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秦娘子托他作中,是想在县城里买处宅子安身,不过却不是什么小屋,而是要前有门脸儿后有院子的大宅子。
秦娘子是变卖了家产进京投亲不遇,怕再盘桓寻人,身上的银钱不够,所以想着在青县先安下身来,做点营生挣银子,再慢慢往京都去寻人。
毕竟青县虽隶属护城,但是跟京都只需一日的车程,物价却比京都便宜多了,何况京都鱼龙混杂,青县却刚好来了个清正廉明的县令,秦娘子一个妇道人家,倒也是挺有眼光,知道选择这里住下。
不仅如此,秦娘子还说了,等宅子寻到了,她还有买人添置家什的事,都会托了他作中,这可真是一桩大买卖啊。
李中人是个老成人,不过十天工夫,县城第二繁华的主街上就新开业了一家“串串香小食店”。
确实是小食店,不是卖正经吃食,而是卖竹签子一串串穿好的食物,有涮有烤,本色的签子一串一文钱,染了绿柄儿的一串两文,染了红柄儿的一串四文钱。
雇来的几个帮工切食材的切食材,穿竹签的穿竹签,还有一人专管涮,两人专管烤,长了一脸麻子、面门上还有一块青黑胎记的秦老板只管坐着收银。
她这里只是小生意,别看人吃得热闹,也就是一文两文的生意,何况也有人试着自己做了些串串儿吃,总觉得味道不如串串香那店子调得好,横竖不值几个钱,小店很快就在县城里安稳做了下来。
秦云昭偷偷溜走时取了一大笔银票,银沙说那本就是原身的,她自然是却之不恭了。她现在没心思来决定原身这感情上的事,可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要好好养着的,万一哪天原身又回来了呢?
依她偶尔想起的一些记忆碎片,以及有时不可控制地闪过的那些复杂心绪,她觉得十有八、九,原主还是有灵魂留在这身体里的,端看哪一天苏醒了。
她当初被野猪从山崖上拱下来,落进这身体里,能多活一天就算多赚一天了,照顾好这身体,和原身的孩子,等哪天原主醒了,她也可以坦然离开了。
沈谦沈瑞什么的,她一个外来的灵魂可不能随便定下拍,如果原主的灵魂一直醒不过来,她就按着现在自己的方式过日子呗。
正因为想开了这些,秦云昭才不再纠结了,利落地抬腿跑人。那沈谦住在京都,必然会以为她要跑,也会往远处跑,不会料到自己居然跑到了他鼻子下,大隐隐于市啊。
秦云昭微笑着将一千文铜钱穿成一串,打了个活结,哗地扔到了钱箱里,再盖了箱子,一脚将钱箱踢到自己床底下,扬声向窗外唤去:“二丫,热水烧好了吗?”
“烧好了,娘子。”内院灶房门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应答声,“奴婢马上就提过来。”
不过半刻,一个十五六岁的粗壮丫头就一手提着一只水桶走了过来,将桶里的水哗地倒进了耳房的浴桶里,伸手试了水温合适,过来回话:“娘子,水都倒好了。”
“嗯,你把灶里的火头熄了,先下去洗漱睡了吧。明儿个早上再来收拾这里。”秦云昭挥手让她先下去了,拴了门先舀水洗去脸上的伪装,才解了衣裳将自己慢慢浸进了浴桶温热的水里。
烛火微闪,耳房里传来秦云昭低低的惊呼声:“啊,小家伙,是不是你在踢我?…乖,再踢一下…踢这边,这边……”
女子愉悦的笑声轻轻响起,满满都溢着快乐的满足。
☆、377。第377章 秦娘子
“劳嬷嬷费心了;请嬷嬷回禀殿下,锦云对殿下的关心感怀铭内,一定会安心养着的。”姚锦云微笑着轻抚自己的尚未隆起的小腹,一派有子万事足的母性满足。
见这姚侧妃心性安稳,杨嬷嬷也放了心,低头又福了一礼,起身告辞。
“洗翠,代我送送嬷嬷。”姚锦云侧头吩咐了一句,服侍在一旁的洗翠连忙上前扶着杨嬷嬷的手送她出去了。
杨嬷嬷再三道了谢,与洗翠告别了,坐上了等在门外的马车,这才轻轻揉了揉刚才洗翠不着痕迹塞进她手里的荷包,取出来一看,竟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杨嬷嬷微微眯了眯眼,从车窗向后看去,净慈庵的山门渐行渐远,立在山门送别的洗翠身影也越来越模糊。冷风从窗户灌了进来,杨嬷嬷打了个寒颤,喃喃自语了一句:“不怪殿下这般顾着她,姚侧妃这么快又有了……”
洗翠走回来时,姚锦云正扶着浣纱的手打算去后面的院子散步,见洗翠来回差事,微笑问了一声:“杨嬷嬷还说了什么?”
洗翠连忙扶了姚锦云另外一只手:“回主子,杨嬷嬷还说七殿下府中有一名侍妾小产了,七殿下大为光火,打发整饬了好一批人,有四五个下人直接就仗毙了。
七皇子妃自责管事不力,又因腊月里府中见了血光,所以去了开元寺斋戒半月;惠侧妃则回了莱国公府为母侍疾。”
姚锦云淡淡“哦”了一声。七皇子虞泽景如今正与自己的丈夫虞泽弘争锋,想不到他后宅中亦是不平静。侍妾小产,想来其中有七皇子妃左湘和惠侧妃独孤玉蝉两个人的手脚,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府外的手了。
她如今住在这里虽然孤寂了些,吃住也比不上四皇子府上,可是却让人放心安心多了。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呵……
姚锦云的目光转柔,落在自己还没有痕迹的小腹上。华神医出手不凡,自己果然只修养两月就大好了,而且再度得孕。四殿下如今迫切需要一个子嗣,而她也是一样……为母,则强!
四皇子妃张敏如今还在四处寻怀子药呢,她不知道,她前回喝下的那一通药汁,已经断了她的希望,这是她该受的报应!她大把的银钱撒出去,就是要为自己第一个没能见到天日的儿子报复!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记忆中,那清妖的女子伤感地对着她叹息:“……你也别嫌我俗,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手上活泛,我们不说要在皇子府上收拢人心吧,总得花银子买上几只耳朵帮你听着点事儿;你不害人,可也要防着别人来害你,总得要能自保才行。”
姚锦云忍不住轻叹了一声:“阿昭这家伙,也不知道在外做什么事,居然还不给我来信。什么事情比自家男人还要紧?要再来一个安妩,我现在可真没辙帮你了……”
秦云昭大难不死被沈谦寻到了的事,自然第一时间被虞泽弘告知姚锦云了,当然略去了其中的曲折不提,也没有说秦云昭失忆的事,只说她还需在外面处理些事情,一时半会儿不会回京都来。
姚锦云放了一大半的心,却是暗自挑了不少虞泽弘赏赐下来的没违制的好东西攒着,预备给秦云昭添妆。只是她这好友,婚期自去年秋因战事推迟后,如今转眼又要过一年了,人没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她倒是对她的平南侯爷放心的很!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姚锦云嘴角含笑地低声嘟哝了一句。
浣纱没有听清,正要问主子有什么吩咐,一个小内侍就过来禀事了:“主子,古公公回来了。”
姚锦云一时嘴馋,想吃红橘,古执被打发下五云山,去山脚下的青县买红橘去了;听到他回来了,姚锦云顿时笑容又深了些:“古执可把红橘买回来了?”
“回主子,奴才幸不辱命。”古执提了一篮子红橘小步疾走了进来,先见了礼,才把那篮子红橘奉了上去,“主子福运,本来在县城市面儿上已经没看到卖红橘的了,幸好有位娘子买了两篮子,愿意转给奴才一篮。”
洗翠已经净了手,拿帕子垫着帮着姚锦云剥了一只红橘出来,姚锦云闻着那酸甜的香气,等不及她剔除白络,直接就取了几瓣吃了,只觉得满口芬芳,让人心怀都通畅起来。
浣纱凑趣:“瞧主子吃得这么欢快,逗得奴婢都忍不住流口水了。”
其实这红橘现在尚未经雪,入口是酸中带甜,一般人可能会嫌酸了些,只孕妇偏喜欢吃得。姚锦云惬意地微微一笑:“看酸不倒你牙齿!”又看向古执,“你不是白受那位好心娘子的东西吧?”
“奴才不敢!奴才本来要照双倍价格付的,那位秦娘子坚决不肯收,只肯取原价。奴才看她开着小食店,索性就照顾了她生意。”
还真别说,那秦娘子的串串香小食店味道还真是挺特别的,他们几个人不知不觉吃了几百根串串儿,现在都还挺回味的。
“秦娘子?”刚才正在想秦云昭,转眼就听到个秦娘子,姚锦云触动心思,不由问了一句。
古执连忙答了个详尽:“也是个有身孕的小娘子,瞧着怀了可能有五六个月的样子,听说是投亲不遇,就在青城水街那里开了个串串香小食店,自己操持家业;她那店里生意不错,味道也极好。”
姚锦云不由笑了起来:“果真那么好吃?哪天我也去尝尝。”又慨叹了一声,“也亏得青县这新来的县令是个清官,倒是将青县治理得井井有条,要是换了以前,这秦娘子一个女子独身持家,怕是生意都要做不下去。”
以前青县虽然离京都不算远,可城里却有几个流氓地痞称霸,坊市间多受其害,奈何人家有背景,商户们是敢怒不敢言。
自从新县令过来以后,竟是连削带打,把那些刺头子抓的抓,捕的捕,大半年的时间,把个青城治理得风清气正。不是没人想给他好看,不过听说都被上面的人给治了,有人传言这位新来的县令后台也是个极硬的,因此这青县政令自然和顺起来。
姚锦云隐隐听说,这县令本出身寒门,虽中了进士,奈何无钱无人为他在吏部周旋,只在偏远小县任了个县丞,却时来运转,因着某件案子得了贵人的青眼,所以放在这青城来任县令,想来以后仕途也能通达些了。
青县的县衙内,刚下了衙的向晨峰才进了后衙换了官服,请来的钱粮师爷刘师爷就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大人,老朽才发现个吃食好去处,今日老朽做东,请大人一同去尝尝这吃食。”
向晨峰在这青城立稳了脚以后,才派人去把母亲接来,这时张氏还正在过来的路上,估摸着年边能到这里;这刘师爷也是他来这里任县令时听人介绍延请过来的,家眷也还没有接来,两个人平常就在后衙凑一处吃饭,很是谈得来。
今天见刘师爷这么有兴致要做东,向晨峰欣然应允,想着明天又是休沐,转身从自己房间里拎了瓶酒出来:“刘先生如此盛情,我也不能小气了,你出饭食,我就出这酒罢。”
刘师爷知道这酒是上回一名姓靖的将军途经青县时给他送来的,难得的太白池,最是味香醇厚,顿时乐得眉开眼笑;两人相携直往水街而去。
串串香烤涮都鲜咸味浓,向晨峰吃得额角迸汗,却直觉得过瘾。招呼客人的伙计认得刘师爷,也曾在县衙开堂时远远瞧过县令大人一眼,当下偷偷找了个机会扯了刘师爷的袖子问了:“刘先生,与你同来的那一位可就是咱青县的老父母?”
刘师爷呵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眼神不错。”伙计得了信,连忙往后面去寻掌柜报信了。
秦云昭怕久站不好,正搬了账本坐到后院门边的小罩房里记账,听到伙计来报青城的县令向大人今天大驾光临了,问了几句,让厨房炒来一大砵子蛋炒饭,又拿了几样吃食,亲自端上送过去。
她原本是做好应对几回地痞的准备了的,谁知道青县县令当真把县城治理得好,她开店至今,半点刁难都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位好官,她免费奉上一份蛋炒饭,既表达了景仰,又能趁机拉点面儿熟的关系,以后万一有什么事,多少也有人能罩着点,何乐而不为?
向晨峰两人的座位在靠窗处,窗下就是横穿过青县的清河,水街正由此得名,沿河开了不少食肆。两人边喝着小酒,边看着外面有小船撑篙而过,沿河叫卖果子,好一派平安和乐的治下华景,心里俱都生起了微醉。
“不知向大人和刘先生莅临小店,民妇秦氏有失远迎,特意为两位贵客赠上几样吃食,还请……”
一道清丽的女声娓娓在身边响起,这声音…这声音明明是……向晨峰心头一震,飞快地侧头去看,暮光下女子的面容被光线打了阴影,可轮廓却是半分未变,何况她还自称姓秦!
向晨峰腾地撑着桌子站起身来:“阿昭?!”
☆、378。第378章 保密
秦云昭微微一愣,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把脸涂了这么多麻子还有那么一大块胎记,这样都能被认出来?
向晨峰顾不得桌上的酒杯被打翻,袖子上浸渍了酒液,带了几分疑惑注目看向秦云昭:“秦云昭?!”语气有些疑问,却是肯定的成分居多。
开店需要拿了户牒办了官引才能开,就是这时不承认,这位向大人回县衙一翻档记,也能知道自己叫秦云昭。秦云昭一边后悔没能弄到几份假户牒,一边大方的认了:“民妇正是,不知大人为何认得民妇?”
向晨峰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到她隆起的小腹上,闪过了浓浓的不解:“阿昭,你…怎么会不认识我了?还有沈……”
“民妇受过伤,醒来后就忘记了很多前事。”秦云昭勉强笑了笑,打断了向晨峰的话,这种“天涯何人不识君”的感觉,特么地不是很让人舒服啊;她才在这里落了脚,难不成又要跑路了?
遇上熟人的结果是这一单她免了,然后刘师爷继续坐在那里大块朵颐,自称是她朋友的县令向晨峰向大人则跟她坐进了后院的小客厅里;于是又多了一个人跟她说她过往的事。
“阿昭,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现在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思源不知道吗?你手上的清荷坊和船队都不管了吗?还有你和沈…侯爷不是已经定亲……”
说完了过往,向晨峰忍不住一连串地问了过来,最终又在秦云昭的瞪视中慢慢弱了声音,却还是犟着继续说了一句:“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怎么能这样一个人住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呢?”
一个靠山屯里出来的乡亲大哥,为人赤诚,还受过原身的不少恩惠,这关系秦云昭不用白不用;先借口更衣,进屋里头把脸上点的麻点子、画得胎记先洗了,净着一张素颜走了出来。
顶着一张丑脸和顶着一张美颜求人的效果是绝对不同的;要牢牢糊弄住这位关心她的向大哥,秦云昭觉得讲究一点策略是很有必要的。
她才成功在这里隐了下来,实在不想再换地方蹲着了,万一自己这一动弹,被那两个沈找出痕迹来就不妙了;沈谦也好,沈瑞也罢,她现在是真心不想被牵扯进去,只是自己过自己的安逸日子。
见向晨峰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怔忡,隐隐还有一缕失落,秦云昭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向下的大拇指,面上却微微蹙紧了眉头:“向大哥,你能不能不要问那么多了?我…我想请你帮个忙。”
“阿昭你说!”向晨峰精神不由一振;终于他也能帮阿昭的忙了!
“我现在有些事心里想不开,所以才一个人偷偷跑到这里来的。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在这儿的事告诉别人,帮我把这事瞒下来不要让他们知道?”秦云昭一双杏眸一眨一眨地殷殷看向向晨峰,又有些伤怀地低下了头,“我就是…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向晨峰心中一颤,他从来没见过秦云昭会这样躲避起来过日子,阿昭绝对是心里受了很大的创伤了!
见向晨峰半天没有说话,秦云昭重新抬头看向他,眼中隐隐有水光闪过:“向大哥,算我求你了,好不好?再说,我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住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