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雨舒了口气,掉头对鸣翠道:“我们先回去吧,别让兵大哥难做。”
鸣翠顺着筱雨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守在舱门口的两个卫兵时不时地往里望,面色严肃,略带了两分慌张和急迫。
瞧那模样,想想也知道,他们是希望筱雨能赶紧回去,别再多生事端。
筱雨礼貌地与闾大夫告了辞,下了船,卫兵方才舒了口气。
然后没走两步,卫兵的心又提了起来——
“秦姑娘!那里……去不得!”
卫兵箭步上前拦住筱雨,磕磕巴巴地道:“那儿不能去……不干净!”
筱雨停住往军妓营中去的脚步,凝神细听了片刻,道:“里面有人在惨叫。”
卫兵尴尬地往后瞄了一眼,二人对视片刻,仍旧是摇头。
“请秦姑娘回船上去……若是让副将军知道我们带你来了这种地方……”卫兵打了个哆嗦,态度越加坚决:“请秦姑娘不要为难我们。”
筱雨眉头微微皱起,想了想,叹息一声道:“罢了,我不为难你们,这便回去吧。”
然而她方才掉头走了两步,身后蓦然发出一记凄厉的惨叫。
她立马回头,看到营帐之外匆匆跑进去几个士兵,片刻之后,营帐之中起了骚动,喧闹声越来越大。
鸣翠紧紧挨着筱雨,手下意识地拽着她,似乎是担心筱雨忽然便跑了回去。
那两个卫兵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尽职尽责地拦在筱雨跟前。
“曹叔,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筱雨侧头对曹钩子道。
曹钩子点头,快步走了过去,扒开营帐与人闲话了几句便走了回来,低声道:“似乎是有个军妓患病去世了。”
筱雨轻吐了口气,正打算回去,却见营帐帐帘被人拉了开,紧接着两个黑甲士兵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个人将那已亡的军妓抬了出来,一人提着上肢,一人提着下肢。
曹钩子适时道:“他们要将人运出去葬了。”
说是葬了,大概只是丢在某处乱葬岗子罢了。
筱雨点点头,望了那方一眼,回头的时候却蓦然顿住。
然后她迅速地又望了过去,直到黑甲士兵绕到了营帐后面再也看不见人影了,她方才收回视线。
然而她的面色却凝重了起来。
“真可怜,她肯定病得不轻,手臂上都长疮了。”鸣翠叹息一声,抬头看向筱雨道:“姑娘,我们赶紧回去吧。”
死了人总归是晦气的,鸣翠暗自决定,等回了大少爷的船,要赶紧烧水煮艾叶草给她家姑娘驱霉运。
回了船舱,鸣翠立刻忙开了。筱雨也不管她,只问曹钩子和三弯道:“等我留在军医署里,你们打算怎么办?”
曹钩子和三弯对视一眼,曹钩子笑道:“我们俩身上有功夫,不管做什么都行。”
三弯补充道:“最好能离军医署近一些……嗯,做个军医署的护卫也好。”
“嗯,我知道了。”筱雨点头:“我会跟大哥提的。”
她说完又出了神,眼中没有焦距。曹钩子皱了皱眉问道:“筱雨你怎么了?自从瞧见那死了的军妓之后,你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话刚巧被端了铜盆进来的鸣翠听见,她赶紧道:“姑娘先洗把脸,奴婢已经问到了,南湾这边拿来驱邪除晦气的是一种名叫松蒿的树的叶子,奴婢已经央人去摘了一些来,一会儿就能煮了水给姑娘喝。”
筱雨应了一声,道:“你忙归忙,不要给兵大哥添麻烦就行。”
“奴婢省得。”鸣翠道。
“曹叔,三弯叔,你们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筱雨看向曹钩子和三弯,道:“虽说这地方我们还没有混熟,但在甲板上还是能活动活动的。附近的人应当也知道你们是我带来的,不会难为你们。”
“那你好好休息,我和老三出去转转。”曹钩子点头,嘱咐筱雨道:“有什么事随时叫我们。”
筱雨笑着应了。
一直到中午用饭十分,秦晨风还没有回来。卫兵照例给筱雨端来了饭菜,筱雨吃过之后询问起秦晨风来,卫兵答道:“有时候副将和大将军谈事的确会谈很晚……”
“今早在军医署,我听到说大将军受了伤?”筱雨轻蹙眉头问道:“孟阳和三元两城不是都是很轻易就攻下了吗?为什么大将军还会受伤?”
卫兵道:“到底什么情况我们做小兵的也不是特别清楚,大将军受伤好像是被混进军中的刺客给刺伤的。何人所为,那就不知道了。”
筱雨皱皱眉头,谢过卫兵,暗自思索着。
看来征南军久不开拔,征南将军受伤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刺客……难道是曾家派的人?
因着仇暴杀的原因,筱雨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征南将军也关心了起来。但秦晨风不在,她也没个询问的人。
直等到未时末,秦晨风方才赶了回来,头上一层细密的汗。
筱雨端了碗水给他,秦晨风一饮而尽。筱雨正要开口,却被秦晨风抢了先。
他道:“明日大军开拔,继续往南,弃艨艟走陆路。你一个姑娘家,不能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我安排了人……”
“大哥!”筱雨立马打断他,道:“我千里迢迢好不容易赶到这儿,可不是为了听大哥你做安排的。大哥不在家的这两三年,家中诸事都是我说了算。我不会离开。”
秦晨风眉头深深皱起:“筱雨,行军打仗不是儿戏,稍有不慎,性命可能就要交代出去……”
“我知道。”筱雨点头道:“不过,我有自保的能力,我也有我留在军中的价值。”
顿了顿,筱雨道:“我今早去了军医署,和闾大夫说好了,若是大哥你同意,我就可以留在军医署里做事……”
“胡闹!”筱雨话音刚落,秦晨风便怒道:“你一个女子……”
“大哥难道也瞧不起女子?”筱雨反问道。
“筱雨!”秦晨风叹息一声:“非是大哥瞧不起女子,实在是……你女子之身,留在军营当中,会遭人诟病。况且你已年十七,还未曾许人家,若是留在军中,和一群男人同进同出,将来即便大军凯旋回朝,我也水涨船高谋个军职,挂匾立府,可你作为我的妹妹,仍旧是不好说亲的……你明不明白?京城中人,看待男女大防实在严苛!”
“我知道。”筱雨点头,眼神却是无畏:“若是那样的人家,我也不屑嫁。”
“筱雨!”
“大哥不需要再劝我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筱雨伸手拉住秦晨风的胳膊,道:“大哥,我会医术,留在军医署正好,我也一定不会使大哥蒙羞。大哥难道不相信我?”
“你会医术?”
筱雨点点头,道:“初霁成了谢太医的徒弟,我也学了许多,一般的病症难不住我。”
秦晨风若有所思:“谢太医……就是那个曾与你议亲的谢明琛?”
昨晚鸣翠讲起筱雨如今还未有婚约时自然也提过谢明琛的大名。
筱雨点点头,想起谢明琛,又难免想到那个危险的宝晶公主。
“即便如此……”秦晨风仍旧迟疑:“你留在军中也有很多不便。此时我同意不算,还要大将军首肯才行……军规、军纪、军法,不能因为你一人而破例。更何况,你如何能证明你医术高超到可以破例让你进入军医署?你总要拿出点本事来,才能让人心悦诚服。”
筱雨点点头,想了想才道:“大哥,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这件事如果确定,那自然能证明我的能力。”
“什么事?”
“……军妓营中,有军妓得了脏病。”对秦晨风说此等事,筱雨还是有两份尴尬的:“如果有男子与这名军妓……交欢的话,极有可能也得了这样的脏病。”
秦晨风面色微微有些古怪,显然也是不适应和自己的妹妹谈及这样的事情。
他咳了咳,正要询问具体的细节,却是猛地转了个弯,语带责备地严厉问道:“你怎么会跑到军妓营中去了?负责护卫你的人呢!”
门外那两个陪同筱雨跑了一趟军医署的卫兵立马打了个哆嗦,跨步进来请罪。
☆、423。第423章 疮症
“大哥,与他们无关。”筱雨忙道:“那地方本就在军医署附近,我是回来的时候偶然撞见的……我要去军医署,他们也一路护送着我,他们很尽责,是我不好……”
“你也知道你胡闹?”秦晨风口气依旧严厉,但态度总算是缓和了两分。他挥手让那两名护卫退下,呼了口气道:“筱雨,如今不像在村里,军中纪律严明,你要是触犯了军规,就是我也保不了你。”
筱雨连连点头,保证道:“待我进了军医署,就只待在军医署里,哪儿也不去。这样总行了吧,大哥?”
“谁允许你待在军医署了?”秦晨风冷哼一声,在桌案前坐了下来,道:“行了,谈谈你方才说的事。你说……营中有军妓得了脏病?”
筱雨点点头,面色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道:“军妓已亡,我看到两位士兵大哥将人给抬了出来,那女子的胳膊露了出来,肌肤上有生杨梅大小的疮症。脸和身子我虽然没瞧见,但我有八九分肯定,她脸上、身上定然也长了这样的脓疮。”
“体内生热,身上长疮也是寻常。”秦晨风面色一整,沉吟一番后道:“你如何单凭她手上长了那疮,便认定她是得了……脏病?”
说起脏病,秦晨风有些避讳,但还是详细地询问起筱雨来。
“体内若是生热,身上长疮也只是在某个部位。那女子露出的整条手臂都有疮症,明显不是体热而导致的毒疮。大哥若是不信,可以问鸣翠,她也看到了的。”
筱雨望向鸣翠,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的鸣翠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点头。
她不单看到了,她还同筱雨可怜了那女子一番。
没想到那女子……
“姑娘,真的是脏病吗?”鸣翠目露忌讳,微微缩了缩脖:“这、这可怎么办?”
“你确定吗?”秦晨风微微皱眉问道。
筱雨答道:“大哥若是不相信,可以请闾大夫或者叶大夫亲自查看……”
“胡闹,闾、叶两位大夫怎会纡尊降贵去给军妓查看伤病?”秦晨风瞪了筱雨一眼,见她脸露忿忿,这才叹息一声,扬声道:“来人。”
两名卫兵进来抱拳道:“属下在。”
“找两个人去查看一下,今日营中死亡的军妓,是否全身长了疮。”秦晨风吩咐完毕,略顿了顿,道:“不要直接接触那女子,用木棍之类的挑开来看便是,看完之后将木棍丢掉。”
秦晨风吩咐得细致而严肃,卫兵不敢耽误,连忙吩咐人去照办。
待人出去,筱雨方才问道:“大哥,若真是脏病,这就能证明我的确有两分本事。我是否就可以留在军医署了?”
秦晨风微微眯眼,仔细思索了一番,半晌后才回筱雨道:“我说过了,即便我同意,还要经过大将军的首肯。”
“那大哥可以去大将军那儿询问询问。”筱雨道:“军医署本就人手不足,多一个人也是多一份助力。大将军若是为了将士们着想,就不会拒绝我的请求。”
秦晨风无奈地笑道:“你这样一顶高帽子罩下来,岂不是硬逼着大将军答应让你入军医署?”
筱雨抿唇微微一笑,突然想起叶大夫去为大将军瞧伤之事,忙问道:“大哥,我去军医署的时候恰好听到叶大夫去给大将军瞧伤,说是被刺客所伤。大将军伤得严重吗?刺客是谁?大军在这儿停驻不前,是否也有大将军受伤不便行动这一个原因?”
连续几个问题问下来,秦晨风不禁伸手按了按两鬓。筱雨知机地凑了上去,伸手帮他轻按太阳穴。
秦晨风长叹一声,道:“你这丫头啊,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什么事你都要插一脚……”
他顿了顿,方才回筱雨道:“大将军伤得不算重,至于刺客,应当是京城楚家派来的杀手,是大将军的私事,与战事无关。至于大军停驻不前,这是军密,不便透露。”
筱雨嘟了嘟嘴,低声道:“那之前大哥你跟我透露的,说明日大军便会开拔,那也应当是军密……你不还是告诉我了?”
秦晨风哼了一声,道:“那是为了让你乖乖听我安排,谁知道你性子竟然这么犟?不过两三年不见,整个人都变了,当真是女大十八变。”
筱雨的心微微提了提,见秦晨风没再继续说下去,她方才暗暗松了口气。
秦晨风或许是今日与大将军谈事太多,人也有些疲惫。筱雨给他按压穴道的手法轻重很合适,秦晨风不由地有些昏昏欲睡。
他也当真闭了眼睛,享受起筱雨的伺候来。
直到卫兵前来禀报,说派去查看那女子尸首的人已经回来了,秦晨风方才睁开眼睛。
筱雨坐到了一边,听到下面的人回道:“禀报副将军,属下已经前去查看过了,该女子的确全身都长了疮。属下回来的时候顺道去了军妓营问过,同那女子相熟的几名军妓都道她已经久病沉疴,药石无灵。”
秦晨风坐直了起来,看了筱雨一眼,轻咳一声方才问道:“可曾问清楚,她病了多久?”
“也有好几个月了。”那人回道:“那女子曾经向军医署的大夫求助过,也吃过药,但并不见好。”
秦晨风眉头皱起,追问道:“军医署哪位大夫为她看的病?”
“是一位不知名的大夫。”
换句话说,就是个半吊子大夫为她看的。
秦晨风沉吟,筱雨却插话问道:“兵大哥,你可有问与那女子相熟的几位女子,她们身上是否也有这样的疮症?”
下面回话的人一愣,见秦副将并未呵斥出言询问的女子,便回道:“问过,其中有两人说身上长了两个疮,并不严重。”
“那士兵呢?”筱雨继续问道:“曾经与那名女子交欢过的男子,他们是否有异常?”
回话之人更觉尴尬,声音小了些道:“这个……我没问。”
秦晨风深呼吸了片刻,道:“行了,你下去吧。”
“属下遵命!”回话之人松了口气,站起身刚要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副将军,属下出军妓营的时候正好见到为大将军医治的闾大夫,许是因为他见属下是黑甲一级兵却出入军妓营,对此略有微词,他便劝属下不要来那等地方,属下只得将实情告知。闾大夫听到后脸色变得很难看,属下离开的时候看见闾大夫进了军妓营。”
话音刚落,舱外卫兵便高声道:“副将军,军医署闾大夫求见!”“大哥,与他们无关。”筱雨忙道:“那地方本就在军医署附近,我是回来的时候偶然撞见的……我要去军医署,他们也一路护送着我,他们很尽责,是我不好……”
“你也知道你胡闹?”秦晨风口气依旧严厉,但态度总算是缓和了两分。他挥手让那两名护卫退下,呼了口气道:“筱雨,如今不像在村里,军中纪律严明,你要是触犯了军规,就是我也保不了你。”
筱雨连连点头,保证道:“待我进了军医署,就只待在军医署里,哪儿也不去。这样总行了吧,大哥?”
“谁允许你待在军医署了?”秦晨风冷哼一声,在桌案前坐了下来,道:“行了,谈谈你方才说的事。你说……营中有军妓得了脏病?”
筱雨点点头,面色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道:“军妓已亡,我看到两位士兵大哥将人给抬了出来,那女子的胳膊露了出来,肌肤上有生杨梅大小的疮症。脸和身子我虽然没瞧见,但我有八九分肯定,她脸上、身上定然也长了这样的脓疮。”
“体内生热,身上长疮也是寻常。”秦晨风面色一整,沉吟一番后道:“你如何单凭她手上长了那疮,便认定她是得了……脏病?”
说起脏病,秦晨风有些避讳,但还是详细地询问起筱雨来。
“体内若是生热,身上长疮也只是在某个部位。那女子露出的整条手臂都有疮症,明显不是体热而导致的毒疮。大哥若是不信,可以问鸣翠,她也看到了的。”
筱雨望向鸣翠,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的鸣翠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点头。
她不单看到了,她还同筱雨可怜了那女子一番。
没想到那女子……
“姑娘,真的是脏病吗?”鸣翠目露忌讳,微微缩了缩脖:“这、这可怎么办?”
“你确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