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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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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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宝太监点头道:“好,你可别后悔。张掌柜,这个孩子跟我走,那两个先在你这里安置,今天就有人来领他们,你给他们吃饱饭,换身衣服,反正不会亏待你。”
  阿大喜笑颜开,抬头正好看见一张少年凄丽的面孔从七宝太监的斗蓬里透出来,向他望了一眼。
  七宝太监领着两个少年进宫,回到居养院屏退其他弟子,对两个年纪仿佛的少年道:“这里就是大内了,你们有什么自己的东西都拿出来,被人看到就是大罪。”
  颜久在囚室关了一个多月,哪里还有什么违禁的事物,阿大更是一无所有。
  七宝太监道:“阿大,如今你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你的兄弟姐妹都在我的手上,想要他们登天,想要他们下地狱都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想要他们有好日子过,就要答应我一件事。”
  阿大打了个寒噤,道:“您说,只要我的弟妹过的好,要我现在去死也可以。”
  七宝太监笑道:“谁要你去死?”他指了指一边的颜久,“你今后就把他当作你的亲兄弟,照顾他,保护他,为他去死,你可愿意?”
  阿大对着颜久看看,笑道:“兄弟,以后就跟着我。”
  颜久朝他白了一眼,没有说话,七宝太监望着他们两个不住微笑,接着道:“还有。”
  “还有?”阿大有点不耐烦。
驱恶(6)
  “从今往后,你就姓颜。”
  颜久凛然一颤,盯着七宝太监微笑和蔼的脸色,七宝太监接着对阿大道:“别人若问起你的出身,你就说自己姓颜,在家行九。”
  阿大不屑道:“我为什么要更名改姓?”
  七宝太监笑道:“你改了名字,就是救了你的亲人,否则,就算是他们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杀他们全家。”
  七宝太监的笑意冷酷无情,刺得阿大浑身颤抖,“是,我知道了。”
  “这就好,”七宝太监点点头,又对颜久道,“拿出来。”
  “什么?”
  “你怀里的东西。”
  颜久慢慢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七宝太监接过来问道:“让你拿出来,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说着揭开暖炉上的盖子,一把投了进去。
  纤细的寒绢冒出的轻烟也是柔弱袅绕,颜久望着它慢慢烧尽,知道当这唯一与颜王王子身份还有些许联系的手帕一旦消失,自己就永远与从前告别了。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七宝太监尖刻地问道,“死了老子娘了么?”
  颜久的眼中才刚怒气一盛,七宝太监已经一掌豁在他的脸上,“笑!”
  颜久被他打得退了几步,捂着脸将口中的鲜血咽下肚去,走回来,向着七宝太监璀然绽开笑颜,道:“是,师傅。”
  七宝太监将他搂在怀里柔声道:“这才是好孩子。阿大,以后你在宫里就叫驱恶,你呢,”他望着颜久笑脸上冰冷的眼睛,“就是辟邪了。”说着不由得意起来,“吉祥、如意、招福、进宝、驱恶、辟邪,等到再收一个徒弟,我就是名副其实的七宝太监了。”
  辟邪领着康健和小顺子在码头觅船,就听见远远有人高声叫道:“六爷、七爷,请留步。”
  康健道:“这不是侍卫副统领姜放么?”
  辟邪道:“你们在这里等我。”自己迎上前去拱手道:“大统领,这是有什么急事?”
  姜放笑道:“除了圣命,还有什么急事?今天一早皇上就问起你走了没有,想着有东西没有交给你,命我出宫赶过来。”一边从背后解下一个黄缎的细长包裹。
  辟邪跪下双手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柄朴素的长剑,听姜放道:“皇上让你用此剑防身,一路小心。”
  辟邪抽出长剑,寒光悦目,剑身上錾着两个字——“靖仁”——这原是皇帝少年时的名字,登基时却称“仁者,圣贤之道。寡人何德何能,敢擅专‘仁’字”,因而改名“靖礽”,这想来便是他从小的佩剑。辟邪笑道:“皇恩浩荡,无以相报,请大统领回去向皇上回禀,就说辟邪自当仔细办差,不负圣恩。”
  姜放突然低声道:“船我已经备好,主子爷就坐那只现在张着白帆的船,一路小心。”
  “我知道了,京里的事就拜托你了,有事速速急报我知。”
  “是,”姜放面有忧色,道,“主子爷的身子也要当心,雷奇峰的剑气厉害,已经伤到肺部,不是闹着玩的。”
  辟邪点头一笑,“不碍事,这次出去,又不会耍刀弄枪,我自会小心调养。”
  “好,”姜放大声道,“就此别过,各位,一路顺风。”
  那只白帆船正行来靠岸,辟邪撩起袍角,负剑上船,后面的康健和小顺子两人有说有笑,拿着行李跟上船来。艄公竹竿一点,轻舟向江中荡去,前面一座飞桥横架南北,正是定环路上的抚疆大桥,桥上车流行人穿梭,桥下万帆齐过。众人抬头望着满是青苔的桥底巨石,康健和小顺子不禁啧啧称奇,康健道:“以前也走过这座桥,想不到在桥下看更加壮观。”艄公在船尾微微一笑,大声道:“各位爷小心,前面到了望龙门,就要落帆了。”
  四个船工忙的不亦乐乎,桨橹齐摇,轻轻巧巧从望龙门下穿过,一下子眼前开阔,大江平静东流,朝阳耀目,江面上金蛇乱舞,船工升起两座大帆,西风下顺流而行。
寒州十六郎(1)
  寒州地处少湖之东,寒江自北向南,绕城汇入少湖。自古以来,此处便是鱼米之乡,衣食富足,特别是因一带远山环抱,气候温和,适于植桑养蚕,故百年以前就是中原盛产丝绸的重镇,加上水路畅通,此处的丝绸便行运全国各地,更沿寒江远销大理,早有“天下霓裳出寒州”之誉。
  少湖之西又有别水汇入,自青、洪、督三州沿江东下,第一个所到之处便是寒州,所以寒州城内不但中原的商贾来往频繁,还有大理、西域的商队不时穿梭,故而市面繁华,士风开放,文气昌盛。
  世人称寒州的丝绸为“寒丝”、“寒绢”,其质地轻柔晶莹,织染清丽秀雅,与凉州丝绸的厚重雍容,华贵绚烂各成一派。寒州百年以来一直有个传统,真正上等的寒绢,必定要选织染世家中心灵手巧,容色秀丽的少女织成,称为“小寒绢”,小寒绢产量极少,质地温美如玉,又因这个传统平添了香艳的情趣,不但价格奇高,更是王族富贾搜罗的珍品,在市面上自然是难觅其踪。前朝诗人江据放游历至此,见少女忙于机杼,便有“指梳冰丝染晨霞,梭引春光织寒裳”之句。
  如此名噪一时,却因近二十年来宫廷中不喜欢寒绢“过于轻浮”,鲜有进贡,当地的织染世家都颇有微词,均觉朝廷喜好是一回事,寒州布政使没有在京城大力宣扬寒州丝绸的独到之处,致使中原寒州竟输给了胡地凉州,也是难辞其咎。
  八月上头,布政使司突然会知织染行会,言道:因景佳公主婚期在即,大内已派了人下来精选小寒绢充作公主妆奁,各个织染作坊都须呈上精品以供竞比,最后从中择选十家,指定织造进贡用绢,竞比就定在八月十五。犹如一石惊起千重浪,寒州人士奔走相告,要知一旦选中向朝廷进贡丝缎,无论于谁都是无上的荣耀,说是门楣生光,荫及子孙也不为过。上千家作坊连夜赶织新绢,唯恐这个彩头被别人抢去,市面上于是大兴抢购新丝、挤兑对手的勾当,甚至还有械斗的事件发生。
  行会会长常重元见人人大有走火入魔之势,这一日忍不住在布政使司门前求见。布政使董里州竟然亲自出来见他。
  宾主坐定,常重元开口就在抱怨:“大人,寒州能织真正小寒绢的不过四五十家,这位上使却要寒州城内所有作坊参加竞比,如今市面上新丝价格飞涨,还有人在其中牟取暴利,小人实在惮压不住,望上使和大人收回成命,由行会推选十家老店也就是了。”
  董里州笑道:“会长过虑了,朝廷里不过是要两三百匹的进贡,等竞比一完,丝价就会下跌。再说这位上使年纪虽轻,却办事周到,不想只听行会一面之词,自己看过才算。”又从袖中取出一柄折扇,道,“会长且看这件事物。”
  常重元接在手里,打开一看,原来不是纸扇,却是用小寒绢做的扇面,奇的却是扇面上还绣了几支墨竹,如烟似墨,飘逸俊秀,合拢时扇骨并得严丝合缝,可见绣这竹子的人功力深厚,针法纤细,定是一代名家。
  董里州道:“原是那位小公公在我书房里见了这柄扇子,十分喜欢,一问之下才知道寒州还有多间绣坊,便想选十几个绣工进宫帮着针工局做几个月的事。”
  常重元道:“寒州的绣功精湛,还是最近十几年的事,小人看能绣这等扇面的在寒州也不过两家。”
  “哦?有两家?”
  “是,一间叫做福地绣坊,里面有几位老师傅,能绣出这等佳品,说起来这间绣坊的东家,大人兴许知道,就是寒江承运局的大老板,吴十六。”
  “正是,这件东西就是从他的绣坊里得来。”
  “另一间撷珠绣馆只怕大人就有所不知了,寒州的绣艺就是起源于它,二十年前有个大理人名叫宋别,到寒州开了绣馆,广收门徒,寒州现在顶尖的绣工就是出自他的门下。如今这间绣馆只收女弟子,靠的是收徒过活,织染世家或富商巨贾的女儿有很多都从绣馆的师傅学艺。这个绣馆鲜有绣品流出,一旦问世便是惊若天物,早早被人抢回收藏,连小人都从来没见过。”
  “这倒是新鲜事,过些天会有人去看。”说罢端茶送客。
  常重元告辞出来上车,家人赶着回家,走到一半,突然勒住马不动了,常重元听得外面一阵喧哗,撩开帘子问:“怎么回事?”
  “老爷,前面出了大事,桥断了。”
  正说着,一队州府衙门的亲兵喝道赶了过去救人,街上行人大呼小叫:“长虹桥断了,长虹桥断了。”
  “死了人啦!”
  常重元下车,一把拉住一个年轻人,问道:“什么事?”
  年轻人急道:“前面长虹桥塌了,桥上三四十个人落水,刚捞上来两个秀才,已经断了气。”
  常重元想到自己一个时辰前才从桥上经过,不禁一阵后怕。
  “老爷,从这里是回不去了,要不改道飞霞桥过河?”
  常重元点点头,叹道:“这桥去年才建的,这就塌了,哎,罪过。”转念一想,又道,“既然如此,我们顺路往承运局去一趟。”
寒州十六郎(2)
  寒江承运局并非官办,人称大老板的吴十六在局里也被手下称为帮主,主掌这个势力遍布寒江全域的大帮派十几年,人也变得圆滚滚,见谁都笑嘻嘻打招呼,但即便他一脸弥勒佛的微笑,在寒州仍有风传说这个吴十六年轻时杀人越货,无所不为,只看他手下得力的几员大将,个个眼露凶光,一身匪气,便知道他出身决非善辈。所以在寒州地界没人敢对承运局说个不字,就算是见了承运局的人出来,也要绕道相避。这天一早,郭十三领了十个人刚从局里跨出来,见门前的行人纷纷走避,不禁怒道:“见了鬼了么?逃得比兔子还快。”手下人早已对这种情景见怪不怪,知道这个赫赫有名的十三郎今天早起就不痛快,这时发句牢骚,谁也不敢多言。郭十三往地上啐了一口,恨声道:“也不知那个老狐狸昨天对帮主说了什么,今天老子就倒霉揽到这么个不要脸的差事。”
  众人知道他嘴里的老狐狸自然是寒州织染行会的会长常重元无疑,劝道:“爷何必生气,帮主要爷办这个差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要你多嘴?老子不知道么?”
  众人只管笑,不敢再说,急急赶往城西,过了一片竹林,前面闪出一幢前后三进的宅子,门前青帘低垂,一边挂了个朴素的立牌:“撷珠绣馆”。
  “爷,就是这里了。”
  郭十三掸了掸衣裳,收起一脸凶悍之相,正色掀开帘子,领人进了屋。
  门里的木柜台后只站了一个童子,看见这么些大汉进来,有些害怕,抖抖索索问:“各位爷,有何贵干?”
  郭十三道:“我们有事要见绣馆的师傅。”
  “师傅年纪大了,几年前就不在馆中,搬到别处养病去了。”
  郭十三嫌他罗嗦,道:“就是你们现在管事的。”
  “我们代师傅就在屋里,我去问问方不方便见各位爷,各位稍等。”
  童子转进屋内,郭十三见这间厅堂连个客座也没有,嘴里又忍不住不干不净骂了几句,却见那个童子又回来道:“各位爷,代师傅说了,自己是个女流之辈,不方便出来见客,况且这里只教人绣花,如果各位不是代家中女眷前来报名入学,就便请回。”
  郭十三忍住气笑道:“你跟你代师傅说,我们是承运局的人,也不见么?”
  童子连眼都不敢抬,结结巴巴低声道:“代师傅说了,若是承运局的人来了,更是不见。”
  “好大的胆子!”郭十三凶相毕露,招手对身后的人道,“给我拆了这堵墙,我看她见是不见!”
  众人大声答应,推开童子,从衣服底下抽出兵刃,上去两三脚把面前的木隔扇踢倒,内室里一张巨大的绣架之后隐约坐着个白衣女子,也不以为意,仍是低头绣花。
  郭十三见这一袭白绢之上双面绣了一个擎剑的侠士,风振衣袂,血沾前襟,眉间杀气滚滚,更有一柄长剑凛然似有寒意,仿佛即将破绢而出,自己魂魄突然为之所慑,倒抽一口冷气。
  “爷,”旁边的大汉道,“咱们可不是为了瞧这里的娘们儿来的。”
  郭十三抬脚把他踹在一边,怒道:“你个俗了巴气的小王八蛋懂什么?”
  绣架后面的女子这才轻声一笑。
  郭十三嗽了一声,道:“姑娘,我们吴大老板有件事要你帮忙,行个方便可好?”
  里面的女子笑道:“福地绣坊针法天下绝伦,寒州地面上早已无出其右者,不知小女子这小小的绣馆,还能帮上吴大老板什么忙?”
  “姑娘冰雪聪明,怎会不知朝廷要选寒州当地最好的绣工上京?撷珠绣馆不沾俗事多少年了,现在不妨把这小小的虚荣让给福地绣坊如何?”
  “弊馆早已不出绣品,女弟子之中也没有可与福地绣坊相提并论的人才,这个彩头自然是吴大老板的,何必相烦各位亲自跑一趟。”
  郭十三笑道:“姑娘明白事理就好,这两天京中的上差就在城里,我们吴老板说了,承运局愿意拿出一万两银子,请撷珠绣馆关门大吉,便成全了大家的好事。”
  那女子闻言冷笑道:“你们承运局在寒江水面上欺行霸市也就罢了,就连这绣馆也不放过,从前为免与你们相争,家父已经立誓不出绣品,改收门徒维生,这绣馆是他二十年的心血,现在岂容你们说关就关?”
  “这便是姑娘不识抬举,我们来就是要这绣馆今天关门,姑娘你请回避,我们这就要拆了这座房子。动手!”
  众人一声哄叫,摩拳擦掌,却见眼前一道银光扑面而来,刺在自己眉心里,刚觉一痛,屋里彩丝牵动,十一根银针又倏然回到绣架上。
  那女子冷冷道:“你们敢动这屋子,我就叫你们人人瞎了眼回去。”
  “好你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婆娘,敢跟我动手?给我上。”
  郭十三原本觉得欺负一间小小的绣馆丢人现眼,现在反而吃了亏,不由恼羞成怒,领着众人掩在破门烂墙之后,就要望里冲。
  这时却有人掀帘子跨进来,一张望笑道:“啊!不好意思,是不是咱们走错地方了?”
寒州十六郎(3)
  郭十三和手下一干人慌忙收起手上的家伙,转身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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