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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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处不胜寒- 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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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雠匆匆扫过前边几行字,抬起头,喜悦道:“这不是很好么?塔图不止愿意臣服大秦,还即刻发兵攻打齐国——太傅,你此行已经圆满了!”
  
  嬴湄微弱的笑了笑,道:“下边还有呢。”
  
  仇雠闻言再看,看毕,面上现出一丝古怪。他望望嬴湄,再望望信纸,斟酌许久,才道:“这塔图部的头领酋穆真有趣,生怕我大秦出尔反尔,半道弃它,为固盟约,倒要将女儿孝敬于陛下。”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一顿,观测过嬴湄的神色后,方又小心翼翼道:“太傅,依仇某浅见,没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自古以来,国与国之间,除了打仗,就数这联姻来的牢靠。你看,一女出阁,就算不能换得长治久安,至少头几年里,戍受边关的弟兄们也可以多活几年。……自然,咱们大秦的女儿是不能随便许与人家的,但是咱们不能把送上门来的推出去是吧?那多伤人心啊?何况,仇某听说,酋穆之女极美,有西凉第一佳人之称;配咱们陛下,也不辱没么……”
  
  仇雠的话音骤然断落,只见嬴湄清明的眸子就盯着他,嘴角上分明噙着赞许的笑。
  
  “仇将军说得对,自古以来,国与国之间,除了打仗,就数这联姻来的牢靠。只要两厢情愿,便是良缘一桩。你且随我到案上,取了纸笔,赶早把此事禀报朝廷。本官深信,陛下准会在三五日之内给予肯定答复。”
  
  看着一排排墨字龙飞凤舞,仇雠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原以为这二三年来,嬴湄就像外间流传的那样,步步高升中,终于眷恋圣恩,情根暗种,以至于拖老不嫁。谁想她的惆怅如过眼云烟,转瞬便尽消无痕——适才,她究竟为何而颦眉呢?
  
  嬴湄写得很专心,并不曾注意到自己正被旁人推测。只到临笔一划时,蒙政的面孔忽跃然纸上。
  
  那一日,他的头就搁在她的肩上,曾无限心酸道:“湄儿,我生平行事,最厌拿女子作筹码,去换取一国之安定。”——说这话的时候,他可知晓自己有多可怜?他的姐妹不能成为朝政的筹码,那便要换作他!
  
  陛下,若要横扫天下,尽握乾坤,你便没得选择了……
  
  放下笔,嬴湄长长吁气,暗道:幸好,湄儿不曾生在帝王家!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事,明天可能不能更新,争取在星期天晚上来更新哈。
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如果粽子吃的饱饱的,又满意偶更文速度的,要多留言嘛——好孩子及勤劳的小蜜蜂都素夸出来的!!!




☆、第六十七章  冰心在玉壶(一)

  报更的梆子随着夜风悠悠传来,单调至极的声音里,透着空落落的凄凉,直叫夜不能寐的人心思彷徨,惟披衣而起。
  
  蒙政便是如此。今夜,他未宿在任何妃嫔的寝宫,而是窝居于御书房内。
  
  他慢慢的翻阅奏章。其实,这些奏章在今日的朝堂上,百官皆无异议,已全部用朱笔批示,单等相应的官署执行而已。可他犹放不下心来,一本一本的翻着,偏又哪一本也看不下去,扔得桌上桌下一片狼籍。
  
  候景见天子面色阴沉,忙拿起长针,将歪斜的灯蕊一一挑高。
  
  因着光线加强,蒙政不耐烦的双手终于停在一本奏章上。他凝望着上边的粒粒墨字,指尖轻轻摩挲,久久不曾翻页。
  
  这是她三日前于陇西发来的加急军报。她果然不负重望,不单将之前商议的事办得稳稳妥妥,甚至远超乎他的期待。可他的心,并未随着这些喜讯安然落地,想起朝堂上一派赞同欣喜之音,他的心便说不出的煎熬。
  
  湄儿,纵然帝王命中注定要三宫六院,可我榻侧的女人,为什么都是你迎来送往?
  
  哪一日,才轮到你安卧于我身旁?
  
  蒙政长长叹息,将她的奏章搁置案头。他本欲抽取另一本奏章,视线却无意落到旁侧的一张椅子,刹时,心弦猛动,全不受控制。
  
  往昔在朝,他每每借故留她,她便坐于那张椅子。不说话时,她是最好的听众,一双溜溜乌眼,单是默默注视,便能叫他如沐春风,心神渐醉。待得启齿言语,她固然谨慎有礼,然天生机敏,又兼博学多才,连珠妙语往往脱口而出,听得他心思清明,受益匪浅……然这样近不近、远不远的厮守,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蒙政眉头纠结,复翻开她的奏章。看着看着,他颦起的双眉已然舒展。骤然间,他豁然起身,以至于推得高背椅子“嘎嘎”作响。
  
  侯景忙前驱曰:“陛下。”
  
  蒙政将奏章翻转过来,对着他,目光炯炯道:“侯景,你看出她的字有什么不同么?
  
  侯景先是一愣,念着自己的身份,哪敢细瞧,低头陪笑道:“陛下,小的于书法不通,又老眼昏花,可瞧不出好歹。”说到这里,侯景有些担心,微微抬眼,见天子一派喜气,似乎并不在意他说什么,遂大着胆子道:“陛下,这字……写得挺好……”
  
  蒙政并未因他的话前后不一而动怒,倒眉目含情,一张俊脸柔如冰消。他收回手,指腹柔柔抚过着奏章上的字,低低呢喃:“是啊,写的挺好……她的字从来银钩铁画,唯独这回,说到塔图联姻之事,虽框架尚在,却字字虚薄,往日的犀利之气,已然去了大半……侯景,你道为何?”
  
  侯景半晌都未明白,哪里有词可对。他怯怯的看着蒙政,则见天子神清气爽道:“去,将寡人放在午阳殿寝室内的黄金匣取来。”
  
  侯景诺了一声,赶紧领着两个小黄门下去。片刻后,他将黄金匣恭恭敬敬的呈于案前。那会,蒙政已写好书信,正在封口。见了匣子,他放下信函,打开匣盖,默默端详。因站得近,侯景微一觑眼,便将匣内的东西看个一清二楚。
  
  那是一方雕工精致的金印,上有凤凰展翅,下有蛟龙盘底。金印之下,则是一本缀玉嵌钻的小金册子——侯景禁不住以袖掩嘴:这两样,可是大秦册封皇后时才拿出的玺证!他的眼,下意识的瞟到天子身上,天子恰亦看着他。
  
  “明日一早,将这两样东西并这封回函一块发往陇西。都要亲手交给她。告诉她,便是天崩地裂,也不许弄丢了。更不许她以任何借口拒之,或是转与它人;是她的,就只能是她收着。”
  
  侯景张了张嘴,半晌才低低道:“陛下,嬴太傅的性子你知道。万一她……”
  
  “没有万一。现在将入二月,再过三十七天,寡人便年界二十,恰可行冠礼,撤顾命,亲执政。还告诉她,她无须等待多久,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说毕,蒙政的面孔上浮现出微微的笑,笑的那样笃定,又那样缱绻,直叫侯景胆战心惊。他一边接了信函,一边抱过金匣,诺诺退出书房。临了出门,侯景偷眼一望,见天子靠着龙椅,兀自盯着手中的奏章,含笑脉脉,意味深长。比之先前,天子此刻的笑越发温柔轻悄,甚而有种幸福甘甜的味道。
  
  侯景随侍蒙政十余年,还是第一次见如此情态,思及天子长久来的心愿,不由得为之感叹,遂掩了门,悄悄而下。
  
  那会,冷月如钩,躲在树稍后窥测人间。
  
  一样昏黄寂廖的灯火下,李俊飞阅密信。看毕,他面色青紫,手掌重重拍于桌面,唬得卷曲而睡的白猫惊跳弹起。白猫困惑的瞄瞄周遭,待得看清主人的面孔,不由娇娇嗲唤,将前爪搭在主人的手背上。李俊却把手一推,白猫不防,随之滚翻桌下。眼看着薄薄的信纸随白猫飘落,明四眼疾手快,一面捡拾,一面大胆道:“公子,出了什么事?”
  
  李俊把头一偏,搁于半支的左臂,长叹道:“五国困秦之计,已付诸东流矣。”
  
  “怎会这样?公子,此番西去,咱们机关层设,就算不能要了嬴湄的小命,也能叫她躺在床上辗转呻吟,无计可施,为何五国困秦之计仍旧付诸东流?”
  
  “据蒙习的密信,嬴湄虽然落入圈套,但是她手下有一侍卫寒水。此人奉她之令,与陇西太守左右呼应,不单打败西凉大军,且唆使西凉塔图部出兵齐国。现在,齐已退兵,楚已还师,剩下的燕晋两国,只肯观望,不愿动武。可恨,据事成之日不足月余,我苦心经营的大计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给人拆散了!”
  
  “公子,纵然外合不顺,但是里边咱们还是占上风的。你看,帝陵这里,南军那里,依然都是我们的人。何况,兰台王明日才返回燕国,要不要知会他一声,提前举事?”
  
  李俊缓缓摇头,忽狰狞笑道:“嬴湄,此局你小胜一子,不过胜负未定,咱们合不了棋。索性我来个釜底抽薪,看你如何自处,看他如何待你!”言罢,他转眸明四,道:“你收拾一下,即刻赶往西凉。”
  
  明四一面抱拳曰诺,一面静候安排。
  
  “你到之后,即刻盘查寒水此人。昨日陪王璨喝花酒,醉中他曾无意说到去岁夏初,嬴湄在琅琊王氏举办的赏荷宴上,曾被燕帝纠缠。后来姬家的二小子不期而至,为嬴湄解去此难。自从姬家出事以来,无论使什么手段,姬二的消息一次也没落到我手上。然燕帝慕容隼却一口咬定,赏荷会上的姬二小子就是嬴湄身边的侍卫寒水——明四,我是该说你眼了瞎,还是我耳了聋?竟放着这么个大活人在你我眼皮之下,随意出入咸阳,悠游晃荡这许多时日,而你我却一直蒙在鼓里!”
  
  明四豁然心惊,赶紧垂手道:“属下该死。属下这就去查个清清楚楚。”
  
  李俊背手踱步,森森冷笑:“若果一切属实,你便叫蒙习这般做来。”
  
  明四乖觉的凑上前,李俊俯过半身,窃窃叮咛。末了,明四昂起头,铿锵道:“公子放心,属下此行定不辱命。”
  
  眼看着明四矮小的身子没入黑夜,李俊心情大好。他往地上一瞥,白猫从桌底探出头,怯怯娇唤。他弯下腰,伸出手,白猫甩甩尾巴,欢天喜地的扑入他怀中。李俊一面捋着猫背,一面吃吃低笑:“湄儿,我的乖宝贝,你乖乖听话,我会给你吃更多的小鱼。你就要大显身手了,可别叫我失望哦。”
  
  白猫仿佛知人心意,仰起圆滚滚的脑袋,一遍一遍的蹭磨主人的下巴。李俊偏要拧高猫脸,对着那红红嫩嫩的三瓣小嘴,如痴如狂的吻着。
  
  五日后,嬴湄愁眉苦脸的望着天子恩赐的宝物,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又惹事生非了。欲修书回绝,又怕弄巧成拙,招致更坏的结果;欲思量对策,则头痛欲裂,计无所出。她自己也明白,此时最宜找人商议,以待定夺。然姬冰自陪同塔图部偷袭齐国成功后,告假暂离,已去往祁连山;就算他日赶晚赶,也要三四日后才回得来。于是,嬴湄怏怏不乐,整日里长吁短叹,坐卧难安。
  
  仇雠见她可怜,便出了个主意:“太傅,当初是因为你受了重伤,所以大秦与塔图定下的盟约,乃由寒水从中斡旋。如今你身子康复,为何不亲自到塔图走一趟?一来可显示我大秦的诚心,二来可以游观遣怀,三嘛陛下既然已应允联姻,又叫你半月后护送美人回京,你怎不将塔图美人接来,预先教些礼数?那美人是草原上飞野了的鸟,没个调教,将来入宫做娘娘,岂不惹人笑话?万一因此两处失合,我们这些守边关的,还不得冲在头里做箭靶?”
  
  嬴湄“噗哧”一笑,偏头一想,认为有理,遂吩咐整装,去往塔图。
  
  酋穆闻得此事,亲率儿子及诸位尊长到百里处迎接。厮见毕,两方人马重申盟约,誓同生死。及至入了主帐,羊腿美酒源源不断送上,宾主互为劝酒,甚守礼节。后来,酋穆父子发现嬴湄豪迈洒脱,不逊男儿,这才喜笑颜开,抹去拘谨之心。
  
  因了向导的热络,嬴湄应酬得格外轻松。酒到酣时,帐下琵琶胡笳一同响起,一对胡姬鱼贯而出。嬴湄抬眼一扫,但见为首的少女体态婀娜,容颜艳丽,又兼气度大方,翩翩妙舞中,分明白鹤高飞。她一面暗暗咂嘴,一面含笑凝睇。
  
  少女亦是一眼不落的盯着嬴湄,一个飞旋之后,她转至她的跟前。骤然,她收起手势脚步,直直矗立。
  
  帐下伴乐的人俱是一惊,都忘了吹奏。酋穆和儿子一时没闹明白,半举着酒杯发愣。倒是少女理了理乌黑的发辫,朝嬴湄盈盈一笑,启齿慢唱。
  
  嬴湄根本听不懂西凉话,只听出歌者嗓音优美,唱曲缠绵。特别是少女唱的那样动情,竟让她生出怅惘若失的心态。一曲终了,她记得鼓掌的同时,眼窝里居然微微润湿。然她把持住了,只缓缓道:“这位便是塔玛姑娘吧?姑娘才貌双全,我主好福气也。”
  
  少女大方的笑了笑,目光飘到向导身上,低低说了几句。向导放下羊腿,望了望酋穆,见他并无反对意思,便笑道:“嬴大人,塔玛姑娘听说您是天下出了名的贤才,用大秦的话来说,便是‘巾帼不让须眉’。所以才冒然高歌,还望您给点评点评。”
  
  “点评不敢当。塔玛姑娘的歌声有如天籁之音,本官今日能亲耳聆听,实乃三生有幸。不过本官亦有一丝疑惑,望塔玛姑娘解答,不知可否?”
  
  向导将她的话转告塔玛,塔玛双目深深,没有拒绝。
  
  “塔玛姑娘,适才你唱此曲的时候,本官静心潜听,觉得此曲不似西凉之音,倒像出自中原——是否教姑娘此曲者,乃中原人士?”
  
  塔玛毫不犹豫的点头,并从袖中掏出一方绢帕,递与嬴湄。嬴湄站起身,伸手相接,从仪态到神情,皆是说不出的温文尔雅。然当她的目光落于绢帕上的墨字时,手指不禁轻抖。为遮掩自己的失态,她赶紧低下头,装着欣赏手上的东西。末了,她半侧着身子,望望酋穆,再瞅瞅塔玛,笑道:“看来,塔玛姑娘与大秦渊源颇深,这般古奥的汉曲,姑娘便唱得如此精彩。我主闻之,必然龙颜大悦,心仰向之。”
  
  酋穆等人自向导口中弄明白嬴湄的话,皆咧嘴大笑,举杯示意。嬴湄虽不喜饮酒,也只好举杯回敬。临喝酒时,她眼角的余光瞟到塔玛脸上,只见她紧紧的咬着嘴唇,分明大不欢喜。果然,待得众人放下酒盏,塔玛便向嬴湄讨回绢帕,又指一借口,匆匆离了帐篷。
  
  看着塔玛的背影,嬴湄心头堵得发慌。偏又不能像塔玛一样甩手走开,唯强打精神,与众周旋。
  
  直到天已擦黑,诸人多酩酊大醉,方散了宴席。
  
  嬴湄被引入一处帐篷,可她既没有醺醺烂醉,又没有疲乏得不想动弹,转了几圈之后,终究没有睡意,索性踱到帐外。然一脚才踏出帐篷,她撩开帐幕的手便被另一只手按住。她愕然的抬起头,恰看见塔玛忧伤而焦急的脸。
  
  塔玛的忧伤来得那样汹涌,焦急又来得那样炽热,以至于嬴湄都忘了她听不懂汉语,只管道:“姑娘,你有什么事需要本官效力么?”
  
  塔玛弯翘的睫毛使劲的扇了扇,忽然双手一拢,紧紧握住嬴湄被按住的右手。她望着她,目光殷殷,费劲的吐出几个字,居然是汉语:“我……大秦……”然而,她似乎忘了下边的词,情急之下,冒出一串西凉话。眼看着嬴湄表情不定,她便急得拼命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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