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傻女人,你不能嫁给他,他……不比瘸子好多少,甚至比你所能想象的更坏。你……你快要把我逼疯了。”苻轻少狠狠跺了跺脚,一拳锤在床板上,伸出的五指嵌入木板,留下五个浅浅的窟窿。
“我嫁给谁与你有什么相干,你还好意思发脾气,不是都说不管我了吗?又死回来作什么?”羲和顶嘴道,无视男子急得跳脚的模样。
苻轻少咬咬牙,想不管羲和,直接走人,却在扭身的一刹风一般刮了回来,上了床榻。羲和眼前一黑,整个人已被拥入一个暖和的怀抱。“笨丫头,我没有不管你,我只是回北漠召集旧部,想在你做错决定前扭转乾坤,可你却不知死活往火坑里跳,真真傻的可气。”男子抚摸着羲和的发,嗓音一改轻慢“我并非生来就是强盗,我……如果那件事没有发生,你就是我的人。”
不知怎的,羲和竟从他语气中寻出一丝忧伤,似沉淀已久,突然被人挖出心底的痛来。
“你……”说出这个你字后,羲和难再找出话题。他拥着她,那样紧,胳膊肘处隐隐颤动,泄露了他的患得患失。
“算了。”苻轻少叹了口气“你这人倔强的紧,我勉强不了你。不过,你尽可安心做一切你想做的。我明早会带着人来接应你,庙堂之高,必有你一席之地。”
羲和正想开口,苻轻少忽然放开她,找到来时的窗口跳了出去,消失得无踪无迹,仿佛从来都没有进过这间殿宇。后半夜,羲和再也无意安睡,她抱着枕头一直等到天明,才打开寝殿大门,便受了惊吓。
沿着门槛向外铺着一条鲜红的地毯,绵延伸展,尽头是太极前殿。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清一色的宫婢立在红毯两侧,屈膝行礼。领头的几位衣饰稍显隆重,其中一名女官举起手中托盘,朗声道“请公主允许奴婢为您梳妆。”
“进来吧。”羲和换上严肃的表情,今日起,她将正式登上政权巅峰,成为西裕第二个掌控权术的女人。
太极殿后的相思梧桐经风一吹,叶子哗哗下落,踩上去如腐朽的木门,喑哑作响。羲和离开红毯,踏着它们的残骸,迈入前殿后门。绕过润玉珠帘,便见群臣齐声下跪“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另一边,卫坤人身着小巧却肃重的龙袍,庄严地落座在临朝听政的龙椅上。
羲和越过龙椅,立在众臣前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头上镶金的凤冠如这大好河山一样沉重,象【炫|书|网】征着呼之欲出的责任,拿不起却也放不下。
“朕自叛贼手中逃脱,全仰仗长公主之德。今日特旨,加封姑姑为朝凤公主,享一品衔。朕成年之前,均由朝凤公主摄政。这也是皇爷爷遗诏的一部分,众卿可有异议?”卫坤人拿着写好的圣谕宣读,人虽小,却已自生唯我独尊的气场,尽显皇家威仪。
“臣有异议,女子摄政除太后,太皇太后,还从未听说过公主有此殊荣。皇上,这作何解释?还有,朝凤公主,呵,前朝可有个朝凤太后,她可是女中豪杰,长公主恐怕还欠缺了些吧。”群臣中有人拔地而起,口气傲慢而放肆,明目张胆地挑衅。
一旁的丞相看了看面色平静的羲和,上前一步,启奏道“皇上,朝凤太后有下懿旨,但凡特殊时期,女子只需凭凤令,便可号令众臣,不听凤令者,按律,当诛九族。公主受先皇所托执掌凤令,涉足朝政,合情合法。”
“公主现在可没有当初老太后的势力,驸马率先叛离起事,本就该处以极刑,公主既为他的妻室,株连之罪总该有的吧。”男子没有收敛的意思,依旧我行我素。
羲和正眼打量男子的打扮,瞥了瞥他头顶的金镶玉王冠,为自己辩驳“本公主早与驸马和离,数月前,驸马迫害本公主之事,王爷没有听说吗?”
“本王论亲还是公主的长辈,公主说话是否太不客气了?”晋亲王十足的老奸巨猾,着实难缠。
羲和轻哼一声,取出袖中凤剑,对群臣道“敢公然违逆圣意之人,本公主无须客气。凤令在此,不听者,论罪当诛。”她目光扫过跪在丞相身后的一名臣子,大声道“大理寺卿,wωw炫③üw w書còm网晋王爷就交给你了。天气渐寒,记得在大理寺的监牢给他加层棉被。”
大理寺卿立刻起身,奉承道“臣谨遵公主旨意。”
“你们谁敢抓本王进监牢?皇城几里外便有本王的军队驻守,洛阳虚盈实空,以为本王不知道么?”晋亲王挥开迎上前来的宫卫,大胆叫嚣。
“谁说洛阳空了?”两人对峙间,门外踏进一个人,轻佻反问。
那人头戴紫金冠,身穿一件绣有苍龙的玄黑龙袍,上头的龙鳞金光闪闪,逼真慑人。
“这身打扮……你是……”晋王爷面有疑色,猜到什么,却没有胆量说出来。
“我是……”那人诡异一笑,表明身份立场“北漠太子。”
“这……这不可能,北漠早就灭了。什么太子?本王亲眼看着北漠太子死在战火当中,你这身龙袍从何而来。”晋王爷并不相信来人的话。
那人凤眸一弯,嘲笑道“本殿下就站在你面前,这么大一个活人,晋王是眼瞎,还是心瞎啊?”
“你……本王不信,本王不信。”晋王后退了几步,甩头否认。
“还有更让王爷难以置信的,你可以问问你的亲随,平城如今……在谁手中?”苻轻少负手而立,眉目间的正气彰显着太子风范。
“你……你莫非……”
苻轻少挑眉,不屑地胁迫“在你离开晋国入京之时,北漠的精兵已经围困了平城,一旦你在京郊调兵遣将,本殿下的铁骑就会踏平你的封国,绝不留情!”
“还不将人带下去?”羲和见晋王已被苻轻少摆平,暗笑吩咐。
晋王瞪着不甘的眼珠,被人拖下去时,一路喊着“本王不信。”
羲和定神望着眼前这个不断变换身份的男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从道士到强盗头领,再到北漠太子。他由平庸到尊贵不过数月,纵然她看得出苻轻少并不愿做什么乱世枭雄,但他的确因她而入世,兴许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安宁了。
“原来是你。”羲和的声音很低很低。
苻轻少嘴角含着戏谑“我一直都是这个身份,只是来不及告诉你。”
“来不及……”羲和继续自语,她可以接受苻轻少的隐瞒,为何就不肯相信栗子呢?来不及,来不及,栗子是否也是来不及告诉她一些事,只是来不及,而不是……彻底的抛弃?
第六章 白衣少年
“太子……”苻轻少身后有人低唤。“恐怕我们不能在洛阳待的太久,北漠各部刚刚联合起来,需要太子回去稳定人心。”
“我知道,洛阳外围的困境解除,我便跟你们北上。”苻轻少偏头道,玩味的凤眸转向羲和“局势安定了,我就回来找你,你……愿意等我吗?”
“不愿意!”羲和转身背对他,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她等,没有人肯一直守在她身边陪着她。她的愿望很简单,不过想要一个相依相伴的人,这样的要求上天都不愿满足么?
“早知你会这么回答。”苻轻少咧嘴笑笑,不顾朝堂上许多双眼睛正盯着他和羲和,高声叮嘱“无论如何,一定要等我。在你嫁给他之前,我会赶回来!”他潇洒地挥动衣袖,随北漠部众折身而去。
羲和掩去眼中的失落,面对卫坤人时笑得很难看“逆贼已除,皇上该议政了。”
之后的半个多月,羲和总是重复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每日陪卫坤人上朝,出了太极殿便是寝宫。奏折的事通常都是交由忠心耿耿的丞相负责,她顶多做做样子,给卫坤人撑个腰。她没有武则天的魄力,也没有孝庄的才干,出了差错,可就祸国殃民了。
月末北风凛凛,冬景初现。羲和在某日晨起时,不幸感染了风寒。生了病,她依然坚持上朝,每日咳嗽不止,喉头干涩的说不出话。因身子虚,她的心思也变得敏感脆弱。想到这些入世之人中,没有一个值得她托付终身,常常夜半感伤无眠。心中的愁苦累积久了,加上不愿就医,病况急速恶化。拖了很久也没有康复,终于没有力气再上朝,终日缠绵病榻。
这日,下朝的卫坤人前来探望,一进门便嚷道“姑姑,那些人的医术都白学了吗,竟连个普通伤寒也治不好?”
“皇上莫怪,是我没有及时就医。”羲和半躺着,捂着帕子掩口轻咳。【霸气书库﹕www。87book。com】
“朕就剩姑姑一个亲人了,姑姑可莫要离朕而去。”卫坤人经婢女之手褪下龙袍,着常服坐在羲和跟前,眸子忧忧郁郁,让人忍不住心疼。
羲和伸手抚了抚他的肩,安慰他“姑姑没事,死不了。”
“朕已派人传召师父前来,他定能治愈姑姑的恶疾。”卫坤人见羲和消瘦憔悴,眼圈四周泛黑,愈加担心。“前儿姑姑的病还没这么重,怎么今日就……”
“皇上,太医令大人到了。”门外有宫婢传话。
碾玉并未戴官帽,只着太医官服,进门后向卫坤人行礼,被少年以手阻拦“这皇宫是我的家,也是师父的栖身之所。师父在此就跟同自个家一样,哪儿来那么多虚礼?”
“下官冒昧了。”碾玉还是依礼谢过,站直身子来到羲和塌边,瞥见她的模样,皱了皱眉。“公主病成这般,怎么没有人向下官禀报?”
“是我不让他们说的,我也没什么大病,就是咳得厉害……”一语未完,羲和先咳了起来。一旁的宫婢赶紧拿来痰盂,羲和只是干咳,遂推开器皿,咳罢,声音沙哑异常“看到了吧,我病的不重。”
碾玉紧拧着眉,从袖中取来丝巾搭在羲和腕上,隔着丝帛为羲和诊脉。末了,他抬头问“公主近来的月事是否不正常?”
羲和不语,身边的宫婢连忙代答“回大人,不仅如此,公主还夜夜难以安寝,这许多天只怕连个安稳觉都没有。”
碾玉了然一笑,眼中一抹促狭一闪而过“公主的确没什么大病。下官过几日寻个方子来,公主便好了。”
“那药方苦吗?本公主不想吃苦药。”羲和的话音断断续续,时重时轻。
“非但不苦,还甜得腻人。”碾玉笑着为羲和拉好锦被,对一脸疑惑的卫坤人说“下官的方子需讨得皇上旨意,才能送进宫来。”
“什么方子需要朕……”后面的话被卫坤人吞回腹中,碾玉已在他耳畔悄语。卫坤人脸上顿时一红,结巴道“就按师父所说,朕马上下旨。”
羲和满脸孤疑,觉得自己又被人设计了。她想问碾玉那方子是什么宝贝,男子已径直离去,问小皇帝,他也是沉默不语,只有脸越来越红,不知是憋着笑,还是羞涩。
两日后,羲和收到消息,说那药方已运进了宫,碾玉遣来人领她去挑选。挑选?药方还能挑的么?
坐在步辇上,羲和一边咳嗽,一边思索着其中的蹊跷。进了离宫门较近的一间殿,侍从们才放下她,有宫婢上前搀扶她进殿。羲和在簇拥下推开殿门,十双眼睛骤然回头,向她看过来。
羲和霎时震惊了,殿内并没有什么像药方的东西,只有十名俊逸秀美的少年,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她摆好的脸谱立刻垮了下去,怒斥殿上的始作俑者“庄碾玉,你知不知道私送男宠入宫是何等大罪?”
“下官知道,所以才特意向皇上请了旨。”站在十名少年前方的碾玉俯身叩首,说得有理有据。
“堂堂太医令如此胡作非为,我看你是不想要这官帽了。”羲和说着,一阵猛咳,腹中因气闷有些疼,她不禁伸手捂住了腹腔。
碾玉无畏地站起,目光依旧温文“再美的花,失去了雨露滋润,都会枯萎的,公主也是女人。”
话语虽隐晦,她却听懂了。碾玉果然还是看出来了,她得的是心病,治不好的相思。
“回宫吧。”羲和没有多看殿内的美少年,掉头便要走。
“公主何不放下脾气,看看这殿中是否有合眼缘之人?挑上一两个,常日陪公主说说话,也是好的。”碾玉出声,想留下羲和。
“不必了,本公主对男人不感兴趣。”似曾相识的话,如今说出来,竟是饱含痛楚和无奈。
回头走上步辇,羲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晌午大风忽然停了,天气放晴,阳光明媚。身边有侍婢提议“公主,奴婢带您去御花园晒晒太阳好吗?”
“好吧,整日卧病在床,人也懒了。”羲和扶着侍婢的手,出了寝宫,直往南方漫步。这个时节,鹅卵石小径旁栽种的不少枫树已转红,无风的时候,静静零落,红灿灿地铺满一地,煞是好看。
羲和随手拾起一片,张口念道“山一重,水一重,行路百里枫叶红。相思意正浓。”
“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颗。夜长人奈何。①”迎面一白衣少年走来,用未脱稚气却清冽如泉的音色同羲和对诗。
手中红叶飘然而落,羲和如隔世般望着眼前之人,宁谧清澈的眼眸,明若秋潭,蕴涵着一丝莫名的忧郁深邃,抿唇轻笑间,又化作水烟散去,仿佛从未存在过。摒去那层淡化的忧愁,他和他竟如此像,如此之像!
“见过公主。”少年优雅敛袖,半跪于地。
他不过十七岁,决非自己遇见的那个男子。她想多了吧,羲和垂下眸,伸手示意“起来吧,你可是太医令为我寻来的药方之一?其他人也同你这般气韵长相么?”
“大人所挑之人,仪容举止并不雷同。我想,大人也不知公主喜欢的……是什么样的男儿吧。”少年微微一笑,拍了拍衣摆,长身玉立。
羲和微微动容,内心生出一种禁锢少年的冲动。她咬了咬唇,刻意忽略少年的笑,拉住身边的侍婢道“随我回去吧,逛了半天累了。”
“是。”侍婢搀扶羲和,刚要转身,少年突然扬声追问“公主这么急着走,是在回避我的相貌吗?听大人说,我和公主之前的一名面首很是相似。”
脚步收住,羲和顿了顿,回头冷漠道“你说的那个人早就死了,你若是不想招我讨厌,也尽快离开。”
“可我不想离开,公主可以留下我吗?我愿意陪在公主身边,哪怕身为马前卒也心甘情愿。”少年再次下跪,言语带着一股决心,令羲和一时忘了拒绝。
待她回过神,少年已抬起了头,眼眸噙笑,笑容背后藏着一抹温柔,一瞬间让羲和有了错觉,仿若栗子正看着她,期待她同意他的留下。
“你既然这么渴望,本公主就留下你,不过你只能做你想做的……马前卒。现在,你走吧,去你该去的地方。”羲和说完,不经意地咳了几声,眼角瞥见少年担忧的目光,不禁加了句话“不该妄想的不要想,不能进的地方也不要进。”
少年应了一声,见羲和又要走,默默跟上她,保持着一定距离。羲和走了几步便烦了,停下步子,教训少年“马前卒是什么意思,你不懂吗?你现下该待的地方是马厩,不是本公主身边。再不去,本公主就撵人了!”
少年微怔,看着羲和依然憔悴的脸,袖中的手紧了紧,最终转道去了马厩的方向。
“公主,奴婢看他纤细神秀,不似干过粗活,若是一不小心弄坏了这瓷一般的人儿,可怎么好?”身旁的侍婢瞅了瞅少年的背影,见羲和冷面相对,同情心顿时泛滥。
羲和踩着足下的鹅卵石,边往回走,边叹息“我只想让他离得远远的,不要让我看见他。我一年也出不了几次宫,马前卒不过是挂个虚名。他既是我的药方,宫里的人想必也不会太难为他,顶多吃吃苦。”
侍婢陪了笑脸,也不再多言。
回到寝宫,用罢晚膳,羲和遣散了身边的人,独自在殿外散步,今夜依然睡不着,她走了走,便落座在冰凉的石凳上发呆。过了三更天,她才起身返回殿内,暖热的炭火烘烤的她口干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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