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发你的计划表你看了?”张起灵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看了,今天晚上就开始干活我没意见,但张大校长,为毛计算机比赛也要我来带?学校的计算机老师都干嘛吃的?”
“我们学校的计算机项目一直不太强,NOIP(全国青少年信息学奥林匹克联赛)从没拿过。”
“今年不是有那神经病吗?”吴邪问道。
“他这学期结束就走了。”
“真的?那天他说我还当他开玩笑。”吴邪想了想没想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遂问道,”他走不走也和没关系啊?”
“我已经和他说过了,走之前要把你带出来。”
“什么?咳咳咳……”吴邪一口水呛在气管里,好半天才缓过来,“不是吧……张大爷,走之前?就剩几个月你让我……你还不如直接给我根绳子让我吊死算了。”
“你肯定行的。”
“为什么是我?”吴邪哭丧着脸,“那么多计算机老师,让他们去跟那神经病学啊!”
“我只信得过你。”张起灵往嘴里填了口饭,直视着吴邪慢慢地嚼。
“呃……”吴邪不吭声了,拿筷子戳饭盒里的饭,心里暗骂:混蛋啊!偏偏跟老子来这个,明知道我拒绝不了,混蛋张萝卜!
“晚上的数学你正常带,然后瞎子那边……时间你们俩商量,上班时间也可以,但不能耽误正常教学工作,今年的计算机比赛还是计算机老师来带,明年的……你可以从数学队里挑几个喜欢计算机的先带起来。”
吴邪长叹了口气,算是应承了下来,但还是心有不甘地追问:“你怎么不招个计算机的牛人来?”
“这方面学得好的都在大公司,几乎不会有愿意到高中的,我们学校的计算机老师,辅导省级比赛还可以,国家级的水平还不够。”
这倒也是,吴邪不再言语,低头吃饭,吃着吃着,又想起个事儿,他问道:“刚刚那孩子……我怎么觉得很眼熟,哪个班的?”
“金亚。”张起灵答道。
“金亚?就内内……内个……内个金亚?”吴邪好生惊讶。
“嗯。”
”这倒霉孩子!”
跟吴邪记忆中学生处传给他的高一入学时的一寸照片和模糊的监控录像相比,真人还要……
怎么说呢?
蓝白粉黑,已然是帅到各有千秋,光彩夺目。可这少年,许是年少轻狂不知韬光隐晦,许是锋芒初显不懂无欲则刚,同样精致的五官,立体的轮廓,高挑的身材,但他却较吴邪的阳光帅气多了一分沉郁,较张起灵的云淡风轻多了一分傲然,较解雨臣的魅惑妖娆多了一分狂妄,较黑眼镜的潇洒不羁多了一分邪肆。
“他怎么在你这儿?你教过他吗?”吴邪问。
”没有,那天之后才有的接触。”张起灵答道。
“哦?”吴邪乐了,“他哪里入得了张大校长的法眼了?”
“是把好剑,只是还欠点火候和锤炼,人很聪明,但执念太深,这样下去,他会把自己磨得太锋利,我不想他活得太‘薄’太‘硬’,容易福薄命薄。”
吴邪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这理论太深奥,他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道:“那张铁匠,您准备……”
“我帮他联系了几所美国的大学,能不能出得去要看他自己。”
“出国?”
“嗯。”
“外国的磨刀石更好使?”
“他不需要磨刀石,他需要的是一块布。”
“布?”吴邪不解。
“嗯,一块柔软的布,轻轻地包裹,缓缓地擦拭,天长日久便聚神于心,不改其锋利,只增其光芒,不改其坚硬,只增其柔韧,任何一把绝世好剑,必定有心,不然便是妖兵邪器一路,伤人也必伤己。”
吴邪听得嘴越张越大,愣了半天才机械地启动牙齿将饭嚼了,含混着表达震惊与膜拜:“牛逼!”
张起灵笑笑:“我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考虑,毕竟时间太紧张,他要是选择走这条路,就要从现在开始全身心地准备,而且必须放弃明年的高考,尽管这样,依然不能保证一定能被录取,所以,他必须自己想清楚。”
晚自习,九中数学竞赛队总教头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兵。
由于竞赛队里不光有高一新生,还有高二高三的老生,能不能让这帮高智商的孩子服自己,以后听自己的管教,今晚走马上任后的第一次亮相至关重要,为此,吴邪着实下了一番功夫,从知道要带学生比赛开始,他就有目的有计划地把最近五年来从省级到国家级甚至国际奥林匹克竞赛的试题找出来练,再加上进校的时候和张起灵死磕,刚刚又和新教师基本功大赛死磕,这会儿,走进小会议室的吴邪,对于自己可以在数理化三门功课中任何一科上全方位360度无死角地灭了这帮熊孩子是相当的有信心。
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点完名,吴邪将手中的资料册一合,随便地往讲桌上一扔,一边操作电脑调出题库一边道:“想进九中竞赛队,咱们凭实力说话,接下来的三天,每天二十道题,全都解得比我快的过关,三天累计十道以上比我慢的直接淘汰。高一新生不比速度,能解出十道以上算过关。”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立刻炸了锅,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题库随机抽题,公平公正,拼的就是我反应比你快,脑子比你灵,智商比你高,解题比你细心,下的功夫比你多。
服不服?不服来战!
期间,张起灵来过一回,在门口站了站,居然没人朝他看一眼,一个一个熊孩子两眼放光地盯着吴邪。
正巧,吴邪解好了一道题,转身往白板上写答案,余光瞥到张起灵,咧嘴笑了笑,飞快地写好答案,回头道:“解完的,答案是这个的,举手。”
张起灵也笑了笑,转身走了。
这一幕,被坐在角落一个正漫不经心解题的男生看到,他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破土而出了一个笑意,由衷却浸着苦涩。
时间过得飞快,二十道题做完,离下晚自习只剩十分钟,吴邪让这帮神情疲惫两眼却放着绿光的孩子先回教室,自己则在讲桌前坐下来,想趁着脑子还清醒把刚刚观察到的情况简单记一记。
“吴老师……”
“嗯?”吴邪回头,看到来人愣住了,“金亚?你怎么又回来了?”
“吴老师,我……我……我想找您……”金亚语气有些迟疑,但看向吴邪的目光是坚定的。
“找我有事?”吴邪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他有事,当下便盖上笔帽,站起身,边收拾东西边道,“走吧,边走边说。”
金亚点点头,转身率先出了小会议室,等在门边。
“你住几号宿舍?”吴邪收拾好东西,出来见到金亚,俩人并排往楼门口走。
“我不住宿舍了,在外面租了个房子。”金亚答道。
“哦,那咱们到前面的花园里坐坐,一会儿我送你出校门。”
“好。”
说完,金亚便不再吭声,安静地走在吴邪旁边。
其实,晚自习的时候,从进教室开始,吴邪就在观察他。
不像其他同学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他一个人坐在会议室最后面的一个角落。别人两眼放光的时候,他依然没什么表情,除了张起灵进来时,他抬头看着他们,露出的那个苦涩的笑。不过,他确实很聪明,题做得很快,但就像懒得举手一样,时举时不举,维持着不被淘汰的状态。
还有一点,吴邪能感觉到,那就是他和自己一样,一个晚上,都在暗暗地观察着对方。
他想和自己说什么?难道是关于菠菜的事?
正想着曹操,曹操居然从天而降。
走过电梯时,电梯门正好打开,一个瘦长细高的身影从里面一阵风一样地冲出来,看见他们俩个,风一样的男子并没有停下风一样的脚步,只是随意挥动了一下大长胳膊,然后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来语带惊讶地问道:“天真?天真你怎么和鸭子在一块?”
就在吴邪两眼一翻准备冲上去揍他的一瞬,旁边的金亚已经先他一步冲上去了,只见他就势向上一跳,一条胳膊挂在对方脖子上,借着往自己身旁带的力道,有效地阻止了风一样的脚步的同时,极其夸张兴奋热情洋溢地喊了一声:”菠菜,往哪里跑!”
将近一米九的蔡波被他扯得踉跄了两下不得不弓了身体才维持住了平衡,站稳了之后也没甩掉金亚的胳膊,反倒是一把搂住了他肩膀,“小鸭子,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复习?说了考不上清华以后再不跟你打球了。”
“放心吧!清华是我囊中之物,闭着眼睛都能考上。”
“少吹牛啊……咦……”风一样的菠菜这才有空搭理了一下旁边石化成一块望夫崖的吴邪,“……你怎么和吴老师走在一起?”
“今年吴老师带我们竞赛队,今晚第一次训练……我还有道题不会,一会儿问问他。”
“哦,那你可得好好向吴老师请教,他数学可厉害了,听说他……”
吴邪翻上去的白眼刚落下来又翻上去了,他忍无可忍地吼道:“赶紧走吧!”
“小鸭子,你赶快跟吴老师走吧,问完问题赶快回宿舍,我还有事,天真,先走了啊……”说着,蔡波挣脱了金亚,又风一样地跑了。
金亚驻足,目送蔡波的身影出了楼门,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他一点点收了脸上的笑容,恢复到刚刚冷峻的模样,只是眼中浓烈的情绪盘桓着不舍离去。
那里面的东西,吴邪再熟悉不过,感慨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尴尬,他低咳了一声,没话找话道:“这家伙,也不知道他这么晚了在办公室干什么?”
“他在准备教育学心理学,今年再考不过教师资格证就要被开除了。”金亚抬手看了看表,“星期三,九点半,他们工会要下副本,他是MT。”说完,他扭头看了看一脸震惊地吴邪,苦笑道,“就这样一没心没肺的二货,但我却恨不能把心肺掏出来给他。”
吴邪莫名地被感染,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确实是一没心没肺的二货。
“走吧。”吴邪拍了拍金亚的背。
俩人进了小花园,捡了条长凳坐下,谁都没说话。
吴邪拿不准金亚到底想和自己说什么,想了几个话题都觉得不合适,只好等着金亚开口。
“吴老师,有烟吗?”
“嗯?”吴邪不置信地问了一遍,“什么?”
“没什么……吴老师,非常抱歉,这么唐突地找您出来,其实我……”金亚看着前方树丛中漆黑的一团,目光飘忽没有焦距,“张校长他……他……他说……”
“没错,他说他爱上的那个男的,那个老师,就是我。”吴邪笑着,很轻松地答道,很怕再给这孩子一点压力。
“不不不……吴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您误会了,其实我……我……”金亚急急地辩驳着,但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声音一点点低下去。
吴邪笑笑,也不催他,而是从裤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然后将烟盒递到金亚面前:“喏!”
“吴老师……”金亚的目光在烟盒上停顿了一下,便很熟练地从烟盒中抽出一根夹在指间。
吴邪收了烟盒,又掏出打火机,将烟点上,作势想要给金亚点,被他叠声拒绝,接过打火机自己点上。
“我高三那会儿喜欢上隔壁班一个女生,天天没事就到她班门口晃荡晃荡,能看到她一眼也觉得特高兴。”吴邪吐出一口烟雾,“她学习特别好,我就想,我一定要玩命儿学,好跟她考一个学校去。”
“那她喜欢您吗?”金亚问。
“不知道,不敢告诉她,也不敢去问,高三那么关键的时候,怕让她分心。”
“那……后来呢?”金亚也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
“后来?后来高三毕业了,她去了港大,我去了z大,没指望的事,也就没跟她提……再后来,打过一两次电话,渐渐地也就没联系了。”
“哦……”金亚低声地问,“吴老师,您是想劝我放弃吗?”
“没有,我是想说,我高三的时候也抽烟。”
“我是高二的时候。”金亚转头看吴邪,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稚气的笑,“吴老师,您逗我呢,根本没那个女生是吧?”
“臭小子!”吴邪将烟叼在嘴上,伸出手臂搂住金亚的肩膀。
“吴老师,您和张校长都是好人,将来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忘记你们对我的好。”
(这里的工会指的是网游《魔兽世界》里的一种虚拟的组织,公会成员平时可以在一起聊天,交流经验,组团打大型的副本或下战场,少则十人多则上百人,蔡波所练的职业是战士,也就是常说的T(tank),主坦克(Main…Tank)或Monster Tank(怪物仇恨主要承受者),是MMORPG(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中承受攻击的一种人物,是Main…Tank缩写。以网络游戏“魔兽世界”为例,MT是“主坦克”(Main Tank)缩写,是在团队中唯一一名有着特殊身份的玩家。)
“吴老师,您可能不会相信我对……对……蔡老师的……蔡老师的……感情,从我刚进九中,上第一节体育课开始,我就……两年了……我……”
“我相信,金亚,我相信的。”吴邪的语气异常诚恳。
“谢谢您!”金亚冲吴邪感激地笑笑,接着道,“其实,我没有想怎么样,也并不想告诉他,我知道他不是,只要每次上体育课能看见他,我就很满足了,周末要是还能去打场球,那我一周都会非常开心。可后来,上了高三,他不再教我们了,我突然发现,如果我不去找他,就算在一个学校,我也见不到他,那以后呢……毕业以后……想想我就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那段时间我绝望得发疯,根本没心思学习,只想着以后怎么办,怎么办……所以,我就想索性离得再远一点,看看心会不会疼死我……”金亚的声音有点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吴邪轻轻地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金亚的肩膀。
“那天……你原来的打算是去哪里?”
“深圳,我家在那边有个厂,我是家里的独子,我不能不声不响地走了,然后从此杳无音讯,那样我妈妈会疯掉,我不能那么做。我想到那边之后再给家里打个电话,说我想跟厂里的陈叔学点东西,先休学一年,我知道这样他们也不会同意的,但好歹我人在那边了,如果我不想回来,他们总不能把我绑回来,说不定就让我留在那儿了。”
“那你去了却寺干嘛?”
“我知道我走了,家里和学校都得找我,不一定能出得去,所以我就想到四姑娘山去,然后混上一辆旅行团的车,先出了九门再说。”
“你这小子,你不知道那天为了找你,我……张校……还有你家人费了多大劲……”吴邪不想金亚太大压力,笑着转移了话题,“那到了了却寺怎么……”
“四姑娘山我以前去过,可能心思不在这上,所以从来没注意过寺名和那幅楹联,那天无意中走进去,看到‘了却’两个字……我……我就想如果能从此了却了,那该多好……可里面的住持说我‘尘缘未了’……”说到这儿,金亚又转头看吴邪,“吴老师,您看,和电视里演的狗血的电视剧一样的剧情,‘尘缘未了’,我的尘缘都没有开始,怎么了(li?o)?”
“尘缘这玩意儿……”吴邪摇摇头,“听说你……你还挺虔诚。”
“我知道我就是跪上三天三夜也出不了家,我跪在那里不问苍天不问神明,我只想问问我自己,我能为他做到哪一步……结果我发现我做不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多,我打了个电话给他,我要亲口告诉他我爱他,我要他亲口回绝我,然后我就可以死心地离开……”
吴邪长叹了口气,他心里堵得慌,他没想到这孩子对蔡波的感情竟深之至此!但他什么都没说,他知道,这孩子找他,也仅仅是因为实在憋不住了需要找个知情人倾诉一下,看起来再沉稳再老练,他才只有十八岁而已。
果然,金亚自顾自地说下去:“可他并没有接电话……他头天晚上肯定打了一宿《魔兽》,然后连饭都不吃就去睡觉,睡到下午两点多才起来……”
“后来张校长就找来了,他没有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