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西有些讶然的看了看自己的主子,少卿,旋即躬身应道:“是。”
皇后继续逗弄怀里的孩子,可是,不经意间抬起头时,却见她眸中闪过一道清冷的寒光。
这一刻,唯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昔日百般隐忍,委曲求全的日子,终于一去不复返了。从今往后,再有什么人想踩着她的脸面往上爬,她都会毫不客气的回敬以颜色!
☆、凤殇(2)
就在后宫因为皇后顺利生下皇子而四处喜气洋洋的时候,定国公府内,此时也是一番热闹繁华的景象。
秦氏自宫中回到家里,也不过刚刚歇了一个时辰,便陆续有平日里交好的贵妇人们登门造访。
秦氏先是让下人们接待着,后来见来的人越来越多,这才不得已撑着疲惫的身体爬起来,又是按品大妆一番,这才走出来应客。
原来这些人都是得知皇后生子,而且秦氏全程在旁陪着,这份殊荣可是全京城独一份的。再加上皇帝又赏了不少东西给秦氏,夸奖她服侍得力,是以这会儿都赶忙过来巴结一下这位太子殿下的姨母。
秦氏一开始的时候还想低调些应对,只是挡不住这些相熟的夫人的起哄,后来便也没了顾忌,将皇后当日生产的前前后后大致简单的说了说。当然,她将那些要紧的,有损皇后体面的字眼都掠了过去,只强调皇帝如何紧张皇后,又说后宫所有嫔妃都来偏殿里为皇后祈福,再加上霍太妃也亲自赶来了。
如此这般,便描绘出一幅众星捧月的图画来,将皇后这六宫之主的身份,晕染的是再尊贵不过了。
众位夫人听着,更觉这秦氏将来必定后福无穷。一番恭维之下,把个秦氏也哄的十分高兴。当下就吩咐人下去准备酒菜,又叫来歌姬们歌舞助兴。仗着心中那点侥幸,到底跟这些平时一贯吃吃喝喝的夫人们一起,喝了个酩酊大醉。
但秦氏怎么也料不到的,明明是自己亲眼看着,已经平安生下皇子的皇后,却在自己离宫之后,不到三日的时间,就传来了噩耗。
秦氏闻讯赶至宫中的时候,皇后已陷入了弥留的最后时光。
殿内已经被妃嫔挤满一地,锦绣堆里躺着苍白如素的年轻皇后,皇帝正握着皇后的手坐在床边,脸上因过分悲切而没有半点表情,侧旁的大公主小小的脸庞哭得哽咽难言,抽抽噎噎耸着肩膀却不敢大声,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的变故。
皇后的光景几近弥留,用力睁着的双眼仿佛要把灵魂也带出来,费尽力气在大殿内四下环顾,奶娘赶忙将年幼的公主抱上来。
她嘴角不断的嗫嚅着,声音却细弱蚊虫不可辨。
皇后见到秦氏在人群中走来,似乎是一喜,连忙招手让她过去。
秦氏涨红了眼圈,未等行礼,便被皇帝示意立即上前。她不得不将身子凑到皇后嘴边,哽咽道:“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
皇后却是伸手指向站在床边哭的泪人儿似的女儿,那白皙的指尖,一直不停的抖着。仿佛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只等她一个回答似的。
秦氏心里明白,可是却着实为难的紧。按说,她一个命妇的身份,哪里能够照顾得了尊贵的长公主?可偏偏,此时皇后又确实是这么个意思,再则,皇帝那眼神也是无声的在叮嘱她,一切按照皇后的意思行事。
于是,秦氏为难了半天,最后还是点头道:“皇后娘娘请放心,臣妾一定……。一定竭尽所能,绝不辜负您的托付就是……。”。
☆、凤殇(3)
皇后这才吐了一口气,旋即,又是一脸的惨白如死。
秦氏不知道,如何这短短几日内,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剧变?自己不在的这几日,凤仪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据说,皇后是因为伤心过度,才导致的血崩之症。可是,皇后又是为何如此伤心?
皇帝坐在妻子的身侧,几乎要将手中衣襟抓裂,上面的九纹金龙也好似知道主人的悲伤,龙目破框欲出的怒视着,仿佛在质问苍天为何要带来这生离死别。
“英儿,英儿,你放心……朕将来一定会亲自照顾我们的女儿长大,必定让她成为大昭国最骄傲最尊贵的公主……。”
皇后一如往常,只是恬静微笑着。在她临死的眼里,终于忘记了心中积压的所有怨恨与心凉如灰。
她仿佛重新回到了豆蔻年华,再次看到如梦往昔,幼年的天真烂漫,少女的义无反顾,多少爱恨连接成的十余载岁月。此时回想,竟恍然好似繁华虚幻的大梦一场。
怎么有些难以呼吸,到底是什么扼住咽喉?皇后仿佛听见身后呜咽之声,真真假假的悲切都淹没在人堆之中,可是此刻还有什么可怕的呢?那些功与名、利与禄、爱与恨、情与仇,生前步步重负换来的所有光芒,都好比盛夏萤虫绚烂短暂的一夜,都会随着死神的巨大力量而宣告终结。
皇后将涣散的眼神渐渐移向跪在远处黑压压的那一片身影,她微弱的颤动着嘴唇,对皇帝说道:“皇上,陈……。陈昭仪……”。
十一月初九这日下午,皇后姚氏薨逝,年仅二十七岁,谥曰恭顺纯贞皇后,葬于皇陵之东即旌德陵。
京城东北角清晰的传来金钟之声,一长一短,连绵不断,那是宣告皇后薨逝的丧钟之声。
宫中所有的嫔妃们都低低的跪伏在地上,陈昭仪默默的跟在人群之中,稍稍抬眼的时候,就能看见悲痛欲绝的皇帝仍紧紧的握着妻子干瘦的手腕。
她心中清楚,皇后到底是为何会伤心过度而死的。只是,眼下,这始作俑者,却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悲情伤痛的样子,仿佛她的死真是令他最最难过的一桩事似的。
试问人世间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么?在这个宫里,夫妻没有夫妻间的温情,母子没有母子间的人伦。就连子嗣,都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身份地位,而不惜代价的求来。
也许,皇后就这样死了,反而真正是一种莫大的解脱。便如那佛经上所说,人生至此,真正圆寂无憾矣。
陈昭仪正神思游离间,忽然见到皇帝身边的内监总管周丰向自己招手,示意自己走上前去。
她木然的缓缓起身,蓦的想起温无双临走时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她心中猛然一抖,一颗心就此沉向无边黑暗之中。
殿内散发着暖热的干燥之气,仿佛烤干她身体内所有的水分,丧钟一声声砸得心口碎裂似的疼痛难抑,却始终哭不出声来。
她似乎明白了,他那句没有说出口,却已经将意思表达无误的话语。那是他在对自己说,他将永不会再见她了。因为,他已经安排好了,给她最合适的补偿。
☆、凤殇(4)
心中如同被挖去一般的剧痛,陈昭仪甚至觉得自己会撑不住,就此倒下去。
只是,四周那些眼光终于让她不得不稳住了身形。她知道,她们在打量自己,那眼神里,什么样的内容都能找到。
这样的时候,她只能撑住了,决计不能流露出任何不适当的表情来。
良久,终于在仰面的那一刹那,两行热泪自眼角沿着脸颊顺势蜿蜒而下,曲曲折折似那难以述说的无尽悲伤。
陈昭仪跪行至皇后的凤床前,皇帝泣道:“皇后遗旨,将大皇子交予陈昭仪抚养,不得有异。”
四下里瞬间一片静默,众人都知道,这样的遗言,对于久已失宠的陈昭仪来说,意味着什么。
大皇子是嫡子,又是长子,而且还是皇帝唯一的儿子。抚养他,就等于,稳坐了后宫之主的位置。
当下,这短短的一句话,在众人心中都掀起了惊天大浪。
许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独独是陈昭仪?为什么偏偏是她?
而最最对这个结果感到不能接受的,便是跪在人前最显眼处,大腹便便即将生产的荣昭仪霍明珠。她先是一怔,最后不得不起身,对着皇帝说道:“陛下,皇后可是一时间说错了意思?陈昭仪一向很少与皇后亲近,皇后娘娘怎么会选了她来抚养大皇子?”
皇帝冷冷的瞟了一眼荣昭仪,陈昭仪看的清楚,他的双手正在不断的握紧成拳。而后,过了好一会,才渐渐松开。
皇帝再度说话的时候,声调虽然是平静无波的,但话语,却极是精简不过。
他只是将自己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并且,根本就不对着荣昭仪所在的方向说。
“传令下去,皇后遗旨,将大皇子交予陈昭仪抚养,不得有异。”
荣昭仪愣愣的站在人群里,臃肿的身材和脸上的表情一样,都似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她显得十分的鹤立鸡群,又看起来很是孤独一般。在看了皇帝好一会之后,才总算反应过来,并且不甘不愿的俯身道了句:“是,臣妾知道了。”
皇帝仍不看她,只淡淡的挥了挥手,周丰旋即走上前去,对荣昭仪说道:“昭仪娘娘,皇上说您即将临盆,所以不适宜为皇后哭丧守灵。奴才这就送您回宫去好生养着。”
说完,便有一左一右两个太监过来,将荣昭仪扶住了往外走。荣昭仪有些摸不到头脑,随着他们走出了凤仪宫大殿之后,这才问向周丰:“周公公,这是为何?我方才……虽然有些情急,但是也并未说错什么话,皇上为何……”。
周丰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待走到偏僻无人的地方时,才自一根大柱后立住了脚,对她说道:“昭仪主子,这事也怪不了你。要怪,就怪皇后心中对太妃娘娘怨怼太深了。她这是临死前都不忘往你身上泼一盆脏水,您啊,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
荣昭仪身形一晃,差点就要昏厥过去。她虽然之前心里也有了一点模糊的猜测,但此时才敢往哪方面想。皆因前日下午,她与几位嫔妃一起前来看望皇后,但皇后独独就留下了她一人,让她在寝殿中呆了有两盏茶的功夫,才让她离去。
☆、凤殇(5)
只是当着天地良心来说,荣昭仪当时只是被皇后留下来,说了一些关于太妃最近的身体情况,另外就是腹中胎儿的胎动,并没有其他的东西。
而至于皇上所下的禁口令,不许宫中任何人向皇后说起自己曾经说过的那句无情的话,她既然知道,又怎么会明知故犯?
自从知道皇后腹中所怀的是龙子之后,荣昭仪已不敢再有丝毫轻慢之心。太医都断言,她怀的是女儿,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太妃再宠着她,她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对皇后这个位置,生出任何不切实际的愿望来。
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连霍太妃自己,虽然看似对皇后并无明显的改善,但是,背地里,她也嘱咐了侄女几次,让她以后对皇后要客气点,恭敬点,千万不要被她抓住了什么把柄,到时候,即便是她相救,只怕也有心无力。
因为皇后生子,所以,荣昭仪更只能将自己的满腹野心都收了起来。她知道,现在自己根本就不是皇后的对手。
所以,那日她特地挑了一份厚礼,又不顾自己即将临盘的身子,亲自赶来向皇后祝贺。这么做,只是为了希望能够让皇后放下过去对她的心结,重新建立起一种相对良好的关系。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皇后却在不动声色中给了她如此致命的一击。她屏退所有人,却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寝殿里说话,至于这中间两人到底说了什么,因为没有人证,所以便成了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结。
而皇帝,因为心中有鬼,又心中有愧,所以,在得知皇后这几日只是单独见过荣昭仪之后,便自是以为,一定是她在皇后面前说了什么,才让她如此伤心,以至于血崩发作,无药可救。
也就是到了这时,荣昭仪才不得不承认,皇后是比自己更聪明,也更深谙这个作为帝王的男人的心的。
其实她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对皇帝说。便是他再三追问,她也只字未言。但她越是这样,就越让皇帝觉得,正是自己母妃的娘家人,才将她逼到了这步绝境之中。
其实,那日她生产的时候,听闻太医让自己二选一,他也只是冲口而出,并没有多想什么。
毕竟,这个孩子是他期盼了许久的宝贝,为了子嗣一事,他隐忍的太多,也背负了太多。为了这个,他甚至可以不惜一切,所以,保孩子是他的第一个念头,其次,才是夫妻之情男女之爱。
事后想来,自己虽然也是无心之言,但毕竟显得薄情了些。于是,他自然就会对自己所下的禁口令十分在意。
可没想到,还是有大胆的人,敢在皇后面前挑拨。而这个人,现在看来,就是荣昭仪无疑了。
荣昭仪听到周丰的亲口证实,险些没有当场就昏死过去。周丰仍看在太妃的面子上,将她好生送回了慈安宫。只是,临走的时候,他也对霍太妃实话实说了。“皇上这回看来是动了震怒了,太妃娘娘,您这时候去劝,显然不是最合适的。要不,奴才过段时间,再设法帮昭仪娘娘回旋一二吧!”
☆、不祥之兆(1)
霍太妃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一时间虽然气愤,但也无可奈何。现在,宫中正在大肆操办皇后的丧事,皇帝下旨,令京城所有五品以上的命妇及所有皇亲国戚,全部都要进宫来为皇后哭灵守丧。
而皇后的娘家人那边,则无论有无封诰在身,全部都接进宫来,除了将皇后的母亲及几个兄弟全部加封一等之外,就连定国公夫人秦氏这个表亲,都获得了额外的殊荣,被赐金牌,可随时进宫照料大公主。
这等时候,就算是身为皇帝的生母,霍太妃也知道,断然不能在此时与皇帝过不去。
自己的侄女虽然是亲侄女,但儿子才是掌控大权的皇帝。她就算是再护短,却也不会为了侄女真的跟儿子生出嫌隙。再说了,之前那件事,她不也是担了那么大的风险,还兜兜转转把白玉妆和定安王妃都绕了进去,但最后怎样?皇后不仍是安然无恙吗?
只是,霍太妃虽然心里都明白这些道理。但一想到自己这媳妇临到死了,还不忘狠狠的算计自己一把,霍太妃仍不免心中觉得十分的烧心。
再想到皇后那句所谓的遗言,竟然宁愿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托付给陈昭仪这个与她素来没有任何瓜葛的嫔妃,也不愿托付给她这个亲祖母,她又是深感十分的郁闷难言。
她自是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因为,她一出来的时候,就占据了她这辈子都没够上的位置。皇后,凤仪宫,凤印,执掌六宫……这些都是她努力了一辈子,却没有够到的东西。但人生而不平等,她又怎么能甘心让自己的媳妇轻而易举的就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都占据了?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明里暗里的跟这个媳妇过不去。婆媳过招,早已是后宫之中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也有嫔妃,借着这一点,时不时的让皇后难过一下下。
霍太妃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这么做无可厚非,毕竟,儿子是她生的,她养的。她费了多大的功夫,花了多少心血和精力,才将儿子扶到了这个位置上。可这个年轻女人,她只是靠着家世,靠着运气,就把她的辛苦成果全部一下子给掠夺了!
霍太妃一直以来,就是靠着这个理念,才坚持不懈的跟皇后斗了下来。而当现在,听到这个一直以来被自己视作对手的女人终于死了,而且还死在了自己前头,不知为何,她原本应该高兴的心里,此时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快起来。
让人把荣昭仪送回去安养之后,霍太妃怔怔的在榻上坐了半天。她换了许多种姿势,躺了觉得不好又坐起来,坐着觉得腰痛又躺下去。
如此这般,折腾了大半天,她最后猛的一下子起身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