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漆黑冰冷的汪洋,一艘巨轮的残骸如同墓碑一般斜指着天空,正快速沉入海里。他梦见晏子殊全身浸浴着鲜血,被困在那个巨大的钢铁盒子里,奄奄一息。
从舱门大量涌入的海水激荡着漩涡和白沫,淹没过晏子殊的身体,那微弱的生命之光,正被四周的黑暗快速吞噬,他却怎么都救不到他。
甚至——连呼喊声都发不出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得知父母的飞机因风暴坠毁在大西洋里那样悲伤、绝望。
「抱歉,少爷,目前还没有消息。」梅西利尔很遗憾地说。他和兰德尔一样担心子殊,第一次营救行动失败以后,晏子殊的生命可能就更危险了。
「梅西。」兰德尔突然问,「父亲大人他爱着子殊吗?」
「当然。」梅西利尔柔和地回应道,「公爵阁下……用他的生命爱着晏先生,这个我可以保证。」
「是吗……」兰德尔敛下金色的眼帘,似乎有点小小的失落,「那子殊呢?」
「晏先生他当然也爱着公爵阁下,」梅西利尔微笑着说,「不然他也不会接受公爵阁下的求婚。」
「真让人嫉妒。」兰德尔小声嘀咕,托腮望着窗外那阳光明媚的庭院,「我要是早出生几年,就能和父亲公平竞争了。」
「呵呵,少爷,我相信,您将来会成为一位非常出色的继承人。」梅西利尔毕恭毕敬地鞠躬道。
「我们去学校吧。」兰德尔说,站起身,「现在去的话,还能赶上布鲁斯教授的课。」
虽然在内心深处,担心晏子殊担心得要命,可兰德尔明白现在的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他不像卡埃尔迪夫公爵那样强大。在真正成长,拥有自己的势力之前,他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学习,不断地进步。
而在真正变强大以前,无论多辛苦,他都不会有一丝懈怠。
「是,少爷,我这就去备车。」梅西利尔欠身,快步走出书房。
白色凸窗外的阳光依旧亮得晃眼,草坪闪着点点银色光芒,虽然离夏季还有一段时间,兰德尔却似乎已经感受了夏季的闷热。
「你要平安,子殊。」这样祈祷后,兰德尔离开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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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子殊突然从一片黑暗中惊醒过来,觉得四肢就像浸在冰水中一样冷,控制不住地颤栗,而嘴唇则像火烧般滚烫!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满身的冷汗,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几乎令他睁不开眼睛,耳朵里更是充斥着各种轰鸣,令他难受至极!
晏子殊双手抓紧胳膊,弯曲起身体,仿佛又要昏厥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后,那种可怕的颤抖和晕眩才平息下来,他的视线也慢慢有了焦点。
「……嗯?」
意识清醒之后,晏子殊看到床前的墙壁上,固定着一个不锈钢点滴架,两袋几乎无色的澄明液体悬挂在上面,其中一袋已经滴注了近三分之二,晏子殊猜测是葡萄糖注射液之类的能量补充剂。
由于长时间未进食、昏睡以及打点滴的关系,他醒来时才会如此难受。
晏子殊深呼吸着放松僵硬、紧绷的身体,查看四周。
他躺在一张奢华的胡桃木大床上,房间空间不大,可四周的家具,包括棕色小牛皮沙发、圆形茶几、迷你吧台,以及衣柜在内,都是来自欧洲的高级订制品。
「呜。」
晏子殊的视线有点轻微的摇晃,头顶是一盏缀满水晶球的华丽吸顶灯,他觉得那些水晶球既刺眼又晃动得厉害,尔后,当他仓促地将头转开时——
「舷窗?」
他看见了一扇密封的矩形舷窗,难怪他总觉得身体在摇晃,因为他在船上。
这是谁的船?
卡埃尔迪夫的?还是帕西诺的?
突然记起自己是怎么昏迷的,晏子殊的神色一下变得十分严峻。如果他没猜错,这应该是帕西诺的船。本来应当救他的德瑞克·伍德临阵倒戈,将他出卖给了帕西诺。
对了……晏子殊不由伸手探向左胸,他穿着一件浅蓝色棉质睡衣,袖子很短,只到手肘,下摆长而宽松,就像病服,下面是一件同样颜色、款式的睡裤。
不用说,他藏在西装口袋里的光碟,一定被帕西诺发现了。就算没被帕西诺发现,挨了德瑞克那杀气腾腾的一枪,光碟肯定也碎了。
晏子殊叹了口气,不过现在可不是想着光碟的时候,趁着还没有人发现他醒来,他要尽快逃出去!
帕西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会允许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糊弄。这意味着诈降的策略已经失效,在他几乎炸毁了修道院,「埋葬」那价值数十亿美元的黄金之后,无论他再怎么发挥演技,帕西诺都不会上当了。
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放手一搏,尽全力逃离这里。
在心里下定主意后,晏子殊坐起身,拔掉胳膊上的注射针头,从床头柜上的医用托盘里随便拿了块纱布止血。
随后他左手撑着实木床头,有些一摇一晃地下床。
他的右脚踝重新绑上了石膏,有些疼,但在他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如果能顺利逃离这里,哪怕是肚子上挨上一枪,晏子殊也不会喊疼。
穿着「病服」太显眼,不利于躲藏和逃跑,晏子殊一瘸一拐地走到衣柜前,左手拉开柜门,里面是一套套熨烫整齐的高级订制西装、各色真丝领带、浆洗过的衬衫以及崭新的内衣袜子等等,简直像百货商店里那样齐全。
晏子殊脱掉「病服」,换上了一件黑色长裤和黑色衬衫。衣柜里没有藏有武器,让他有些失望,不过,他找到了一支24K金、镂空雕花的万宝龙钢笔,算是有点用处。
晏子殊将钢笔收进西装裤口袋里,走到紧闭的舱门后,透过舱门上的窥视孔观察着外面。
门外是一条长长的铺红色地毯的通道,一个穿灰色风衣,身材很壮的白人保镖背对着舱门站立。晏子殊注意到他耳朵上戴着无线通讯装备,也即是,他必须在这个男人有机会呼叫支援前,将他撂倒。
在舱门旁边悬挂着起居舱甲板平面图和消防警示图,晏子殊仔细研究着它,原来这艘船名叫「苏莱曼号」,是隶属摩洛哥亚历山大航运公司的远洋集装箱货轮。
它长有三百四十米,宽有五十米,高七十米,可装载一万标准集装箱,船身竖立起来比艾尔菲铁塔还高,简直是一座漂浮在海上的钢铁城市。
根据平面图,晏子殊首先找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他在船尾驾驶甲板的船长休息室内,休息室的隔壁是海图室和操舵室等,穿过长长的走廊,右拐向前是报务室和引航员居住的房间。
船长室的下层是救生艇甲板,有大副、二副、三副室,轮机长室和会议室。再往下便是大部分船员的起居空间,如厨房、餐厅、水手住舱和医务室等等。
晏子殊找到了一条最快捷的,从船长室前往船首备用救生艇的道路。大型货轮上的救生设备通常非常完善,救生艇上除了救生衣、备用充气筏,还有可供至少十人食用的淡水、干粮和医用急救包,但棘手的问题是,他要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放下救生艇逃亡。
此外,即便他顺利登上了救生艇,四面都是汪洋,橘红色的救生艇在阳光底下无疑是最显眼的目标,他得保证自己能逃过帕西诺的追捕,起码,不能受太重的伤。
最后,如果他不清楚自己在海洋上的位置,那么他仓促逃入汪洋中等于是自寻死路。海洋救援队找到一艘漂浮在海上的小小救生艇的机率非常低,更何况,他还要把随时会变化的天气因素考虑进去。
晏子殊沉思着,脑袋里飞快地闪过各种逃亡计画,为了卡埃尔迪夫,也为了他自己,他不能太鲁莽,只有成功机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时,他才能行动。
只是……
晏子殊回头瞥了一眼舱壁上固定的点滴架,按照他醒来时看到的静脉滴注速度,大约再过十分钟,就会有人进来替他更换点滴袋了。
假若他能装作昏睡,蒙混过去也就罢了,如果不能,在这个只有一个出口的房间内和敌人搏斗,显然是下下策,更何况也许进来的人是阿里,或者帕西诺。
阿里是杀手,而帕西诺身边总是跟着两个以上的保镖,那他就更没胜算了。
晏子殊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以免自己过于紧张的情绪影响判断。
他再次观察了下舱门外的动静,除了那个浅黄头发,身高接近两米的大块头保镖外,走廊里什么人也没有。
晏子殊握住舱门把手,非常轻地下压,舱门是防火钢板材质,很沉,幸运的是并没有被锁住。
当晏子殊很小心地将门拉开一条缝时,外面的男人只是百无聊赖地掸着衣袖上沾的发丝,随后低头欣赏自己那双擦得锃亮的尖头皮鞋。
舱门打开的瞬间,晏子殊如同猎豹猛扑了过去!对方吓了一大跳,但反应非常快,几乎在晏子殊碰触到他衣领的瞬间就转身闪避,并从风衣里掏出半自动手枪。
但晏子殊的反应比他的更快,左手闪电般锁住男人持枪的手腕,使劲往反方向一拧,就卸下了他的武器,紧接着右手拽过男人的衣领,提起右膝,狠狠踹向他的心窝,清晰听到肋骨断裂的喀嚓声。
男人面朝下,软绵绵地瘫倒下来,晏子殊摘下他的无线通讯器,戴在自己的耳朵上,然后又从男人身上拿走备用子弹匣、IC门卡,再拉拽着男人的双臂,把他拖进舱房里。
右脚绑着石膏,加上至少两日未进食,晏子殊才活动了一下就喘得厉害,额头上也冒出汗珠,但他不敢在走廊里耽搁太久,右手握枪,左手扶着舱壁,一步步踮着脚尖,走向走廊末端的扶梯。
晏子殊强烈克制着自己想潜入报务室、给卡埃尔迪夫发送讯息的冲动,因为他不能确定这艘货轮所在的位置,可是,潜入报务室却会百分之百地暴露他的所在。
只要他一强迫无线电员利用海事通信卫星发出求救信号,那么,他就会被帕西诺的手下围困在那个小房间里。帕西诺只需要十秒,就能用定向破门弹炸开报务室的门,可卡埃尔迪夫赶到苍茫大海中的某处,却起码要几个小时。
远水救不了近火,从事枪林弹雨的外勤工作十余年,晏子殊已能快速地判断出怎样的决定是正确的,但是……
心底的思念是那样强烈,仿佛只要他踏入报务室的门,就能与卡埃尔迪夫重逢。
不,哪怕只是从卫星电话里听见卡埃尔迪夫的声音,晏子殊想,他都会欣喜若狂!因为……他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活着离开这艘船。
想起卡埃尔迪夫的脸孔,晏子殊的眼眶突然热了,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站在扶梯上。
就在这个时候——
从楼梯下方的通道里,传来俄语说话声,而且那声音越来越近,显然这几个男人是要上楼。
站在狭窄的楼梯上,没有地方可以躲藏,晏子殊握紧手枪,悄然转身,如同幽灵一般退回上一层,藏在消防栓铁箱的旁边。
男人们的皮靴重重地踩踏在钢铁扶梯上,发出咚咚的震耳响声。上楼后,他们依旧热络地交谈着,还夹杂着嬉笑声和脏话,往与晏子殊相反的,通道的另一头走去。
约半分钟后,走廊里再也听不到男人们的说话声,四周只剩下船舶行驶时发出的隆隆噪音,晏子殊松了口气,从消防栓铁箱旁走出。
突然——
在晏子殊左前方,一扇紧闭的舱门匡的一声开启了,一个黝黑皮肤,腋下夹着鲁格冲锋枪,嘴上叼着香烟的非裔佣兵阔步走出。
看到晏子殊的瞬间,黑人明显地一怔,然后猛地抓起冲锋枪,打开枪保险。
晏子殊没有给他开枪的机会,「砰!」一颗子弹近距离击穿了男人的心脏,男人猝然向后倒去。
在狭长的船舱通道中,这声枪响如同手雷爆炸,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晏子殊咬了咬牙,弯腰拾起男人的冲锋枪,踉跄着脚步,快速奔向别的通道。
在他的头顶,红色警报器正发出刺耳的尖鸣,正如他所预料,正面交火无法避免,他唯有杀出一条血路。
单枪匹马的潜伏、反击、逃亡,晏子殊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久,但哪怕多一秒钟也好,他也要尽量拖延时间,制造出更大的骚动。
越混乱的情况才越有利于逃跑,他要帕西诺好好体会一下,他那压抑已久的熊熊怒火……
第三章 秘密情报
奥地利西南部,奥汀城堡南隅书房——
从近十米高的油画天花板顶部,垂挂下路易十四时期的大型水晶灯。这里每一处都精雕细琢,营造出典雅而富丽堂皇的气氛,空气里则浮动着淡淡的书香。
身穿纯黑薄羊毛短大衣的卡埃尔迪夫坐在书桌后,面前是一张巨大的用3D全息投影技术展现的世界地图,每当他的手指在一百五十英寸的多点触摸桌面上移动,地图上被标记的地区就会逐步放大,直至清晰地展现出某栋豪华的建筑物,或者某条繁忙的街道。
透过卡埃尔迪夫家族覆盖全球的间谍卫星,以及最先进的人脸识别技术,哪怕街边的电子监视器拍摄到的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侧脸,电脑都能飞快地捕捉、定位,并且进行分析。
不出三十秒,电脑荧幕上就会列出被追踪者的详细档案,以及五分钟前,他在街道上的所有行进轨迹。
这是卡埃尔迪夫家族研究了许多年的「红色鹰眼」系统,没有人可以躲避得了这样无形的天罗地网,因为无论一个人躲藏得多深,总会在不经意间暴露出踪迹。
对警员来说,这个踪迹可能是信用卡使用记录、某段电话录音或者匿名的酒店入住手续;对卡埃尔迪夫来说,就是帕西诺本人,以及他的手下暴露出的行踪。
只要截获一个人脸图像,或者一点点蛛丝马迹,卡埃尔迪夫就能顺藤摸瓜,挖掘出帕西诺的藏身处。
但是已经两天了,除了在乌克兰北部边境,找到那架已经完全焚毁的「北极星」直升机外,卡埃尔迪夫一无所获。
「地区: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北纬五十五度四十五分,东经三十七度三十六分,开始目标人物地毯式搜索,结果——无匹配。」
「地区:俄罗斯联邦,全岛,北纬……开始目标人物地毯式搜索,结果——无匹配。」
……
预先输入电脑内的,所有帕西诺可能出现的地点再次被卫星扫描了一遍,等候了近一个小时,卡埃尔迪夫听到的都是电脑系统发出的机械化声音,「无匹配。」
这让卡埃尔迪夫的眉头越皱越紧,放在桌面上的右手也使劲地捏成了拳头。
虽然他知道德雷堡修道院被摧毁后,帕西诺一定会隐藏得更深,但没想到完全无迹可寻,而随着时间每逝去一秒,晏子殊被平安救回来的可能性,就越低。
「子殊,你在哪……」
卡埃尔迪夫倏然垂下眼帘,心里的担忧和焦虑时时刻刻刺痛着他,让他除了思念和痛苦之外,什么都感受不到。
「殿下。」
忽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推门进来的人是吉安·赖斯,一个刚从瑞士管家学校毕业的年轻男仆,他才二十岁,被派遣到奥汀城堡实习也才一个月。
吉安·赖斯长着一头浓密的棕栗色卷发,皮肤白皙,眼睛是浅褐色,睫毛很长。他的相貌虽不是很出众,但也属于端正一类。他穿着实习侍从的纯白色制服,怯生生地站在书房门口,从头到脚都稚气未脱,像个学生。
「请……请恕我打扰!」吉安·赖斯九十度鞠躬,脸孔因紧张而涨得通红,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踏进这里,与公爵说话。
「殿下,您已经两天没休息了,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