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它构建了人世社会的秩序。
那么自然有秩序,又是谁在管呢?
宗教说是神在管:佛教的佛祖,基督教的上帝,伊斯兰教的真主。如果伏羲当年说是神在管,那我们华夏六千年前就产生宗教了,但是他没有。他说,这是阴阳的互动,是自然的孕育,是由两种不同的力交互作用,自然而然产生万物,并且不断运行,没有什么特殊的主宰。
伏羲的“易”是华夏文明的源头,所以,儒家不讲神创造人,是讲宇宙规则创造人,这个至高的规则孔子用文字解读出来,就是太极。太极是什么呢?太极就是一,是宇宙最终极的源头。太极生两仪,这个两仪就是阴阳,它们就是构成宇宙万物的两个最基本的元素。
阴阳是气,当我们掌握了阴阳的规律,我们就能拥有一些“神”的力量。比如,华夏的武道。名可秀伸出手掌,一掌拍在桌面上,茶盏里的茶水便升起一道水柱,仿佛石柱般矗立在空中。
“噢!”西方学者都惊叫起来。
名可秀一抬掌,水柱重又落回茶盏,一滴不溅。
又是一阵“噢!噢!噢”的惊叫。
“这就是掌握了阴阳之气的一部分规则,而拥有的力量。这个力量,叫气场。”名可秀将之翻译为“领域”。“在你的领域内,你就是掌控力量的神。”
“马格努斯阁下有金币吗?”
还在惊愣中的枢机主教“噢”了一声,从衣袋里换出一枚金币递给走过来的拉丁语通译,通译恭敬地递到名可秀桌前。
名可秀拈起金币,玩笑道:“是真金的吧?”
“噢,当然。”
然后学者们就看见那枚金币在名可秀的手指间捏来捏去,一忽儿金球,一忽儿金条,还弯来弯去——那不是黄金,是泥吧,是吧是吧!
保罗·马格努斯觉得要奔溃了,西方南洋学者们都觉得要奔溃了。
名可秀随意地将金条又捏回金币,有些歉然地道:“上面的头像要重新铸造了。”她从袖袋摸出一枚“大宪金圆”,手指一弹,那枚大宋金币便如有翅膀般,很慢很慢地飞到马格努斯的面前,在他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轻轻落到他面前的桌上。
“这就是气场,从《易经》中解出的规则。”
名可秀话落,外面的天已经骤然阴了,风起枝摇,雨滴落下,顷刻成为大雨。
安置在会场中间的摆钟上面的时间,恰恰过去十五分钟。
一片全然的寂静,只有外面风雨的声音。
“这不是巧合。”名可秀道,“会议还将持续一个月,诸位可以验证大宋易学家们对天气预知的准确性。”
她的翻译到这里才算结束了。
通译只能用“惊艳”来形容。
因为这不是翻译,是创造,名可秀通过她创造的词汇和定义架起了中西文明的桥梁。
坐在桥上的马格努斯主教很有默默奔泪的感觉,华夏的“易”太可怕了,这位冕下如果去了罗马,凭她的“领域”展现的“神迹”,没准儿就被信徒当成上帝的神使,噢,教皇的宝座还能稳当么?枢机主教觉得心中发冷,当下决定,他必须探明这位冕下有没有到罗马逛一逛的想法,哦不,是对教廷有没有的野心。
会场休息了一阵,给予受到摧残,哦不,受到震撼太过的西方学者们回复的时间。
在这段休息的时间里,应宋周学者的要求,刷刷做了笔录的中文通译将名可秀的上述翻译又以中文翻译给宋周两国的学者。
一时间,会场里都是刷刷笔记的声音。每位学者都配备了钢笔,因为它的笔尖坚硬如钢而得名。
大宋少府监的技研院在三年前已经研发出了钢笔,行销海外,已成为新的创收。如果不是钢笔的价格高,估计西方的鹅毛笔已经全部被取代,不过,这一天应该不会太远,随着制笔和墨水技术的研发,价格低廉的钢笔终究会占据市场。在华夏两国毛笔仍然是书写的主流,官员的奏折、官府的文书、科考答卷、学校除开数理化之外的课业都必须是毛笔书写。因为钢笔的方便,未来肯定会使用得越来越广,但书法是六艺之一,这是钢笔不能取代的。
名可秀坐在席位上,意态悠闲地饮着茶,看起来与以前的会议休息期间没什么不一样。
但看在西方学者的眼里,却不一样了,他们眼中多了一种敬畏,或者叫敬惧,其中还夹杂着对她学贯中西方文明的敬佩,有拜占庭的学者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这样的词:掌握规则的大哲人,大智慧者。
名可秀在她的翻译中,创造了很多新的名词,其中有magniwisia这个词汇,这是两个拉丁文的结合词——magnificum是壮丽、灿烂、盛大,wisdom是智慧,名可秀用这两个词结合,构词:“华夏”。
名可秀创造的另一个重要的名称词是Centeria,在这次学术交流会之后,也传到了西方,并在最终取代了Sinis,成为西方各国承认的“中国”的名称——不再是因为丝绸而盛名的“丝国”Sinis,而是以文明和智慧造就的“中正之国”Centeria。
这个词汇来自于拉丁文central,是中央、中心的意思。
要让其他国家承认Centeria这个国名,肯定不是文明和智慧的原因——这是表层次的。要追究这背后的真正原因,那一定是华夏两国在军事上的强大和经济贸易的掌控力量,使得这些国王们不得不低头。
卫希颜很愉快地想,china这个词只可能作为“瓷器”的意思存在了,当然代表亚洲的Aisa也不会出现了,世界地图上是Censia,中洲。——造字果然是爽心的事。
当然,卫希颜这种愉悦感注定只有她自己明白了。对华夏两国的君臣百姓来讲,影响今世及后世,乃至影响世界的,是名可秀对“中国”的释义。
她说,“中国”者,不是“中央之国”,那是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大王朝感,当然华夏现在有这个实力和影响,但是这种定义,除了自我陶醉一下外,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说,“中国”,是“中正之国”。
中,中道。
什么是中道?中是中庸大道,致中和之道,中是平衡,宇宙的秩序,自然的秩序,人世的秩序,就是平衡。失衡了,秩序就乱了。敢于为“中国”者,就要有守中平衡的责任,我们维护秩序,也要打破不合时宜的旧秩序,勇于创建新秩序。这才是“中”。
正,正道。
什么是正道?不是邪道,不是恶道,是守正之道,浩然之道,伦理道德之道,人生要正,才能反求诸于天地。因为伦理是从自然来,人世不守伦理,就会反过来影响自然,于是自然失衡了。人世不正,自然又失了秩序,天地的气就乱了,宇宙没了秩序,就是一起毁灭。
正,是大正之道。国家之间,有没有阴谋诡计?有没有霸道手段?那肯定得有。佛家讲菩萨心肠,霹雳手段。大正是守心持正,方向正,目标正,该王道时王道,该霸道时霸道,“致中和”就是衡量守正的标尺。
卫希颜很佩服名可秀,因为名可秀讲的这些不是空话,大宋的确是在身体力行执行这个“中正”之道。
——所以,大宋没有搞殖民地,占领每一块土地都是真正地在考虑共同发展,不是掠夺资源,竭泽而渔。
——所以,大宋虽然以武力开拓了美洲,却不搞屠杀。大宋占据阳洲的土地,给印第安人带去文明,是重教化而不是搞屠杀。印第安部落的很多人被送去大宋帝京学习,学习华夏的文化,学习华夏的文明,让他们从原始部落进入更高级的文明。如果只是为了占据美洲的土地和资源,没有必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武力征服由来是殖民者最方便的做法。
——所以,大宋帮助夏国打波斯湾战争、大西洋战争,不是为了占据几块土地,盛产石油的地方不是只有波斯湾,在这个时代,大宋有太多的选择。但要打破伊斯兰教的“唯我为神”,就必须以霸道对霸道,占据之后分化,近距离地教化。贫穷是这些沙漠国家最大的问题,但他们没有儒家这样的文化,不懂得内部发展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而是宣扬“圣战”,搞扩张,以霸道为本,那就必须要打压。说白了,这些沙漠国家就跟草原民族一样,自己解决不了生存问题,就只能向外扩张。但他们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对外扩张也就是掠夺、剥削、压迫,还能指望他们给占领的地方带去发展吗?能指望他们实现“致中和”吗?
名可秀说,周武王讲过一句话:人为万物之灵。就是说,人本来是动物的一种,但是既然身为人,就要有觉悟,要拉开跟动物的距离。因为《易经》告诉我们,人是天地之间唯一能够帮助天地来改造这个世界的唯一动物——这是人类的责任。
周武王说这句话有很重的使命感,因为他知道,他的父亲周文王把《易经》写下来,主要就是为了教化,开启民智。但是,周文王那个时候是被商纣王拘禁了,只能用卜筮的方式写《易经》,不能明明白白地讲,这是解决宇宙人生的问题。当商朝被推翻时,周文王已经过世了,也没有人再有周文王这样的智慧,深刻理解伏羲的“易”。直到孔子出现,给《周易》做传注,才明白地讲出这是宇宙人生的道理。可惜,孔子生不逢时。而后,历代统一王朝的帝王和士大夫们,他们自称中国,却不知道何谓中国,因为他们没有明白:从伏羲到文王到孔子,“三圣人”共同成就的《易经》,这个诸子百家哲学的群经之源,它讲述的真正大道是什么。
名可秀解读出来了,她说,“中国”者,“中正之国”,为“中正之国”者,就担负着这样的使命——行中道,守正道,传教化。
卫希颜顿时觉得,“中国”这个名头,压力山大呀。
士大夫们在吸冷气,这不是大山,是巨山。
皇帝说,是喜玛拉雅山。
名可秀说,所以华夏有两个“中国”,使命共担嘛。以后凡是能担负起这个使命的,都是“中国”,当全世界都是“中正之国”时,“致中和”就实现了,那时,就是走出地球、走向宇宙了。
很远大的构想,很宏伟的目标……名可秀给大家画了一张大饼。
这个大饼真的很大,大得比九洲四海还大,九洲四海好歹还在地球上,这都远目宇宙了。
大周的皇帝柴赟很少见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的,拍着御案大笑,笑完后他说:我们是华夏!华,壮丽,辉煌,灿烂,格局怎么可能小!这个饼画得大,画得好!画世界为饼,画宇宙为饼,这是大英大智之士,我们大周敢称中国,也敢为中国,就是要有“天下为己任”这种气魄,这种胸怀,这种志气。
他说:秦皇汉武算什么,唐宗宋祖算什么,朕将是比他们伟大的皇帝。
他问他的大臣们,要不要超越管仲,要不要超越萧何,房玄龄,姚崇,范仲淹,王安石?——这些都是名相。
皇帝要做高飞的鹰,更重要的是他有这样的能力和魄力,大臣们会说不吗?——不想做名相的不是好大臣。
卫希颜想起一句话,就笑了。她说,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作为在未来拥有破碎虚空能力的大宗师,她说出这句话真不算是虚言或夸张。
这句话,成了名言。一百年后,这句话成为空军和航天科学家的口号。
学子们说:我们的目标必须定得更远大,因为我们有更高的使命。
年轻人有朝气,有热情,有血气,他们不怕担负使命,就怕“不被需要”,或者找不到“被需要”的路,科举这个独木桥的路实在太窄了,通过的是少数。“中正之国”是大道,实现这个大道,有千百条的小道要共进,只做官是不行的,农、工、商,百业都要有,百业都需要人才,有“中正、教化”的理由,任做哪行腰板子都能挺得直,说做商人,那不是贪利,儒商有知识讲道理守诚信,这是提高行业道德水准啊。
学者务实,没有年轻人那么激动,他们说中道、正道、教化,是大善,是良药,但是不能讲空话啊,不能画张空饼就算了,要真正做出来,那才是真的好。
所以,这不是皇帝和宰相的事,不是士大夫的事,不是读书人的事,不是少数的精英阶层的事——是全民的,全国的,当华夏有一半的人都有这样的使命感,或有这样的意识,才能做这张大饼。
这就要广开民智。
名可秀说magniwisia,是华族,智慧之族,我们要对得起这个词儿,华夏不是皇室,不是士大夫,不是儒家,它是整个民族。
全华夏都要有智慧,智慧从哪里来?教育。
教育之前要先有什么?生存的权利。吃不饱、穿不暖,生存的权利都没有,怎么接受教育呢?
有了生存权,还要有什么呢?自由。基本的自由要有,即使是奴仆,也应该有获取知识的自由。
除了自由还要有什么?尊严。没有尊严,站都站不直,怎么守正呢?
……
这是交流会结束后发生的事,眼下宋周学者们还想不到法学交流会引出这样大的局面。
所以说,思维决定格局。
名可秀的思维是《易经》的思维,她读懂了伏羲,读懂了周文王,读懂了孔子——她的思维就是宇宙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几个有趣的翻译:
孔子:Confucius——这是“孔夫子”的音译。
儒学:Confucianism——孔子的学说。
对其他学派就是音译了,比如:道家——Taoist;墨家——Mohists。
这是拉丁文的翻译,英语是从拉丁字母而来的,上述的翻译是一样的。
☆、创建秩序
休息十分钟后,交流会继续。
名可秀的问题还没有答完;马格努斯问的是她对阿吴案的看法;之前的回答才算起了个头;还没说到案子上;翻译的时间占了三分之二——怪不得交流会要计划开两个月了。
马格努斯这时已经后悔提问了,试探这位儒宗的深浅已成为可笑的事情了,如果时光可以重来;马格努斯希望;这位儒宗沉默到底。
马格努斯郁闷的脸色取悦了华夏两国学者;不少人心里暗笑,心道想让名枫山“吃鳖”的人;往往是自己吃下去,然后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哈哈……
枢机主教的确感到胸闷,一部华夏的《易经》,将他们所有主神教的教典都拍了一巴掌,而名可秀展示的“规则力量”,还让他们无从反驳——他们能说从《圣经》中领悟到了“神的力量”么!……枢机主教默默奔泪。
其实马格努斯还有些发蒙,怎么就说到宇宙人生上去了呢?
这是马格努斯不了解名可秀,她在学术辩论上尤为擅长的,就是以小见大,由近说远,从法律权利说到宇宙人生那太正常了。如果是大会主持范浚,他一定会用名可秀定义的释义吐槽马格努斯:哲学和神学的目的不就是讨论宇宙人生么?
所幸马格努斯没有向范浚求解释的想法,否则他会更加胸闷,这位大理寺卿就是卫希颜说的那种“用很正经的脸吐槽你一脸血的家伙!”
马格努斯脑子打着转,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想不出个究竟,最后将这种莫名的感觉归结为“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枢机主教阴谋论了。但这不怪他,主要是随行而来的助理是教廷派出的情报探子,总是念着阴谋阴谋,马格努斯难免受到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