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他的五指轻轻压住她的唇,道:“湄儿,别说这样的话,我不爱听。若你觉得可行,我这就去找仇将军。”
嬴湄目中已是泪光点点,她不敢说话,惟以眼示意。
彼时,仇雠正在寻思今夜之事,横想竖想,总觉得有些不对,待姬冰敲门说明来意,忙跟其返回嬴湄的下处。床榻前,他认真的听完姬冰的主张,一张嘴张得老大。好半晌后,他才搔着头道:“太傅若无异议,末将自然听从差遣。只是,这位寒水护卫凭什么号令弟兄们?”
嬴湄指指枕边的一道黄绫圣旨,又取下腰间所佩的令牌,道:“此为凭证。本官出咸阳前,陛下明有令曰,见此如面圣,敢有违者,格杀勿论。仇将军,此翻本官遭逢毒手,已是无法亲力亲为,若再拖延下去,必令大秦蒙受巨大损失。说不定,六国混战,一触即发,遭罪的,除了边关将士,便是天下苍生。如今一切好歹,全仗你从中斡旋,毋使弟兄们生乱生疑,必要让大秦得遂所愿,叫陛下和万民一体安心。”
仇雠一直感激嬴湄当年的再造之恩,今见她倾心托付,心内更是感动不已,遂拔剑盟誓曰:“太傅放心,便是赴汤蹈火,末将定不负所托。”
他待要领着姬冰辞行而去,忽想起一事,不由得踌躇:“太傅,此行要不要知会汝阳王的二公子?”
嬴湄咬了咬嘴唇,似笑非笑道:“仇将军不说,本官倒真忘了他。你出发前,且转告他,本官对他倚重甚深。在你们回来前,他哪也不能去,本官的性命安危,全仰仗他看护。本官若是有个好歹,你等回来后,只管拿他是问。”
仇雠在嬴湄冷冷的眸子里,看到异样的华彩;偏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因想着军情紧急,赶紧领命而去。
姬冰尚还犹豫,她则宽慰道:“快去。我这里你勿要再担心。蒙习那厮,就是提着九个脑袋,亦不敢在此时害我。况还有五千守军,谁也生不出乱子。”
他快步走至床头,本想捧起她的脸,临了转移方向,只拿起她未伤的手,一字一顿曰:“三日后,我必回来。你,可要好好的。”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洁白的牙。他的心忽然变得非(提供下载…87book)常柔软,从前,但凡开心到极致,她便会这样爽爽的笑着。
虽然,这样的笑既不娴雅,也不甜美,却是他最爱看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经常被霸王啊!
花裤腿妹妹,乃把冰哥哥带走吧!
☆、第六十六章 盟约(一)
天色渐明,晨风呼呼,丝毫没有带来湿润的气息。
距离陇西西南四百余里的辽阔草原上,散落着数千帐篷。诸帐之中,有一顶特别轩丽高阔,上有翠羽迎风,下有鸟纹饰边,分明一部之主帐也。
一个粗壮的中年汉子撩开帐幕,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抬眼四望。落眼处,恰是对面的远山。明晰的晨光下,高高的山尖白雪皑皑,仿佛笼着圣洁的光。然他细细一辨,发现今年的雪线缩得比往年更高,再看看脚下枯黄衰败的干草,丝毫不见吐新纳蕊的生机,心头顿时焦灼不安。
此人便是西凉国塔图部的头领酋穆。
塔图部西南处与齐国接壤,东南部则与大秦为邻,原是西凉境内水草最为肥美的地方;辖下人丁,也曾是西凉诸部中最多的。酋穆父亲在时,曾踌躇满志,以为可以据此基业并吞他部,成为新的西凉王。然宏图大业才冒个头,便被在上的大王察觉,于是大王亲为挂帅,率诸部从四面八方围剿征伐,生生将美丽的塔图草原烧掠成荒原。到酋穆继承父亲的位置时,塔图的人口已锐减一半,若不是他能忍辱负重,八面玲珑的讨好大王及诸部头领,恐怕塔图早就被瓜分得干干净净。可据眼下的情形看来,今年很有可能是个干旱之年;大王及诸部催租讨贡的使臣已经接二连三的登上门来,他将拿什么去满足那些恶霸的饕餮胃口?
怕只怕,喂得他们饱时,他的人也全都饿死了!
酋穆狠狠的吐了口唾沫,兀自生气。
忽然,马声隆隆,越逼越近。酋穆心下一凛,忙以手遮眉,朝声音的出处张望。果见天边一条细线蠕动翻滚,黑压压的望不到头。
他正彷徨,身后的帐幕豁然被掀开,一个少女钻了出来。少女跑到他身旁,踮起脚尖看了看,忧心忡忡道:“阿爸,不会是麻棘和戴老两部的人吧?”
酋穆没有回答,只是面色阴沉。
少女咬着长辫,美目里一片水光:“阿爸,这可怎么办?塔图的所有勇士皆被大王调往边关,我们这里剩下的全是妇孺老弱,他们若是用强,咱们怎么抵挡?……阿爸,塔玛我……我就是一刀抹了脖子,也绝不嫁给兀术那恶心的老家伙,看了他我就想吐!”
说着,少女塔玛呜呜的哭了起来。
酋穆心烦意乱,喝道:“哭什么哭,快进去陪你娘!你阿爸还没死呢!”
塔玛没有说话,捂着脸钻入大帐。
这时,许多牧民也听到声响,纷纷走出帐篷,聚集到酋穆身旁。看着头领晦暗的脸膛,再听听大帐内呜咽的哭声,大伙皆想到一处。原来,酋穆之女塔玛年方十八,生得如草原上的桑格花一般标致;凡见过她的牧民,都说她是西凉的第一美人。去年冬,麻棘部落五十六岁的头领兀术途径此地,意外见之,惊为雪山飘来的仙子,硬是遣媒索娶,欲将塔玛变成他的第十一房小妾。这兀术既是西凉王的亲娘舅,又是戴老部落头领刹药的拜把兄弟。刹药早就觊觎塔图草原,恨不能即刻占有,于是早晚在兀术耳边嘀嘀咕咕,忙着煽风点火。故酋穆拒绝联姻后,兀术大怒,扬言要在正月初八那日,亲率大军来迎娶新娘。酋穆为之心忧,特特备下厚礼,求西凉王主持公道。西凉王满口言曰:只要他在,必不让老娘舅胡来。想是因了这层保证,兀术果然没有如期强娶;三四天后,西凉王要求塔图调兵两万,以随诸部围困大秦。酋穆不敢有违,遂派儿子率兵前去。谁想,昨日兀术又遣人来,说今日必要亲迎塔玛,连保媒人刹药也要一块来。酋穆当时半信半疑,尚存侥幸,可由眼下情形观之,倒霉的,终究是他自己!
他正磨着牙,一个老者怯生生道:“头领,是不是把剩下的人全部集合起来,跟这些恶狼拼个你死我活?”
酋穆回首,目光依次扫过众人。但见这些人或佝偻屈背,或倚拄拐杖;唯一能挺直腰杆稳立地面的,全是不及马腹高的孩子。酋穆顿时英雄气短。踌躇半晌,他的目光终落在大帐的门框上。狠狠心,那些委曲的哽咽,他一丝不闻。
恰这时,晨光渐明,大军的身影已然清晰。
一个孩子尖叫道:“是穆图大哥!瞧,那是穆图大哥的旗帜!”
众人愕然,搓着眼睛好生前看,果然在迎风招展的旗帜上,看到大大的黑鹰——那正是酋穆之子,穆图的章徽。
酋穆吃惊的张大嘴:难道儿子风闻女儿之事,为着兄妹之情,便擅自还兵?苍天啊,这要是让大王知道了,他一定会雷霆万钧,率诸部追来,灭了塔图……雪山上的女神啊,你怎么不开开眼,救一救你苦难的子民……
孩子尖利的声音继续飙扬直上:“唉呀,不好了!穆图大哥准是吃了败仗!你们瞧,他们旁边还有别的军队!头领,那个,还有那个,你看那些穿着黑盔黑甲的,可是什么来头?”
这一回,酋穆的双眼惊得老圆,半晌说不出话来,索性甩开步子,大步流星的迎上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两边的人都能将对方看个清楚。
酋穆看到儿子一马当先,然满面灰烟,特别鼻梁处,老大一块黑斑,生生将年轻威武的面孔弄得滑稽不堪,就好比一只威风凛凛的狼狗,忽然掉了火坑。他身上穿的羊皮裘衣,已是又卷又黄,还带着些许乌黑,像极了狼狗被烘烤的毛。奇(提供下载…87book)怪的是,他的面上丝毫没有颓废沮丧之气,倒神色飞扬,频频冲自己招手。就是他身后的那些塔图勇士,面貌虽和他一般狼狈,神情却是一样的欢悦。酋穆不得不将目光移到儿子近旁的黑衣人身上。那些人一色黑衣黑甲,只有头盔上簪着大红缨子;他们所擎的旗帜,色艳如火,墨字如斗;字体尤其峭拔精神,分明乃东南邻居之国号也!
两部人马明明并肩而驰,偏黑甲人雁行有序,一丝不乱,尤是在儿子及一干塔图勇士的衬托下,他们身上所著的铠甲衣衫,竟是格外的整洁肃穆……
——儿子不是随大王包围大秦去了么,怎么倒与秦军裹成一团?
酋穆的额头拧得老紧,幸秦军先勒住马,停在十丈之外。儿子则飞奔至跟前,翻身下马。
“阿爸,我们回来了。”
酋穆瞥一眼儿子身后,压低声音:“那是怎么回事?”
“阿爸,站在最前头的是大秦的鹰击都尉寒水。你不知道,昨晚半夜,秦军突然从陇西发兵,仅凭两万余人,便将我们西凉的十二万大军杀得一塌糊涂。各部死的死来逃的逃,还不晓得有多惨。”
“这,这怎么可能?大王仅仅叫出兵围困,并没说要开战——咱们塔图损失多少?”
“阿爸,咱们塔图几乎没有损失,去时去了多少,现在我就给你带回多少,只是死了匹马二百多头,伤兵五百余号。”
酋穆的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图穆的头凑得更近,道:“阿爸,大秦军队的厉害,要是没交过手,还真是不明白。你看,先头几日,无论我们怎样挑衅,陇西的秦军始终坚守不出,惟独在城头上增添人手,多加巡逻。可是昨晚半夜,他们不声不响反将我们包围,竟将岗哨一个不落的全部射杀。等各部发觉时,早已陷身火海,喊爹叫娘都没用!哎哟,昨夜不独粮草全被点燃了,就是驻地上的枯草也‘哧呼哧呼’的窜着火苗——你想,这一带连月干旱,加上夜风又吹得极猛,我们还能逃往哪里?那会,不管是人,还是战马,全如无头苍蝇,乱转乱踏,倒将自己人踩死踩伤许多。就在我们乱作一团时,秦军分从四面杀来。我们已被大火烧成这样,哪还有招架之力,所以各部都是逮着缝隙便逃。偏偏一逃出去,则被秦军的弩箭射杀:真真是才脱虎口,便又落入狼窝;那个惨状,此刻回想起来还叫人胆寒呢。”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说起来也是不幸中的大幸,我们塔图部被大王安排在右前方,被火烧时,我赶紧叫人马往后缩。等到逃时,因诸部在后,他们要抢先逃命,我们只好掉转头,负隅顽抗。谁想冲上来的秦军不但没有动手,反而叫着我的名字。我壮胆上去,结果看到这位鹰击都尉寒水。他将我叫到一边,说明来意,后来我点头同意,他便将军队往后撤,我们这才寻得生路。”
酋穆满面警惕,声音不觉严厉起来:“你答应了他什么?”
图穆两手一摊,道:“阿爸,你道奇(提供下载…87book)怪不奇(提供下载…87book)怪。秦军这翻突击,最终目的居然是为着见你。”
这一刻,酋穆清楚的听到自己的下巴“喀”的响了一声。然而,他很快镇定下来,示意儿子让开,自己则朝秦将走去。
穆图犹跟上唠叨:“阿爸,爷爷临终时,曾说他亏就亏在年轻时不懂示弱取巧,光想着要逞强占便宜,最后却弄巧成拙,所以才给我们塔图带来那么多的灾难。阿爸,你看仔细了,此翻与孩儿同来的秦军虽然只有三千,但真要蛮干起来,咱们塔图部不见得就能讨便宜。阿爸,连十二万大军都吃了败仗,咱们可不要鸡蛋碰石头啊——”
酋穆横一眼儿子,穆图脖子一缩,生生将下边的话全咽回肚里。
随距离的缩短,酋穆将为首的秦将看个清清楚楚。此人已下马侍立,笔直挺拔的身材几乎与壮马等高。他的面目本已极冷极俊,却还有一道疤痕由额穿眉,更添一分萧杀;特别是眉下双目,只随意一瞥,便如利箭飞刃,看得人触目惊心。于是,酋穆愣愣的瞧着对方,竟吐不出言词。
姬冰放开缰绳,抱拳曰:“本校乃大秦鹰击都尉寒水。您是塔图的头领酋穆大人吧?”
酋穆双眉一动,很为姬冰这口流利而正宗的西凉话讶异,便咧嘴笑道:“都尉大人,适才听我孩儿穆图说,是你高抬贵手,放了塔图一码。不知你迢迢而来,还有何贵干?”
姬冰逡目左右,道:“酋穆大人想在这里谈么?”
酋穆一掌拍在额上,赶紧往边上让,笑请姬冰入帐。
彼时,酋穆的女儿犹在帐内哽咽,其母则搂着她的肩轻言哄慰。帐幕陡然大张,母女二人哆嗦着抱成一团。谁想来人俊挺非凡,服饰大大异于西凉诸部,见了她们,虽不说话,却赶紧揖礼,极见风度。母女二人正摸不着头脑,酋穆已跟着进来,命她俩先出去。次后,穆图领着本部落德高望重的长老们鱼贯而入。
众人分主宾而坐,又上了马奶酒,酋穆殷勤劝客。
姬冰则开门见山道:“酋穆大人,本校奉上峰之命,谨代我主与贵部通好。不知贵部意下如何?”
酋穆正喝着马奶酒,一时不防,竟被呛着。好容易气顺了,他盯着姬冰的面孔,哧呼呼道:“鹰击都尉,此言当真?”
姬冰缓缓点头。
酋穆尚不及表态,一位塔图尊长便犹犹豫豫道:“两邦相邻,不战而交乃是大好的事。然塔图只是西凉王辖下八部之一,今日若擅自与贵国通好,只恐将来大王知道了,怀疑我们藏有二心,定会率其余诸部缴灭塔图。到那时,塔图一部又不能背井离乡,举族迁移,岂不可怜?”
姬冰的目光从说话者移到酋穆脸上,道:“大人,这样的事,我主已考虑过了。若真有那么一天,大秦必不会坐视不管,定从陇西发兵援助,不让诸部及西凉王图谋得逞。再说,若我大秦援救不及,大人和长老们亦勿用担忧。本校此次前来,携有环首铁刀一万柄、弩箭五百架相赠。”
与座之人目瞪口呆,许久才反应过来,随即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姬冰静观片刻,复道:“大人,据本校所知,西凉诸部虽也产铁制兵刃,但煅造之术有限,所出刀剑,脆而易断,甚难和中原抗衡。故此,四五年前,麻棘和戴老两部就常以凉州大马作交易,从燕国换取兵刃。此后,这两部在西凉不断壮大,连你们大王也有所忌惮。于是,他们得寸进尺,不断蚕食周遭部落——不知塔图可躲过毒手?”
穆图一掌拍在矮桌上,愤然道:“谁说没遭毒手!这几年来,那两部仗着兵器锋利,马匹强壮,还不知从塔图拿了多少好处。若我塔图也有一样犀利的刀剑,岂容兀术和刹药那两个老东西胡作非为?我早剁下他们的脑袋,喝干他们的鲜血,杀光他们的男人,抢尽他们的女人和牛羊……”
“住口!”酋穆断然大喝,狠狠瞪住儿子。穆图本不服气,然见父亲神色严厉,惟闭上口,蔫蔫坐好。
姬冰幽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