能有“任性”“犯昏”的时候,但只要这个制度能维持,就能保证朝局稳定或既得利益不变。

    卫希颜心想,建炎朝的宰执们,已经有了利益集团的雏形。

    作者有话要说:更了这章要停几天——父亲手术,某西需回成都,已经请假十天,中间能否更文,目前不知。

  ☆、再立社旨

    二月十八,三省、枢密院共同奉旨宣诏令;即太宗皇帝遗诏;这在朝野引起很大震动。

    让人们惊震的是,太宗皇帝竟然留下了还位太祖之后的遗诏;而惊愕也就仅此而已;并不会因此造成人心浮动。因为皇宫中的的两位皇子本来就是太祖之后;如今不过是更加正名了而已。

    但这个遗诏对于太宗系的宗室们打击很大;赵构薨逝后,便寄了很大希望于齐王赵谌;而今遗诏一出,齐王便彻底断了继位可能;他们这些宗室近亲转眼就会成为五代以外的宗室疏属!这打击太大了;从赵构薨逝后就焦虑不安的宗室近亲们一下病倒了好几个,包括一心想夺回知大宗正事的濮王赵仲理。赵仲理病得很重,赵桓、赵谌父子去探望他,他直个流泪不说话,眼下说什么都没用了!赵桓只得安慰他:“皇叔祖安心养病,莫要想太多。”又说,“做个闲王未尝不好。”

    回到燕王府,赵桓问长子:“可有失望?”

    赵谌垂眼,良久抬头道:“坐了那个位置又如何,宰执势已大。”与其在上面如九皇叔一般操心多虑,乃至英年早逝,还不如安心当个闲王,富贵长寿一生——赵谌再不想回到那种担惊受怕、夜不安枕的日子。

    赵桓舒了口气,“有这个遗诏也好,至少那些大臣不会再来找你了。”抬手拍拍儿子的肩膀,“能平安活着就好。”他能从金国活着回来已觉庆幸万分,再也不奢求别的,又安慰长子,“无论谁坐那个位置,咱父子一生太平必能保证。”这是卫希颜给他的承诺。

    赵谌望着父亲已经白了的头发,心中一阵酸楚,不由哽咽道:“父亲放心,孩儿定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他的长子和长女已经在去年四月、六月先后出世,以后他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与英年早逝又无后的皇帝九叔一比,他的人生要圆满得多。

    人在失意后总要找个人比较。赵谌在赵构薨逝后不是没有想法,如今期望落空,肯定是有失落的,但与赵构一比,他觉得心态安稳了。

    回到齐王府,他抱着王妃说:“咱们好好过日子。”齐王妃回抱他,语声哽咽,“好!”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到皇宫去了。

    在太宗系的宗亲们因为彻底绝了希望而变得寂静时,内宫却因为“立君立德”的传言变得人心浮动起来。两个皇子虽然还未成年,但养在宫中的孩子都早熟,各有心思计较,思忖着如何应对。两位身边服侍的宫人都鼓足了劲,一厢使尽手段去前廷打探消息,一厢窜掇主子给对方下套子使绊子,以搏得更大机会。皇长子的养母张婉仪也跃跃起来,叫进赵瑗,耳提面命良久。相比起来,倒是皇次子的养母吴婉仪最沉得住气,还是如常般对待赵璩,很有些宠辱不惊的沉稳气度——名可秀闻报后笑说“可惜了”,微忖片刻,却又道:“如此也好。”

    不提宫中的沸沸扬扬,对两位皇子在考察在明里暗里地进行着。而在利益驱动的人心浮动下,往往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两府的宰执们对两位皇子都没有明显的倾向,胡安国、曾开、范宗尹、朱敦儒略略倾向皇长子,但这种倾向还不足以让他们插手内宫的明争暗斗,因为他们也担心自己的判断失误选错人,倒不如袖手旁观。这其中,私心最重的是范宗尹,却也秉持观望态度,省得太早投注投错了人,至少要在有些端倪之后,他才会出手,提点可能上位的那位皇子,以给未来的帝君提前种下好感。

    ***

    二月二十四,在太宗遗诏宣诏后第七日,名可秀在枫阁召开了持服守制后首次阁臣会议。

    二十四位身着素服便装的阁臣坐在振道阁的长桌两侧。

    他们中有掌朝的宰执——尚书左仆射丁起、吏部参政赵鼎、签书枢密院事郑彀;有寺监的长贰官——军器监沈元、司农寺卿陈旉、少府监陆宸;有部寺监的干臣——户部金部司郎中王良存、兵部武选司郎中谢有摧、刑部比部司郎中方显朴、工部船舶司郎中高宣、礼部文教司员外郎陈子卿;又有司法干臣——监察侍御史周秘,大理寺推官黄纵;又有知名的学者官员——翰林国学院学士苏澹,太学祭酒苏駉,判尚书省印书局兼《皇宋官报》主编撰金安节。

    除了京朝官外,还有因参加会议而秘密回京的地方官员:两浙路转运使宋藻,江南东路转运使兼知江宁府杨邦义,以及润州、扬州、湖州、秀州、广州、泉州六州的通判。

    这些人很多都是头一回在枫阁见面,或者是头一回得知对方也是枫阁之人,有相熟的面孔,也有不相熟的面孔,彼此见面都很惊讶。相熟的互相作揖,不相熟的互通姓名。

    众人在为有这么多的同道惊愕之时,心底也油然泛起一股自豪的情绪。

    聚在这阁子里的都是大宋的精英,不论品阶高中低,都把踞着重要职位,而他们因为同样的信念聚集在这里,为着同一个目标而奋志不息。毫无疑问,这个阁子里汇聚着朝廷头等势力,一个强大的、足以与皇权分庭抗礼的势力!

    当阁门打开,名可秀和卫希颜一前一后进来时,正在寒暄的阁臣们同时静语,起身拱手揖礼,神色肃穆,心里都有些激动。

    他们都知道,今日一定有大事,否则名主不会这么兴师动众地将他们召集在一起。

    名可秀和卫希颜在会议长桌的一北一南相对落座。

    众人随后落座。

    名可秀穿了一袭白色的深衣,眼睛湛然有神,环视长桌左右两侧各十二位阁臣,缓声道:“身居要职的差不多都来齐了,还有一些位居远地,或身居军职者,不便赴京,阁议后将有专人传达纪要。各位职下都有一些属员,回去后当传达此次阁议旨要,但对今日赴会者身份须严守秘密,不得向外泄露。”

    “诺。”众人齐声应道。

    名可秀清音徐缓,却不失力度,“今年,是振道社立社的第三十个年头。三十年前,先父先母痛心于时局腐朽,上有荒唐昏君,下有祸国权奸佞幸,朝廷处事外懦内严,让多少有志之士徒有热血而志不能伸,遂立振道堂,先后聚各方同人,以保国安民为志,结盟立誓,振道奋起。”

    众人不由抬头望向名可秀身后横梁上高悬的黑字匾额,目光流露出怀念神色。他们这些人各有各的出身背景,也各有各的辛酸或落魄遭遇或颓唐,却都因缘聚会,汇集在名重生、花惜若夫妇建立的“振道社”下,便是为了心中的志向和不甘而重新奋起。于是,有的应科举,有的入太学,有的做流官,有的做幕职,有的开书院教学堂,有的著书立说,等等。直至建炎朝立,他们又响应名可秀之召,未入官的都通过各种路子入官入朝,时至今日,又重新回到“弘道致公”这块匾额下,想起旧时遭遇,想起当年誓约,心中都不由唏嘘潮起。

    “十四年前,在兵凶国难之际,振道社的‘保国安民’社旨有了一个明确变化,准确地说,是更加具体,即那七句二十一字:‘逐昏君,去奸佞,清贪腐,振武事,御外辱,强国家,安黎庶’——经吾辈同人十三年奋志青云,发扬蹈厉,如今可以说,这一目标已实现九成。”

    众人都扬起欣慰的笑意。

    那七句二十一字是名可秀当初总结提出来的,振道社上下都很信服。

    比起创社的名重生、花惜若夫妇,名可秀处事更奋进,而论智慧、能力、坚毅性格,以及行事手段,均让老辈子们逐渐服膺。更重要的是,她比她那对卓绝的父母更多了一份时运——这很重要,须知多少英才大略者却是折戟于时运不济。这种时运的认定,是起于名可秀在幽州被雷氏父子设陷伏击却大难不死后,振道社很多人开始相信这位将承继振道社的女少主是有上天眷顾的……值此国家危难之际,他们需要一种时运的信心来振奋自己。而这种关于时运的信任为名可秀在靖康年间整合振道社,将它形成更为严密的团社打下了基础。

    振道社里的多数成员都是读书人出身,还有进士、官员,不可能像名花流帮众一样号令,名可秀最终能在社里形成令行禁止、上下齐一的局面,除了她自身才智能力的因素外,靖康年的危亡时局,以及她的时运,都为她加了分。最终使她成为一面屹立的大纛,将所有掌控和牵涉到的势力都聚拢在她的旗下。而名可秀在这个时候将振道社的社旨细化为七句二十一字,便将“保国安民”这个相对空泛的大志落到了实处,等于明确了众人奋斗的方向,遂在提出之后,便为众人接受,成为建炎朝枫阁阁属们的奋进目标。

    如今,他们可以自豪地说:“振道有功!”

    “但是,”名可秀声音一顿,变得清峭,“大道千里,吾辈不过才积跬步,昔日成绩虽可欣慰傲然,却不可自满,止步。振道之途,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众人面色又都肃然起来,他们知道,名可秀下面的话,就是今日聚议的主题了。

    “今日之会,聚议二事。”

    名可秀点明话题,道:“其一,再议振道社的社旨。”她没有给大家多想的时间,接着道,“吾以为,当再加三句九字——”她的声音抑扬顿挫,“立宪章、昌文明、永华夏。”

    众人细细咀嚼着这九个字。

    在座的都是有学之士,即使出身名花流的谢有摧,论学问博识也比卫希颜强得多,对“宪章”二字的出处自然都是清楚的:《后汉书》说袁绍“触情放慝,不顾宪章”,《颜氏家训》曰“朝廷宪章,军旅誓誥,敷显仁义,发明功德,牧民建国,施用多途”,《贞观政要》论赦令曰“智者不肯为恶,愚人好犯宪章”,均指典章制度;又引申延意为法度,兼有至高效法之意,如《礼记·中庸》曰“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

    可见,“宪章”是有至高规则之意,不是哪一朝哪一代遵守的典章制度,而是不管王朝变更,都必须遵守的法则,可谓之为“世道之则”。

    众人都不由呼吸一窒,紧跟着心脏急促跳动起来。

    儒家言“大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若能立下宪章历朝历代都遵循的宪章,那可是堪比圣人立德的荣耀,比起建立一朝的功绩、著书立说都要光芒得多啊!

    众人更加全神贯注地听下去。

    “何谓昌文明,永华夏?”

    作者有话要说:赶着在11。30出发前写完了此章,这是存稿箱君发文~~~

  ☆、抑制皇权

    名可秀环视座中,目光清湛明亮;“文明者;文教礼乐治民,道德伦理秩序;它是华夷之分;故华夏为华夏;吾辈炎黄傲然诸夷之根本!”

    她声音朗朗响于阁内;“纵观有家姓王朝起,夏历四百七十一年;商历五百五十五年,西、东二周统历七百九十八年;至秦又统天下十五年;西、东两汉共历四百零九年,曹魏结束三国纷争,统历四十五年,西、东二晋统共只历一百五十五年,隋大统三十七年,唐历二百九十年——这些都是统一中原的王朝,然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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