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来一串吧,冰糖葫芦,大个儿的山楂,上等的冰糖,酸酸甜甜,开胃消食!”小贩开心的招揽生意,一边招呼水溶,一边对那边走动的人群吆喝。
“王爷?”身后一声惊讶的低呼,水溶警惕的回身,看清来人,便淡淡的笑笑,点点头,算是答应。
“北静王府原来年年有花灯的,这两年王爷意志消沉,总没精神过节,今年总算愿意出来走走了。可是我辈之兴。”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水溶的总角之交梅瑜泽。
“想不到你也出来逛。翰林府没准备花灯吗?”水溶转身,不再看那些糖葫芦,只同梅瑜泽说话。
“家里没意思,左不过都是那些女人,喧喧嚷嚷,闹得很。”梅瑜泽一边微笑着,一边往水安等人的身后看,却见一个清丽绝伦的姑娘,十二三岁的样子,乖巧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便又问道:“这是谁家的姑娘?如何跟在王爷身后?”
“这是我府上的女子,你原是见过的。”水溶笑笑,目光在扫过黛玉的时候闪过一丝光亮,但却转瞬即逝,不留痕迹。
“哦,对了!上次赏梅,只瞧见一个侧影儿,若不是简郡王等人捣乱,倒是早该认识了。”梅瑜泽对着黛玉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温和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黛玉也只好对着他轻轻地咧咧嘴,算是微笑致意。
“姑娘如何称呼?”梅瑜泽不理会水溶冷冰冰的态度,对着黛玉拱手点头。这女子虽然笑得勉强,但一张素颜干净的像是一块美玉一般,毫无脂粉之气,仿佛世人都是尘垢,唯她是那绝尘的仙子。
“你少兴头。不看灯就回你的府上陪你的新婚夫人。别在这儿胡言乱语惹人厌。”水溶一把拉过梅瑜泽,强带着他转身往前走去。
“哎——这妹妹还很小啊,我当她是妹妹不行吗?”梅瑜泽偏不吃那套,身子被水溶拉着往前走,头还回过来看黛玉,又冲黛玉笑道:“妹妹,你喜欢冰糖葫芦吗?哥哥带你去个好所在。那里的冰糖葫芦天下一绝。”
黛玉被这男子的举动给逗得无可奈何,只是轻轻一笑,慢慢的摇头,然后便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着。
“梅瑜泽,你信不信我把你弄到沙漠里跟骆驼做伴?”水溶阴着脸,沉声问道。
“信啊,我很相信你北静王的手段。得!今晚上我请客还不行吗?咱们去冠云居坐坐,我在哪儿定了位子,临街的雅间儿,一会儿能瞧见舞狮子的。”梅瑜泽十分的开心,原是想着今晚一个人无聊的打发时间的,不想遇到了水溶。遇到水溶也就罢了,两个人原本就常腻在一起,虽然亲厚,但也没什么惊喜。值得惊喜的是,水溶竟然带了一个女子出来看灯会。这真是天方夜谭!若不是水溶转了筋,忽然变了个人,便是这女子有通天的本事,能叫这个冰山王爷对女人有了兴趣。
冠云居是京城有名的茶楼,因坐落在最繁华的长安街上,门前有个大场子,楼又高。所以每逢灯会或者外邦来朝贺,再有远征的将军凯旋班师的时候,这里变成了大户人家瞧热闹的好去处。梅瑜泽乃翰林家公子出身,喜欢游乐且身份尊贵,又有银子,这里的老板跟他熟得很,就是没预定,到了此处也必然有好的地方给他。
水溶随着梅瑜泽上得五楼,身后黛玉因走的路长了,又不惯登高,所以有些气喘,便停在三楼处喘息。水溶见她没跟来,索性又转回来,瞧着她怯生生娇弱的样子,二话不说,弯腰又捞起来,打横抱着转身就走。
水安等家人看了个目瞪口呆,黛玉的头低的不能再低,心里把水溶骂了数十遍,却因气懦,不能出声。梅瑜泽玩味的看着水溶依然那副冷冰冰的面孔从自己面前经过,嘴角一弯,打了个响指,对水安笑问:“你们家王爷的怪癖何时治愈了?”
水安立刻汗颜,他哪里知道王爷的怪癖何时治愈了?
第19章 冠云居偶然忆往事
至于水溶的怪癖,北静王府却是无人不知的。大年初一时,水溶要黛玉和他一起守岁,水安便已经明白,这个林姑娘和自己的主子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即便现在没什么,将来也必然不同一般。所以在他的带头下,北静王府的下人一直对黛玉又敬又怕,这也是有原因的。
老王爷去世那年,水溶大病一场,差点没丧了性命。后来终于治好,却落下了一个奇怪的毛病。就是以挨近女子身边,他背上便会起红疹,一片一片的,奇痒。初时众人不知是什么原因,渐渐才发现,只要十三四岁到四十岁的女子靠近他,这红疹便立刻出来。
后经多位太医医治,都没有什么效果,太妃只得把他身边的下人都换成了小厮方罢。因这病奇怪的很,太妃怕传出去不利于将来水溶成家立业。便吩咐下人不许外传。日子久了众人也都不放在心上。
梅瑜泽知道这事儿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那次也是众人一起饮酒作乐,简郡王叫了两个唱曲儿的妓女来陪酒。起初那两个女子只为这简郡王,水溶倒也没什么。后来简郡王吩咐其中一个去给水溶斟酒,那女子一挨近水溶的身边,水溶便坐不住了。一杯酒没斟满,他便皱着眉头转头离席,当时给了简郡王一个下不来台。梅瑜泽怕二人之间起嫌隙,忙跟了出去劝解,水溶去了个僻静角落,叫梅瑜泽快些掀起自己的衣衫,给他挠抓,梅瑜泽当时便吓了一跳。见水溶的背上红彤彤一片细小的疹子,还以为得了什么怪病。
还是水溶告知原有,梅瑜泽才放了心。
后来简郡王听了梅瑜泽的解释,便没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后来二人又传出断袖之癖,简郡王等人便越发以为水溶不喜女色,甚至厌恶女色。富贵子弟,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奇怪。久了众人也都不理论。唯有梅瑜泽心中最清楚其中缘故。所以才会有今日这一问。
老管家水安和梅瑜泽面面相觑,看着水溶抱着黛玉进了雅间,二人都无奈的摇摇头,紧跟着进去。有打杂的小二上前来,梅瑜泽点了几样点心果子,要了一壶好茶,又特地给黛玉要了一串本店的招牌——冰糖葫芦。
梅瑜泽和水溶对坐,黛玉原是不坐的,水溶便十分不高兴的看了她一眼,梅瑜泽起身,对着黛玉抱抱拳,笑道:“妹妹还是快些坐下吧。不然王爷这脾气发起来,咱们都不能好好地品茶了。一会儿外边舞狮子,坐在这儿正好瞧得清楚。再说,你又不是下人,只管这个站着,那叫哥哥我也不好意思坐了。”
“你今儿怎么这么多废话?”水溶不悦的瞪了梅瑜泽一眼,回头吩咐杜鹃:“伺候姑娘坐下。”
杜鹃无奈,只得搀扶着黛玉坐在水溶身边。黛玉一直冷着脸,不看水溶的脸色,也不跟梅瑜泽说话。始终沉默不语。
一时茶点都端上来,各色点心果子一共八样,一壶碧螺春,三个茶杯。杜鹃是知道水溶的规矩的,向来服侍端茶倒水的,都是水安在一侧服侍,王爷近身是不许有丫头走动的。所以她便和小丫头站在角落里候着,黛玉跟前也不能过去服侍。
此时梅瑜泽自然也不用水安服侍,只摆摆手,让水安下去候着,他自己拿起茶壶倒茶,然后先给水溶,又给黛玉,最后方是自己。
桌上一个长条盘子里,放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梅瑜泽笑着对黛玉道:“妹妹尝尝这个,我敢保证,你只要吃过这家的糖葫芦,这天下的糖葫芦都看不到眼里了。”
黛玉淡淡一笑,轻声说道:“再好的美味又如何?只是这好好地果子,却被这竹签子穿心而过。想来它定是满腹辛酸,纵然沾了糖,也吃不出什么甜滋味。”
梅瑜泽一愣,听她这么一说,再看那串糖葫芦,觉得她所言果然不错,若是这山楂有灵性,也算是含冤而死的了。
水溶却回头看着黛玉,淡淡一笑道:“纵然穿心而过,也能和心爱的人粘连在一起,用甜美的冰糖蜂蜜包裹,倒也不枉活过一回。”
黛玉闻此言心中一动,猛然抬眼看着水溶,审视良久,一时间思绪万千。
这句话多么熟悉啊,那年自己才三岁吧?因跟爹爹上街玩耍,闹着要吃糖葫芦。而天色已晚,街上没有卖的。黛玉撒娇,非要爹爹去买。同行的少年便皱着眉头说:“糖葫芦有什么好,你看它红艳诱人,吃起来酸酸甜甜。却没见那果子被竹签穿心而过才做成了这个?你真狠心,怎么会喜欢吃这样的东西?”
黛玉年小,一听穿心二字,便立刻不再闹了。只是愣愣的看着他,想了好久,直到回到家门口,才怯生生的说:那果子跟果子紧紧地连在一起,又被那么甜蜜的冰糖蜂蜜包裹,就算是死,也是幸福的了。
这是一段极为模糊的记忆。在黛玉的生命中,如火花一般一闪而逝,不曾留下任何痕迹。所以她一直没在意过,也不知那个父亲好友的儿子姓甚名谁。当时或许是知道的,只是如今也忘记了。
似曾相识的话让黛玉心神恍惚,盯着水溶看了一会儿,方觉得十分不妥,于是收回目光继续沉默,轻轻地品着紫砂杯中的碧螺春。
梅瑜泽奇怪的看看二人,终究也没能理解其中的玄奥,待要说什么,忽听外边一阵锣鼓喧天,却是舞狮子的队伍到了,便忙转过脸去,看着楼下精彩的表演,又不时的叫好鼓掌。拉着水溶指指点点。
黛玉去无心去欣赏外边的热闹。在她的心里,此时的繁华胜景与她毫无干系。她唯一的念想,便是何时能回苏州老家,看看父母的坟墓,看看儿时牵着父亲的手,走过的那条青石雨巷。
热闹的上元灯会刚好闹到了高潮的时候。连一向冷漠的水溶都被外边的繁华吸引,梅瑜泽更是笑语连连,二人临窗而坐,引得街上小户人家的女儿频频回首,对着楼上的美男频送秋波,奈何两个美男只对那一对手舞足蹈的狮子感兴趣,指指点点,都是对那金狮的评论。
一抹黑影从繁华中穿过,水溶冰冷的眸子骤然一紧。
片刻之后,水安在门口轻声回道:“主子,该回了。宫里有事,太子请主子即刻进宫。”
黛玉的心没来由的一紧,抬头看水溶时,但见他眼睛里闪过一丝轻蔑的目光,孤高寒澈,一闪即过。
“太子请王爷即刻进宫,恐怕是皇上……”梅瑜泽也跟着回头,看着水溶平静的脸色,轻声猜测。
水溶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说。沉静的说道:“你帮我把她送回去。我不能回府了,这就进宫去。”
“好,王爷放心。”梅瑜泽点点头,事关重大,他也收起原来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态,一脸的冷静。
黛玉慢慢起身,不经意间,瞥见那支冰糖葫芦上的糖已经慢慢的化了,一滴滴落在洁白的瓷盘上,红白相间确如白雪红梅一般耀眼,隐隐的带着甜丝丝的香气。只是那竹签上的果子,也渐渐地变得不再那般晶莹剔透,露出山楂原本粗糙的果皮来,一颗颗穿在竹签上,仿佛泪已干,情已尽。
第20章 闹元宵凑巧寻紫鹃
水溶临走前看了一眼黛玉,虽然有几分不情愿,但毕竟宫中的事情非比寻常。他又拍了拍梅瑜泽的肩膀,看着梅瑜泽点头后,方疾步离开。
“妹妹,咱们再坐一会儿吧,这会儿街上人多,下去了也是挤着走。”梅瑜泽看着黛玉,微笑着说道。
黛玉无可无不可,自想此时自己不过是依附于北静王府,自然要服从人家的安排,便点点头,继续靠在椅子上,看着外边的繁华喧嚣。
梅瑜泽给她斟茶,又静静地看着她淡然的神色,心中不免更加称奇,这女子小小年纪,却能如此淡然处之,她与自己第一次见面,水溶走了,她却一点都不慌张。果然与众不同。
梅瑜泽和黛玉相对而坐,黛玉不说话,梅瑜泽找了许多话题都勾不起黛玉闲谈的兴致,不过是寥寥数语,应付他而已。但梅瑜泽也知道了她的大概身世,又想水溶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她留在北静王府,倒真是难为了这个素来有冰山少年之称的北静王爷。
于是梅瑜泽对黛玉的猜测便更加多了起来,更加想知道关于她的其他事情,所以尽管黛玉不怎么理他,可他还是没话找话跟黛玉不停地说。
对于梅瑜泽,黛玉说不上什么,只是觉得他既然是北静王的朋友,此时北静王又把自己托付给他,可见他跟北静王原是亲厚的。但也只限于他们之间,对于黛玉自己,梅瑜泽只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而已。
元宵灯会闹到三更天的时候,街上的人渐渐地少了。杂耍的戏班子把最压轴的好戏都表演完毕后,也陆续收了。梅瑜泽便说剩下的也没什么好玩的了。不如就回去。
黛玉便点头应着,扶着丫头的手起身。黛玉早就疲倦,只是梅瑜泽不说回,她便只是硬撑着而已。这会儿起身后却有些头晕,少不得半靠在杜鹃的身上,慢慢的下楼。幸而家人早就把车牵到了这冠云居的门口。黛玉上了车,便半靠在锦垫上歇息,杜鹃跟进来陪着她坐,马车没走了多远,黛玉便昏昏的睡着了。
梅瑜泽自骑着马跟在马车左右,马车拐出繁华的街道,在一个十字路口处拐弯,往北静王府的方向走时,却听见外边有个男人高声的喊人,别的倒还罢了,只是这人大声的喊的,却是“紫鹃”二字。黛玉便从半睡半醒中猛然惊醒。坐直了身子,对杜鹃说道:“外边那人喊的可是:紫鹃?”
“嗯?”杜鹃初时没注意,毕竟上元节出来看花灯的人很多,大家走散了几步,家人呼喊也是平常事,但黛玉一说,她便急忙细听,果然听到是一个男人在叫:紫鹃。于是点点头,应道:“是的,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你快叫人过去问问,那个紫鹃是什么人……”黛玉此刻心中又惊又盼,多么希望这人叫的紫鹃便是自己身边的那个紫鹃。
杜鹃忙转身掀开帘子,跟梅瑜泽回了黛玉的话。梅瑜泽便笑道:“这有何难?”顺手找过一个家人,叫他循声去找,又说自己在前面的空地停车等着。
那家人急忙寻去,不多时果然带着一个男子过来,回道:“公子,就是这人在找紫鹃。”
梅瑜泽便问:“你找的紫鹃是你的什么人?”
“是小人的妻子。”那男人一身青布衣衫,长得倒也干净。因在灯影里瞧清楚了梅瑜泽的脸,急忙打千儿请安道:“小人给梅公子请安。”
“哟,你认识我?”梅瑜泽意外的笑道。
“小人是骠骑营的人,因跟着我们千夫长在衙门里见过梅公子,所以小的认识公子。”
“哦,如此说来,倒不是外人。”梅瑜泽笑笑,骠骑营属于西山大军的序列,如今皇上龙体欠安,太子掉骠骑营进京驻扎,无非是害怕万一皇上驾崩,自己登基受到阻挠的意思。梅瑜泽的父亲因是文官,所以跟这些当兵的素来不怎么来往,但也没什么嫌隙。于是又笑问:“你这妻子的名字,倒是与我一个朋友的名字一样。只是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
“哟,公子折杀小人了。拙荆不过是下贱之人,如何敢跟公子的朋友相提并论?”那男人急忙躬身,陪笑说道。
“你也别急,且把你妻子带来给我瞧瞧,若跟我那朋友不是一人倒也罢了,若是一人,少不了你的好处。我寻她寻了许多时日,总不得见,可巧就听你在叫她。”梅瑜泽也怕话说的太硬气反倒叫着小子使诈,便捡着和软的话说。
“哎!不提也罢,不让她出来吧,她偏偏要出来,说是要看花灯,你说这会子跟小的走散了,若是叫人贩子拐了去,岂不麻烦。”
“嗯?天子脚下,岂能有等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