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挨了自己弟弟的两刀,虽然没有伤到关键穴位,但伤口巨大,导致气血紊乱,数日之内,不宜再动真气。此后他在落梅山庄盘亘了五天,一面静静休养身体,一面等待各方的消息。
而此时此刻,正是武林中人全力追踪他的时刻,偏偏他就在众人的眼皮底下耍了个金蝉脱壳之计,来了个踪迹杳然。
“你这一招,不过是想借皇帝的手杀了君啸白,以便让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抱得美人归。不过,若皇帝识破了你的想法,你又作何打算?”
阴无邪手握钓竿,线上分明有鱼儿吞饵,他纹丝不动,不过片刻,那块饵就被鱼吃光,他一甩手腕,收起鱼钩,再挂一块饵料,如此重复。
☆、金蝉脱壳(2)
“杀?”舟里温无双柔声道,“我最恨这个字,更何况,我若想杀君啸白,大可以亲手为之,何必假手他人。”
阴无邪道,“就算你恨,你不是也照样杀人如麻?要我说,你之所以不亲自动手,只怕还是因为那里面那个女人吧!”
温无双尚未回答,岸边传来马蹄声,骑马之人似乎不愿走得太快,只是缓缓跟在船后,隐身树林之中。
“哈哈,”阴无邪淡淡的道,“你将青鸾这小丫头丢在通州,说是让她安心养伤,其实是不想让你身边的这女人看出了她对你的那份青衣。不过这丫头跟着你这么些年,倒也长进了不少,还有几分神机妙算,竟然知道你我会在这里路过,又跟上来了。”
温无双轻轻抚摸了下自己受伤的肩头,那伤口是裴笑笑给他包扎的,倒也十分细密工整。
“这个……只能说妾有心而君无意了……谈情说爱,也要你情我愿,虽然青鸾也是个美人,但不是我的菜。你若喜欢,尽管想办法去。”
阴无邪嘴角一勾,“你是说你嫌她太凶了?”
温无双道,“岂敢、岂敢。”
阴无邪忽问,“你可打算娶这位做妻室?”
温无双微微一笑,“她现在怀着我的孩子,可不就是我的妻室?”
阴无邪一怔,温无双说出“我的孩子”这四字时神色极为自然,仿佛那真是他的骨肉一般,其态度大出他意料之外。
“我有些不明白,能得你赏识的女子,不知她是何等女子?想来,自然是有十分出众之处了。”
温无双的眼神微微飘了一下,依稀有些恍惚,“她……确实有些不平常,只是……算了,这些事情,不说也罢。阿风,今日反正无事,你倒是来说说,你心目中幻想的妻子又是什么样的女子?”
“我心中的妻子,一介农妇就可,洗衣种地、织布持家的寻常女子,平生心愿,便是为我生个儿子。”
阴无邪淡淡的道,“我以为,做女人做到这份上,就是个好妻子。”
温无双轻轻一叹,“你能这样想,真是你的福气。”
他言下似有所指,暧昧不明。
阴无邪嘴角微微一勾,“你的情人之中,可有包括皇上后宫里的某一位妃子?还是,你勾搭上了皇后?别否认,我知道,以你的性格,若不是事先在皇帝身边埋下眼线,你是断然不肯放心的。而凡是女人,只要沾了你的边,这辈子就绝对忘不了你的好。啧啧,老实说,我还真看不出来,你到底有什么好?只除了对这一位,你百依百顺万千宠爱之外,你对女人,何时又有过半分真心?”
温无双笑了起来,“你话虽然说的不错,我确实不是个好男人,也的确没有几分真心对人。但这一层你却猜错了,人家后宫嫔妃钻营一世,不就是为了一份荣华富贵吗?不管是哪一位妃子,若是有我温无双这样的情人,岂非命苦之至?”
阴无邪淡淡一笑,“你倒也有自知之明。”
☆、金蝉脱壳(3)
“不过我很少好奇,你什么时候钻研妇科千金之道了?就连这种可以扭转胎儿性别的事情,你都敢打包票。到底是皇帝太蠢,还是你太狡诈?啧啧,这种惊世逆天之举,也只有你温无双才敢做了。”
阴无邪改了话题,再换一个鱼饵,甩入水中,“化暗为明,让皇帝不得不将雮尘珠亲手奉上,如此一来,也免了你再去设法偷盗。不过,你现在只拿到两颗,还有最后一颗,你怎么知道皇帝会言而有信,难道他就不能杀你灭口?”
“这个……是告诉你好呢?还是不告诉你好呢?”
温无双双手抱在胸前,闭目恣意享受微薰的江风,“我觉得,还是不告诉你比较好。”
阴无邪微微一晒,“你在那药丸中坐了手脚?”
温无双哎呀一声,似笑非笑的睁眼,“阴无邪不愧五万两黄金的身价,果然和一般江湖人士不同。”
阴无邪突地挫腕吊上一尾鱼儿,但闻那活鱼在船舷上不住跳跃,噼啪作响,“你用什么方法断定皇帝从此以后再无儿子?所以就算他明知道你留了一手也拿你无可奈何?亦或者,你用什么方法,给他下的这个料?”
温无双红唇微张,舌尖略略舔在唇间,却道:“好一条滑鳞彩翅,想不到这母江之中,竟然有这种绝世美味。”
阴无邪将那尾活鱼捉住,这尾鱼儿浑身光滑无鳞,犹如鳝鱼,但长得和一般鲤鱼并无差异,只是鱼翅色作五彩,十分漂亮。
“滑鳞彩翅只需弄火烤来,就是美味啊。”温无双自船篷里掷出一物,阴无邪伸手接住,只见此物碧绿晶莹,状如圆珠,日光下剔透美丽之极,“碧笑火!天音阁之主,果然身上带的火折子,也是稀罕。”
这粒碧绿圆珠名为“碧笑”,只需猛烈摩擦就能起火,而碧笑之火经风不熄,不生烟雾火焰明亮。
虽然碧笑之火有许多好处,但它本身却并非引火之物,乃是一件举世罕见的珠宝。
阴无邪引燃“碧笑”,那块鹅卵大小的碧绿珠子腾起二尺来高的火焰,阴无邪剖开鱼肚,自暗器囊中取出一支三寸来长的银针,串住滑鳞彩翅,慢条斯理的烤着。
鱼香阵阵,缓缓飘入岸边风景如画的树林之中。
温无双微笑着依在船壁上,少卿,便走进船舱里,叫醒正在沉睡的裴笑笑起来吃鱼。
岸边,青鸾一身黑衣,人在马上,双眼却怔怔的看着母江中的那条小船。
她知道,此刻,他就在船上,带着那怀孕的女人,甚至、隐约还可看见,他们正在烤鱼。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从落梅山庄出来,又为何要跟着他的行迹,为何要时时勒马黄昏,只为看他一眼?
离开他,她心里是不情愿的,但温无双要离去,她却无可奈何。定要时时刻刻这般看着他,心中才能平安……这是……这是什么感觉?
低头看自己勒缰的手掌,雪白的手掌中一道红痕,有些疼痛,她心里有些清楚——自己最企盼的情景,是与他在一起,永远也不分离,但……他是她的师父,是她的门主,他对她从来没有任何非礼的举动,甚至也不允许门下任何人有。
☆、金蝉脱壳(4)
只有她那样的人,才有这样的运气得到他那样的呵护。在她之外的所有女人,她与妹妹青翼一起见过的,那些女人,不过都是跟她们一样,是被门主利用的工具。
说起来也是很奇怪,明明知道门主一向不染指女色,可是现在居然莫名其妙就多了一个已经存在的四五个月的孩子,而那孩子的母亲,也是一个一身谜团的女人。
青鸾一直觉得,裴笑笑的身上,几乎全部都是她想要解开的谜团。
譬如她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迷惑住了温无双,又为什么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她们梦寐以求的一切……作为女人,她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也在暗中模仿着。
可是,现在,她居然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门主让她留在通州养伤,却没有告诉她,何时可以回凤凰山飘渺峰,那么是不是说,他以后不打算让她随身服侍了?
正在她望着江上的小船,呆呆的想自己心事的时候,突尔树林之中,有人影轻轻一晃。她蓦地惊觉,“什么人?”
不远处一棵大树之后,有人微微倾身,黑衣长袖,黑布为帽,微风吹来,衣袂轻飘。
青鸾心中一凛,“你是谁?”她手腕加劲,此人藏身林中,她丝毫不觉,显然乃是强敌,心中已定退走之计。
“知你心事的朋友……”微风掠过黑衣人质地轻柔的衣袍,他低声道,声音低沉动听,一入耳,就如低声说到了人心里去。
青鸾喝道,“装神弄鬼!你是什么人?”
“我是温无双的朋友。”黑衣人低声道,“我知道你很关心他,他的故事,你可想知道?”
青鸾一怔,“他的故事?”
黑衣人从树后走出,缓缓伸手,拉住她那匹马的缰绳,“我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你想知道他的故事,就和我一起走。”
青鸾一记马鞭往他手上抽去,喝道,“放手!你我素不相识,我要如何相信你?”
黑衣人低沉的道,“凭我能杀你,却没有杀你。”
言罢“啪”的一声那记马鞭重重落在他手上,他的手其白如玉,马鞭过后一道血痕赫然醒目。
青鸾一呆,心中微起歉疚之意,“你为何要告诉我他的故事?”
黑衣人低声道:“只因他要做危险的事,我不愿见他,但又不想他一错再错。我知你很关心他,所以,希望你去阻止他做傻事。”
他一边说,一边牵马,不知不知,青鸾已被他带入了树林深处,渐渐远离了母江。
“既然你是温无双的朋友,为何不以真面目见我?”青鸾上下打量这个神秘的黑衣人,眼见他穿着一件宽大无比的黑袍,根本看不见身形如何,头上黑布随风飘动,亦是丝毫看不见本来面目。然而其人武功绝高,一步一牵马,丝毫不露真气,却能摒绝气息,令人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黑衣人低声道,“想见我的真面目,可以。不过你要先答应我,听完温无双的故事,你要帮我阻止他。”
青鸾好奇心起,暗道我就听他一听,且看这人搞的什么鬼!“好!你告诉我温无双的故事,我就帮你。不过你要先揭开头罩,让我一看你的真面目。”
☆、施妃暄(1)
黑衣人举袖揭开黑布头罩,阳光之下只见其人唇若朱砂,肤色洁白莹润,眼线斜飘,眉线极长,犹如柳叶,容貌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沉郁妖魅,令人入目心颤。
青鸾呆了一呆,她本来以为这人遮住颜面必定奇丑无比,结果此人非但不丑,竟是生得妖魅非常,那身上的气质不似人间所有,就似鬼魅地狱中生就的奇葩。
而且,以她一贯熟知各类丹药的灵敏嗅觉,一下子就闻出了其人身上那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那种淡香,是她从来没有在任何一种花草植物上闻见过的天然香味。
“你……”。
难道,此人又是五毒教中的人?这五毒教说来也真是奇葩一朵,在江湖上恶名远扬,但门下弟子却个个风流倜傥,俊美异常。先不说温无双阴无邪这等异类,就连他们手下的那些弟子,也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标致人物。仿佛,这所谓的面有心生这一条,在五毒教中是被藐视的一个笑柄。
“我姓施,叫施云谨。”黑衣人低声道,“我想你应该对这个姓并不感到陌生,甚至,有可能在某些场合,还听说过对不对?如果是那样,我的身份,想来你也就能猜到几分了。”
青鸾果然面上一惊,她有些迟疑的说道:“你是……你是施妃暄家族的人?是门主的……?”
“对,我是施家弟子,施妃暄的侄儿,现在的泰山派掌门。”
“你……。你来找我,到底想做什么?”青鸾目不转睛的看着黑衣人施云谨,此人相貌非常,不知何故,她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酸酸的难受。单看此人,就足以推断出,曾经的施妃暄是何等的美貌风华,而她作为门主唯一的妻子,想来,那也是不能被取代的存在?
没有来由的,虽然不经证实,但青鸾当下就觉得眼前的男子并非在说谎。
“我听说他最近带着一名年轻的女子在身边,几乎形影不离,十分亲昵,是么。”
“你放心,他虽然和我姑姑没有白头到老,但,我们施家也不想他落到遗臭万年的地步。况且,我姑姑的尸体还在飘渺峰上,这么多年以来,这一直是我祖父和父亲心头最大的憾事。”
施云谨声音低沉,略带沙哑之声,却是说不出的动听。
“要说温无双的过去,就要从我姑姑施妃暄开始说起。从我姑姑身上,你会了解到,温无双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姑姑小时候,可谓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因为我祖父和祖母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而生了五个儿子。所以从她一出生,过的就是比公主还公主的生活,娇生惯养,小的时候,她脾气很坏,□□小猫小狗、打伤家里的佣人司空见惯。”
青鸾听在耳中,心中将信将疑,只听施云谨继续道,“等她长到十岁,在家里一切恶事都已做尽,再无趣味,她从家里逃了出来,结识了江湖上的一些同龄人,四处混混,到处惹是生非,除了杀人之外,可说世上一切能做的事,不论好坏,都被她做尽了。”
☆、施妃暄(2)
施云谨继续低声道,“她是我姑姑,她所做的种种事情,我作为后辈,既然尊称她一声姑母,又何必骗你?而且当年她一直女扮男装,仗着一身武艺不错,而且脑子也机灵,在道上混的还颇为有几分威望。我祖父一直溺爱于她,知道勉强将她留在身边,只怕会激起她更大的叛逆情绪。所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如果她不是在十四岁的那年遇上了温无双,谁也不知道,她的人生会走向何方……”。
青鸾越听越奇,如果施妃暄小时真是这等胡闹,不知道当时温无双又是怎么爱上了她?
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子,真是世间少有。莫非,他爱的,就是那么一份桀骜不驯?
施云谨道,“所以当年我祖父曾经对她说,如果她再这样下去,将是一条不归路,作为女子,控制欲太强,不是好事。如果她不想再过这么复杂的生活,就要洗手退隐,从此以后,安心相夫教子,好好做人。”
青鸾道,“听来你祖父倒是看的明白的人。”
施云谨低沉沙哑的道,“我祖父与姑母父女情深,虽然此前他说十句她有九句都不会听,可是这一句,她却听了。也因为在那时,她遇上了温无双。”
青鸾眉头扬起,“她果真从此以后退出江湖,改作好人了?”
施云谨道,“嗯……我姑母要我祖父答应她一件事,答应她这件事之后,她就从此循规蹈矩,再不令他担心。”
青鸾转眸想了想,道:“是不是答应同意她嫁给温无双?”
施云谨点了点头,很是沉吟了一会,才摇头道:“只可惜,我姑母做的这个选择,现在看来并不正确,也许可以说,是十分错误的。因为她根本没了解到,自己爱上的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表面上看来的那样。我祖父对我说,第一次见到温无双的时候,他就眼前一亮。的确,这是个十分出众而聪明的男子。
不过在他安静儒雅的表面下,掩藏的东西太多太多。
这世间有一种人,天生不是淡泊无欲的人,他心里深处想要的东西太多,他的各种欲望无穷无尽。也许正因为过去的他一无所有,所以他对这个世界才更有无上的征服欲望。
他希望在别人眼里成为焦点,然后成为万众焦点,所有的称赞、羡慕、迷恋、怨恨、嫉妒、困惑如此等等,如果没有集中在他身上,他就会焦虑、烦躁、猜疑,最后爆发所有偏激的情绪。不要否认,你在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