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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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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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州十六郎(3)
  郭十三和手下一干人慌忙收起手上的家伙,转身怒目而视,见进来的是三个衣着素净的少年,说话的只有十五六岁,眉清目秀,一脸聪明,手里持了根马鞭,不停地晃来晃去。站在他身边的少年年长三四岁的样子,飞眉入鬓,气定神闲,口角含笑,甚是清雅。他二人将另一个少年挡在身后,见了他们凶神恶煞,也不害怕,笑嘻嘻地看热闹,那持马鞭的少年接着问道:“请问各位仁兄,这里可是撷珠绣馆?”
  郭十三对身边众人道:“这是赶来助拳的,一起摆平,一个也不放走。”
  “好!”有三个大汉越众而出,向三个少年扑去。
  那持马鞭的少年不由慌道:“师叔救我,他们要杀人啦。”
  他身边的少年皱了皱眉,尖声道:“你们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动粗?”说着向前跨了一步,手臂微微一振,袖子拂在来人的刀剑上,风中流云般一卷,竟将三柄刀剑一股脑收到自己手中,他抽身轻盈地退回原处,依旧含笑尖声细气地道:“哪个还来呀?”
  郭十三先是吃了一惊,听他说话的声音尖锐,不由打了个寒战道:“什么妖精?不男不女的,看招。”当头一刀向那个少年劈去。
  那少年听他这般说,顿时面颊上一阵怒气上涌,眉目间杀气凝聚,笼在袖子里的双手微微颤抖,见郭十三刀已到面前,瞳孔中凶光一闪,正要出手,却有一只雪白纤秀的手拉了拉他的衣角,那少年全不顾郭十三刀锋杀到,转身低首道:“师哥……”郭十三这一刀势如破竹,眼看就要砍到那少年身上时,只觉一道细细的劲风刺在自己的手背上,兵刃把持不住,摔落在地,不由慌道:“干什么装神弄鬼,出来见人!”
  一个蓝衣少年背着手气度雍容地踱出来,雪白面庞上一对飞目向在场众人一扫,人们只觉寒光耀目,气息为之一窒,纷纷向后退了几步。
  那少年微笑道:“在下师弟和弟子不懂事,各位且勿见笑。”
  他的声音一样轻细,但沉静冰冷,清澈动人,他见众人面面相觑,接着道:“敢问这里可是撷珠绣馆?”
  “是!”那女子从绣架后慢慢走出来,道:“小女子现在是绣馆的代师傅明珠,三位有何见教?”
  那蓝衣少年没有开口,目光只是投在屋里的绣架上,一脸淡静也变得微微有些动摇。最年轻的少年已忍不住代他答道:“我家师傅听说姐姐这里的绣品天下一绝,想购几件回京。”
  明珠分开几个大汉,向他们走近了些,道:“原来几位是京城人氏?不知如何称呼?”
  “我叫小顺,”那少年见她美貌,不住抢着答话,“这是我师傅,名叫辟邪,在家行六,这是我师叔康健,在家行七。”
  “哦,”明珠笑道,“原来是六爷,七爷,小顺少爷。这里的绣件都是不卖的,三位远来,相赠一二,倒是不妨,里面请。”
  小顺子这辈子还没有让人称呼过少爷,不禁眉花眼笑,走到明珠面前,仔细打量,见她不过双十年华,尖尖的下颌,清秀异常,微笑时凭生出一种极媚的神态,动人心旌,自己都发现神情恍惚起来,忙作了个揖,“姐姐惠赠,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郭十三见这四个人像老相识一般,客客气气往里走,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怒道:“喂,站住!”
  辟邪回头对康健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拿了人家的东西,快不还去。”
  “是。”康健轻轻一拂袖,三柄兵刃夺地钉在郭十三脚前,嵌入青石足有两寸。康健笑道:“对不住,届时登门向你们吴大老板致歉。”
  郭十三见他武功高出自己数倍,只怕那个辟邪更在他之上,心下思量没有胜算,只得对手下人吼道:“还在这里做什么?等着挨刀么?”
  十一个人灰溜溜回到承运局,向吴十六将事情学说一遍。
  平时管事的师爷陶先河坐在吴十六身边恨声道:“我便说你是个蠢物就是了,你不是那三个人的对手不错,难不成他们会在绣馆里呆一辈子?就算那个明珠厉害,不过是个女流之辈,等他们一走,这个绣馆还不是任你们要拆就拆?”
  郭十三平时嚣张,见了陶先河却连大声也不敢出。吴十六道:“不可如此鲁莽,这次京里下来的人就是三个年轻的宦官,听十三郎说起来,情形倒是有些相似。”
  陶先河道:“帮主说得不错,十三郎,你见过他们,现在就去盯着摸清他们的底细。”
  郭十三答应一声就走,回来得却比走得还快,一阵风抢进门来道:“帮主,那三个小子就在门口,是那个老狐狸常重元陪来的。”
  吴十六笑道:“果然就是正主儿找上门来了,那是天差,快开正门迎接。”自己换了衣裳迎了出去,和常重元两个人亲亲热热,又是拱手又是作揖。
  “这三位是太后皇上身边的人,这次下寒州择选进贡用绢,吴老板见过没有?”
  “没有没有,这几位是上差,草民怎生有缘得见?”
  辟邪上前道:“吴大老板声名威震四海,久仰久仰。”
寒州十六郎(4)
  众人一阵谦让,在正堂分宾主落座,谈的无非是进贡寒绢如何起运,如何仰仗承运局大力援助之事。俗事议定,辟邪道:“早闻寒江承运局内有一处山石有千孔剔透,孔孔相通,不知能否得见?”
  吴十六笑道:“上差在宫中什么没见过?稀罕这种小事物?”
  常重元道:“不然,这座山石我见过,当真是件神物,吴大老板不让上差得见,定是有心藏私。”
  “哈哈,会长这么说,倒显得我小家子气。如此各位请挪步。”
  辟邪对康健道:“你在此陪会长坐,我去去就来。”
  康健在宫廷中熏陶已久,早对这种被人撂在当场的事习以为常,只有小顺子一个人嘟起嘴,一个劲儿不高兴。
  当下堂上由陶先河作陪,吴十六领着辟邪穿了几重院子,面前一处竹林之后,玲珑青石印入眼帘,石下清泉如明镜,横置一柄木勺,吴十六挽起衣袖,舀起一勺清水,从青石顶端缓缓淋下,石内似有琴音轻作,千注水丝喷涌而出,激入下方水面,院中顿时天籁传声,水烟缥缈,阳光下幻出一道七色彩虹,犹入仙境,辟邪晶莹的面庞也被映得嫣然如画,婉然笑道:“神物,当真是神物。”
  吴十六缓缓放下木勺,望着彩虹虚妄即逝,冷冷道:“离都寒州两江相隔,千里迢迢,小王爷此来,不会只想看属下这座假山吧?”
  辟邪笑道:“就算不能劝得十六哥回归颜王麾下,得见这等美景,也不枉此行。”
  吴十六冷笑道:“颜王爷去世多年,旧部失散,多少壮志也作灰飞烟灭,小王爷何出此言?”
  “十六哥十多年前奉父王之命来寒州创办承运局,一直是东边势力的龙头,如今东王日渐坐大,寒州又是他的门户所在,我若想掌其命脉,自然要仰仗十六哥相助。”
  “承运局如今不过是江湖上欺行霸市的土匪,小王爷有衮冕之志,自有高人相助,承运局上上下下几千口人,都想吃口平安饭,属下拖家带口,恕不能从命了。”
  “衮冕之志?”辟邪不禁失笑,“我不过废人一个,谈什么衮冕之志?如今天下五分,我不过选了个正经主儿服侍,哪有这等野心?”
  “小王爷知道我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就算真的天下大乱,寒江也要有人行船,承运局依旧发财,只怕这国难财油水更多,呵呵。”
  辟邪眯起眼看着他,悠然道:“虽然十六哥是承运局的擎天之柱,但父王旧部仍是不少,只怕并非人人都作此想吧。”
  “人是还有一些,老的老,病的病,还能做什么?要说能做的,就是杀了那个贱人是正经。小王爷父仇不报,却在这里替那贱人儿子做事,老王爷若泉下有知,哼哼。”
  “我懂了,”辟邪道,“十六哥是气我这个来着。”
  “不错,你贪生怕死,入宫为奴,我不在乎,但若非姜放怕牵连于你,不准我进宫刺杀那个贱人,九年前我就早已手刃她的头颅,给老王爷报了仇,何必等到现在心如死水,做这土匪勾当。”
  “十六哥……”
  “住口!你不必多说,只管做你的钦差太监,少来管我的事。”
  辟邪点点头,笑道:“话不投机,何必多言,十六哥,过些日子我还来。”
  吴十六仍旧笑眯眯将他送回堂上,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不等承运局留饭,便告辞回程。吴十六对陶先河道:“这次进贡的事已成定局,看他们要的船队的数目,少说也要进贡千匹上京,我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今年上等的新丝市面上本来就少,九成已经在我们库房里了,虽说买进时价格甚高,不过等他们开始织造进贡用绢,只怕就能翻个跟斗。”
  “好,”吴十六笑道,“就是这个手段。撷珠绣馆那里也要快办,说不通宋明珠,不会去找她老子么?”
  陶先河吃了一惊,道:“这个人我可惹不起,本来想咱们先下手为强,逼着宋明珠关门,就算他生气,念在和帮主多年的交情上,也会作罢。现在要我和他正面交锋,嘿嘿,饶了我吧。”
  “你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你让二十郎去说,他从前和宋别交情深厚,应能成事。”
  李双实人称二十郎,是承运局的开国元老,在帮中德高望重,是仅次于吴十六的人物。当年随吴十六南下创业,身经百战,如今承运局沿寒江的十大分舵的舵主干部,六成都是他手下的亲随弟子。现在听了陶先河的话,十分不情愿,又不能随便驳吴十六的面子,第二天只得悻悻出门,赶往宋别养病的郊外宅院。
  吴十六只道大事已定,正在局里等着他的消息,想不到不但李双实一脸铁青地回来,后面还有一个瘦如干柴的长须中年人慢吞吞从车上跟着下来,正是当年人称金针素手的宋别。
  吴十六抽了口冷气,忙提上鞋,笑着迎上前去。“老宋!别来无恙?”
  “我好好地养病,就是你找麻烦,不被你整死,就是万幸。”宋别一脸病痛,说话有气无力,只有双目仍似刀锋般在吴十六脸上扫过。
寒州十六郎(5)
  吴十六知道他不好对付,打个哈哈道:“这是什么话,老友重逢,快屋里请。”
  宋别坐下咳了一阵,喘了半天,才道:“吴老板当真是财迷心窍,挤兑我多年不说,连我的女儿也不放过,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砸我的场子。”
  “老宋真是气量狭小,我不过想着抢个好彩头,让自己女儿选为绣工,进京玩上几个月,不小心得罪令千斤,就值得你亲自跑着一趟?”
  宋别道:“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你的女儿得你娇宠,我家女儿就不是掌上明珠了么?你不是不知道,我们父女早就不沾这种俗事了,何必多此一举?”
  “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不在乎这个,谁让撷珠绣馆已在朝廷上差面前露了脸,我的女儿笨手笨脚,哪是明珠的对手?”
  宋别冷笑道:“什么朝廷上差?你服侍颜王多年,连自己小主子也不认得了么?”
  吴十六脸色一沉,道:“怎么?你已见过他了?”
  李双实在一旁道:“十六哥,小王爷已经来过,这等大事为何不让我得知?”
  宋别接着道:“一间小小的绣馆,你要砸便砸,我也懒得与你理论,老实说,今天我是作说客来的。”
  “你要说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只是承运局不会再管朝廷勾心斗角的事啦。”
  “承运局当初就是朝廷勾心斗角的产物,现在想要就此罢手,哪里像你说的那么轻松写意。如今其他颜王旧部早已重归小王爷旗下,你们几个受颜王恩宠犹胜他人,你一意孤行,究竟是何道理?”
  吴十六冷笑道:“且不要提老王爷的恩惠,如果不是奉老王爷之命来此创立承运局,我等早在大军之中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定已位极人臣,哪里会是这般水寇模样,你金针素手若非为助老王爷成事,蛰伏于此,岂不早就杀得大理朝中鸡犬不留,怎会最后要这般病怏怏客死他乡?”
  宋别不禁怒笑道:“好好好,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亏你这种话说得出口。”
  “哈哈,十六郎现在眼里只有荣华富贵四个字,”吴十六大笑,“我女儿虽说不如明珠,倒也标致,日后送她入宫,万一被皇帝看上,我就是国丈爷,尚能补偿我多年辛苦凄凉,宋兄知我大志,就不必再与我相争了吧?”
  宋别道:“你不听我劝,也就算了,你要送你女儿去做皇后娘娘,也是你自己的事。不过,你且知道,这承运局可不是你的,从哪里借来的就要还到哪里去,这件大事不能全凭你一个人作主。”
  “你也不必威胁我,”吴十六道,“这个承运局里谁敢对我说个不字。”
  宋别冷哼一声,站起身来,道:“也罢,我说不通你,就让正经主儿来说,小王爷要我转告你,且给他个机会再见一面,如何?”
  “免了,”吴十六道,“只要他再进承运局一步,我就打他出去。”
  宋别淡淡一笑,拱了拱手就走。
  李双实道:“十六哥,宋先生说得不错,这承运局可不是你我的,当初颜王爷拨了几十万两白银让我们起家,才有今天这东南第一大帮。现在小王爷来此,不过要我们做些打探消息,安插耳目的现成事,又没有要我们刀头舔血,真枪真剑地拼杀,于承运局也没有太多的坏处,十六哥如果嫌麻烦,不如自己仍做正经的生意,这些事就交给小弟去办如何?”
  吴十六笑道:“你这不是要分裂帮会么?咱们有今天,不是因为颜王的银子,乃是我们同心协力之故,你现在要单干,这承运局还有将来么?”
  李双实按捺不住,发作道:“十六哥不但心眼小了,脑筋也是不如以前,这个小九王爷从小心智不同他人,受颜王亲自管教不说,七八岁上就随大军一同出征,颜王是何等钟爱?西边二先生也是个厉害角色,这两年重归他旗下,一样服服帖帖,还时时来信劝你。今天我是见了这个小王爷了,他心气不逊老颜王,这些年在宫里历炼出的心狠手辣只怕还有过之,你再钻牛角尖,我恐怕这承运局来的容易,散得也快。”
  “他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又只会奴颜卑膝地保命,要我服他,还早得很呢。承运局十几年基业,不是他说毁就毁的。”吴十六一声冷笑,撂下李双实就往里去,路上正遇见陶先河与郭十三,低声道:“你们这就去将二十郎暗暗软禁,小心行事。”
  郭十三对李双实素来膺服,脸上不禁十分为难。吴十六道:“你不用担心,等事情一完,我会自己向他赔罪。还有宋别也是一样。”
  陶先河道:“这就难了,宋别一出门就回了撷珠绣馆,今天一早就有布政使司衙门的重兵守在那里,总不成明着和官府的人做对。”
  吴十六道:“只要他不从绣馆里出来就好,你们派人盯着。”
  转眼八月初十,寒州市面上早已新丝用尽,尚有几百家作坊未及完成新绢,纷纷去常重元处诉苦。常重元对辟邪道:“别的都是小事,小人唯恐真到赶织进贡用绢时没有上等新丝,交不了差。”
  辟邪笑道:“我见过户部的文档,寒州每年产的新丝不止这些,想必有人知道底细,抢先囤积居奇。”
寒州十六郎(6)
  “这万万不会。”常重元连忙将自己撇清,“我已查过,行会所辖各大作坊、丝库都无大量存货。”
  “我不是疑心你们行会,寒州界面上能有财力买断这么多新丝的定有他人。”
  常重元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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