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翠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擦着脸上的泪,说:“姑娘可真把奴婢给吓着了……刚才是怎么了,姑娘?”
筱雨隐下自己的心思,对鸣翠笑道:“没事,就是突然有些头疼,这会儿缓过劲儿了。”
“姑娘以前可不这样的……”
鸣翠喃喃地自语两句,欲言又止地问道:“姑娘你到底中了什么毒?今日在叶大夫面前,姑娘还不让我开口说这件事……”
“放心,叶大夫不是说,把了脉没什么大碍吗?”筱雨笑道:“可能也就是会让我觉得疼痛而已。”
鸣翠显然不信,她摇头道:“姑娘别把我当成三岁孩子那样好骗。大将军明明有说什么,一年半的……”
说着,鸣翠的声音小了下去,她看了看筱雨的脸色,见她面色如常,还是鼓了鼓勇气问道:“奴婢瞧大将军和姑娘,倒像是从前认识似的。”
筱雨“唔”了一声,简略地回道:“的确认识。”
“那姑娘……”
“跟他相见才知道是认识的。”筱雨看向鸣翠,淡淡地道:“这事不值当提,你也别跟别人说。”
鸣翠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奴婢明白。”
“好了,给我倒杯茶来,我再休息会儿。”
筱雨将鸣翠打发了出去,自己则回了卧房,阖上门,定神想着。
自从被银仙水泼上身后,她整个人都有了变化。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全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提升,尤其是听觉,让她觉得不胜其烦。
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银仙泌水的配料拿不到,无法分析出其主要成分,也就无法对症下药。而如今叶大夫诊断的脉象又毫无异常……真是无地方可入手啊!
或许……
筱雨又将手放在鼻前端,暗暗想着,汗水有不同于汗水的味道,定然与银仙泌水有关,若是能将汗水收集起来的话……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可这样的行为……
筱雨暗暗一叹,仰躺在床上。本不想睡下,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离开筱雨所住庭院的楚彧带着詹嘉去见过了留在丽都王宫内的几位大将,介绍了詹嘉的身份后,楚彧说道:“詹嘉审时度势,怜悯丽都百姓,真心投靠我大晋。今后丽都成为我大晋领土,詹嘉也为我大晋子民,他将随本将军作战。各位今后乃同袍作战的兄弟,万望互相扶持、信任,扬我大晋国威。”
几位大将虽各自心中都有些想法,却还是都恭敬地应了下来。
楚彧又道:“唐将军因紫宸大殿坍塌而离世,本将军深感惋惜和悲痛。本该为唐将军设灵哀悼,但思及此为战时,不宜大操大办喜事丧事,且异国他乡,无法入土为安,唐将军举家皆住京中,定然也翘首企盼他回去。所以,唐将军遗体必要回归故里,慰其亲友。唐将军棺椁回京之事,就由樊校尉打点安排。”
“末将遵命!”
楚彧点了点头,又看向詹嘉,见他激动地不能自持,便轻咳了一声。
詹嘉立刻回神,然还不待楚彧开口,詹嘉便主动地弯腰作揖道:“楚将军容人雅量,詹嘉不胜感激。詹嘉愿向楚将军贡献出丽都王室经年日久所积攒下来的私财,以支持征南军继续南征,一统南湾。”
“一统南湾!一统南湾!”
若说之前几位将军还对詹嘉有或多或少的怀疑和意见,但当詹嘉此话说来,大家对他原有的芥蒂之心却都消弭了些。
丽都大王子肯主动贡献出丽都王室私财,这显然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大将军不过是收了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异国男子,就能得到这样丰厚的酬报,这笔买卖,值当!
楚彧脸上却没多少喜悦变化,或者说,即使征南军如今已然将整个南湾纳入掌控之下,想必他也不会太高兴。
除非……筱雨那奇怪的病症,能够好转甚至痊愈,否则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会让他露出欢颜?
淡淡地点了点头,楚彧说道:“排兵布阵之事你们继续商量,援军几日后就到。”
楚彧看向詹嘉:“你同我来。”
将其他人都撇了开,楚彧身边只跟了他贴身护卫楚尽。
楚尽也是越来越沉默寡言了……
“詹嘉,去请你父王来。我有话问他。”
楚彧也毫不客套,直接命令道。
詹嘉犹豫片刻,询问道:“大将军是想问我父王……银仙水之事?”
楚彧点头默认。
“我这就去叫我父王来。”詹嘉点头应允,片刻后却还是提醒楚彧道:“大将军也不要抱太多希望,我知道的,我父王都知道,他不一定能说出什么新的东西来。”
“你且叫他来就好。”
詹嘉不敢怠慢,很快便将丽都国王给带了来。
丽都国王仍旧是那副懦弱的模样,两边脸上满布麻子,战战兢兢地躲在詹嘉身后,一点没有一国之主的风范。
楚尽禁不住咧了咧嘴角。
“你莫害怕,我既答应詹嘉,保你一条性命,便不会出尔反尔。”楚彧淡漠地看着丽都国王,开门见山地道:“想必来这之前,令郎已经同你说过我要见你的原因了。银仙水到底还有些什么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你逐一道来。”
丽都国王苦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了……就这些……”
“就这些?”
楚彧眸光一寒,顿时看向丽都国王。
丽都国王双腿一软,顿时坐到了地上。詹嘉也是一惊,去扶丽都国王,顺势跪在了地上。
楚彧缓缓吸了口气,道:“仔细想想,真的没别的了?”
“我想、我想!”丽都国王满头大汗,不断地擦拭着,身子哆哆嗦嗦,嘴里却抖不出一句话来。
半晌后他方才“啊”了一声,忙道:“大、大将军!我想起来了,先祖遗留下来的羊皮卷上曾经有提过,当年调配银仙泌水的人是从海国来的……”
楚彧双眉微挑:“海国?”
“是,是!是海国!”丽都国王点头如捣蒜,迭声肯定道。
詹嘉在一旁道:“大将军,我父王……我爹说的这个,我也有一些印象。不过毕竟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记得也不牢。”
楚彧缓缓站起身,对詹嘉道:“你和令尊就待在王宫中,我有事,先走一步。”
詹嘉目送楚彧和楚尽走远,伸手将丽都国王拉了起来,道:“父……爹,能保命,比什么都强。”顿了顿他道:“从地宫出来后,我打听过了,你那些夫人妃子,全都被打发回了各自娘家,哥哥弟弟们也全都跑了。”
“他们还会回来的,都会回来的!”丽都国王捏着詹嘉的手,不像是在承诺詹嘉,反倒像是在安慰自己。
詹嘉轻轻叹了口气:“爹,丽都已经亡了。红门邦也不远了。能留下一条命,不断了詹家的血脉,这才是最重要的。”
顿了顿,詹嘉道:“而且,我也已经打算,王室的私财,都献给大晋。”
“什么?!”丽都国王顿时瞪大了眼睛。
另一边,楚彧带着楚尽直直往叶大夫的住处去,刚好眠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叶大夫听说大将军到访,急忙拖着疲惫的身体前来相迎。
楚彧客套了几句,让叶大夫自去休息他的,叶大夫自然不敢,仍旧相陪在一旁。
楚彧无奈,只能道:“我只是来寻些医书。叶大夫这儿可有关于海国的药志药典?”
叶大夫觉得奇怪,不知为何大将军要找这类书卷。但这不是他该问的,叶大夫只回道:“回大将军,我这里没有,闾老那里应该会有一两本这种偏门杂书……毕竟海国的药志药典在大晋并不通用。”
楚彧点点头,心里叹息一声。
看来也只能等到闾大夫来后,再做这方面的打算了。
☆、452。第452章 屠尽
和红门邦的战争,在两万援军到来后,很快便结束了。
这已经是紫宸大殿坍塌之日起第十日后。
统辖着两万留在三元城的征南军的朱将军勇猛异常,率领两万军马,将红门邦中所有参军之人,屠戮殆尽。
这是楚彧下的铁令——既毫无招抚之可能,那留之必成后患。斩草除根,势在必行。
前有强敌,后有敌援,得知城中兄弟几无生还者,红门邦的心理防线尽皆瓦解,再无作战之勇,接连溃败,被打得毫无反击之力。
然而,红门邦许是人人都有一方悍勇之心,即便无法再进一步,反而往后连连撤退,却仍旧没有缴械投降。
战将来报,楚彧简单丢下四字:“一个不留。”
王城城外,血流成河,尸堆成山。
征南军前后夹击,红门邦军一众将士,无一人逃脱。
那刀枪刺入身体所发出的沉闷声,受不住伤痛而发出的闷哼声,还有临死之前或惊恐或绝望或怨恨的惨叫哀嚎声,别人或许只是听见个朦胧,可筱雨却能听得清晰——即使声音并不大,即使她没有刻意去在意这声音,但她还是听到了耳里。
那两日,筱雨难受异常。
但她到底发现了一种能克服声音入耳的方法——沉入水中。
南湾湿热,纵然此时已到了仲秋,正午时分,日照仍旧炙烤。筱雨想沐浴泡澡,也并不是异常之事。只是近段时间太过勤了些。
沉在水中,她的世界便会安静下来,仿佛水是阻隔所有声音的媒介,一旦将头没入水里,连鸣翠在木桶旁同她说话,她也听不甚清。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的世界才是安静的。
这日筱雨又泡了澡起身,鸣翠伺候着她换上干净的夏裳,犹豫地说道:“姑娘近段时间泡在水中的日子越发长了……这可不好,肌肤都会泡皱的,而且……姑娘在水下难道不觉得窒息吗?奴婢觉得姑娘现在憋在水里的时间越发久了,有时候见姑娘一动不动,奴婢还担心姑娘会不会是窒息了……”
筱雨闻言一愣,鸣翠若不说,她还真没察觉。
这近半个月来,她的确感觉自己的呼吸越发顺畅了。大概是泡澡憋气在水里锻炼出来的效果?
筱雨伸手摸了摸两侧肋骨,对鸣翠笑道:“我若是觉得窒息,定然会从水里冒出来的。别担心。”
鸣翠犹豫地点头,但看她神情,却仍旧是担心不已的。
用过午饭,筱雨耳尖地听到有人渐渐朝这边过来了。其中楚彧的脚步声,筱雨是辨认得出的。另外的却不是普通巡视的士兵的脚步声,其中有一个似乎是个老者,步子微微有些滞重。
筱雨端了茶默不作声,等着来人叫门。
果然,不一会儿便有守卫兵启开庭院大门,唤道:“鸣翠姑娘,将军来了。”
鸣翠赶紧上前去迎,同楚彧见了礼后惊呼道:“闾大夫,您也来了?”
筱雨忙站起身也迎了上去,转过廊柱,果真看到进庭院中的是闾大夫。
是了,上次楚彧不是说过了,闾大夫会随两万征南军前来丽都吗?
“闾大夫。”筱雨给闾大夫行了个孙辈礼,闾大夫朗笑着虚扶了她一把,笑道:“筱雨啊,那两万将士还能出军打仗,勇猛无匹,全多亏了你啊!”
筱雨谦虚一笑:“闾大夫过奖了。”
“值当夸的时候,老夫不会吝啬。”闾大夫慈爱地看着筱雨,顿了片刻后说道:“听弘良说,你身子不大舒服?”
筱雨下意识地朝楚彧看了一眼。
自从那日见过他后,筱雨便再没见过他的人影。但她知道,他每日黄昏时都会走到这边儿来,却不进庭院,就待在庭院外,驻足半个来时辰方才离开。
他的脚步声,已经深植她心里。
为了不使她察觉,他的脚步放得极轻。但筱雨还是捕捉到了这一点点的异动,每每他来,她都能发现。
但她什么都没说。她想,他既然这般悄无声息地来,还避着见她,想必是有他的道理的。
筱雨又不由回想起那日,他说待丽都国和红门邦事毕,会带她去海国寻药之事。
她知道,他是说真的。
连对詹嘉他都能做到言出必诺,又怎么会对她食言而肥?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心里那种酸酸的感情太复杂,她甚至都不愿意去深究。
如今再见到他沉稳端肃的面容,筱雨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心定下来了。
“身体好多了。”筱雨一边答着闾大夫的话,一边请闾大夫往厅中行去。
许是因为有楚彧的吩咐,即便筱雨说自己没什么大碍,闾大夫还是面带笑容却坚决地给筱雨把了半柱香时间的脉。左手把了把右手,右手把了把左手,来来回回把了两三次,方才将手收了回来,脉枕也拿了回来。
“怎么样,闾大夫?”筱雨微微笑道:“脉象没什么差错吧?”
闾大夫笑着回道:“嗯,我仔细把过了,没什么大碍。不过走脉略重了些,当是你思虑过多的缘故。年轻人身体底子好,别想些有的没的,每日吃好休息好,病痛自然会远离人身。你也是个大夫,这些事想必你也知晓。”
筱雨点点头笑道:“闾大夫说的极是。”
闾大夫和筱雨又再寒暄了两句,便以不打扰筱雨休息为名,提出告辞。
来了这儿后一直沉默无言的楚彧当先起身离开,筱雨亲自送了闾大夫出门。
她听着楚彧一行人的脚步越走越远,直至几乎没有,她方才叹了口气。
闾大夫来前,楚彧必然已经跟她描述过她的情况了,闾大夫也定然从她的脉象中探到了什么——在他诊脉过程中曾经有过两次呼吸骤然紊乱,而他的面上却是如常,这由不得筱雨不怀疑。
而且,她也会摸脉的。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脉象有像闾大夫说的那样,走脉略重。
筱雨心里清楚,这不过是闾大夫的敷衍之词。
但闾大夫即便是诊出了什么,想必也只会先告知楚彧,而不是第一个告诉她的吧……
偏生那人,今日前来却是一言不发。
筱雨心里微闷,撇开心思照例去午睡。她发现,泡澡后睡上半个来时辰,她浑身都要松快很多。那日在地宫中感受过的疼痛从第二日起开始缓解,到现在她整个人都已经如往常一样了。只是她还不敢太剧烈地运动,生怕又会因此牵扯到身上某个部位的毛病出来。
另外,她已经可以肯定,当她出了汗,那汗的确是有淡淡的香气的。只是常人的嗅觉却闻不出来。如鸣翠,她顶多会觉得,自家姑娘即便出了汗,身上也并无异味。
或许,那银仙泌水真的有对她体质的改变。
今日天色大好,再冷酷的屠杀也无法抵挡得住太阳的万丈光芒。
离筱雨的庭院已有好一段长路了,楚彧估摸着这个地方她应当是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声,方才开口问道:“闾老刚替她把了脉,结果如何?”
闾大夫原本在筱雨面前闲适愉悦的面容早已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肃穆的表情。听得楚彧问话,闾大夫拱了拱手,沉声说道:“回大将军,非是弘良医术不精,实是秦姑娘的脉象,的确太过平静,平静地已近乎诡异。即便是我,也把了半柱香的脉,方才有些察觉。”
“有何不妥之处?”楚彧脸色微沉,继续问道。
“秦姑娘的走脉非是滞重,反而,极细微地走得轻快。”闾大夫轻声说道:“起初我给秦姑娘把脉时,也觉得她的脉象与常人无异,但把久了,就察觉到了些不同了。按理说,若是寻常病人,大夫把脉却久久不收手,病人必然会觉得有些紧张,生怕自己得了什么疑难杂症,走脉便会略急起来。可我给秦姑娘把脉时间长了过后,她的走脉却仍旧与最开始时一样。虽然极其细微,但我还是注意到了。也就是说,秦姑娘平时的走脉,就如同人紧张时一样。她这样的脉象,平时定然易觉得疲惫,稍微劳累一会儿,就有些力有不逮。”
闾大夫敲了敲楚彧,见他面无表情,也不接话,闾大夫便只有接着说道:“之前秦姑娘留在三元城时,日夜忙碌,却精力充沛。那时她对摸脉颇有兴趣,我便也日日替她辨识脉象,是以每日都有探过她的脉,与今日所诊,确有不同。”
闾大夫顿了顿又道:“大将军所描述的秦姑娘的症状,我无从诊断原因。但从秦姑娘的脉象来看,长此以往,绝非好事。照大将军所说,秦姑娘乃是中了毒,恕老朽医术不精,老朽所览过的海国药志药典中,没有关于此种症状的记载。就是不知,大将军可知道到底是何毒?若能拿来让老朽一观,甚或再研究分析,或许能有些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