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刘知远也不曾说话,奴兮抿了抿嘴,终是开口打破这可怕的沉默:“这是哪里?”
刘知远顿了顿,抬头看了看前面:“汴京,青越山。”
奴兮微蹙了蹙眉,竟然到汴京了吗?!
抬头看向刘知远视线望去的方向,一片浓绿之处,几点灼灼之色。是桃花正开。
奴兮只觉心里一颤,跟着刘知远,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进入桃林,走过一座小木桥,十里桃林之中环绕的,是一座古木小屋。
绕了一圈篱笆,篱笆院里是两间小屋子,屋前是一棵大树,树下是木桌木椅,四周是桃花灼灼
。
已经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而这里的桃花,却是正盛。
奴兮突然想起哪首诗里的一句话‘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到了院里,奴兮已是滞滞的不得半句言语。
篱笆小院门口的地方,是个半人高的大石头,奴兮敛眸看了看,猛的滞住。
上面是好看的草书,干净有力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花,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
喉咙里干涩难受,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半首诗自己只对刘知远说过一遍,他竟然,记得这样清楚。
奴兮静默的看着,刘知远却突然拔出佩刀砍像石碑。
奴兮一滞连连上前拉住刘知远的手:“为什么要毁了它?!”
“你活生生的在这儿,还留它干嘛?!”
奴兮不解的看着刘知远,半响,突然反应过来,默了默道:“留着吧,以后,总是用的着的。”
刘知远却蹙眉:“这怎么行!”
奴兮撇嘴道:“这是你为我建的坟,既是我的,自然是我说了算的。”说着,奴兮顺便把刘知远拉到木椅上坐下。
看着石碑却甚是疑惑,知远并没有自已的任何衣物,便是连衣冠冢也是建不了的,那下面到底埋的什么呢?!想着便问出了口。
刘知远顿了顿:“本来准备送你琴谱,谁知一回宫,便是你身死的消息。”
奴兮轻叹了声看向石碑:“是琴谱?!真是可惜了。”
说着看了看四周,到处都是一片桃花天天,若是不细看,甚至看不见来时的那条小路。
这里就像是一个隔绝在红尘之外的地方,阳光泻下,美轮美奂。
身旁坐着的刘知远突然开了口:“我还记得,那时你说过,想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我一直都记得,记得你说过,也记得我曾经答应过。我答应过你,一定让你过上这样的生活。可是那天……所有人都说你死了,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大哥说你死了,我相信你死了……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多讨厌自己吗?!成天在外面为别人打江山,可答应过你的事却再也办不到了……”
说着,抬头看了看周围,“一个月后,我用了半年的时间建好这里,我想,把这首诗刻在这里,你能找过来的……”
“……知远……”
“你答应过我的,什么事都不瞒我,为什么这次要骗我?!”
奴兮抿嘴默了片刻,看着刘知远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绝对再也不瞒你。”
刘知远定定的看着奴兮,一直看进她的眼睛里,半响,唇边终是绽开笑意。
随即却又微敛了眉:“这个地方,我只想你自己知道。”
奴兮看向刘知远,其实,他是不想石敬瑭知道罢。
想着,奴兮笑着点点头。
回去时候,白芷和桑维翰已经乱成一团了。
奴兮坐在石凳上,看着一旁优哉游哉的项戎,挑眉道:“有些人啊,还真是没有良心呢!”
闻言项戎一乐:“是在说我?”
奴兮‘哼’了一声,瞥眼项戎没有说话。
看着奴兮的样子,项戎笑道:“你跟着刘大人出去,我用担心什么?!”
说完,白芷端着一些糕点回来了。
奴兮看着白芷眉间依旧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有些想笑,又好像有些心虚,最终化成一脸谄媚的看向白芷:“维翰呢?!你刚刚不是在一起吗?”
白芷略略瞅了眼奴兮,放下糕点:“去通知石大人了。”说完半响好像有些不甘心,于是又说道,“小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知道了知道了,”奴兮连连打断白芷的话。
还未说完,桑维翰便同着石敬瑭来了。
没到近前奴兮便已经能看到石敬瑭眼里略是责备的神色了。
顿了顿,偏过头假装没有看到。
桑维翰笑看了一眼奴兮,抿嘴摇摇头没有说话。
到近前,石敬瑭开口便问:“这么几天去哪儿了?!”
奴兮这才装作知道石敬瑭来了,转身惊讶了一声:“石大哥什么时候来的?!”
石敬瑭却并不与她闹,沉了眸子问:“到底去哪儿了?!”
看着石敬瑭死沉这一张脸,奴兮撇撇嘴:“知远带我出去玩几天啊。”
第55下辈子,我就还能找到她!
“去哪里玩儿要玩儿六七天?!”
奴兮一蹙眉:“就是出去了嘛!知远见我没死太开心了,所以就出去多玩了几天么。”
看奴兮的样子,石敬瑭知道奴兮定是不想说,那么再问便也只是徒劳而已。
默了默,看了看奴兮:“刚刚回来累了,好好休息吧。”
说罢转身便就走了。
桑维翰轻叹口气看向奴兮:“大人日日担心,你怎么……”说着还摇了摇头,转身也走了。
奴兮一滞,怎么个个都说自己?!说的石敬瑭好像有多么伟大一样。
这么一想,看来还是项戎最好。
立秋的那一天,李从阿回到洛阳。
他本是河中节度使,这几年一直镇守这河中的,怎么会突然被解除兵权回京师洛阳呢?!
桑维翰抿了口茶,淡淡道:“李大人与权臣枢密使安重诲之前有过节。”
奴兮‘哦’了一声点点头,又是些相互算计的事。
不过也好,很久没有见到李从珂了,正好叙叙旧。
项戎在一旁好像不经意道:“你记得去看看李大人。”
奴兮嫌弃的瞥了项戎一眼:“我是专门去给你要酒的么?!”
项戎却是一副委屈的样子:“又不是我一个人喝了。”
奴兮瞅了眼项戎,不再理他。
第二天的时候,微微有些风。
奴兮正在院子里同白芷学习着怎么识别花茶,李从珂便在这个时候的来了。
他是来找桑维翰误事情的,大概是谈好了,便就顺道过来了。
奴兮看着李从珂,几年不见,他眉宇间是更加沉稳的气息,黑色的眸里光影流转,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沧桑正正好好,不多不少。
李从珂突然抬眸一笑,清茶弥漫起的水雾把他的笑颜打湿:“这几年尽听了一些你的传奇事情了,一会儿说是死了,后来又说不是,原来是被皇上秘密派去契丹了……”
奴兮也笑了,一些事情待脱出铅华后,好像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人们说出口只要一句话,没有人知道那其中到底经历了什么……
李从珂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很久没有一起喝酒了,一时高兴,都喝的有些多了。
席间听到项戎的埋怨,李从珂一笑:“明日让秦西给你们送几坛过来。”
果然,太阳瞪升起的时候,秦西便就过来了,送来了一个小木车的酒,奴兮数了数,大概十几坛左右。
秦西递过一本小册子给奴兮,笑道:“大人说了,这里是酿酒的方子,以后酒坊要是关门了,或是大人不在的时候,姑娘可以自己酿酒了。”
项戎自是开心,连连接过小册子翻了翻:“不枉与他喝了几场酒。”
这天天很阴,好像很快就要下雨了。
太医忙里忙外的,石敬瑭只是铁青了一张脸:“治不好,你们也别活了!”
永宁讶异与石敬瑭的在乎,觉得不过是一个丫鬟而已。想着或许是从小跟着,主仆情分好吧。
石二一直守在床边,目光呆滞好像用光了所有的表情。
项戎回来告诉奴兮的时候,奴兮正在临着字帖,只觉手一颤,抿了抿嘴,半响后,吩咐白芷去石府看看。
项戎疑惑:“你自己不去?!”
奴兮摇摇头:“永宁公主肯定在那。”
墨絮自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与石二青梅竹马,可是她背叛了这段感情,她爱上了另一个人,一个注定无法在一起的人。
定是郭从谦又像石敬瑭提起了这件事。
她情义两难全,一死了之是最好的办法了。
几天之后,终是无用。
她那一刀入的太深,一心只想求死。
那天雨很大,一直下。
石府里张灯结彩,却是冷冷清清。
奴兮终于还是去了,永宁只是将奴兮当空气一般的无视。
奴兮想,这样也好。
石二是个痴情的人,他说,我们一起长大,那个时候就说好了,长大后,她做我的新娘,我是她的新郎。我不怪她,只怪红尘繁复。
可是,她最终也没有跟着他一起走,她最终还是在我身边。
我要娶她,她穿上我的嫁衣,下辈子,我就还能找到她……
奴兮不知道心里该是个什么感觉。
正厅里除了石二和墨絮以外,只有石敬瑭和永宁坐在上面,奴兮和项戎坐在侧边。
石二跪在地上,墨絮躺在地上。
她终于换下了那身墨绿的衣衫,着了一身红袍娇艳,脸惨白。
梅花落,浓荫再次抹上树枝的时候,安重诲失势,李从珂再受重用,被任命为左卫大将军,西京留守。
他对阵敌军,作战骁勇,屡建奇功。
长兴三年,被改命为凤翔节度使。
长兴四年,封潞王。
耶律倍赐国姓李,名赞华,“赞美中华”之意。
同年,李从荣封秦王。被任命为河南尹,兼判六军诸卫事,加封天下兵马大元帅。
李从厚封宋王。
一天之内,下午,晚上,李从荣,李从厚竟都求李嗣源赐婚。
李嗣源震怒,下旨说城颜祸乱后宫,迷惑皇子,一道圣旨将城颜贬为庶民。
城颜出宫的那一天,什么都没有带,只穿了一件桃花天天的罗裙,她说:“这是父皇送我的最后一件东西。”
奴兮抿了抿嘴:“这衣裳是姑姑见过最好看的衣裳。”说着,笑了笑道,“项戎正在给你收拾着房子了,这可是他第一次帮别人收拾房子。”
城颜脸一红,却还是不经意的笑了。
因为城颜被逐出宫,所以不能去桑府与奴兮同住。
奴兮便托桑维翰在桑府旁边找了个小院子让城颜暂时住着。
这一年,好像下了很多场雨。
注定要发生很多的事情。
第一场雪下的时候,李嗣源病重。
李从荣自感素无人望,且城颜之事耿耿于心,好像已经成了他们两兄弟之间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谁继承皇位,谁便有权利娶城颜。
于是,长兴四年十一月,李从荣密谋称帝。
那夜雪正大,他半领牙兵千人列阵天津桥,带兵入宫,又令副将马处钧往宫中告知以接应兵马。
李嗣源于病中派人平乱。
李从荣由于仓促入宫,以至节节败退。
慌乱中李从荣坠马,被禁卫亲军杀死。李从荣死后,秦王府被满门杀绝。
堂堂皇子,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病床上李嗣源惊闻李从荣已死,悲咽几堕于榻,绝而苏者再。
几日后,宋王李从厚即位。
听到这些事的时候,奴兮正在城颜的小屋里。
桑维翰派来的那小厮说完便告辞了,项戎撇了撇嘴:“同根而生,相煎太急。”
因为与下一辈人的并无太多情感在,所以奴兮没有太深的感觉,可是城颜却不一样。
奴兮偷偷瞥眼看向城颜,城颜只是默默的在一旁坐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眸子太深沉,看不透。
李从厚登基的三天以后,下的第一道圣旨,竟然是召城颜入宫,封后。时间是两个月后。
众臣皆上折反对,李从厚却一概不理。
奴兮担心城颜,便去城颜那里小住几日。
城颜仍是没有半点表情,只是晚上,奴兮能听见细细碎碎的哭声。
她哭的很低,却彻心彻骨。
奴兮起身走进城颜的房间,很黑,透过月光,依稀能辩得蜷缩在床上的影子。
第一次,与城颜同床而眠,都已经,快要忘记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皇位上坐着那个人还叫李存勋,城颜,还是那个皇上捧在手心里的金枝玉叶的公主。
奴兮把城颜拥进怀里.轻声说:“别怕,会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第56公子怕是认错人了!
奴兮把城颜拥进怀里,轻声说:“别怕,会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四个月后,一切都会过去,江山,将再易新主。
这就是乱世,无数短命的王朝和无数短命的帝王拼合而成的一个特殊时代。
虽国号唐,却再也不见当年太祖、武皇时代的风采了,徒顶一虚名而已。
李从厚继位,是为阅帝。
一个月以来,他一直视李从珂为眼中钉,因为李从珂是李嗣源的义子,作战骁勇,声威甚高。又是潞王,直逼自己的皇位。
李从厚便下令将李从珂的儿子李重吉从朝中调到亳州任团练使,把李从珂一个已经削发出家当尼姑的女儿召进宫中作人质。
便就是如此,李从厚仍是放心不下,将李从珂改镇河东,将河东节度使石敬瑭改镇成德。
此举无疑是愚蠢之极,不仅触怒了李从珂,也同时得罪了石敬瑭。
还记得那是一个碧空万里的日子。
李从厚的花桥到了城颜的小屋前,奢华阵仗可见一般。
城颜终是哭出了声响,像是质问天地的不仁。
石敬瑭自然是知道这些子事情的,所以前一天就吩咐桑维翰把奴兮接回了桑府。
此时外面锣鼓声响的分外热闹,而桑府的大门却死死的关着。
就连后门都安排上了守卫。
石敬瑭和刘知远带着禁卫军在外面护送迎亲队伍,桑维翰也跟在其中。
墨干了又研,研了又干,良久,却没有写出一个字来。
满耳都好像充斥着城颜的哭声,她现在1,是多么的绝望。
奴兮终是不忍心了,拉过一旁一直抿着嘴的项戎:“城颜不能嫁给从厚的!”
说着见项戎不做声,不禁又连连道:“城颜喜欢你的!她不喜欢从厚,怎么能嫁给从厚呢?!”
“……也许,这是她最好的归宿……”
“怎么会好!”奴兮看着项戎,“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会好?!”
项戎低了眸:“可是皇上喜欢她,会对她好的。”
“不会的不会的,他只会当四个月的……”说着,奴兮突然顿住,默了默又道,“我能感觉到你也喜欢城颜的,你去救救她吧。她曾经为了你连刀都敢挡,你忍心……”
“奴兮!”项戎截断奴兮的话,“我说过,你的安全才是我最在乎的。”
“可是……”奴兮抿了抿嘴,“大不了我们一起逃走啊。”
项戎紧抿起嘴,抬步走进屋里。
奴兮看着项戎的背影,一直以为他会救她的,却原来,真的只是以为而已。
白芷一直安静的在一旁,终是轻声道:“小姐不要再逼项大哥了,他心里难受。”
新皇大婚,普天同庆。
第二天大宴群臣。
天上只有一弯残月,没有星星。
城颜陪在李从厚身侧,语笑嫣然,却始终没有看向奴兮一眼。
晚上的酒好像狠辣,可是却怎样都喝不醉。
终于是曲终人散的时候,走到熟悉的石子小路上,却突然被一道声音拦住去路。
奴兮晃了晃,半眯着眼睛看向来人,不由的一滞。
一身华服耀眼,青玉接头金步摇。
“城颜,”奴兮低低了喊了声,一把抱住城颜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城颜却是含着丝淡然的笑意,任由奴兮抱着自己,不抗拒,不回应。
半响,终是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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