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八月揣摩了片刻,方才斟酌地回道:“回太后,许嬷嬷如何教导家姐,臣女不知。”
姜太后便是一笑。
“邬昭仪美貌无双,你那即将嫁入陈王府的姐姐哀家虽然没见过几面,但印象中也是一副好相貌。”
姜太后赞了一句,又掩唇笑道:“不过哀家瞧来瞧去,还是觉得你这模样最是好看,也最讨人喜欢。”
邬八月迎合地笑了笑。
姜太后夸她的外貌,倒真让邬八月如坐针毡。
了解邬家的人谁不知道西府老太太和四姑娘相貌相似了八九成?
姜太后在清风园烟波阁上说的种种,无一不昭示着她嫉妒怨恨段氏的事实。
而与段氏无比相像的邬八月,姜太后又如何能真的喜欢?
单就是看到她这张脸,姜太后怕是就已经恨得牙痒痒了吧!
姜太后似闲话家常,邬八月答得却无比谨慎。
言语来回了几遍,静嬷嬷声音平板地开口。
“太后,执笔女官怕是要撑不住了。”
姜太后眉头一皱,视线盯在了李女官身上。
邬八月微微低垂了头。
“拖她下去。”
姜太后简单吩咐道。
李女官缓缓跪直了身子,朝下拜去,浑身都在哆嗦着。
她声音很轻,因被人扇了耳光而使得说话也含糊不清。
“谢太后。”
李女官被两名小宫女给搀了下去。
邬八月觉得自己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姜太后又换回了一脸的慈爱,笑问邬八月道:“八月可知道,她犯了什么错,哀家要那样罚她?”
邬八月暗暗咬了咬下唇,提醒自己要保持绝对的清醒和镇定。
她缓缓开口。
“太后一向仁慈,会罚李姐姐,定然是李姐姐有哪儿做得不妥当。”
姜太后微微挑眉,眼角因笑露出了浅纹。
然而她并没有解释因何责罚李氏。
她很自然地提起了别的话题。
慈宁宫很安静,偏殿内熏着淡淡的香。
邬八月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辨这是什么香,她盯着姜太后下巴处,看着视线偏上方姜太后的嘴一开一合。
贝齿莹白,红唇潋滟。
邬八月忽然就觉得那落在男人眼中本该是绝美风景的唇齿,陡然就变成了从中伸出獠牙的血盆大口。
像一只怪兽一般,能将人一口吞没。
“……在哀家宫里住一阵如何?”
姜太后以一句问话,结束了之前长篇的家常。
邬八月恭敬地道:“一切听从太后吩咐。”
姜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
邬八月在慈宁宫中留了下来。
她初来乍到,没有带一个丫鬟,现在甚至连唯一关系较好的女官李氏也不敢贸然接近。
她的境况,可谓是孤立无援。
然而她本该是极度慌张害怕的,可她心里的恐惧却忽然全都消失了。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赔上一条命。
她告诉自己。
姜太后总不能让她在慈宁宫里一命呜呼吧?
抱着这样的笃定,邬八月开始了她在慈宁宫中的生活。
姜太后说因为喜爱她,所以要留她在身边儿伺候。
邬八月不得不每日寅时三刻起身,候在姜太后寝宫外的丹墀上。
姜太后卯时起身,邬八月要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服侍她穿衣、洗漱、用早膳。
甚至姜太后出恭,邬八月都要随侍左右。
卯时三刻,萧皇后携后|宫妃嫔、皇子皇女来给姜太后请安。
邬八月要低眉顺目地站在汉白玉阶上,待皇后和妃嫔给姜太后福礼时,她要及时回避和回礼。
姜太后兴致来时会和后|宫众女聊聊天儿,有时萧皇后也会禀报一些内宫事务。
邬八月往往一站就要站一两个时辰。
起初一两天,邬八月实在吃不消。
好几日她方才适应这种明明每日都没什么事做,却还是劳累得不行的生活。
而渐渐的,她明白了,姜太后这是变着法儿的要折磨她。
看着酷似祖母的她成为服侍自己的奴隶,姜太后心里定然十分痛快。
邬八月掰着手指算日子。
她来到宫中已经有十日了。
听说李女官脸上被掌掴出来的伤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邬八月好几次和她擦肩而过,两人视线虽有交流,但却未曾有过任何一句交谈。
邬八月后来听慈宁宫里的洒扫宫女说起过。
李女官到底惹的什么祸,大家不得而知。
私下里传,那日李女官去太后跟前当值,为太后研墨铺纸,进了偏殿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传来了她被责罚的消息。
许是在那段时间里,她冒犯了太后。
邬八月知道,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连日来观察李女官行事做事,她更笃定了自己的怀疑。
在宫中生活的人向来谨慎小心,李女官从前也是事无巨细,必亲自过问,防止出错。
但她也从来没有这般如履薄冰过。
她仿佛是行走在刀尖上,做任何一件事,她都似乎胆战心惊。
这日后|宫众女前来给姜太后请安,李女官捧了大皇子呈给太后的墨宝,上玉阶时没有注意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将大皇子的大作给扔了出去。
李女官“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第三十五章 惊悸
殿内有一瞬间的寂静。
“太后恕罪!”
李女官双手高捧着大皇子的墨宝,却是双肩紧缩,匍匐在地。
萧皇后素有贤名,都道她为人谦和大度,乃是后|宫表率。
见此情景,萧皇后少不得出来打圆场。
“执笔女官可是身子不爽利?近日天凉,可要注意身体。”
萧皇后笑对姜太后道:“母后息怒,李女官做事向来可靠,此番失仪想必是意外。大皇子奉给母后的墨宝既没受损,母后仁慈,定然不会怪罪李女官。儿臣说得可对?”
姜太后温婉而笑:“皇后所言极是。”
姜太后轻抬眉梢,静嬷嬷悄无声息地点了个头,上前去将李女官搀扶了下去。
李女官脸色惨白,跨出殿门时回头望了邬八月一眼。
那眼神凄楚绝望,让邬八月陡然心凉。
这样一段插曲自然不会被各宫主位娘娘放在心上。
众人点评了大皇子笔走龙蛇,有陛下之风后,便又说起大皇子大婚后开府迁宫之事。
慈宁宫中一片祥和。
邬八月却心跳如擂鼓,无法放下李女官临出殿门时望她的那一眼。
她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
离那日已过了两日光景。
有小宫女跟她说,李女官自前日起便病了,如今卧床休养。
邬八月几次想去女官所探望李女官,却始终抽不出空来。
姜太后身边总不能离了她,慈宁宫内前来巴结她的小宫女不胜枚举,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人的眼皮子底下。
因姜太后对她的“宠爱”,在不知不觉中,后|宫之中竟开始有了传言,说她深得太后青睐,太后或许有意想要将她许给某位皇亲。
最可能的便是即将出宫立府的大皇子。
以邬八月的出身,做皇子妃稍欠火候,做个皇子侧妃,还是可以的。
但她和邬昭仪乃是堂亲姐妹,若真是归于大皇子,将来是唤邬昭仪“姐姐”,还是唤邬昭仪“邬母妃”?
因此便有了另一种传言,说是太后有意要把她留在后|宫。
一时之间,后|宫众妇看邬八月的神情都有些探究。
邬八月不是没有察觉到这些娘娘们若有似无的试探。
但她却根本没有闲心理会她们。
她很担心李女官。
病了两日了,却一直不见好。
她问过小宫女李女官的病症,小宫女说她浑身微抖,嘴唇泛白,时有冷汗渗出。
太医院派了小医官和药婆来瞧过,说她有心悸,要靠吃药和休息养身子。
她想去看看她,可却被姜太后绊住脚,分身乏术。
黄昏时分,有小黄门前来禀报,说是邬昭仪动了胎气,钟粹宫中人仰马翻,皇上罚了宁嫔关三日禁闭,并停绿头牌一月。
姜太后问了邬昭仪的情况,得知并无大碍。
“你姐姐怀胎辛苦,明个儿你替哀家去看看她,开解开解她今晚的惊悸。”
姜太后将手搭在邬八月凉凉的手背上,弯唇望了她一眼。
“你们是姐妹,合该多往来。”
邬八月听得“惊悸”二字心口微微一沉。
“是,太后。”
她恭敬地应声。
已是夜深了。
邬八月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她在思索着姜太后让她去瞧邬陵桐到底有何深意。
可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个缘由来。
就在她刚翻了个身,准备不再思索此事时,天边忽然炸了一声惊雷。
邬八月被吓了一跳,陡然坐起。
“都入秋了,怎么还会鸣雷……”
邬八月喃喃一声,刚想躺下,屋门却被人从外推开。
紧接着一道足以割破天际的闪电划过,天地瞬间白了一刹。
站在屋门口的人影清晰可见,是那喜欢和邬八月聊天儿的小宫女。
她脸色惨白,脸上带着泪痕。
噼里啪啦的雨点开始砸了下来。
“邬、邬姐姐……”
小宫女冲了进来,扑到邬八月的床前,带着哭腔道:“邬姐姐,李姐姐没了!”
小宫女抓着邬八月的衾被,断断续续地哭道:“邬姐姐让我告诉你李姐姐的事,我知道邬姐姐很关心李姐姐……方才从女官所传来消息,李姐姐、李姐姐她没了……我赶去的时候,看到两个嬷嬷抬了李姐姐的尸首……”
“不是,不会的……这怎么可能……”
邬八月不可置信地摇头,她抓住小宫女的手:“李姐姐怎么会死?她怎么死的?她怎么死的!”
“邬姐姐……”小宫女不停哭,一边回她:“我、我问了,医官大人说,李姐姐是惊悸而亡,他说李姐姐或许有隐疾……”
“怎么可能!”
邬八月即便没有学医术,却也知道这说辞太过敷衍。
宫中进人必须要经过重重选拔和考核,若是李姐姐有心疾,她是断断不可能入宫的。
就算她是入宫后才得了此病,可在清风园时她还是好好儿的,丝毫没有受病症困扰的症状。
她开始表现异常是在……
邬八月背脊陡然挺得笔直。
她瞪大双眼,全身僵硬。
回京之后,她便再没有见过李女官。
而她此次进宫时,李女官已经露出了异样。
“邬姐姐……”小宫女还在抱着邬八月哭。
小宫女和李女官的感情不见得有多好,她在邬八月跟前哭,或许是知道邬八月关心李女官,想要在邬八月面前博取她的好感。又或许,她也的确觉得人生无常,生出兔死狐悲的伤感。
“邬姐姐,我听别人说,宫里会将李姐姐的尸首运出宫去,让李姐姐的家眷来接她回家安葬……”
小宫女抹了一把泪:“李姐姐是家里的庶女,听和她同年入宫的姐姐说,李姐姐的嫡母待她十分苛刻……李姐姐的身后事,她的嫡母肯定不会尽心办……”
小宫女摇着邬八月的手臂啜泣:“邬姐姐,李姐姐可怎么办啊……眼看着她明年就能坐上掌事姑姑的位置了,再熬五年也能出宫嫁人了……”
邬八月的视线越过小宫女,她盯着屋门口的地砖。
雨已经将那儿给淋湿了。
又是一记惊雷闷响。
邬八月缓缓低头,轻轻抚着小宫女的肩。
“没事了,没事……”
清风园中的晴云,是祖父给她的警告。
慈宁宫里的李女官,会是姜太后给她的警告吗?
第三十六章 皇子
第二日秋高气爽。
大概因昨晚下了一场雨,连空气都湿润了许多。
邬八月带着几个小宫女,前往钟粹宫。
昨日姜太后吩咐过,要她今日代表她慰问昨晚动了胎气的邬昭仪。
所带的小宫女中,有一个便是昨晚前来告知她李女官身亡的菁月。
慈宁宫与钟粹宫相隔尚有一段距离,邬八月走到半路时没留神,踩到了地上的湿泥,脚侧滑了一小段,脚脖子微微有些痛。
“许是扭到了呢……”菁月担心地上前,关切道:“邬姐姐,你能走吗?”
邬八月态度冷淡,未曾搭理菁月。
她径直唤住小宫女中瞧着身量最高,年纪最长的一个,道:“扶我去那边儿稍稍休息片刻。”
被点名的小宫女能得到这样一个接近太后红人的机会,自然欣喜。
她殷勤地跑了过来,搀扶了邬八月去不远处的香亭。
菁月委屈,她追了上去,待邬八月坐下后便双膝跪在了邬八月面前,伸手给她揉脚脖子。
邬八月默默看了她一眼,挪开视线。
经过李女官的事,邬八月再也不敢对身边的人表示亲近。
她怕菁月会是下一个李女官。
尽管如今她还不能肯定地说李女官是被姜太后害死的。
但也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跟她亲近的人,或许不会有好下场。
她要和所有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包括菁月。
她不想害了菁月。
揉了半盏茶的功夫,菁月的手劲小了下去。
邬八月淡淡地道:“换个人来捏捏,你手上没力气了。”
菁月被人挤到了一边,眼眶微微红了。
邬八月视而不见。
她在香亭里待了半柱香功夫,总算是觉得脚没问题了。
大概是遛滑的时候触到了。
邬八月起身掸了掸衣,带着小宫女继续往钟粹宫行进。
哪知半路上却碰上四位皇子的大驾。
邬八月立刻带着人退到了一边,半蹲行礼。
四位皇子一同出行,排场自然很大。
跟着的人足有二十来个,除了管事太监和嬷嬷,所有人手中都捧着东西。
有皇子受教所用书册、焚香熏炉、文房四宝,以及各种诸如棋子、万花筒等小玩意儿。
宣德帝而立之年只得四子,对四个儿子都一视同仁,聘了太傅悉心教导栽培。
大皇子窦昌泓今年十四年纪,生母是储秀宫丽婉仪。
虽然生有宣德帝长子,但丽婉仪并不受宠。
对丽婉仪来说最幸运的,便是自己这个儿子很争气。
窦昌泓性格温和,平易近人,小小年纪便有贤王之相。
若非萧皇后在宣德帝登基近十年后终是育有四皇子窦昌洵,恐怕窦昌泓便是呼声最高的储君人选。
窦昌泓已定下亲事,建府之事已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之中。
在他大婚之前,皇子府邸便能落成。
只要他没有生别的心思,这辈子定然是生前富贵荣华,死后尽享哀荣的好命。
☆★☆★☆★
邬八月半蹲着等着四位皇子的大驾离开。
然而最小的四皇子窦昌洵却在此时闹了别扭。
他最幼,身份又最尊贵,乃是皇后嫡出,三个哥哥无疑都让着他。
“不走了!”小昌询顿在原地,扯着嗓子吼道:“累!累!”
管事太监连忙上前劝道:“四皇子,您得抓紧啊,去见太傅要是晚了,皇上知道了,您又要挨训了……”
小昌询嘟着嘴,亮晶晶的眼里闪着委屈。
“为什么我也要念书……”小昌询嘟囔着:“你们不是都说,我同大哥他们不一样吗?我只需要吩咐他们做事就行啦,他们以后都要听我的。那我为什么还要念书 ?”
管事太监吓了一大跳。
他立刻跪了下来,不住地抽自己的嘴巴子。
周围也乌泱泱跪了一片,跪下的大概都是曾嚼过这种舌根的。
四皇子和另外三位皇子的确不同,他是中宫皇后所出,身份自然高上一截。
但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说出来便是另一回事。
被有心人知道,扣他们一顶“离间”之罪,足以让他们受割舍之刑。
“四皇子恕罪,奴才贱嘴,奴才贱嘴,奴才贱嘴……”
管事太监不住地自罚,引起一片人都放下手中托拿着的物什,尽皆开始抽打起自己的嘴来。
噼噼啪啪的掌掴声不绝于耳。
邬八月蹲得腿都要发麻了。
小昌询撇撇嘴,哼了一声,大声道:“太闹了!一点都没意思!”
小昌询气呼呼地往前跑,管事太监来不及站起便朝前爬跑着追了上去。
邬八月松了一口,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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