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娉的笑声渐小,这才抬起袖子遮住嘴说:“皇上,别怪我放肆,我刚刚问济东王今日送了什么贺礼给韩嫣,他说送了一个金铸的金鸡,我听到这个事,想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一时忍不住,没了形态,让大家笑话了……”
济东王刘彭离是先皇景帝的胞弟梁孝王的次子,因梁孝王在世之时,非常得母亲窦太后的疼爱,与刘彻叔侄二人曾为皇储之位起过争执。
梁孝王如今虽死,但刘彻依然不待见他的几个儿子。
昨日七月初七是刘彻十七岁生辰,济东王进京送贺礼,得到窦太后召见,窦太后对这位孙子也是百般疼爱,看的刘彻和刘娉姐弟很难受。今天刘娉当众说起刘彭离的事,刘彻怎会不知他姐姐是想替他出昨天那口气呢?
于是他问道:“皇姐想到什么笑话,说出来给朕乐一乐吧。”
刘娉的身子微微向正席倾过去,用她轻灵的声音说:“我的一个食客曾给我讲过这样一个笑话:
有一位官吏贪污,受到御史的调查。贪污官吏铸造一个金人放在御史家里的厅堂上,而后报告说:‘我的大哥在厅中求见。’御史来到厅堂见到金人,悄悄收下贿赂,然后不再追究贪污之事。
后来此官吏又犯罪案,御史勘决,犯官连声说:‘且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御史回答道:‘你大哥太不像话,见了一面就再也不来了!’
皇上,你说这个御史是不是比那犯官还要贪心?”
刘彻听到这个笑话,非但没有笑,脸色更阴鸷几分,他冷冷的说道:“皇姐这个笑话,真是别致,不知众位听了可觉得好笑?”说着,眼睛扫向刘娉身旁的济东王刘彭离。
一时间,席间的众人都缄默不语,唯独韩嫣低声抱怨道:“你难不成要在我的宴席上追查贪污官吏?”
刘彻想想也是,太扫兴了,于是看了一眼冷汗直流的济东王,转而对刘娉说:“皇姐,讲这个笑话的食客倒有些意思,改日你带他让朕见见吧。”
刘娉嘻嘻一笑,说:“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天恰巧带他来了,我这就宣他进来。来人呐,传卓成——”
原本饶有兴致旁观的云舒,顿时石化在了当场,原来,这竟是卓成的局!
是啊,卓成知道刘彻跟梁武王一家有过节,也知道济东王刘彭离藏污纳垢,刘彻想诊治他们却没有契机。卓成见机为刘娉出谋划策,正中刘彻下怀,堂而皇之的面见圣上,真是好计谋!
云舒紧紧的抓住怀里的包袱,看着短发、灰白布衣的卓成一步步走进宴厅,跪在了刘彻面前。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张脸!
云舒全身的血液像沸腾一样直冲脑门,她愤恨而恐惧的看向卓成,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他在刘彻面前有所表现!
云舒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顾清看到云舒面色爆红、几欲晕倒,急忙扶住她问道:“你怎么了?”
云舒冷静了一会儿,回头笑道:“我没事,我还是要去大公子身边一趟,你在外面等着我们吧。”
话音刚落,云舒就抖开怀里的包袱,将那个七彩锦鸡一样的衣服穿在了外面,而后低头向大公子身边走去。
云舒静悄悄的在大公子身旁跪坐下来,大公子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同时震惊的看向云舒身上的衣服。
云舒同样低声回答说:“我在家里想想不妥,还是不能害公子立于危境之中,所以就过来了。”
大公子看向云舒的眼中满是心疼,这样张扬、丑陋的衣服穿在身上,十分滑稽,她却是为了不牵连他而忍让。
云舒的表情平平淡淡的,似是穿着寻常衣服一样淡定,她伸手给大公子斟了一杯酒,端起酒樽,说:“公子请饮。”
大公子心中不畅,皱着眉头伸手接她的酒樽,谁料云舒松手松早了,铜制的酒樽“叮叮当当”的滚落到地上,引起周围不小的关注。
众人本来只是被异响吸引,稍一看,就看到云舒那身刺眼夸张的衣服,议论声顿时传开了。
刘彻正在问卓成的头发为何这样短,还没等卓成回答完,就听见下面议论纷纷。刘彻不解的抬头看去,只见众人都看着一个角落交头接耳,他追寻看去,这一看便乐了,是云舒穿着他赏赐的衣服来了!
他心中一乐,就扬声说道:“云舒,上前来给朕看看!”
被打断回话的卓成只好闭嘴退到一旁,满眼怨恨的看着云舒一步步走到刘彻跟前。
正文 49、闹剧收场
在偌大的宴厅中,身穿彩衣的云舒就好像是一个聚光点,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四周传来的窃窃私语和偷笑声让她感觉很不适,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滑稽极了,可是她得忍着。
她垂首走到正席下方,万分“惶恐”的跪下去,尽量表现出紧张的一面,说道:“民……民女叩见皇上,民女之前不知……不知您是皇上……有所冒犯之处,请皇上恕罪!”
刘彻笑眯眯的看着紧张到发抖的云舒,她现在滑稽可笑的样子让刘彻之前的郁闷一扫而空,之前被韩嫣取笑的闷气也全都散了。
“不知者无罪,你站起来回话吧。”
云舒站起来,依然低着头,用一种草民见到皇上应该表现出的拘束不安,应对着刘彻的问答。
刘彻一面笑一面问道:“前些日子,朕赐给你的衣服,穿着可还合身?”
云舒又要跪下去谢恩,却被刘彻的手势阻止了。她屈膝回禀道:“谢皇上赏赐,民女惶恐,这些衣服很好看,小民一辈子也没见过如此华贵美丽的衣服。”
周围的窃笑声渐大,一些明眼人已看出是刘彻是想整这个小姑娘,附和说道:“皇上慧眼独具,挑的衣服果然不同凡响。来,绕着大厅走两圈,让我们好好观赏一下皇上的御赐锦衣!”
一场宴会渐渐变成一场闹剧,身在上层的帝王将相、王侯子弟,看向底层平民的云舒,眼神仿佛是看一个玩物一般戏谑。
云舒紧咬牙关,忍着屈辱,心中只想着,哪怕是自己丢人现眼,也不能让卓成出风头!她正要依那人所言绕场两周,却听到刘彻发话了。
“罢了,今天是韩嫣的生辰,你怎可喧宾夺主?还不快快退下!”
刘彻让云舒穿七彩锦衣,是为了取乐自己,但见别人欺负云舒,他却觉得别人动了他的私有物品,让他很不高兴。
刘彻又说:“朕乏了,该回宫了,诸位爱卿慢慢享用。”说完,就从正席上退去,众人急忙叩拜送别。
等刘彻走了,云舒慢慢抬起头站起身,瞥见一旁的卓成满脸都是郁闷失望的神色,心中闪过一丝快感,他的计划因她的捣乱泡汤了!
转过身,云舒稳步走回大公子的身边。大公子面若冰霜,唯独一双看着云舒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和不安。
待云舒坐到他身边,大公子伸出手握住云舒平放在膝头的双手,温柔低语道:“让你受委屈了。”
感觉到他手心的温暖,云舒心中也变的暖融融的,她笑道:“公子别担心,我没事。皇上就是为了出一口气,让他出了气,他反而会为欺负民女感到不安。”
大公子牵着她的手,带她从侧门离席,两人来到外面之后,大公子动手准备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云舒,云舒阻拦道:“我里面穿了衣服,把这难看的外套直接脱掉就好了。”
云舒三两下把锦衣脱下,大公子紧皱的眉头这才渐渐散开:“走,我们回家吧。”
找到顾清之后,主仆三人向韩府大门走去,眼见着要到出去了,正门前突然快速跑进几个小厮,口中慌张的喊着:“皇后娘娘来了,快通知主上!”
大公子心中一惊,准备回到宴厅跟众人一起迎接皇后驾到,但云舒却拉着大公子急忙退到一旁,说:“公子,我们避让一下,皇后娘娘突然而至,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如云舒所猜的那样,陈娇此次前来,正是砸场子的!
她在宫中听人禀报,说刘彻亲自出宫给韩嫣庆生,再想到她生日那天,刘彻连面都没有露一下,加之两天前在宣室殿看到的那副情景,她心里的那口气越想越忍不下,当即让人备车,出宫寻刘彻来了。
陈娇依旧一身红袍,气势汹汹的在近二十名宫女的簇拥下往宴厅走去。
韩嫣父子已起身走到庭院里迎接,不待他们行完礼,陈娇就喝问道:“皇上呢?”
之前坐在刘彻左手边的中年人回禀道:“皇上刚刚启程回宫了。”
陈娇不信,冷笑道:“有这样的巧事?本宫刚来,他前脚就走了?你们可别藏,让他出来见我!”
云舒远远的听到陈娇的言语,不禁摇头。一个是当朝皇后,一个是九五之尊,不管两人怎么不和,陈娇怎么能在外臣面前掉刘彻的面子呢?皇上的威严何在、皇家的体面何在?
好在刘彻现在的确不在场,若是在场,岂能忍下这口气?只怕会越发的闹大!
众人劝说了一番,直到最后平阳公主出面保证,陈娇才相信刘彻的确不在。
她怒气难消,对着韩嫣的父亲啐了一句:“哼,看好你的儿子!”之后,又带着人风风火火的离开。
被她这样一闹,宾客再无吃宴席的兴致,纷纷告退。大公子三人也在人流中离开韩府,回到清平大街的小院。
马车里,大公子若有若无的叹气声时不时传入云舒耳中,他还在介意云舒被众人取笑的事情,但云舒却早已释怀,反正又没人认识她,脱掉那个衣服后,什么事情都没有。
云舒想逗大公子开心,便说起刘彻、陈娇和韩嫣三人的事情来打趣:“听说韩嫣跟皇上从小一块长大,感情十分好,更有甚者,传韩嫣是皇上的榻上宾。皇后今天突然到韩府闹了一场,看起来,像是在跟韩嫣争风吃醋呢!”
大公子脸上突然红了,他年纪虽然不大,但也耳闻过贵族中的一些男风绯闻,现在听云舒说起来,格外不好意思,于是板着脸说:“皇上的事情,我们不可胡乱议论。”
云舒低笑,马车突然停下来,大公子问道:“到了?”
顾清掀起车帘回答道:“公子,有辆马车停在我们家门口。”
“哦?”大公子疑惑的下车,果然见到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停在门边。
那马车的帏布是暗青色万福纹样,泛着锦帛的华光,低调而雍容,拉马车的骏马是两匹黝黑的高头大马,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而马车外面站着四名腰上挂刀的护卫,看来马车主人非富即贵!
【一会儿要出门,如果晚上回来的早,大概还有一更,小羽尽力。】
正文 50、有女阿楚
大公子与云舒对望一眼,眼中都充满了好奇,不知这停在桑宅门前的马车里坐着何人。顾清已熟练的上前问道:“请问何方贵人来访?”
守在马车边的四名带刀护卫一脸警惕的看着顾清,倒把他看的没了底气,好像这不是自己家门前似的。
车中之人听到顾清的询问,掀开车帘问道:“桑公子回来了吗?”
温润的声音传出的同时,一张白净玉面小生的脸出现在大家面前。云舒心底暗暗惊叹,不知这是哪位公子,长的好生俊俏,对……是俊俏!
大公子显然也是吃了一惊,满腹疑惑的下车向马车走去,抱拳问道:“在下正是桑弘羊,敢问尊客是……?”
那玉面小生也走下马车,一双顾盼生辉的眼扫了一下众人,说:“在下陆笠,奉令尊之命来长安替桑公子办些事情。”
众人皆震住了,这是名医陆笠?不是说是个游历四方的中年人吗?怎么是这么个娇俏公子哥儿?
陆笠也不管大公子等人是如何惊讶,升了个懒腰说:“坐马车一路好累,大公子终于回来了,我想歇歇了,我们……进去吧?”
大公子这才回过神,赶紧引着陆笠进门。
陆笠似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转身回到马车前,掀起车帘对里面说:“阿楚,我们到地方了,下车吧。”
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四肢并用的从车厢里爬出来,到了陆笠跟前,往她身上使劲一扑,奶声奶气的说:“爹爹,我饿,要喝奶……”
旁边一个护卫听到小女娃这么说,立即从腰间递来一个水袋,陆笠摸了摸,说:“凉了,我们待会儿热了再喝。”小女娃一听,眉头一皱,几欲哭出来。
云舒见他们几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小娃娃着实不容易,而且来着是客,陆笠又是要帮大公子办要紧事情的人,一定要招待好,于是急忙上去说:“我这就去把奶热上吧。”
陆笠见云舒机灵,笑着把水袋交给云舒,说:“有劳了。”
云舒匆匆把水袋送去厨房,让厨娘把里面装的羊奶热一热。待她端着热乎乎的羊奶来到事先给陆笠准备好的屋子里时,大公子正好在跟陆笠说话。
“因不知道先生今天来,未曾远迎,还望见谅。先生的几个护卫我们已经安排在先生屋后的厢房,先生若有召唤,应该还算方便。若还查什么,先生尽管跟我说,千万不能委屈到先生。”
陆笠和煦的说:“大公子太客气,我们江湖人随意的很,有地方住就行了。”
云舒一听他自称“江湖人”,手中的碗就一哆嗦,难不成还真的有江湖?这陆笠到底是什么来头啊?看他带来的四个护卫,也不像善类,千万不要招惹到江湖是非才好!
不待她细想,陆笠怀里的小女娃已经闻到了羊奶的香味,张牙舞爪的向她伸手。陆笠倒也不客气,直接把女娃递给云舒,说:“你来喂她。”
云舒手脚忙乱的把碗放下,双手抱起小女娃之后,再用勺子喂她羊奶喝。
大公子见她不方便,就说:“你坐下喂吧,别把孩子摔了。”
虽然云舒平时跟大公子不讲什么规矩,但是在外人面前,她还是会注意一些,不过既然大公子发话了,她也就不为难自己,急忙抱着女娃坐下,将她搂在怀里,生怕掉了下来。
女娃显然是饿了,也不顾着烫,就伸手去抓碗,云舒赶紧阻拦道:“阿楚乖,喝勺子里的,碗里的烫。”
阿楚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云舒,似乎在考虑到底是喝碗里的还是勺子里的。云舒继续哄到:“都是你的,慢慢喝,先喝勺子里的,来。”
阿楚听她这么一说,倒乖乖的张嘴喝了下去。
大公子和陆笠见她这边在给孩子喂奶,便全心全意的聊起话来。
云舒听着他俩的谈话,不禁频频皱眉,每当大公子想打听他们的底细时,总被陆笠四两拨千斤的挡开,到最后说了半天,依然不知道原本该单身的中年人陆笠,怎么会变成一个玉面小生,还带着一个奶娃娃和四个护卫!
大公子见他不想多谈,也不强人所难,笑着让他先歇息一下,马上命人准备晚饭去。
阿楚在云舒这里喝饱了,挣扎着落到地上,蹒跚的向陆笠走去,口中喊着:“爹爹,抱……”
陆笠却是不大想管孩子,急忙对大公子说:“公子,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阿楚年纪小,没有母亲和奶娘,我一个男人也不知如何照顾,你看能否让你的丫鬟先帮忙带几天,等我在京城寻到奶娘了,再就不劳烦你们了。”
大公子没有急着答应,看看云舒,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云舒看看一脸为难的陆笠,再看看可怜兮兮等陆笠抱的阿楚,最后对大公子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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