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那些机灵者自然不肯错过凑趣的机会,便也端起酒盏,纷纷道贺。蒙政心情极好,来者不拒。一时,大殿和乐融融,笑语盈盈。
嬴湄一边品尝佳肴,一边留心四周,然看来看去,总也找不到掖庭令木子美的身影。此人身为内宫总管,按理当随侍帝王和太后左右,何以从头至尾,不露脸面?她既觉疑惑,又大感遗憾:天晓得她还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咸阳宫呆上多少时日,若不能早早识得掖庭令的金身佛面,日后只怕还有诸多不便。
一个小黄门蹩进殿内,奏曰:“太后,陛下,除夕夜的花灯都布置好了,木公公问,不知陛下和太后愿否移驾观赏?”
皇子及公主们巴巴儿望着蒙政,大是心焦。蒙政本是好玩好耍之辈,岂有不去之理,遂笑道:“好,寡人这就去。”
他搀起母亲,众人依制尾随。嬴湄避往一旁,想让皇亲国戚走尽,好再回蒙娟身边。
谁想,蒙政在经过她身边时,哼道:“还不快走,杵在这里干什么?”
嬴湄只得跟在三步之后,缓缓而行。步下台阶时,她仿佛觉着背后有眼,忙回首张望,偏又找不到源头。她满腹疑惑,又不能冒然停步,只好忐忑不安的追随众人,去往一个叫“莲池”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这章的亲们,本节出现的“木子美”非为搞笑。实在是因为偶孤陋寡闻,不知时下也有位火爆的女士也是此名。
之所以在文中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诗人杜甫字也叫“子美”,我觉得好听,又因他与我文中构思的某人的姓名暗合,故用之。等乃们看到第三十一章,自会明了。
☆、第二十八章 防不胜防(二)
风已停,雪已住,可寒气犹然逼人。她虽穿了棉袄,却仍抵挡不了浸肌入骨的冻气,一路上缩头缩脑,冷得够呛。忽的,众人惊呼,她忙忙抬眼,但见不远处灯影绰绰,高低连绵;又兼灯火五彩斑斓,样式各异,甚是壮观。
这样的季节,水池里的水早就凝结成冰,可为能让秦帝饱览胜景,结实的冰面硬给凿开,一盏盏做工精致的莲花灯就在水面上飘摇轻荡,与树梢上招摇的彩灯相互辉映。
众人齐声赞叹,颂不绝口。嬴湄却手脚颤抖,瞬间失了神。
六年前的冬至,为庆贺她与姬玉订下婚约,家里的护院及仆妇们特特将中秋和除夕夜才玩赏的彩灯挂满院子。那时,举目处也是这般五彩缤纷、灯火辉煌。为避开绯烟一干闹笑之人,她不得不将姬玉带到闺房后的小院。二人坐在水池边,一面远远的眺望灯火,一面低低的诉说衷肠。
记得姬玉握着她的手,悄声道:“湄儿,你知道我们最初是在什么地方见的面么?”
“三年前,军营。”
“不是。”他伸出手,轻轻挽起她腮边的碎发。
她呆了呆,迷惑曰:“难道我们在更早以前见过?”
他笑了,将她揽到怀中,贴着她的耳低问:“每年除夕,你都在干什么?”
“十岁以前,会和绯烟、管强、刘向他们几个跑到村口燃放烟火,然后再回家守岁迎新。十岁以后,则要在厨房督导三娘她们备办家宴。姬大哥,这有什么蹊跷么?”
他浅浅笑着,声音幽幽:“那年我十三岁,父亲已亡;受姑母差遣,一早就出城办事。办完事时,天已浓黑,为赶上除夕团圆宴,一路上,我直催马夫快走。在经过一个村口的时候,四五个孩子正在闹腾。忽然,一声鞭炮轰响,惊了我的马,结果马拖着车子横冲直撞,险险踩着一个女娃。”
她满面诧异,不禁挺直腰,他双臂一收,复将她揽回怀抱:“幸亏当时我立刻飞出车厢,将马制住。后来,我下了车,将倒地的女娃抱起,还不及开口安抚,那女娃便在肩头嘟哝,‘你踩坏了爹爹买给我的小兔灯,你要赔我。’我心头窝火,便将女娃放在地上,本想训斥,却发现那小女娃最多只有八岁。那会,她就是踮起脚尖,都够不着我的腰,却一手叉在圆圆的小腰上,一手点着我,气愤愤曰,‘光天化日,你驾着马车践踏人,该当何罪?’要是这话是由个成年汉子来说,我睬都不睬。偏说这话的人,小脸圆圆,大眼溜溜,嘴儿红红,双鬟黑黑,比雪团捏成的泥人还招人疼。且她的鼻尖还沾了块泥,好似懒猫没洗脸。我忍不住笑了,掏出一锭银子,哄道,‘拿着,明日到京城,想买多少小兔灯都可以。’谁想小女娃不屑一顾,‘白银有价,父爱无价。谁稀罕你这点银子!’说完,她气哼哼的转身走了。那些孩子便也忙忙跟在她身后,一窝蜂的往村里跑。我当时就呆了。女娃如此之小,却说得出这样的话,可见实乃非凡。于是我叫住她,和她约定,正月十五在京城相会,我会带她看遍许城最美的灯会,算是赔她那盏被踩坏了的小兔灯。”
魅惑的灯火下,他的眼亮得惊人,也柔得惊人:“那年的正月十五,我哪都没去,连母亲要我陪她进宫都不干。一早,我便跑到许城门口,耐心等候。然从早等到晚,小女娃却一直没有出现。湄儿,你说可笑不可笑,我生平第一次与女孩盟约,就被人放了鸽子。”
“姬大哥——”
一语未了,他便捧起她的脸,软软的唇柔柔的滑过她的面颊,最后落于她的唇。他吻得小心,偏又似火炽热。她又羞又窘,不知如何回应。他的吻越发缠绵,渐次深入,只将初经人事的她弄得透不过气来。直待她软瘫成泥,他方恋恋不舍的放开。那会,她早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晕晕乎乎,没一丝力气。
他则低下头,下巴颌抵住她的发,将她牢牢的圈在自己的臂弯。靠着他宽阔厚实的胸膛,她一面喘气,一面心如鹿撞。他喟然叹道:“湄儿,多年来我一直忘不了那女娃,总在想,要是她长大了,会是什么模样?谢天谢地,六年之后,我在军营又一次见到了她。然女大十八变,我居然没认出那个着男装的少年便是她。直到有一天,她换回红妆,在大殿上面见君王,我才发觉,那个叉着小腰喝斥我的雪娃娃终于长大了。”
“姬大哥,是我不好。那年是我失约了。早先我回家跟爹爹说,有个哥哥邀我在正月十五到许城逛灯会,求爹爹让我去。爹爹无论如何都不肯,甚至大发雷霆。后来,爹说他自会派人通知你,叫你不要空等。我爹从不骗我,我便信了他。谁想,那天爹和三老喝酒喝醉了,竟然忘了此事,害你白等一场……我知道后,足足有三天没跟爹说话。姬大哥,湄儿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他禁不住又亲了亲她的唇,笑道:“湄儿,我从来都没有怪你。你那时才多大?别说你爹不放心,换了我作长辈,我也是不许的。”
她“噗哧”的笑了:“姬大哥,你不过就大了我五岁,怎能作我长辈。”
“作夫君呢?”他忽然咬住她的耳,有意无意,舌尖轻舔。她的心痒痒而动,只觉又酥又麻,以至双颊滚烫,实在无颜正视他的眼,忙将脸藏在他的怀里。他开心大笑,笑声醇醇,极其悦耳。
她心如鼓捣,暗想,六年前的村口相遇,因着天黑,又背着光,那时固然不曾清晰瞧见姬大哥的面庞,但看身姿,十三岁的姬大哥已是玉树临风。那正月夜里,如此风姿的他,傻傻的候在城门,又该是什么模样?
“湄儿,走,咱们现在去补上六年前的灯会。”
她愕然:“院子里不是已挂满彩灯么?”
他望着她,满眼深情:“不一样的。”
疑惑中,她被牵进书房。他翻出色泽鲜艳的薛涛纸,飞快的裁成方形,灵巧的将它们折叠成八瓣花状。然后,他寻来蜡烛,要她截成小段。她猜出他的用意,亦满心欢喜,高高兴兴的忙着。最后,他俩将蜡烛放在纸瓣花灯里,拿到村外的溪边,一一放了下去。
那时,风轻吹,水轻漾,杏红、明黄、鹅柳、嫩粉、深青、浅云,十余种颜色在一灯如豆的幽光里荡漾。许是烛火幽魅,许是纸色娇艳,它们交相辉映,将单调的夜色装点得异常妩媚。
“愿年年有今朝,天涯共此时。”
玉郎的呢喃犹然在耳,手臂犹然环在她的腰间……
忽然,片片光芒密密绽放,晃花了她的眼,也碎了她的梦。她惊恐的闭上眼,一阵鞭炮夹杂着浓浓的硝烟直钻她的鼻端。她一惊,方想起自己身处秦宫,正陪着那喜怒不定的小儿皇帝。于是,她匆匆抹了一下眼窝。就那会,一个巴掌忽然拍在她单薄的脊背上。她暗叫不好,可惜晚了,一股巨大的力道已将她直直前推。
好巧不巧,蒙政恰恰转身。他才对着她朗朗大笑,便被她狠狠撞上。
所有的人皆清清楚楚看到,嬴湄伸着一双手,一边面目狰狞的大叫“陛下”,一边结结实实的将蒙政推落水池。顿时,池边炸开了锅:众人惶恐大叫,人影奔动,乱成一团。嬴湄重重的摔倒在汉白玉石板上,随即爬起,纵身跳入水里。
水池里的水真真冷如冰窖,加上棉袄吸饱了水,她险险就动弹不了。饶是如此,她还是咬紧牙,死命的划动手脚,竭力朝蒙政游去。
蒙政本不谙水性,又是骤然跌落,乱踢乱拨中,竟被灌了一腹的冷水。很快,他手脚僵硬,失去知觉,沉沉的坠落湖底。
'说明:薛涛纸。由唐代著名女诗人薛涛所制,共有十种颜色,十分娇艳美丽。'
作者有话要说:星星眼!又赚了三个长评啊!我很开心,我很努力,居然被东东同学比做了“红木家具”,甚至上升到向《三国演义》看齐的高度,虚荣心真是得到极大的满足!东东过来,抱一下、亲一下;叶猫猫也过来,偶蹭一下、摸一下,偶原谅乃们趁偶不在其间眉来眼去的勾搭行为。偶要是不怀着更上一层楼的心态写文,便对不起你和叶猫猫、浅阅、不吐、木木同学所寄托的厚望!说到这里,偶忍不住得意啊!放眼晋江的所有言情文,惟我文下得到如此多的与小说人物爱恨情仇取向无关的长评!你们以鞭策严肃文学的态度关注《高处》,我必不负厚望!当然,此话说得早了点,但是决心是要表的——偶教导学生的时候,总是要他们保证过后才放回去;既然如此,自己当然要身先士卒。
其次,感谢叶子同学一会朝东、一会朝西的建议(偶捂嘴笑,反正是赚了,那序幕偶米写,呵呵)。叶子放心,你的建议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以前就和你说过,最喜(87book…提供下载)欢简奥斯丁的作品,特别她笔下的伊丽莎白、爱玛,都是聪明女子,却也犯过错误,被人愚弄,遭人取笑,然后都会翻然悔悟,进一步成长——湄儿是会向她们看齐的(《大长今》没看过,我这里就无法比较了)。再有不足,继续拍。
感谢不吐同学,偶也是这么想的。现阶段,请亲们耐心,《高处》现在是初稿,所选角度,所记方式,都是按照我最顺手的方式来写。等全部完成后,乃们再一一挑刺,我慢慢修改,力争最好。
感谢浅阅,乃发现偶的用词过于规矩,缺乏灵气;如上,也等我写完,再改好8好?话说,昨晚赶稿的时候都有点手抖,用那个词都觉得刻板,呵呵,有点如履薄冰的感觉。
感谢木木,乃是目前唯一认为偶8虐的人!赶紧扑倒!偶就说了,偶一直是个正常人,偶8变态,!偶绝对8变态!
那个虚无同学,《高处》哪处啰嗦,还望详解。再沟通,好不?
感谢所有留言的亲们,偶8能一一回复,深表歉意。据说今天是情人节,偶祝乃们春风吹来,桃花运来!
请三天以后再来看更新。
☆、第二十八章 防不胜防(三)
岸上接二连三的跳下人,然谁也不及嬴湄手快。她抓住蒙政的后襟,将他拖出水面,竭力向池畔游去。半道上,顾翦划过来伸手相助,再加上旁的人,大伙终于将蒙政弄上岸来。早有小黄门捧来热呼呼的姜汤,又有人弄来一张软榻,急急惶惶的将蒙政抬进暖和的大殿。似乎是眨眼的功夫,灯火辉煌的莲花池便只剩下寥寥数人。
嬴湄全身湿答答的卷缩在旁,无人问津。还是蒙娟绕到她身边,解下自己的旧裘衣,给她裹上。嬴湄很想道声感激,奈何双唇密扣,哪里挤得出字来。忽然,几个高大壮硕的羽林军扑了上来,对着嬴湄又打又骂。蒙娟眼见殷红的鲜血从嬴湄的嘴角流出,遂甩开王麽麽的手,几步窜到嬴湄跟前。她不能言语,但是瞪起眼睛的模样,自有公主凛然不可侵犯的派头。羽林军呆了呆,不得不有所收敛,只乖乖将她押走。
一片嚎哭声中,已换上干净衣衫的蒙政终于缓缓开眼。他的目光昏索许久,然落在跪于榻前的嬴湄身上时,却倏然闪出火花。
嫪太后会意,立刻喝斥道:“快拿下那贱人!”
羽林军即刻死死按住嬴湄手脚,叫她难以动弹。
“嬴湄,你就这么希望寡人死么?”
“回禀陛下,民女绝无此心。”
“好一个绝无此心!”蒙政霍的坐直身子,恨声道,“照你这么说来,你将寡人推到水里,倒是为寡人好啰?”
明知自己的一点辩白,多半听不进这小儿皇帝的耳里,嬴湄还是实话实说:“陛下,民女适才有些失神。忽然就被人推了一把,这才——”
“被人推了一把?多好的借口!”蒙政额上青筋直爆,喘着气咆哮:“咳……咳……嬴湄,你不是武将的女儿么?之前还夸口说什么‘纵然被外物束缚,亦绝不可能剑脱于手’!那你倒是说说,谁在背后推了一把,居然使得身手如此敏捷的你会误撞寡人?”
嬴湄默然。事发那会,她正恍惚迷离,根本没留意身旁站的是什么人。这是她的错,明知身处险境,却依然触景生情,以至中了别人的圈套。
那人拍她的掌法,明明用力极大,却没有伤及她半分,倒把她像暗器那样弹出去,攻击真正想攻击的人。这种匪夷所思的本领,应该就是姬冰曾说过的绝顶功夫——“隔山震虎”吧?那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害她?谁又可以从中获利?
然嬴湄不及细敲,只能急切道:“陛下,谁在背后捣鬼,民女着实不知。但请陛下细想,适才您落水,民女是第一个跳下去的。陛下,民女若真有害人之心,何须多此一举?”
蒙政的面上似乎有所松动。
嫪太后却恨恨尖叫:“嬴湄,你还想狡辩!人都说狡兔三窟,奸人亦有三招!你头一个跳下去,焉知不是藉机谋害陛下?若不是顾翦也紧跟着跳下去,只怕你早已得手!你素来牙尖嘴利,惯能颠倒黑白,现下巧言令色,为自己开脱罪名,妄图搏取陛下同情。其心之毒,罪即当诛!”
蒙政黑了脸,猛然记起自己往下沉时,眼前虽一片混沌,却确实感觉到有人狠狠的勒住他的颈,就如白绢缠绕一般。这嬴湄口口声声说她是第一个跳下去的人,那么,下此毒手者自然非她莫属!可恨,实在可恨!枉在落水前,自己居然以为她是个不同寻常的红颜,还想和她分享灯会的愉悦,可她竟然存着谋害自己的坏心!
蒙政急怒攻心,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