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朝廷以土地诱使溪峒开疆,峒部得到交趾大片土地后必然要向新地盘迁移,如此广西最不平的邕州峒患就消弭了大半。
到九月中旬,左右江溪峒的兵员陆续汇集到巴外、同登二城。
在两城城外,各峒部先后搭起了一座座设置了拒马的营盘,都是按照官军给出的图纸搭建,看起来十分规整。在搭建好营盘后的等待时间里,峒军按照国防军教官的要求进行军事训练。短时间内当然收不到多少效果,但比起原先一盘散沙,至少队列有了样子,教官们严格的要求和严厉的惩罚让峒军凛然生惧,没有人敢说不——官军操练的榜样就摆在那里,那种赫赫军威让人望之生畏,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军队”。
但之后,峒军们发现,他们的这种“知道”还不是真正的知道。
目睹了国防军的作战,他们才真正知道,何为“大宋帝国的军人!”
***
九月二十七,卫希颜率行营僚属抵达邕州。
消息传到前线,军中一片欢腾,将士们都对攻下交趾充满了信心。
左右江溪峒也对这位传说中的国师枢密使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十月初一、初三日,卫希颜率骑视军巴外城、同登城。
在视察官军营地后,左右江溪峒等来了这位国师枢密使的视军。
让人一眼震慑的是她的气势,绝伦的容貌反而不被人注意了,确切地说,是无人敢去直视。事实上,军中见过卫希颜的人很多,但事后没有人能够描摹出她的五官,只因宗师的实力和气势足以影响感官,一见之下,夺人心志,反而使人记不住她的容貌了。
事后溪峒的人也记不起这位国师枢密使的容貌,但是,卫希颜说的一句话他们记住了。
卫希颜说:“以前,溪峒深受交趾欺压;今后大宋峒民不受任何外族欺压——任何欺压大宋子民的外族,必将为大宋军队讨伐!”
峒军沉默。
峒首当先呼喝:“大宋万岁,万岁,万岁!”
峒军反应过来也跟着呼喝起来。
不论这呼声中有几分真心诚意,也不论有没有人相信卫希颜这个承诺,但是,这句话已经记入了峒人的心中,只待时间的检验。
***
十月下旬,进军令下达前夕,卫希颜再次视军,作誓师动员。
左右江各部峒军在各自营盘里站军姿,等待卫国师视军,便听得官军营盘中传出阵阵齐吼声:
“为国家而战!”
“为荣誉而战!”
“为责任而战!”
“勇往直前,前进,前进,前进!”
“大宋万岁,万岁!华夏万岁,万岁!”
三十五部溪峒都被这排山倒海的气势感染了,只觉胸膛里的热血涌动,情不自禁跟着吼了起来:“勇往直前,前进,前进,前进!”“大宋万岁,万岁!华夏万岁,万岁!”即使他们心中对“大宋,华夏”并没有多少归属感,即使他们并没有深刻理解官军吼的“国家,荣誉,责任”到底是什么,但是这六个字已经不知不觉间记入了他们心中,或许在某一天,他们中的某些人也会将之奉为信仰坚定不移。
便又听得官军营地内,卫国师清晰的声音传入每人耳中:“除夕之日,与诸君痛饮升龙府!”
顷刻,官军爆发出吼声:“除夕之日,与国师痛饮升龙府!”
这山呼海啸般的声音,直听得三十五峒人人心旌摇荡,那种摧山破城的气势,让人不由得跟着信心满怀,仿佛攻破交趾国都,只不过是挥手之间的事。
好一个气势如虹!
好一个必胜信念!
此时此刻,受此种气氛感染,没有人怀疑两个月攻下交趾都城不能实现,包括三十五溪峒在内,都不由得跟着官军呼喝起来:
“除夕之日,与国师痛饮升龙府!”
“除夕之日,痛饮升龙府!”
作者有话要说:接着上一章的内容。
☆、南域之章(二)
“十月二十六日;讨伐大军誓师南下,卫帅先后至同登、巴外,与众军约;除夕之日;与诸君同饮升龙府。”
狼毫在澄泥砚里蘸了蘸墨;继续书写下去,
“讨伐大军分东西两路南下。东路帅吴玠;率国防第九军第一、第二精兵师,计八千七百余兵员,自巴外城南下,一千攻打扣马城;主力则攻谅州城。”
狼毫写到这里顿了顿,另起一行书写作为笔注;“扣马城位于谅州城东北,距谅州城十五里,与西北的巴外城同为谅山北脉的关隘,分东西拱卫谅州。”攻打谅州城必须拔掉东南侧翼的扣马城,以保国防军攻打谅州城的后路安全。
此前,在宋军驻营巴外城和同登城的九、十月间,谅州的交趾军曾经发动了两次进攻,但被宋军的枪炮打怕了,只龟缩防守不敢再度进攻。
写完备注,狼毫又提了一行,书写进军纪要:
“西路帅吴安国,率国防第七军第一、第二精兵师,约九千八百兵员,自同登城南下,从西北面攻打谅州城。”
“东路以刘彦适(广西经略使、安南行营招讨副使)统辖十六溪峒,计四万峒军,攻打谅州以东羁縻部族及县乡。西路以向子韶(广西路经略副使、安南行营副招讨使)统辖十九溪峒,计五万峒军,攻打谅州以西羁縻部族及县乡。”
交趾与宋朝一样,在边境有羁縻族——以往交趾军侵犯广西时,这些交趾羁縻族也是帮凶,没少欺压邕州的溪峒,峒人对包括交趾羁縻族在内的交趾人早就积恨在心,一旦报复起来格外狠厉;而且打下的地盘,抢到的财货人口都是自己的,各溪峒都是刀枪霍霍,十分积极。
伏首疾书的人对卫希颜的溪峒策略十分佩服,在后面笔注道:
“大宋与交趾的国界,绵延达千里,山峦起伏,道径多以百千计。然帝国官军进伐,能选的道路仅二三条而已,自巴外城、同登城入谅州之官道即是必经的大路。故交趾防备我官军进攻,只须防备此二三主道即可;但邕州峒部不同……,故攻打交趾,当以溪峒为辅。”
邕州接邻交趾的边境地区北面为右江道溪峒,南面为左江道溪峒,这些溪峒最熟悉交趾边境地理,又习惯了山居,再崎岖的小道也能健步如飞,可以选择的行军道路就比官军多得多,交趾人防不胜防。而且,左右江溪峒为了尽可能多的掠夺到交趾国的人口财货,打交趾不会集中在几条主干线上——随着大军的向南推移,这些峒部必定逐步分散开去,在进军路上,形成一个宽阔的攻击面,扫荡交趾国的县乡村庄。一旦千里国境线上处处烽烟,交趾便得四处围堵,而峒部凭着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游掠战术,交趾军哪边都别想堵住,只能不断征发军队。如此,峒部就替国防军牵制了交趾的兵力。而随着交趾后方的军队陆续征发出去,消耗的是交趾国的兵员,相应的征调到升龙府的兵员就减少了。
陈如瑛写完这段笔注,又回到行军进程上:
“十月二十七日,国防军四师合围,破谅州城。十一月初一日,自谅州仍分两路南下。”
谅州南距交趾都城升龙府(今越南河内)不到三百里,与升龙府以延绵百里的谅山山脉为隔。在谅山以北,是层峦起伏、丛林密布的越北山地;在谅山以南,则是北部平原。因此,谅山是升龙府的屏障门户。国防军拿下谅山最重的军镇谅州,往南就是一马平川,直取升龙府。
“十一月十五日,西路国防第七军破原州城。”
“十一月十七日,东路国防第九军破北江州城。”
溪峒三十五部军则在国防军后路,分开攻掠州城之下的县乡村,所经之地,几乎鸡犬不留。刘彦适和向子韶这两位招讨副使名义上统辖峒军,但实际上只是协调峒军与官军的行军配合,其他则完全不管,对其大肆劫掠的行为只当不知。
在宋神宗熙宁四年,交趾曾率十五万大军入侵邕、钦、廉三州,肆行烧杀掳掠之事,邕州五万八千百姓被赶入邕江淹死,三州军民共被屠杀十万,被掳人口八万——如此血债,焉得不偿?卫希颜在攻打谅州前对安南行营文武官员道:“朝廷可宽仁,民间私怨却不可禁绝。”意即峒军报复是民间复仇行为,官军不管。
遂安南行营只约束国防军、武安军的军纪,对溪峒却是暗地放纵。
随着国防军的进攻,从交趾边境往内七八十里,尽被三十五峒扫荡一空。一群群溪洞蛮人如蝗虫一般将他们经过的地方清洗得一干二净,只要是能拿走的都全部搬走,搬不走的就一把火烧掉。交趾人建造的竹木房屋只余下大火烧过后的灰烬,成千上万交趾人成了溪峒的奴隶。
交趾国不得不派出大批军队北上,一方面抵御宋朝官军的州城的进攻,一方面四处堵击溪峒军的劫掠渗透。交趾从八月起就在大量征军,临时征集起了二十多万军队,这样大的征军量,已经是倾举国之力,对其国力的消耗是致命的。
从八月到十一月中旬,交趾国已经陆续向北面派出了十五万军队。
但是,在正面战场上,交趾军完全挡不住大宋官军的攻势。
宋军的新式武器给交趾军造成了大量的伤亡,他们的城墙无法承住宋军火炮的轰击,他们的刀枪弓箭也无法抵抗宋军的枪弹,以前是战争利器的战象也在大炮轰鸣下惊得四窜,反倒成了践踏自己人的凶器,就算往前冲,战象的皮粗肉厚也同样在宋军枪弹面前被穿透而入。
在侧面战场上,交趾军也是焦头烂额,陷入疲劳的奔波中,收效却微。
三十五峒蛮部采用的是趁虚而入、敌来则退的战术,绝不与交趾军的主力硬拼。一旦交趾大军出现,就立刻撒丫子回撤。交趾军最初还紧追不舍,想全部歼灭劫掠的峒部,谁知追着追着就落入了宋军埋伏的陷阱中,被早已守候在那的国防军某部套了口袋,死伤惨重。如是几番后,交趾军便有了阴影,对撤退的峒部再不敢紧咬不放,而是追一阵就了事。这对三十五峒部的威慑当然不大,峒部的气焰便越来越嚣张。而在深入交趾境内后,有几个峒部被交趾军狠狠地打了埋伏,吃了不小的亏,但多数峒部的扫荡都是成功的。这使溪峒进军的士气一直都高涨不落。
卫希颜以溪峒为辅的战略,就不是让峒军与交趾主力正面厮杀——如果真要他们正面作战,肯定不会允许溪峒如一盘散沙出击,必得整合起来作战。如今让溪峒各自独立为战,那就是以国防军为作战的主力,而一众峒部,则是劫掠地方。
看起来溪峒占了大便宜,但世上没有白得的便宜。这样一来,交趾人仇恨的主要对象不会是正面战场作战的大宋官军,而是烧杀抢掠的左右江溪峒。峒部得了打下来的交趾土地,但之后统治起来麻烦就大了——深怀仇恨的交趾人能顺服地当奴隶吗?肯定不会!最后,不是交趾人起兵反抗灭了峒部,就是峒部镇压将交趾人杀光。而峒部要统治这些地方,就得经过与这些交趾“奴隶”的厮杀,狠斗下来,很难有哪个峒部坐大。这实际上是毁掉了今后几十年内,任何溪峒想借着交趾这块土地兴起的可能。而交趾的反抗力量也会在与峒部的斗争中消磨殆尽。
这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正因背后有这样深刻的利益在,政事堂才同意了卫希颜的策议,将打下来的交趾土地分给这些溪峒蛮人。毕竟以后要拿回来容易得很,而且有了蛮部的“大棒”在前,朝廷的礼义教化就是“甜枣”,华夏文明的植入也会减小难度。
对于被利用的左右江溪峒,卫希颜虽然没有宋人常有的“蛮夷”偏见,但是利用起来也是毫不心软的。这时候的少数民族,很多都桀骜不驯,尤以荆湖峒和广西峒为最,一旦壮大就有作乱的野心,后世的少数民族优待政策用到这些峒部身上就是喂白眼狼——卫希颜认为,必须先打服了再顺毛,谈待遇。再者,这些溪峒如何行事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安南行营并没有教唆他们劫掠。若是行事有节制,或有远见的溪峒,就不会在交趾做得太过分——日后能兴起的,必是这类溪峒,肯定不会多。而这样的溪峒,才值得给予国民族优待。
这些目的大多被隐藏在暗底下,不为人所知。陈如瑛在任职安南行营机宜文字的那些日子里——尽管她当时只是桂州武安军的一名统制,却是以卫希颜学生的身份,被点名授任此职——比起行营的其他官员,她对卫希颜的想法了解得更深入,当然也有卫希颜有心教导的原因。
而对溪峒的利用和目的显然是不能见诸笔端的,至少不能出现在她正在书写的、将作为同窗兼友人撰写帝国。军事史的参考纪要中。
“不是所有真相都能见诸于历史。”陈如瑛想起她另外一位同窗——现任大理寺评事谢敏娴的话,不由自嘲地想:“谢敏之当真是学律法的,理智得发指,偏偏说的话该死的有道理。”
她腹诽了同窗一句,抬眼参考案头的私人札记,又照着节录下去:
“十一月二十五日,西路国防第七军破定州城。”
“十一月二十七日,东路国防第九军破化州城。”
交趾军面对国防军的进攻比起宣和靖康年间面对金军侵略的河北禁军还不如。陈如瑛记得卫希颜曾轻蔑评道:“除了神宗时打过侵宋之战外,其后六七十年无战事,朝廷不修军事,军中上层只知欺压下层,贪污克扣军饷,下层兵士只图混日子——这样的军队,还有什么战斗力!”
而如今的大宋国防军,却是综合实力比女真铁骑更强大的军队,也无怪乎交趾军望风披靡,闻风而遁了。
“十二月十六日,福安城交趾军弃城逃,第七军进占福安州。”
“十二月十七日,北宁城交趾军弃城逃,第九军进占北宁州。”
大宋军队势如破竹,一路直下,都没遇到像样的抵抗。
“十二月二十日,第七军抵富良江(红河)。二十一日,第九军抵达。两军会师于富良江北岸。”
富良江是交趾第一大江,从大理国流入交趾,经升龙府,往东流入南海。升龙府的城池就建在富良江以南。跨过富良江,即兵临交趾都城之下。
此时,交趾只能从富良江以南征军,而指望江北的援军可能性太小——所有县乡都被邕州三十五峒扫荡,没被国防军攻占的那些州城、要寨失去了周围乡户的支撑,任何一座城寨都不可能征起兵来,而稀薄的守军无法给南下的国防军造成威胁,还要唯恐被溪峒蛮军联合攻打,一句话:只能自保。
交趾京城内一片人心惶惶。
只有一条并不算十分宽阔的富良江,而且是在十二月的枯水时节,如何挡得住从北面涌来的宋军?
交趾水师几十艘战船在江面上来回巡弋,却给不了城内军民一分信心。
从北面逃过来的交趾溃军和百姓都往富良江涌来,交趾战船只来得及将最后逃过来的逃军和权势户接到南岸,那些无权无势又无买路钱的百姓只能被留在江北绝望地哭嚎。已经没力气逃的人索性停着不动做了宋军的俘虏——比起烧杀抢掠的溪峒蛮军,纪律严明、不杀平民的大宋官军给交趾百姓的印象要好得多,做官军的俘虏总比蛮军掳去强。
交趾朝廷已经征集了升龙府以南能够征集的兵员勤王京城,只留了二三万军队防御南部与占城国、西部与南掌国(老挝)交界的边境,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