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没有急着出谷,反而缓步走在通往谷口处的草地上,风琪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走了几十丈远,要走的不曾告别,急于挽留的也不肯作声,只有沙沙的脚步相伴,经过那株藤树的时候,她终抑制不住失控,猛的扑上前去,自后面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肢。
“墨,别走。。。。。。”
祈求的话说来竟不觉得低声下气,风琪急切的低喃几句后,忍不住将脸贴在他有些僵硬的背上,感觉他的身子震了一下,莲香混着墨香嗅入鼻端,她忽然间镇定了许多,但明明早就为这一刻想好了一肚子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半个字来了,就只能这么紧紧的抱住不撒手。
“师姐,你僭越了!”六无君僵立了片刻,终归冷声一斥。
风琪越发收紧了手臂,他挣了一下没成,倒没有用力去掰开,只将冰凉的手指握在她手腕上,紧紧的。她缓了缓情绪,竭力将语气压制平和,低声道:“我已跟你拜过天地,那夜。。。。。。连身子都情愿给你,早就亲密至此,何谈僭越?”
六无君却道:“虽有失礼到底没成,你我如何还要两说。”
“往日,你对我僭越的还少么?我此时出世,是还记着那个约定。”
“往日。。。。。。师姐一心要修仙道,十年不成又管师父求来百年,十个十年都已过去,早就算是爽约了,如今既称了仙子一名,想必也早就洗心革面羽化登仙,我这庸人执念太深,又资质愚钝,不及师姐慧根独具,勘不破自扰也便罢了,怎么还敢厚颜无耻的扰人?”
他的语气轻柔舒缓,平和到不带分毫犀利,所说的话却是极尽冷嘲热讽,风琪如被乱箭穿心,唇角哆嗦了半天才道:“相识至今,你我早就两知,何必说什么自扰扰人。。。。。。”
“未必,细想你从不知我,我也从不知你,过往一切果真都是荒唐可笑的执念。”
“你不是惯会知人心事,岂会不知我的?”
“师姐的心只在大罗天上,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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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就断情绝爱,还喝了那碗忘忧汤,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必定仙道早成。”
“不是!我。。。。。。我对你撒了一个大谎,没有喝过忘忧汤,也没有慧剑斩情。”
“我怎会相信!”
“师父说,若要斩情,必会伤及三魂七魄,只有经过玄叱之门才能补齐,若不轮回,慧根不全更难修成仙道,所以,他只是好言劝我几句,劝我不要太过执著于同他的关联,也劝我。。。。。。收敛傲娇之气好生待你,可是我却。。。。。。”
风琪的懊悔与歉疚不加掩饰,六无君静默不语,她又道:“那时我见你。。。。。。见你。。。。。。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怕师父知道责罚,更怕你会出事,追之不及只得回山求助,师兄说,若在半日之内,他可以用妙法帮你把眼睛装回去,保证完好无损,可是我们急急赶回那座山巅却没有找到眼睛,也遍寻不到你,只得禀明师父。。。。。。”
那夜的事情就像一场噩梦,是他一手造成,却是缘于她自己的孽障,记上一辈子定也难忘,风琪有些语塞,竭力平整了一下心绪,这才又继续说下去。
“师父很生气,出去三日后回来,竟没有责罚半点,反而带我回大罗天上的洞府中养了几日,我什么都不敢询问,只听他的话降服了一个道行极深的魔头,就是玉蝉,然后便同他一起被罩在幻境之中,使尽伎俩也难以冲破,这一呆便是百年。”
幻境中的景象同这情人谷一般无二,原本不知它的玄妙,只当师父震怒未消以此当做惩罚,出来后听灵犀一说方才明白,那一百年竟是活在师父的脑海之中,研读的经典便是他平生见地,摄取的法力便是他肉身上的超绝灵气。
玉蝉那时魔性极深,奸狡狠辣非同一般,她虽有旷世功法却着实心智不足,起初真是惊险连连,整日都过得提心吊胆,好在关键时刻有师父暗中指点,不曾吃亏倒渐渐长了心眼,三年之后总算能压下他的嚣张气焰,完全掌控了情势,然后才生了将他度化的心思。
若只是个修行者,一百多年并不算长,不过在弹指之间,但随着年纪渐渐长大,她终于明白心中其实并非只有自责愧疚,更多的却是藏着极度的想念,日深到几欲没顶的想念,想念那个害她噩梦连连,实则被她伤害匪浅的男子。
相思之情至无穷,相思之苦也至无奈,或许可以压制它一时,但它总会卷土重来,越本书由87book。com提供下载是压制它便越是强烈,这一百年又是怎么走过来的呢?那些时光便似剐人的利刃,一点一点消磨着她的神魂。
从最初的慌乱无助急于出来相见,怨天尤人,甚至连师父都怨过很多年,到最后心若死灰的绝望,再到一朝被放出来猛然发现时日未到,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她那颗修至磐石一般的道心竟又狂喜着雀跃起来,原本竭力压制下去的念头也纷纷丛生起来。
只是,师父将肉身留在幻溪中,命灵犀随侍守护着,元神却不知神游去了哪里,她急于赴那十年之约,未曾顾得上等候拜见便先下届来了,谁知第二日便遇上了小星,然后,又遇上想念了百年之人。
“我知你心中有怨气难平,也自知往日对你太过薄幸,此刻也不求你能原谅什么,只想厚颜先问一句,当年咱们一同酿的那坛梅花酒,如今可还在么?”
风琪想问的自然不是那一坛酒,而是酿那坛酒时的情意,酒在情在,酒不在情便已逝,在幻境中的种种心境变化也不曾提及半个字,她不觉得自己比他少受了苦楚,却是不肯以此来博取怜惜。
六无君僵着身子不动,任她抱了半天,最终却冷笑道:“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分别?”
“自然有分别!”风琪定了定心神,道:“若是还在,今后我便什么都听你的,你说一,我绝不说二,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但凡你心中所想,便是我心中所想。”
“若不在了,又当如何?”
“若不在了。。。。。。若不在了,可见我痴心妄想了一百年,到底会错了你的心意,为偿你心头之恨,我即刻便将双眼奉上但凭发落,然后叫月儿随你,小星随我,你我就此别过,各解各家因果,各人执念各人破,老死。。。。。。不相往来!”
一鼓作气说完这番话,表明心事本该轻松了许多,她却被接下来的等待遏住心神,不敢喘息,就连心跳似也停滞了,六无君静默着似在抉择,有犹豫便似有留恋,只看深浅,最终却又冷笑了一声。
“对我言听计从之人太多,驱之不尽,赶之不绝,不想再多你一个。”
“那你。。。。。。想要我如何?”
“我说,不想多你一个,你想如何是你的事情,我半点都管不着。”
“你的意思是。。。。。。”
“意思便是,我自挖我的眼睛,与你无关,你自修你的仙道,也与我无关,你我十年前早就别过,如今何必再来一次?老死不相往来,倒也干净痛快,甚合我意!”
六无君哼了一声,忽的绽出一身冷凝之气,风琪顿时被一股大力震退几步,狠狠跌坐在地上,她虽有高明的功法护体,竟也气血翻腾的厉害,可见他唯恐挣脱不了使了不少劲道。
“既然如此,这几日你来此何干?”
奢望很久的美梦瞬间破灭,风琪简直要五内俱焚,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得是如何的情根深种,才能到如今还肯回头?她费了好大意志方才不死心的再度一问,六无君不肯回身,道:“师姐,我明明说过了,借你的洞府一用。”
“你。。。。。。那你为何要守那三百大戒?”
“我自情愿,并非因你。”
“那你为何要造出两个孩子?”
“见不得那人因为同你养活了三十六条蛟龙而得意。”
“那人得意,与你何干?”
“总有一日,我要把他父子的骄傲统统踩在脚下!”
“。。。。。。你说的,都是真话么?”
“一个字不假!”
“好!我信了,也明白了,师弟慢走,恕不远送!”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Kiss泡汤了,两别扭娃又闹翻了,我又欠抽了,不过,这次小江有隐情,过两章大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我觉得,两个人上次闹翻的时候那么惨烈,和好的时候总得在个很不一般的情况下,嗯哼,下下章会有一场同生共死滴狗血情节,死完了就好了。这一章是两个娃最纠结的时候,太难写了,实在对不起大家啊,我憋了好几天,改来改去一直都不满意,他俩咋就这么纠结捏?我真是自作孽。。。。。。
另外,圣诞快乐啊各位亲爱的读者,某尘还要自己恭喜一个,写文一年整,字数达到了90万,废话连篇转,可怜还是个蒙头转向的生手,惭愧郁闷,整天自嘲自勉,同志们,某尘闭门造车出门不合辙,您们有毒舌砖头什么的都来招呼我吧,来者不拒,热烈欢迎,就想看看有什么缺点,还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各位把本书看下来的,拜托各位一下中不中?
原来是他
“好!我信了,也明白了,师弟慢走,恕不远送!”
风琪的嗓音不乏冷淡,却掩盖不住其中的几分气恼,还有几分黯然,起身缓缓背过身去,却又忍不住稍稍扭头去看,正见他化作一道青芒冲出结界走了,迅疾到似没有半点留恋,她顿时泄了那几分傲气。
今夜乃是七月初七,在凡间看来,正是情人们相会的时候,在这情人谷中,在这情人般纠缠在一起的藤树下面,彼此牵挂太久的两个人谈的却是别离,也算天时地利与人和俱备,她呆呆站了片刻,将他方才所说的话一字一句都细细想过,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声,叹完却又摇头一笑。
深沉的怨气哪能如此便消散了?既然他想这样,那便由着他的心意好了。风琪悄悄去房中看过两个孩子,这几日有雪影夫妇还有玉蝉照料,他们定然过的很好,兄妹两个的感情看来极深,真要将他们分开只怕都会伤心难过的,叫人怎么忍心?
出门时望见玉蝉站在门外,衣衫整齐,看来今夜并未睡下,还眉头紧皱有大惑难解的样子,“徒儿,你有何事?”风琪笑问一声,神态如故,他沉吟了片刻,摇头叹道:“弟子原本以为,师父的道行定然高过师叔,没想到。。。。。。”
“你既无事可做,明日先给为师备两坛酒,然后再每日抄上十卷经文,抄完心中所记的为止!”这厮方才定是偷看了许久,还有屏气猫在房后的那对禽兽夫妻,半夜三更的不睡觉,都这么密切的关注着她的举动要干嘛?如此不避讳的看热闹果真个个讨打。
风琪哼了一声,又皱眉将冷眼一瞪,玉蝉顿时讪笑一声,然后苦着脸闪回房中去了,雪影夫妇自没敢顶着风头出来招惹她。接下来两日她都在洞府中打坐,一直都没出去过,既然那几个家伙闲着没事总想看热闹,还爱顺便多嘴呱噪几句,那便将两个顽劣的孩子扔给他们照料着罢。
到了第三日晚间,风琪挟着房中那两坛酒,头顶明月足踏清风,笑容满面的去玄清山拜访师兄。
每个修行之人都会有一点魔性,与道心此消彼长,平素里心智清明压制的住,却会在某些时候因大惑难解而显现出来,师兄的前身着实太过离奇,不但与她父母的关系匪浅,甚至还关乎帝姜,更关乎师父的劫数,也许他早就自一些蛛丝马迹中猜到自己的来历,不然怎么会时常都要用那梵语观心式打坐?
虽然很怕看他真有什么变化,既已出世到底不能不来相见,而两人上次见面正是她入魔界拿人之前,到如今已有三年多,素琴仙尤其欢喜,携着她的手去到后山的听涧石上。
天上的冰轮洒下银辉万里,风吹竹枝沙沙翻滚,流水叮咚祥云缭绕,两人都不加压制,白衣无暇如雪,却远不及满身的仙气纯净,一对至仙在清奇秀丽的山水间对坐笑谈,果真是世间的一大奇景。
玉蝉也真是有心,备下的并非是凡间的俗物,竟是大罗天上的琼浆玉液,几杯酒下肚,说了几句闲话,提及师父的去向,都揣测不出也便作罢,又论了几句道法,风琪想到之前径直闯入仙师洞中所见,不免发问。
“师兄近来可好,怎么又用那梵语观心式了?”
“无妨,只是有点心浮气躁,想必在山中呆的太久烦闷了。”
“那我以后常来陪你解闷,可不要嫌我呱噪扰了清修。”
“陪我?就不怕有人。。。。。。”
“师兄,我今夜一心来看的是你,提旁人可亏了我这一片心意。”
直到两大坛酒饮尽,素琴仙果然没提旁的人事,只笑谑着忆些她的往日糗事,也慨叹她终于脱胎换骨今昔大不相同,果真长成不必让人操心半点的大人了,还题了一首七律赞誉。
她也难得装了一回风雅,绞尽脑汁题了一首五律还礼,回去命玉蝉到凡间装裱好,挂在房中日日鉴赏,雪影自要找机会劝说几句,但只挑了个话头便被她冷眼堵了回去,众人都心中有数,也便没敢再多嘴过一句,就连两个孩子都少了许多顽劣,无比乖巧的讨好着,叫她怜惜的同时心中越发感慨。
往后接连几日,风琪白天教两个孩子功法,晚上便去拜见师兄,二人或把酒闲话,或摆弄雅器,或论道对弈,浊酒香茗清歌妙语,夜夜都有不同,好生潇洒也好生快意,但有那对莫失莫离金铃在,她不知师兄心事如何,他却定能知道她其实表里不一很不开心,免不了要旁敲侧击的劝说几句。
素琴仙向来都沉稳从容之极,她性子中的顽皮与狡黠似也回归了不少,无论斗棋斗酒还是驳论道法,输了时常都要耍赖,累了乏了总爱枕在他膝上休憩,其间某次终于醉了,狠狠撒过一次酒疯,定然对师兄说了许多醒时只能压在心底的混言乱语,听说还风仪尽失跑到那株发了新芽的取仙树下乱挖一通,好在有玄瑛费心照顾了一夜。
到了十五那夜,素琴仙不知从哪里得来一坛琼浆,喝起来忒过香醇,却是醉人的很,不过三杯风琪便不胜酒力,两颊酡红眼神迷离,似已醉的厉害,扔了杯子软绵绵的躺倒下去,娇嗔着不管不顾非要睡在他怀里,还扬言要好好做一场黄粱美梦。
“师兄,这酒果真厉害,还好你没沾过,不然咱们两个都醉了,不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还要怎么荒唐?你这人,到何时才能知道要跟我守礼。。。。。。”
“我向来拿你当做至亲,咱们又都是心性洒脱的修行之人,何必讲那么多俗礼?”
“。。。。。。礼不可废,免得误会。”
“师兄的心都被这些规矩礼法束缚住了,怎么能不烦闷?”
“我倒是想随意些,但若不能律己,何以律人?你往后多收几名弟子,也便懂了。”
“是是是!师兄教训的极是,下次你去我谷中。。。。。。”
话未说完,风琪竟已睡了过去,可见真醉的一塌糊涂了。
素琴仙端坐着不动,任她在怀中靠了片刻,失笑着举手轻推她的肩膀,动也不动果真酣睡了,他又探指仔细摸了摸脉象,脸上竟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困惑,皱眉将剑指轻点,一道金光射在她额间,迅即隐了进去。
“怎的还这么信我?”回应这句自语的是一声阴寒之极的冷笑,素琴仙也不吃惊,缓缓将目光流转,见一道玄影涉月华而来,定身在几丈之外,气息冷冽面目不全,正是六无君。
素琴仙轻扶怀中女子躺好,起身跃下听涧石,迎上三步笑道:“原来是江师弟,多年不见,你的眼睛可好?”眼睛二字被加重了语气,似有深意,六无君却又冷笑了一声,隐含嘲讽,道:“你我月初时方才见过,师兄向来心机深沉,怎么竟也记性不足了?”
“我终日枯坐在洞府之中,已近十年不曾下山了。”素琴仙面色不改,嗓音却有些清冷,六无君冷声道:“肉身不动,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