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颜却是含着丝淡然的笑意,任由奴兮抱着自己,不抗拒,不回应。
半响,终是开口:“姑姑哭好了么?”说着伸手不着痕迹的把奴兮推开。
项戎只是静默的站在一旁,良久,却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奴兮明显看到城颜的身子猛的一颤,然后,眼泪终是流了出来。
她没有哭,只是眼泪一直流,像是脱离了控制一样。
就那样定定的看着项戎,她说:“这么些年,我以为,我以为你终会喜欢上我的,这么久的相处,我以为你一定会喜欢上我的。于是我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等到后来,成了别人的皇后。就是那天我还是在等,我想,你肯定会出现的,你肯定会来带我走的。到了皇宫,我还是一直等,进了寝殿,我还是等……可是来的人,却不是你。不是你,我终于不再等了……项戎,我终于不再等你了,我也……再不会等你了……”
说完,笑容又浮现在城颜的嘴角,眼泪却还在一直流着,怎么也停不了……
那天很冷,天上太阳很大,却没有一点温度。
那天是李从厚成婚两个月后,是李从厚登基四个月后。
那天宫廷再起政变,李从珂反。
凤翔,陕州失守。
李从厚出逃,四月四日,李从珂洛阳称帝,是为后唐末帝,改元清泰。
九日,李从珂派人将李从厚杀死。
谁当皇帝,奴兮已经是麻木,她只想知道,城颜怎么样了。
可是没有能告诉她。
自李从厚出逃之日起,项戎便四处寻着城颜的踪迹,可是,一无所获。
后来,听说洛阳城中最大的青楼里,去了一个风华无限的女手,一身罗裙桃花夭夭。
那是奴兮第一次见到项戎失去理智的模样。
他接过奴兮递来的金银,匆忙奔向那女子所在的地方。
他找到她,她却在别的男人身边,巧笑嫣然,挑眉看着他轻声道:“公子怕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 ?'炫书…87book'!
项戎一把拽起女子,扔给赶来的老鸨的一大袋金银,拉着女子便走了。
一路的风呼啸,女子终是哭了。
她一边打着项戎,一边哭着:“我已经不再等你了,我不等你了!你为什么又来了?!你为什么要来!”
项戎一直任由城颜打着,马骑的很快。
后院的门一直开着,奴兮直直的站在门口,眼睛死死望着前面的黑暗。
直到那抹影子出现在视线里,她的心好像才突然落下。
城颜一直被项戎强制在马上,到了后门后方才松开。
城颜跳下马,扑进奴兮的怀里,颤颤的喊了声‘姑姑’便大声哭了出来。
奴兮抿了抿嘴,一直抚着城颜的头发,她终是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其实,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真的会失去所有防备。
就如城颜,她已经,原谅了项戎。
只是,当项戎说要娶她的时候,她断然拒绝。
奴兮心疼,说:“为什么难为自己呢?!”
城颜只是抿了抿嘴,抿起一丝落寞:“我曾经多么庆幸,我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他。可是,那时,他却不喜欢我,我以为我能等到,我也,真的等到了。可我等到时候,我已经配不上他了。”
“项戎是心甘情愿的呀。”
“可是我介意。我喜欢他,所以我要在最美的时候嫁给他,现在,已经不是了。”
“……何苦呢……”
城颜只是一笑:“守在他身边,就够了。”
奴兮看着身边的女子,地真的长大了。小时候那不经意的一瞥,注定万年。
可是,浮华乱世,终是碎了那一场美丽流年……
李从珂反叛登位,根基不稳,民心不在。
他自然是坐不安稳的,对一些战功显赫的大臣,更是忌讳烦深。
这其中,石敬瑭便是第一人。
但是他忌讳的没有错,从他反了李从厚的那天起,石敬瑭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可让奴兮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李从珂竟然把自己接进了宫里。
名义上是朋友叙旧,可是这一去,奴兮便不能再出来。
这东宫小院,已经多久没有来这里了。
想不到再次来的时候,皇位上已经换上了第三个人。
小院里只有奴兮和白芷,因为当时进宫的时候,只带了白芷,因为想着,李从珂应是不会伤害自己的,所以让项戎陪着城颜了。
可是奴兮却想差了一点,李从珂是不会伤害自己,却不代表,他不会利用自己。
第57颠覆天下又如何!
正在树下的木椅上坐着,李从珂一个人便来了。
他身着明黄团龙锦袍,平添了几分距离感。
奴兮起身现规矩矩的行礼道:“奴兮见过皇上。“
李从珂似是滞了滞,没有说什么,抬抬手示意奴兮起身。
奴兮这才看到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酒坛。
李从珂绕过奴兮坐到一旁的木椅上,看着白芷道:“你先下去。”
白芷顿了顿,看了眼奴兮,福身告退了。
阳光很好,透过树枝落下,闪闪烁烁。
“坐下。“
奴兮默了默,然后依言转身坐下。
李从阿看着奴兮抿了抿嘴,有些干涩:“不能像以前一样吗?“
“以前?以前你会穿上龙袍坐在我身边吗?!”
李从珂明显的一愣,敛起了眸,半晌,方才开口:“陪我唱唱酒吧。“
奴兮抿嘴笑了笑:“皇上把我软禁在这里,只是因为再没有人能陪你喝酒了?!”
说着,不等李从珂开口,奴兮又道:“我陪你唱。虽然现在你先是皇上,不过皇上之后,你还是我的‘酒缘’。”
看着奴兮半响,李从珂终是笑了,自登上那个朝思暮想的皇位以来,第一次笑。
自此以后,李从珂便常常会来找奴兮,两人什么都不说,只是喝酒。
装作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装作好像一切都没变一样,装作好像时间还停留在过去一样。
所以他们不能开口,因为只要一开口,便什么也装不了了。
有的时候奴兮真的在想,古龙笔下的楚留香的原型,是不是就是项戎呢?!
一样都能入皇宫如无人之地。
那天傍晚李从珂将将离开,项戎突然好像从天而降。
奴兮猛的一滞,第一反应便是连连伸头看向李从珂离开的地方。
项戎却笑道:“放心吧,看他走了我才下来的。”
奴兮‘啊’了一声看向项戎:“你来很久了?!”
项戎撇撇嘴:“在树上睡了一觉。”
白芷将将从屋里出来便看到项戎,不禁吓了一跳,见没有李从珂的影子方才安心。
原来,耶律倍纵然被赐名李赞华,纵然他的父母兄弟那般待他,他心里,却还是满满放着他的契丹。
他竟然暗地派人给耶律德光送去书信,告诉他李从阿叛变篡位。
奴兮微蹙了眉看向项戎:“是石大哥让你告诉我的?”
项戎点点头:“石大人想知道,以你对耶律德光的了解,耶律德光会出兵中原吗?”
“会!”奴兮看了看慢慢黑透的夜空,“那是他的心愿,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机会?!
奴兮突然浑身一颤,跑进屋去书案边抬笔写了几个宇。
然后交给项戎:“一定,一定亲手交到石大哥手上!”
项戎一滞,却不多问,收起纸条转身便离开了。
书房灯一直亮着,昏昏黄黄的灯光在黑夜里却显得异常的亮。
一身墨色蟒袍的男子一蹙眉:“为了奴兮妹妹,打进去又怎么样!”
闻言另外两个男子皆是默了默。
一个月白锦袍的男子轻‘恩’了一身,他身姿儒雅的似月华一样,温润如玉,可是眸里,却是判若两人的矍铄目光,他摇摇头:“若是直接攻打,他难免会以奴兮的性命相要挟,不妥!”
蟒袍男子一敛眉:“从下午到现在你只会说‘不妥’,这也不妥那也不妥,那你说怎么办?!
“三弟,”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男子终是开口,“维翰说的对,你难道要拿奴兮的命做赌注吗?”
“我都说了,让项戎先潜进去把奴兮妹妹救出来,我们再打。”
“他一个人可以出入自由,可是再带上一个人的话……”
正说着,守在门口的石二敲了敲门:“项戎回来了。“
“让他进来。“
项戎刚进门,刘知远便连连上前:“怎么样,见到奴兮妹妹了吗?”
项戎点点头,从衣襟里拿出一张纸递给石敬瑭:“她让我一定要亲自交给你。”
石敬瑭一阵疑惑,接过来打开一看,整个人不禁僵在原地。
见石敬瑭的样子刘知远和桑维翰都往前凑了凑,看到纸上的字两人皆是一愣。
记得你答应过我,无论如何,绝不向契丹借兵!
刘知远蹙了眉:“奴兮妹妹怎么知道我们要向契丹借兵?!”
一旁的桑维翰抿嘴默了默:“她向来聪明。”
看着李从珂走远的背影,奴兮真的想不通。
到底,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有什么好的呢?!
万人敬仰?!荣华富贵?!还是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可是这些当你都得到的时候,又为什么,你便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洒脱的笑了呢?!
935年,这年的冬天很冷。
过完年后,还连着下了几场的大雪,天地间纷纷扬扬的,伴着刺眼的阳光一起。
石敬瑭给李从珂上了一道奏折,以身休赢弱为借口,乞解兵权,请求调往他镇。
虽然李从珂想不通是为什么,可是却正合了自己心意,便准了石敬瑭之请,徙其为天平节度使。
群臣得知后相顾失色,均感乱之将至。
奴兮更是滞滞的坐在木椅之上,原来,历史真的是注定的。
奴兮给石敬瑭捎去的最后一封信:“记得你答应过我,无论如何,绝不向丹借兵!”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给石敬瑭梢去过无数封信,每一封都让项戎亲自交到他手上。
每一封信,都是这十八个字。
可是,石敬瑭一封也没有回过。
今天,石敬瑭被调离为天平节度使。
项戎又来到小院,石敬瑭第一次回了信。
奴兮从项戎手里接过的一瞬间,突然有些怕,半响,终是打开——
颠覆天下又如何——
手猛地握紧,奴兮骤然摔坐在椅子上,终是来了……
项戎看着奴兮,抿了抿嘴,终是开口:“石大人说他答应了你太多的事情,因为太多了,所以他记不得太清楚了。他只记得他答应过他自己,那就是万人之上。”
“万人之上?!”奴兮凄然一笑,“多么。的一个位置啊……”
这十几年来,问过他无数次,无数次,可是每次,他都选择了江山……
每一次!
这是,终于也是!终是,江山重要!
李从珂最后一次来小院的时候,喝的很醉,他说:“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那是燕云十六州啊!我中原之屏障啊!”
是啊!怎么可以,你难道不知,燕云十六州一割,中原便完全暴露在契丹铁蹄之下了么?!
那天之后,李从珂没有再来过小院,战事告急,书房的灯,夜夜都不曾熄过。
十一月,耶律德光册封石敬瑭为大晋皇帝,改元天福,国号晋,即位于柳林。
随后耶律德光出兵,契丹铁骑所到之处,其势锐不可当。
不消多时,神州大地已是哀鸿遍野。
李从珂命各镇联合讨伐,不料联军却是各怀鬼胎,最终大败于团拍谷。
石敬瑭与契丹大军得以顺利南下进逼京师洛阳。
清泰三年,石敬瑭与契丹大军行至河阳县,并增兵围困洛阳。
李从珂颓然于书房,闭门不见任何人。
石子小路上,一身黑色侠衣的男子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拦住男子的路。
男子一身明黄团龙图的锦袍,下巴上是青青的胡茬,不复往日的威仪。
他眸子昏沉而黯淡,好像世界都欲崩塌。
看到男子的一瞬间似是滞了滞,眸子里没有半点神采。
半响,突然整个人愣住:“石……石……”
未说完,黑衣男子却开了口:“皇上当真想好了?!”
闻言李从珂一滞,拿着酒坛的手不经意的收紧。
“……我…我不知道……”
“皇上一向对她好,当真愿意让她陪着你去死吗?!”
第58残阳
李从珂呆愣在原地,良久,兀自转身离开了。
黑衣男子抿抿嘴,看了眼小院的方向,然后不知消失去了哪里。
新年到来的时候,再不见热闹景象。
宫里一片杂乱,后唐的最后的一个皇帝,李从珂,自焚而死。
并命令耶律倍陪葬。
终于,两个帝王,于同年同日,死于同地。
那座巍峨的宫殿,葬了多少,曾万人之上的英魂。
雪褪尽之后,树上的新叶再次生出。
朝堂上一片恭贺之声,齐道吾皇万岁。
江山,又改了名姓。
他终是做到了,他终是实现了自己对自己的许诺,他终是站到了众生之巅的位置。
可是值得吗?!
他入宫的那夜,眼里明明亮亮的笑意点点。
他把奴兮拥进怀里,他说,真好,又见到你了。
可是,他眸里的亮光,再也照不进奴兮的心。
那是第一朵花开的时候。
已经贵为皇后的永宁第一次来到了自己的小院。
奴兮看着那个一身华服,美若水莲的女子,心里几番滋味陈杂。
李嗣源是她的亲生父亲,李从厚是她的亲生弟弟,她当初该是如何的漠然,才能那样的见死不救。
也许,这才是乱世该有的情感。
纵有亲父兄,安知其不为虎;纵有亲姐妹,安知其不为狼。
奴兮静默的看了一眼永宁,便又偏过了头去。
永宁身边的小丫鬟立即狗仗主人势道:“放肆,见到皇后还不快行礼。”
奴兮厌恶的蹙了眉,起身便准备往屋里走。
永宁却一把拽住奴兮的胳膊,眼里是嘲弄的颜色。
白芷连连上前躬身:“皇后请放开小姐。”
“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白芷一滞,仍是继续道:“皇上说过,小姐见到谁都不必行礼。”
白芷说完,奴兮明显感觉到正拉着自己胳膊的永宁浑身一僵,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看着永宁的样子,奴兮突然生了丝笑意,挂在嘴角,让永宁看着更是生气。
眸子里瞬间更是冰冷,永宁甩开奴兮的胳膊,看着她一字一句:“皇上没有对我说过,我是皇后,我命令你跪下请安!”
奴兮看着永宁,眸里的神色一变,星辰流转,最终沉淀为模棱两可的笑意,躬身道:“奴兮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如今贵为国母,不知,皇后娘娘的父亲,兄弟,在这改朝换代之后,安葬于何处呢?!自己枕边的夫君颠覆自己父亲弟弟的王朝,不知皇后娘娘是何心情呢?!”
永宁猛的一震,一双冰冷的眸里,顷刻,是怒不可竭的火焰,骂一声‘放肆’,扬手便挥像奴兮的脸。
可是,她注定永远都打不到奴兮的。
在她的手就要碰到奴兮脸的时候,被谁一手拽住。
奴兮看着男子疑惑了一眼:“项戎?!”
项戎看着奴兮一笑,带着未退的笑颜又看向永宁,只是,那个笑颜已经变了味道。
“简直放肆!马上放开,不然我定让皇上斩了你!”
项戎却是充耳不闻,只看着永宁:“皇后娘娘还是回去吧。”
永宁一甩手,却甩不掉项戎的钳制:“我今日非要打她不可!我到要看看,你能不能护得了她!”
“皇后娘娘会拼死打她吗?!”
闻言永宁一滞,不解的看向项戎。
项戎敛起笑意:“皇后娘娘不会拼死去打她,但是,我会拼死去护她!”说完,眼睛直直的盯着永宁半响,突然挑嘴一笑,松开了抓着永宁的手。
胳膊猛然被松开,永宁好像一下失去重心,不经意间晃了一下,身边的小丫鬈连连上前扶着。
“……回宫。”
永宁走远。
奴兮看着项戎问:“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在外面陪着城颜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