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麻烦张先生大老远的跑来。”风月笑道:“真是对不住啊。”
“哪里哪里,能够一睹公子风采,小人死二无憾呐!”张立万一笑,满脸都是幸福的肉褶子。
风月瞧他大冬天还一头汗,暗笑他的肥胖,道:“张先生远道而来,想必是为了纸的事情吧。”
“是啊是啊,小人十分仰慕贵国的造纸术,特来瞻仰。”
风月却注意到,他带来的两个小厮都是身形高大之人,其中一个肤色稍黑,却是一派华贵,丝毫没有身为下人的谦卑之色。他此刻站直了腰身,竟然比青龙还要高上一些,满身威严之气毫无遮掩,即使普通的小厮衣服也遮挡不住。他直直盯著风月,毫无避嫌之意,仿佛天经地义一般。他虽不及庆泽威风,可面容之上一派从容,五官分开来看哪一样也不及庆泽,可在那张脸却是恰到好处得让人移不开眼。尤其他那双眼,不似庆泽的深深虎目,倒象是一汪深潭深不见底,仿佛有磁力的黑洞一般。
见风月一眼不眨地看他,这小厮微微一笑,朝风月轻轻点了点头。
风月一惊。下一刻,青龙已经在下逐客令:“张先生,公子累了,请回吧!”说著,挡在风月身前。
张立万搓手道:“这……这个,小人……小人还想……”
那个小厮却轻声道:“即是这样,我们回去了。”他声音不大,却十分有威力。那张立万立刻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回去回去,我们回去……”说著,匆匆施礼离开。
风月没有说话,从青龙背後探出头去看他们,却见那小厮回头又朝他一笑。风月刚一愣神,一个小纸团已经落在他的脖子里。青龙来不及阻挡,生怕有毒,立刻从他颈中陶了出来。再回头看,哪里还有那小厮的身影?
他竟然能在这人手重重中进退自如!青龙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反观屋内,众人也是一脸惊诧。桔香叫道:“来人!留下他们!”丹涂子赶紧过来给风月把脉。
可当侍卫们捉住张立万和另一个小厮时,他们二人却口吐黑血,中毒死掉了!
风月颤抖著打开那小纸团,上面只有两个字:无双!
手一抖,小纸片轻轻飘落於地面。
8
夜色轻拢,宽大的王榻上早已霏霏靡靡。最後一声喘息落定,风月累得眼睛再也睁不开,靠著宽厚结实的胸膛沈沈睡去。
庆泽亲亲他,抱他起来去沐浴。
待一切收拾停当,庆泽将他小心置於温软的锦被之中,看著他沈睡中淡红的面颊,轻轻抚了抚密长微翘的睫毛,大概是有些痒,睡梦中的人儿皱了皱小鼻子。
又亲了亲,庆泽起身到小厅内。
“他带了多少人来?”喝了口茶,庆泽低声问道。
白虎回道:“只有两个贴身侍卫,没有带兵马。”
庆泽虎瞳闪烁,道:“好胆识!不愧是成王。他能单枪匹马来我昊国,本王便去会会他!”
青龙问:“大王,要不要调集人手,趁机……”
“不!”庆泽一挥手,决然道:“杀了黎姜也灭不了成国,反而会招来成国报复,对昊国有百害而无一利!白虎随我去就是了!”
白虎与青龙对视一眼,随庆泽而去。
两骑快马,直奔富如海酒楼。
雪夜的光线中,远远看见阁楼窗旁立了个人。那麽冷的天,他竟开著窗户品香茗看夜景。
这人见两骑快马呼啸而至,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轻轻哼了一声,转身下楼。
庆泽与白虎到得酒楼,正看见那人一袭绛蓝衣衫,骑了白马等在门口。待二人到了跟前,他却只瞟了一眼,打马飞也般朝南城门冲去。
庆泽虎目眨也不眨,双腿轻踢黑羽随之而去。
南城墙下,那人勒马止步,调转马头正对著来人。他双目深黑如无底的潭水,在微暗的雪光中闪烁,正是假扮富商小厮混入昊国,白天与风月打过招呼的男子。
他,便是占据松岩天下将近一半的成国之主,成王黎姜。
庆泽也勒马止步,与他对视。
深夜里,城墙下,雪地中,这是一场没有刀光血影的战争。
黎姜突然道:“我原以为他是来杀你的。”
庆泽一笑:“只可惜不是。”
“对。”黎姜点头:“双儿一向任性,想做什麽非做不可。去年我们闹了点不高兴,他便赌气跑出来。时间不短了,他也该闹够了,我来接他回去。”他竟说得自自然然,仿佛是稀松平常的一件家常琐事。
“他不是无双。”明人不说暗话,成王面前不用打马虎眼,庆泽直截了当道:“你找的人,不是他。”
“哦?”黑漆漆的瞳眸微微眯起,却突然迸发出极其强烈的危 3ǔωω。cōm险意味,黎姜慢慢道:“莫非我的眼睛出了问题?”
庆泽毫不(炫)畏(书)惧(网),也慢慢道:“自己的眼睛,未必忠实於自己!”
黎姜微眯著眼,两人都不再说话。不远处的白虎,紧紧攥著袖中短剑。
“前些日子,我与岩狩说好,不会轻易动武。”黎姜欠欠身,缓缓道:“可是想灭掉你的昊国,我还有很多种方法。成国没有我,短时之中不会垮掉,可是昊国若是没了你,你说说,究竟能撑上几天?”
庆泽仰天大笑道:“如此,便是威胁我了?”
“随你怎麽想。”黎姜丝毫不以为甚,脸上一派安然。他头顶的城墙上,一片死寂中隐隐有人影晃动。白虎紧盯著他,攥紧短剑的手指骨节发白。
黎姜忽然深深看著庆泽,问:“你很舍不得?”
“你也很舍不得?”庆泽不答,反而问他。
黎姜毫不犹豫点头:“平生至爱,至死不舍!”
庆泽听罢,微笑道:“可惜,如今的他,心中没有你!”
黎姜脸色顿时深沈。
庆泽不紧不慢道:“我说过,他不是无双。至少我将他带回王宫的时候,他已经不是无双。平生至爱唯此一人!我与他,皆是此念。”
黎姜不语。良久,他摇头道:“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带他回去的。我明明亲眼所见,你怎能非要说他不是双儿?”
他又叹息道:“放眼天下,能称得上英雄的,只有你我。岩狩本是个能叱诧风云的,结果因为理不清对你的感情,终日不思进取。若给你十年八年时间,昊国必能与成国对峙天下,你何必因为双儿现在就和我过不去?这不是自找死路麽!”
他的瞳眸越发漆黑,钉死在庆泽眼睛里,一字一句道:“割了这块心头肉,我就给你十年时间!”
窗外雪漫漫,暗夜雪光照寒月,衾帐香暖,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风月睡得正香,翻个身无意识的抓取身边最熟悉的温暖,却抓了个空。梦里一惊,杏眼倏然张大。
偌大个王塌,只余他一人。
风月心头猛地一跳,叫道:“庆泽!庆泽……”
外边守夜的青龙已经进来,风月急忙问道:“他呢?庆泽呢?”
青龙道:“大王有些事情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快睡吧!”见风月头上都是汗,便走近些问道:“做噩梦了麽?怎麽出了一头汗。”说著,便拿起床边的帕子为他擦汗。
风月微微有些气喘,垂下眼帘道:“没,我睡著忽然就吓醒了,现在心跳快得很……感觉很不好……”
青龙有些吃惊,将他重新扶到被里,道:“大概是魇著了,没事的。”
风月却瞧见他手心里似乎攥了个黑黝黝的东西,心里又是一跳,忙问道:“尧哥哥,你拿的什麽?”
“没什麽,快睡吧,大王一会儿就回来!”青龙暗说不好,刚才听见他惊叫便忙不迭的进来,手里一直攥著个兵符也忘了揣好。
虽是知道成王只带了两个人,凭大王和白虎不足为惧,可青龙仍是不放心。白虎临走时两人对望一眼,他便明白接下来做什麽───调集守城的弓弩手藏於城墙之上,将青城围个结结实实,以白虎贴身藏著的短剑为号令,又迅速安排十个亲随,穿了白衣服远远跟著。安排好一切,青龙便一直攥著兵符在外面小厅里走来走去,心中委实紧张。
风月见他不答,心中不安更甚,一骨碌爬起来去拉青龙的手。青龙无奈,只好摊开手掌给他瞧,眼睛转向别处,小声道:“夜里没什麽事,拿著玩的……”
风月却知道他不惯在庆泽和他面前撒谎,想起白天的事情,一颗心立刻提到嗓子眼,颤声叫道:“他、他……是不是……和成王……”白天的事情青龙立刻就告诉了庆泽,风月也知道那人便是和无双渊源极深的成王黎姜,当时便心神不宁。不想晚上庆泽竟然十分卖力,弄得他晕乎乎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这时才知道那是故意的。
青龙见瞒不过,便稍稍点头,安慰他道:“放心!黎姜只带了两个人,大王不会有事!”
风月冷汗涔涔而下,摇头道:“庆泽曾说黎姜狡诈坚韧,他既然肯冒风险来青城,一定是有万全的打算。他虽不动武,却一定是要用强武来逼迫庆泽的!这已经不是他们两个人的问题了。”
青龙点头:“我明白,所以已经安排好人手了。”
“杀了他?”风月咬咬嘴唇道:“只怕没那麽容易!成国强大,若是成王死在昊国,那昊国离灭国也不远了!庆泽也知道这个……”
他突然抬头道:“尧哥哥,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对不对?带我过去!”
青龙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就要拒绝,却看见风月一双杏眼如黑水晶一般明亮,透著无与伦比的坚毅执著。知道定是拗不过他,青龙心里狠了狠道:“那就快穿衣服,我带你去!”
十年,足够养壮兵马,成就庆泽统一天下的梦想。
这是一个诱人的条件。
庆泽只微微一笑,反问黎姜:“我愿以天下来换他一人,不知成王又能如何?”
黎姜紧抿薄唇,看见一骑青骢马朝这里飞驰而来。
他慢慢笑了,笑容如雪般纯净,又如冬天正午的阳光般温暖。他那麽一个深邃到了冰冷残酷的人,竟然能向人展露如此春风扑面一样的笑容。
青骢马还未立稳,风月还在晃动中,这个笑容已经落在了眼底。
暗暗吃惊一把,风月在青龙的扶抱里下马,看也不看黎姜,径直走到庆泽马前。甜甜一笑,朝庆泽张开双臂。
庆泽仿佛知他会来,没有丝毫惊讶。也是一笑,轻而易举的将他抱上马来,放在怀中。
风月这才抬头,慢转水瞳,正正看著黎姜。
那笑容如春风扑面,也如春风般倏忽然来去无踪。此刻黎姜脸上,是比初春的雪还要冰冷的冷硬。而他所有的气息,甚至能够影响周遭的一切,就连环绕在三人两骑周围的空气,也要被他散发出的冰冷给冻上了。
他低声道:“够了双儿,别胡闹了!”
风月只觉得胸口滞闷至极,当下只想掉头就走再也不要见到这人。却又不能,慢慢摇头道:“旧日蝴蝶,早已魂飞魄散不知所踪。以前是无双,现在是风月。”
黎姜脸色越发难看,却不说话,只是看著他。黑得勾魂摄魄的一双瞳仁中流光异彩,转过千言万语,冰冷渐渐融化,化为割也割不断的思念和温柔,可又一眨,便是盛也盛不住的悲伤。
风月几乎要迷失在这诡丽的眼神中了。这多情的眼睛,是否曾经日夜看著无双?是否曾让无双迷恋?
心里莫名的一痛。身後庆泽紧了紧有力的手臂。
黎姜轻声道:“你还在恼我强迫你吗?不管你怎样恼恨我,我对你都不会变的。”
强迫?!
“黎姜!”庆泽低吼:“昊国虽小,但也不会那麽容易被你灭掉!我若此刻斩你於马下,定是件举国欢庆的喜事!”
黎姜不为所动,只一味看著风月。
风月想起青龙说起无双死前的状况,越想越像是被人……一股古怪的感觉油然而生,便冷下一张脸,声音毫无温度道:“不知道解忧听到这话会作何感想。”
黎姜稍一怔,微蹙眉头道:“双儿,你以前从不计较这些的。”
“口中不计较,可不等於心里不计较。”心中稍微定了定,风月道:“其实你从来都没有好好了解过无双对不对?”
黎姜良久不语。他紧盯著风月,强烈的压迫感旋然而至,风月被他盯的浑身僵硬,不由自主向庆泽怀中靠去。
黎姜又看了一眼,突然摇头道:“你变了。以往你虽然从不说,但我们心里都清楚的。你以前看著我的眼睛,都明明白白写著你的心意。可是如今,为何你的眼神如此陌生?”他说著,双眼不再看他们,转而望向墨蓝的夜空。
一芽弯月,独缀苍穹。黎姜双目飘忽起来,天地随之苍茫,无尽之中仿佛只有他一人,嬉笑怒骂无人敢应,正如独月照空。
“也好。”他不紧不慢道:“既然这样,我们便重新开始。”他对风
月微微一笑,竟是百般宠腻的神情,“过去那麽多不顺心的事情,就让它就此逝去也好,我不逼你。若是哪天受了委屈难过,只管到成国来找我就是。此生此世,我都等你。”
说完,他又深深看了风月一眼,对庆泽道:“我便给你十年时间。十年之间,成国不会对昊用兵。十年之後,你若不能与我抗衡,便是我错看了你!”
说著,他径直打马离去,留给众人一个挺拔如山的背影。他的声音再次传来:“记住,我只是为了双儿高兴,与你无关。”
风月沈默地看著他山脊一样的背影,突如其来的孤寂与悲怆尽数涌上心头。却听见身後庆泽一声肺腑感叹:“为王就当如此!”
言罢,仰天大笑。
阳光的脚步渐渐迈得大了些,到了四月里,青城终於满眼春色。遍地的松林嫩芽吐露,一眼望去,层林由墨绿转为生机盎然的青色。冻土早已消失无踪,农田里一派稼穑繁忙。
高高的崭新水车立在河中,有身强力壮的农夫双脚上下汲水到高坡处。那里原本长满荒草,如今垄壑相间,一条条嫩嫩的青绿延伸开去,都是新种的禾苗。
轻风抚面,如世间最柔软的纱,掠过世间最迷人的脸。太阳不骄不躁温温软软,融化的冬雪涨满河渠,清澈无比,远远便能听见水音悦耳的欢唱。
这天气,正是踏青的好时候。
风月不耐寒,一个冬天整日包裹得严严实实,行动间颇有不便。温度逐渐回升,终於脱了厚裘换上新作的春衣,看著好天气,心里也痒痒起来。
庆泽整天忙得很。削蕃设郡,本就是件极为浩大难做的政治工程。且不说郡县长令的人选与考核极为繁复,就是那些小降侯,哪个不想挣扎两下?中间颇动了点武力。
桔香进来,见他已经醒来,笑道:“啊呀,公子好早!”
风月佯怒:“大胆!竟敢嘲笑本公子,当心我炒你鱿鱼!”此刻已然日上三竿,他又睡过了头。月盟刚刚成立的时候还曾踌躇满志的早早起来,如今一切步入正轨,除了做些重大决定,没啥事情可让他操心的,睡懒觉的习惯又悄悄抬了头。
桔香手拍胸口,惊叫道:“呀!公子好可怕!桔香本来是给公子送新衣料的……”
“衣料?”风月立刻翻身坐起,睁大眼睛问道:“昨天不是刚送来过五大箱吗?那麽多我怎麽可能穿得完,怎麽今天又送来?”
“不多啊!”桔香笑眯眯的给他裹好被子,道:“昨天到的那些是桑脂刘老板送的,今天到的这些是乐长岭的宋老板送的。不是一家嘛!再说了,他们都有钱得很,区区几箱子衣料对他们不过是九牛一毛。”
说著,青龙进来问:“我叫人抬来了,一箱箱看看?”便有几个侍卫抬了六个硕大无比的箱子进来。见风月睁著大眼无辜的看著,青龙苦笑道:“你的专用府库里都要放不下啦!还有好多在路上走著呐。没办法,谁叫纸卖得太好!”
这事情的起因,一来是纸的发明实在是旷世创举,一旦用了便很快成为日常所需,而天下又只有这麽一个会造纸的地方,二来风月有心扶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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