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本是清清冷冷,照在她光洁的脸面上时,竟如一脉冰山点点消融。那一种掬手可捧的温柔,叫他本就“咚咚”作响的心肝,几乎跳出胸腔。偏偏的,她还娇羞仰望,星波流转,晕红两腮,整个脸蛋似清明,又似迷离;似柔美,又似妩媚,蛊惑得他心神俱乱。于是,他低下头,又一次咬住她的唇。
轻轻的,柔柔的,他小心的添着,吻着。她气息微弱,呼吸全散,只低低嘤咛:“冰……”
这么嫩的唇,这么软的声,还有这猫一样柔顺的姿势,直叫他血尽沸腾。他加重力道,狠狠咬,狠狠深入,恨不能将她折骨抽筋,全融进他的骨血。
明月羞见此景,扯过一片薄云遮闭双眼,又借机敛了光辉,惟余一地缱绻。
“湄儿,君子一诺,驷马难追;佳人许心,一世不悔。”
“你,你肯娶我?”
他闷着声音,吃吃低笑:“傻湄儿,我盼星星盼月亮,足足盼了十二年才盼得这一天。你说,我不娶你,还能娶谁?……不过,有些话,你当留给我来说。”
“哪句话当你来说?”
“比如,比如说‘如果一切还来得及,许我问你一句话,你觉着我能配得上你么’。”
她霍然离了他的胸膛,双手抓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道:“姬冰,你别得了好处还卖乖。你在我身边又不是才一天两天,向来什么都说,什么都张罗,偏偏这事,嘴紧得似蚌蛤。害得我大晚上顶着寒风,找这么个大煞风景的地方淌眼抹泪。你,你也忒狠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此生两度思嫁,居然全是她找男人剥白!这世道也忒不公平了,为什么天下女儿全是羞答答的允诺人家,到她这儿就要阴阳颠倒?
他复将她揽入怀中,喟然长叹:“湄儿,上天待我真是不薄。此生,我已不敢心存奢望,偏偏你豁然开朗,肯回眸看我……你都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欢喜……湄儿,如今你既然许嫁于我,可不要中途见弃。将来无论在哪里,咱们都要在一起,好么?”
她没有答他,只是攀着他的肩,学着他方才的样,轻啄着他的唇、鼻、眼、眉。
他一个激灵,紧紧搂住她,从面到颈,一路狂热向下……
天色微明,一个侍卫翻身便醒来,看到嬴湄规规矩矩的睡在原处,不由松了口气。他爬起身,正要寻个地方解决内急,却看见衣衫褴褛的寒水抱臂坐于一丈之外,合目休憩。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忙使劲搓揉。待得确认无误时,他惊喜的大叫:“太傅——”
一语未了,姬冰已睁开双目,将中指放于唇边。侍卫心领神会,忙掩住口,喜滋滋的摸过去。谁想他才走到一半,便见姬冰眉目飞扬,他心下一竦,无端打了个寒颤,倒退两步,连声音亦止不住的抖:“寒水兄弟……你,你是在冲我笑么?”
姬冰忍不住要翻白眼,忙敛起神色,恢复从前的旧模样。那侍卫瞧了,一拍脑袋,嘟哝道:“方才果然是眼花了。”
其余人也醒了过来,都欢欢喜喜的围上来。见此,嬴湄不再假寐,掀开毡毯,悄悄起身。别的人都没察觉到她在走动,惟独那被围在中央的男子感觉到了。他眸子一转,眼角的光,柔若春水。嬴湄怔怔出神,这才晓得,无论经历怎样的风霜雨雪,最本色处,他总还是从前的旧模样!
上天待他不薄,自然也待她甚好!
五日后,一行人携塔玛返回陇西城。仇雠亲到城门外迎接。
熙熙攘攘里,锣鼓喧天,彩旗招展。无论百姓还是士卒,大伙都看得兴高采烈。有一青衣矮汉若即若离的站在蒙习背后,眯着眼仔细打量,最后,他的目光牢牢的锁在姬冰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集中回复一下哈。
第一,smjj妹妹,至于俊俊究竟爱的素什么,行文到七十五章时,你自会明白捏。8过楼历来相信这么一点:对有野心的男人而言,爱情是多么多么浅薄的东西。再就有,湄儿米有两边暧昧呀(难道素偶写错鸟),她这种性子的人一旦明白自己心底所须,便会毫不犹豫的行动。至于乃企盼的场面,乃就数着头发丝等吧。
第二,秋水妹妹所提的那个秦曲是偶打错,偶本想用汉曲的——中原不管如何乱,因着源头一致的缘故,音律大体是一致的。
第三,sss妹妹说得对,《高处》写到现在,偶还素希望它能出版的,所以就参加了“彩虹杯征文大赛”,如果姐妹们方便,就请投投票,为《高处》挣得一个出版的机会哈。对了,《高处》属于“前世今生”系列,怎么投票我也不知道,但我刚才去看了一下,不知哪位朋友已经投料一票,谢谢。
☆、第六十八章 春寒(一)
阴云滚滚,密密层层,它们重重的压下来,似乎是蓄积了千年的怨恨,要将咸阳城在一夕间摧毁殆尽。蒙政早早散了朝,窝在御书房内批阅奏章。
侯景递上茶盏,小黄门便来报曰:“陛下,廷尉张延大人求见。”
蒙政含颔,小黄门即拉长尖嗓唱宣。很快,张延急驱而入。匆匆行礼毕,他眼溜周遭。蒙政眼角微斜,侯景忙领着一干人等退出殿外。
张延挨近两步,愁眉苦脸道:“陛下,臣适才收到确切密报,说——说太后她——她……”
“爱卿有什么话,尽管道来,不必吞吞吐吐。”
“诺……诺。”张延顿了顿,瞄一眼悠然品茶的天子,犹觉胸闷气紧。定定神,他艰难道:“陛下,昨夜临晨时分,太后在帝陵产下一名男婴。”
那上位者还没有任何异常举动,屋外便传来一声惊雷,张延没半分准备,双腿险些瘫软。好容易撑住时,他偷悄偏头,只见殿宇之外,闪电雷鸣携手同来,将暗淡的天穹扭曲成诡异的模样。他心下愈寒,不觉悄悄往前挪移。就那会,他听到上方的呼吸一声重过一声,恍如风箱密鼓,火焰飙扬。他下意识的抬头,恰又一道闪电倏然而至,只将御座上的人照得一片煞白,活像阴曹地府里游荡的孤魂野鬼。张延吓得几乎失声,幸得反应及时,手先按住了口。末了,他心慌意乱,忙忙垂头。
一个嘶哑而微颤的嗓音飘了下来:“张延,将你方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张延摸出巾帕,偷偷擦了把汗,道:“诺……陛下,昨夜临晨时分,太后在帝陵产下一名男婴。如今,母子俱安……”
“哐当”一声,瓷杯碎于地面,滚热的茶水溅了张延半身。张延提心吊胆,微微觑眼,但见摇曳的烛光下,天子双手紧紧抓住御座的扶手,额筋暴胀,双目赤红,一张俊颜,红白黑紫,瞬息万变。天子一眼逮住他的视线,咬着唇,一字一顿道:“张延,你给寡人一一道来!可不许有半点藏着掖着,不许再让寡人蒙在鼓里,为天下耻笑!”
“诺,陛下……去岁初秋,太后不听众臣劝阻,一意孤行去往帝陵,臣便奉您的旨意,密切关注那边的动向。一个月后,有谣言自帝陵传来,曰太后已有四个月的身孕。臣惊恐莫名,欲及时禀报,又苦无实证,恐仓促之下被人利用而玷污皇家声誉,遂按下不表。后来,臣以追查旧事为由,得您恩准,将留守于长乐宫的所有宫娥宦者全部抓拿,严刑拷打。然这些宫娥宦者都是粗使外用之流,全不知内情。没计何奈,臣两手齐抓,一边派人混进帝陵,一边追查太医院。帝陵那边防卫甚严,臣派去的人费时半年之久,才熬过层层盘查,得以靠近内帏。那人亲眼见到太后腹部高隆,且于昨夜被调至外殿伺候;她亲耳闻得婴儿哭号,之后又得了亲随嬷嬷分发的红包……将至黎明时,她终于见到了被襁褓包裹着的男婴。她赶紧修书,瞒过诸多耳目,于今晨将消息送到。”
蒙政目眦尽裂,又一道闪电直劈进来,那强劲的光芒迫使他不得不合上眼。再睁目时,他双唇青白,费了老大的劲,才从牙逢里挤出字来:“说,造孽的畜生是谁?”
张延哆嗦了一下,狠狠心,道:“掖廷令木子美。”
蒙政豁然起身,高高的靠背椅翻倒地面之时,他的拳头已捶在案几上:“原来,他没有净身!他是假的!难怪几年来母后对他言听计从,处处与寡人对着干……寡人还道是母后权欲熏心,原来,原来……这对,这对伤天害理的狗男……张延,你即刻追查丞相府!若没姓柳的狼狈为奸,木子美这畜生岂能瞒天过海,作恶如斯!”
张延长长打揖,一面又小心翼翼道:“陛下,臣谨记,臣即刻彻查。臣还有一事相禀。”
“说!”
“陛下,臣适才说了,为追查太后有无身孕一事,臣除了派人潜伏帝陵,还追查到太医院。臣层层追究,人人不放,虽没能如愿以偿的套出太后的秘密,却意想不到的挖出两桩陈年密闻……”
“痛快点,你从太医院处究竟得知了什么?”
“陛下可还记得先帝的病?”
蒙政明明觉得自己已挺过了最初的愤怒与悲伤,可看着张延纠结的眉头,听着他颤抖的声音,他的心肝便跳得极钝极慢,连鼻尖呼进呼出的气息,亦恍惚将断。
“你是说……父皇他,他是被人毒害的?”
“非也。陛下当还记得,先帝在时,最为倚重前太医院的院提胡卫。此人当时正值壮年,医术之高,天下罕有。先帝对他万般宠眷依赖,他却于六年前请辞回家。因陛下固执不许,他竟郁郁病伤,不足一月即亡,为当时咸阳一大怪事。直到昨夜,他的家眷才向臣交出一卷密函,全是当初胡院提给先帝诊断的病历。”
“那上边说了什么?”
张延咽了咽唾沫,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惟从袖中抽出一叠发黄的纸,恭恭敬敬的捧过头顶。
蒙政夺手一拿,匆匆翻阅;越看到后边,翻动的手便越发凝滞。临了,他嘴唇哆嗦,怎么也控制不住:“四弟他……孽种……天打雷劈的孽种!木子美,木子美!便是千刀万剮,株连九族,亦难消你所犯之罪!寡人,寡人绝不饶你!”
终因指头颤抖,拿捏不稳,那些发黄的纸片全都飘洒地面。张延早就看过其中内容,偏偏此刻,它们又一次舒展在他面前,迫使他再看一遍。那上边,清清楚楚的记载着先帝隐疾:忧劳过度,损肝伤肾,再无孕育子孙之力——落款时间,恰恰比掖廷备报嫪太后怀上四皇子蒙治时,早了四个月!
张延心下又悲又苦,并不乐见知晓这些宫帏内密,偏偏晦气缠身,总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搅得晕头转向。他心底的自艾自怨尚不曾完结,便听到上方步履踉跄。他一抬眼,但见天子的身子已歪靠在案几上。他看得揪心,伸出手,想扶而不敢扶,惟低低曰:“陛下,您,您要保重龙体啊。”
被唤之人慢慢撑起身子,一点一点的挺直脊背:“爱卿,还有一桩旧年密闻是什么?”
张延长长的吁了口气,道:“陛下可还记得招福公主的哑病?”
蒙政转过身,眯起眼,双眸射出冷冷的幽光。
“陛下,招福公主得病是在九年前的中秋之夜,那时,亦是木子美入宫后的第四个月。彼时,他虽然只是伶人,却因吹得一手好笛,不独先帝对他青眼有加,就是太后也早晚召见,过从甚密。那一年的中秋宫宴,趁着众人嬉戏欢闹,他便和太后一前一后的溜下席面,于御花园内私会。不巧,八岁的招福公主也到花园内闲逛……其后公主通体发热,经医调理,不单不愈,反而日渐沉疴。直拖延一月之久,才见康复,然已失声成哑,再无说话之可能……”
屋外,色暗如夜,雨已倾盆。闪电霹雳意犹未尽,时不时窜出来帮腔作势;冷冷春风也赶来凑趣,一阵一阵的猛刮狠拍,直将诺大宫殿弄得飘摇萧瑟,森森然全无一丝活气。
蒙政终是笑了,只是眼底的阴霾,已抵得上屋外的暴风骤雨。良久,他看向张延,目光已恢复成惯常的犀利:“爱卿,今日已是二月十九日,距上祀节寡人行冠礼还有十二日。你再辛苦些,各处密密安插人手,绝不许木子美和帝陵再生祸端。若有不谐,你尽可先斩后奏。”
张延拢起双袖,肃声曰诺。
蒙政又淡淡道:“今日爱卿所禀之语,句句石破天惊。你且下去,寡人要好好消磨。”
张延一直紧绷脑弦,到了此刻方觉手软脚软,心神之累,远远胜于初识秘闻之时。他一面以手拊膺,一面躬身后退。退至门槛时,一个惊雷打来,他竟身子一歪,直直撞向门板。张延大觉惶恐,顾不上揉捏痛处,赶紧以臂支撑——就在这一刹,他的右臂被人拉了一把,力道恰够他稳住身形。他心下一凛,急急抬头,果然看见天子晦暗不明的脸。张延忽然眼酸鼻塞,忙忙揖礼曰:“臣失仪,让陛下见笑。”
“爱卿,走路看道。痛衢虽然开阔,但也少不了磕磕绊绊的东西,小心着了道。”
蒙政说这话的时候,早迈过门槛,伫立于檐廊之下。张延以袖拭额,也跟着蹩出殿外。
雨凄厉的下着,风劲猛地吹着,那些寒湿的水气、水滴全无遮拦的扑上人面、人身。张延深为龙体担忧,正欲进言,却听到天子冷冷曰:“爱卿,你是不是还有话说?”
张延幡然醒悟,不敢再作打搅,遂拜别而去。
蒙政撩起衣衫,径直冲到雨里。大颗大颗的雨珠密集的砸在他的脸上,劈劈啪啪里,脸颊暗暗生疼。他犹睁大眼,仰起头,一瞬不瞬的仰望苍穹。
没了屋顶和瓦片的遮拦,闪电雷鸣喧嚣甚上。它们一波一波、肆无忌惮的撕裂天幕,放任惨白的光、轰隆的响,如千万把利刃,源源不断的插入他的胸膛。他固然纹丝不动,笔直如松,但他自己知道,每一寸肌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汩汩的淌着鲜血;体内的肝腑脾胃肾,亦如被烈火烧烤,一点一点的焦烂成灰……冲进这暴雨,不过是想换得一丝洁净,一点清凉;偏偏的,那些被压抑了许久的屈辱与悲愤,全化作滚烫的泪,混入冰冷的雨水……
边上的侯景忍无可忍,从小黄门的手中夺过油伞,朝天子冲去。当伞面遮住蒙政的头顶时,他终于爆发了:“滚!全都给我滚!”
这一声嘶吼,纯同于濒死的兽类。侯景在哆嗦中挣扎,忽见天子回眸。那狰狞的闪电下,天子眼如冥火,脸如死灰,尤其嘴角处一道蜿蜒的血迹,仿佛才撕咬下人皮的厉鬼。侯景胆子再大,也受不得这般刺激,尖叫着抛下油伞,落荒而逃。
蒙政冷冷而笑,笑声渐大,甚而与雷鸣纠结一处,森然骇人。
其实,无须张延继续追究,他已然明晓。
母后再怎么冠冕堂皇的找碴与闹腾,也不过是要用木子美的儿子来取代他!
人常言“虎毒不食子”——母后,我并非顽劣到不堪教导,也不曾将大秦引入歧途,可你仍然弃我而去,一切皆为那畜生的一身臭皮囊!……母后,手心手背皆是肉,难道你就忘了我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
不知过了多久,蒙政踉踉跄跄的跌坐地上。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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