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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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重火-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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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衲可舍不得。”释炎想了想,慢慢将那张苍老却故作妩媚的脸转过来,朝着夏轻眉微微一笑,“不,是人家舍不得。”
  夏轻眉颤声道:“你杀了我,杀了我,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火光在释炎的脸上跳跃,同时也将五彩的鹅卵石地面染成了金色。
    而那片金色的鹅卵石上,一个高大却佝偻的光头身影站了起来。那个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就要将蜷缩在地面的影子覆盖了。

  夜。
  星空下。
  重火宫繁花落尽的庭院中。
  那个人依旧坐在樱花树下,即便只剩下了树的残骸。他虽然坐在轮椅上,但长发垂落,背影一如以往美得不像真实。他像从出生就坐在那里一般,会一直在那里等待,等上一世。
  庭院中空荡荡的,空气冰冷到呼吸都会觉得鼻尖发疼.
  雪芝拿着几件衣服,一步步走向他,没有出声。她知道,他感觉到她来了.只是脸都没有侧一下。
  他在这里坐了将近八年,被她关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她一直认为自己对他够好了。在以为他是上官透的时候,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在知道他不是上官透的时候,她同样将他留在这里,时常和他说话。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连开口和他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过了很久.很久。
  他半侧过头,似乎在呼唤她。在阴影中,他脸上的残痕并不是那样明显。
    只是这样轻微的动作,雪芝的泪便像是决堤的洪水,直直往外涌。她一下跪在他的面前,紧紧地抱住他的腿:“穆远哥……”
  他没有回话.那双伤疤纵横的手,也依旧放在原来的位置。
  “我对不起你。”雪芝呜咽着,眼泪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裳。她摘下了他头上的孔雀翎,用别的衣服盖住他那一身白衣——她知道,穆远从来不穿白衣。    她曾经问过他原因,他的解释是,白衣的男子给人感觉温和又儒雅,作为重火宫的大护法,万万不能给人这样的印象。不然,很多事都会难办甚至办不成。
  那时候雪芝还小,只是撑着下巴,有些无趣地瘪瘪嘴.开始幻想上官透一身白衣风度翩翩的模样。
  “是我的错,穆远哥,是我的错——”
  她回想起无数个与他缠绵的夜晚,口中一直呼唤着的,却是上官透的名字。在听说上官透死了以后,她甚至还逼问他,那样冷酷地对他。
  虽然他不能说话,可是他可以点头或者摇头。
  他从来没有解释。
  “你打我,狠狠打我一领!”雪芝抓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抽。他却用力摇头,身子往后靠。
  “你不打也可以,我自己来!”雪芝狠狠地在自己脸上甩了几个耳光。声音响彻夜空,她的脸很快红肿起来。
  
  穆远一直摇头,喉间发出暗哑的声音,不住咳嗽。雪芝抬头看着他,他眼中露出了极为忧伤的神色——或许是在失去了一切表达能力之后,他才会这样真实。
    “你不打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过。”雪芝直接在他面前跪下,“或者,我一直跪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她抱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肆无忌惮地大哭着。
  穆远依然摇头。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这一刻,他却有很多的话想要对她说。一些当他能对她说时,吝啬又羞于说出口的话。
  他从方才就一直在看路面的一个石缝。
  很想告诉她,雪芝你看,你还记得那个缝吗?
  雪芝小的时候靴子曾经卡在那个缝隙里,然后摔倒。摔得满腿都是血她没有哭,可是靴子拔不出来却急哭了。后来整个重火宫的人都被她的哭声引来,林宇凰连忙拽着她的胳膊提着她出来,说真给他丢人。雪芝却跟他大打一架,还耀武扬威地说她赢了。
  这一直是在雪芝长大以后,很多重火宫弟子在被雪芝骂过后都偷偷分享的笑话。
  那时候的雪芝小小的,穆远也比她高不了多少。可是看着小雪芝,小穆远还是不敢靠过去——她一直都是那么凶,同时那么耀眼,那么可爱,不是他能碰触的。
  她一直都是他心目中的少宫主,他从来不敢奢求太多。
  直到重莲去世前交代了他一些事。
  从那以后,雪芝不再那么胡闹,却依然令他不敢接近——只要一靠近她,他的心就会跳得很快,也越来越不敢和她多说话。
  那已是多少年前的事?
  他几乎快要忘记了。
  记忆中的雪芝一直是一个脾气不好但是爱笑的姑娘,一直都是小小的,顶着两个冲天炮横冲直撞的小女孩。
  他无法说服自己,这个在自己面前伤心流泪的美丽女子,是他发誓要保护好的小雪芝。
  他想说,我一直在努力着想要让你开心。一直一直在努力。雪芝,笑一笑,我并不值得你哭泣。
  可是,他连伸手去摸一摸她额头的能力都没有了。
  凄清的星光洒在他们的身上。重火宫白色的建筑也因此连成一片。
    这时,一个女子声音自他们身后响起:
  “哭够了吗。哭够了我就带他走。”
  雪芝抬头,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奉紫。奉紫走过来,推着穆远的轮椅便想离开。雪芝连忙拦住她,用发红的双眼看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奉紫冷笑道,“你把他当成什么人,对他做过什么事,自己还记得吗?”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到此处,雪芝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甚至不知道穆远想要什么。
  “你才如何?”
  “我才想要弥补。”雪芝握住穆远的手,“以后我会用自己所有的时间去照顾他。”
  “你需要用自己所有时间照顾的人太多,你要弥补的也太多,你兼顾得来吗?况且,你知道穆远想要你的陪伴吗,你认为他喜欢你还是喜欢我?他会选谁你知道吗?”
  从来没见过奉紫这样尖锐的模样。雪芝一下接不过话来,只低头道:“这个,问他不就知道了吗。”
  “你希望谁照顾你?”奉紫抢先道,“是我对吗?是的话就点头。”
    穆远看了看奉紫,咳嗽几声,最后轻轻点头。
  他从头里尾都没看过雪芝。
  雪芝几乎不敢相信他的反应,又道:“我呢?”
  穆远依旧没有看她,只是摇摇头。
  “你想让奉紫照顾你可以,我也可以一起的啊。”雪芝扶住他的肩,像是在努力让他信服自己,“我们俩可以一起照顾你的,这样不好吗?”
  许久,穆远又摇了摇头。
  “为什么?”雪芝轻声道,“……这么讨厌我吗?”
  穆远只是低垂着头。
  “姐姐,在经过那样的事以后,你还要他不讨厌你?”奉紫轻叹一口气,拨开她的一手,推着穆远离开,“我们走了。”
  “穆远哥!”雪芝上前一步,用袖子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现在不想看到我。但我一定会来看你,等你消气了,就回重火宫好不好?”
    穆远半侧过头,没有回答,继续转过头去。
  “好不好……”雪芝几乎是用哀求的声音呜咽道。
  到最后,他还是没有看到她对自己笑。他不是不后悔的。
  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


  星光洒满整个庭院。近处的树林亭台,远处的飞檐房宇都载满了银白色的光芒。
  漫天的星斗化作晶莹的光,荡漾在重火宫的碧波中。空气寂凉,风中充满着枯叶潮湿的气味,如同一个梦游的人,在黑夜中孤单地飘摇。
  雪芝站在夜空下。泪水风千后化作一片片小刀,残酷地割伤她的皮肤。而她只是茫然地看着极远的地方。
  很快,有一双手从身后将她抱住。她没有挣扎。那臂膀加重了力道,紧紧地搂住她。
  “芝儿,不要难过了。”上官透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外面很冷,回屋休息好吗。”
  他很久没有对她这样温柔。
  他定然已经知道了一切。
  “你现在很得意是吧。”雪芝轻轻笑着,自嘲道,“我把他当成你,把他打扮成你的样子,在知道他不是你的时候就对他那么糟糕。你很得意,是吗?”
    “是我错怪你了。”上官透将她转过来,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如果知道你一直想着我,我是绝对不会那样对你的……对不起。”
  雪芝抬眼看着他。
  他依然是那么英俊,只是比以前白暂了许多?每次当她注视着那双玻琅色的瞳孔,便会忍不住沉沦?她从来都是这样迷恋他。导致七年来,一直在犯着无可挽回的错误。
  上官透侧过头,双唇温柔地攫住她的唇。
  这是一个深情却又微微颤抖的吻。
  从他和奉紫一直偷偷跟着她,回到重火宫以后,他的心便一直在下沉.曾经在雪芝的窗台上插樱花而被冒充穆远的夏轻眉发现,逃走时非常匆促,他不种留意过其他的东西。
  例如雪芝房外,被换下的,满地枯萎的樱花枝叶:还有她房内,挂得高高的寒魄杖:还有她宽阔的大床上时刻空着的位置,以及她睡觉时紧紧楼住他的枕头……
  还有这个人。
  他复出江湖这么久,没有人告诉他雪芝改嫁是他出事五年后的事:也没有人告诉他,雪芝之前一直不知道他死了:更没有人告诉他,雪芝和这个连他看了都感到毛骨悚然的人同行同住五年,只因她以为这个人是上官透……
    雪芝不曾解释。
  此时,知道在雪芝得知这人是穆远的情况下,上官透应该安慰她而不是只考虑自己的事,可他再无法忍耐。他无法用任何方式表达自己的震惊和后悔。他只能用力地抱紧她,亲吻她,恨不得将她揉碎在怀中。
  她却用力将他推开。
  他错愕地看着她。
  “不,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雪芝一边后退,一边摇头,“我不能。我不想看到你。”
  “我知道,你觉得负了穆远,所以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可是事到如今,我己经不能离开你。”上官透苦笑着,“我会等你,直到你愿意回到我身边。”    他转身走了两步,她在后面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你在一起。”
    上官透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她,淡淡道:
  “那就等到死。”
  奉紫带着穆远离开的当晚,穆远便咳嗽不止,最后还咳了血。大半夜的,她又找不到任何大夫,只有推着穆远在一家客栈留宿。第二天清晨,她便找了马车,带着穆远赶到长安。
  在客栈房间外静候了半个时辰,大夫才出来,对她简单说了几句话,然后摇摇头。
  奉紫面色发白,一下坐在地上。

  几日后,林宇凰赶回重火宫给巫莲扫墓.他每年都有无数的理由去探望重莲:雪芝生日,奉紫生日,相识纪念日,第一次吵架纪念日,第一次送礼纪念日,闹脾气最厉害的纪念日,第一次分手纪念日……
  这一次,却是头一次在重莲的祭日去看他。
  他上了香,放上了几个水果,还有重莲最喜欢喝的粥,微笑道:“莲,你离开我们己经十七年了,我也成了一把老骨头。当初你担心奉紫身体不好,还认为我不是个合格的爹,竟舍得把女儿丢给轩凤哥养,还忽悠我这么多年。这事轩凤哥要不告诉我,大概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吧。你老实告诉我,奉紫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看她对雪芝越来越恶劣的态度我大概可以猜出几分。芝丫头最近心情也不好,有机会再告诉她好了。”
  “虽然方式和我们想的不大一样.但是女儿们现在很幸福,孙子也很好。你也可以安心了。你妹子我也有好好照顾,不过我可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哦。”他拍拍墓碑,忽然狡黯一笑,“看我这身子好得不得了,估计一二十年内还死不了,所以你别指望我会来陪你。”
  林宇凰的手指抚过墓碑,在“重莲”二字上抚摸了很久:“不过,我会一直等着大美人的。”说罢在上面轻轻一吻,“好好休息,林二爷我过两天抱孙子过来看你。”
  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不过孙子个子冲得好快,再几年都抱不动喽。”

  第三十九章

  翌年。
  苏州。
  正逢初春,桃李争艳。赶上庙会的时节,这座城即便入了夜,也一如既往的繁荣热闹。有顽皮的孩子跑过,撞散了枝头上的桂花。红白相间的花瓣儿纷纷扬扬落下,飘在桥下的流水中。一艘艘游船画舫划过,宾客们在船头饮宴,仅留下浅浅的涟漪。
  海浪一般的人潮涌入德桥挤,几个公子哥儿正在花下饮酒作对;年轻的姑娘们面如桃花,手里拿着香喷喷的桂花糕:一群父母带着孩子围在一起.看杨家将和牛郎织女的的皮影戏;桥梁下,数对情人点着纸灯笼,含情脉脉地望着对方……
  然而,与这个热闹而欢腾的气氛十分不合的,是街边蹲着从大到小三个人。这三人并排蹲着,均撑着下巴,双目无神地遥望远方。他们身后放着竹篓子,维面装了满满的像蔬菜一样的东西。而三人面前均摆着摊子,摊上摆着菜渣子的样品。摊旁挂着巨大的红色牌匾,纸上是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小黄鸟药铺。
  很显然.这家小黄鸟药铺生意惨淡,无人问津。店主也就是小黄鸟一脸愁容.转头看了看右边的雪芝。雪芝回避他的视线,又转头看了看右边的重适。
  “芝丫头,你真的坚持要在这里卖药?”
    “是。”雪芝断然道。
  她好不容易有机会从重火宫跑出来,把事情交给海棠打理,怎么可以不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
  “好吧,那么……”林宇凰小声道,“如果要继续……能不能把店名改个?”
  “不改。”
  “那,芝儿能不能亲笔题字,二爹爹不想让自己的字这样毫无保留地暴露在……”
  “不能。”
  林宇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原本以为雪芝己经忘记了小时候的奇怪癖好,谁知她居然在当了宫主后丢下重火宫不管,拽着一老一小云游四海当药草商人。
  而且,据说这一回她要整持三个月以上。
  林宇凰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重适终于受不了了,横眼雪芝,对林宇凰道:“外公,我们出来有十五六日了吧,草药卖出去有十五六根吗?”
  林宇凰随口接道:“是五六根吧。”
  “嗯?”雪芝看着宇凰,目露凶光.
  林宇凰立刻缩成小小的一团。
  雪芝哼了一声,仰头道:“我卖的药数量不多,但卖出去的可都是极品。先是当归,然后是鹿茸.再是人参……”
  重适道:“当归卖给了司徒叔叔.鹿茸卖给了红袖姑姑,人参卖给了曾祖母……”
  “闭嘴!”雪芝再次目露凶光。重适也缩成了一团。
  
  这时,一群身穿白衣,手持细剑的人往前走着。带头的人居然是林轩凤,林奉紫还有奉紫的丈夫蔡诚。原来灵剑山庄的人也来了。雪芝一下激动起来,高呼道:“林叔叔!奉紫!”
  
  那三人一起回过头,看向雪芝,看到雪芝这个样子,奉紫并不吃惊。倒是林轩凤一脸错得地盯着林宇凰,还有他身旁的“小黄鸟药铺”牌匾。片刻过后,他明白了,只意味深长地拍拍林宇凰的肩:“养女儿,就是要宠的、这话可是你说的。”
  “我知道……”林宇凰己经奄奄一息。
  雪芝没心思搭理他,只是握住奉紫的手,笑得格外欢畅:“这可是赶庙会,怎么穿得跟截孝的一样?真少见你穿一身白。”
  奉紫笑得有些勉强:“还好吧,姐姐一直在卖药吗?”
  “是啊,你们也来买一点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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